编剧高干子弟现状(专访编剧王成刚)

国产剧《麓山之歌》正在央视热播,这部讲述了我国装备制造业企业改革与创新之路的电视剧,因其题材的独特性、群像的丰富性,引起记者注意。

编剧高干子弟现状(专访编剧王成刚)(1)

《麓山之歌》剧照

该剧编剧王成刚,与“工厂”有着不解之缘。他人生的第一份工作,是在航空发动机研究所的实验车间,飞机发动机的零件很多是异形件,相当讲究工艺水平,“在实验车间里,工厂的全流程我都有机会过一遍”,铸造锻造,热处理,表面处理等等复杂的工序流程,厂里手艺顶尖的大师傅们都能游刃有余地精细操作,王成刚叹为观止。后来,王成刚考进了湖南有线电视台,再后来去了湖南经视,做了12年记者,多次采访过、等企业,对装备制造业有了更深的积累和了解。对于工业工厂和工人,王成刚有着很深的感情。

然而,近些年的一个社会现象,引起了他的注意:“年轻人在逃离工厂”。

除了各种新闻的报道,王成刚在做采访的时候,接触过很多快递员,“快递小哥里大概30%~35%的人是从工厂里出来的。据我了解,好像很少有人做快递员超过5年,因为这个职业会面临着风湿等职业病以及摔伤的风险,而且技术含量不高,三五年之后提升不了职业技能,很难做长久,但即便如此,年轻人也不愿意做工人,宁可送快递,为什么呢?是哪里出了问题?”

“在我们父母那一代,工人是非常受社会尊重的。早年间,轻工业的上海,重工业的东北,工人的好手艺是很受人尊重的。可是反观当下,事情发生了变化,尤其是影视剧中,已经很难看到蓝领工人成为主角的戏了。”王成刚说道,“如果我们的工人没有被足够重视,那我们的工业一定出了问题。参天大树之所以繁茂,关键在于根,工业的根就是工人,工人不被尊重,工业是没有根的。”

“国家现在反对脱实向虚,重视实体经济,特别是疫情之后,我对中国未来工业的发展前景和工人的发展前景,是充满信心的,尊重大国工匠,尊重手艺人,尊重工人,它是一个大趋势。”王成刚坚定认为,对于工人阶级的过去、当下和未来,影视创作者有责任进行书写,提出疑问,发出声音。

“现在一说‘大厂’,大家想到的是一些互联网企业,其实我们忘了传统意义上那些有着上万工人的大厂。我很希望书写这些‘大厂’,让观众们重新看到这些‘大厂’。”

但是,想做这样的题材并不容易,在当今的市场环境下,对于书写工业和工人的题材,自然会面对一个来自行业的质疑:“有人爱看吗?”

“但越是没有人做的,可能越会是独特的。”王成刚坦言,这几年,市场上有很多快餐式的、悬浮的作品,他称这种作品为甜甜的“饮料”,“生活有各种各样的滋味,酸甜苦辣,但我们前几年的文艺创作,把其他的滋味都给抹掉了,就只剩‘甜’了,然后把这种‘甜’界定为所谓的成功商业模式,这是短视的,我们用太多工业糖精,去麻痹观众的舌头。吃惯了糖精,就不想尝其他滋味了吗?苦橄榄是有回甘的,乌龙茶是有回甘的,我们不能失去对生活其他滋味的品尝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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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麓山之歌》剧照

2021年,在湖南广电牵头下,王成刚有了机会,创作《麓山之歌》。湖南多家首屈一指的装备制造企业,对他也敞开了搜集第一手创作素材的大门。“我不是一个人在战斗,有无数人在帮我”。多家企业的高层管理者协助他联系采访,毫无保留地讲述自己与企业的故事,因此在《麓山之歌》中,有大量真实的故事。“这部剧里大量案例都是真实发生的事情,很多鲜活的东西不需要编剧去生编。比如一开篇的‘重工换金融’风潮,前几年社会上确实是一窝蜂地玩虚拟经济,有些公司实体一点点被掏空,而现在这些企业回头来看,那是后悔得要死。”

《麓山之歌》的故事一上来,几十年积淀的大企业麓山重工便是问题重重:工人拿不到工资,科研人员拿不到经费,领导层激烈辩论“重工换金融”的利弊。从省级领导,到企业管理层,再到科研从业者,普通工人,每一个群体都在改革面前面临巨大挑战,他们的所思所想,所感所言,细节满满地构建起了时代浪潮下的人间群像。“从省领导到普通百姓,不同层次和切面必须都展现出来,才能让观众看到所谓的‘人间’。”

“重工换金融”,“产业空心化”等宏大命题,对于普通观众来说,是有距离的,剧中提到的种种专业词汇,对观众来说也实属陌生,“观众会不会看不懂?”这样的担心,王成刚承认,也曾被主创们讨论。对此,解决的方案只能交给剧本:越是宏大命题,越要小切口进入,越是冷门的题材,越要有热的开场热的人物。王成刚对这部剧怎么算“成了”,有自己的理解:“如果观众因为一些专业门槛就弃剧了,我觉得这个戏就没有成;如果我们能让观众觉得:虽然有专业门槛,但为了剧情的精彩愿意去百度去了解,那我觉得,这才是这部剧的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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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麓山之歌》剧照

【对话】

“没什么过场戏,场场都重”

澎湃新闻:剧中每集的片尾,演员们一声声唤真正的工匠们“师傅”,这个设计蛮特别的?

王成刚:这个设计是和毛导(毛卫宁总导演)聊过的,然后我花了两小时写的脚本,我可能是全中国唯一一个连片尾都写了的编剧(笑)。

在我的观察中,工业有它的“变”与“不变”。“变”是咱们工业在从传统向智能制造发展,机器在取代部分工人劳动。我看到评论,有观众说“这些人的工作服怎么这么干净,好假”,其实他们不知道,现在工厂里一些智能制造车间,它就是很干净的,不是像过去一样很多油污的,这是我们很多观众没有看到的变化;那“不变”的是什么?是师承,只要这声“师傅”还在,工业工厂工人都在。我们在谈装备制造业的创新和发展时,永远不要忘记“工匠精神”。机器再厉害,还得人来管,就像剧中金燕子说,“我不能让它(机器)把我淘汰了。”这是当代工人的志气,我们要端老手艺的碗,吃现代新技术的饭。

澎湃新闻:《麓山之歌》这样专业性很强的工业题材剧,存在观剧门槛的问题,如何降低这个门槛?

王成刚:其实是平衡题材专业性和戏剧通俗性的问题,它是一个很“高”的题材,那怎么用“低”的方式来表达?比方说“重工换金融”这个主题很高,它是领导们考虑的事情,老百姓哪里管它“重工换金融”,但我们要用贴近观众的方式表达这个命题,让大家觉得这个跟每个普通工人息息相关。

还有“硬”的题材,怎么“软”着写?比如主题很严肃,但不能一直绷着,要让观众有“松”的时候,卫丞和金燕子是戏剧里典型的“欢喜冤家”,这是我的一个长项,我愿意写这个东西,这组人物关系也能调整戏剧节奏。这种平衡我们也是在尝试,不见得做得很好,但它是一次探索,我也看出了一些毛病和硬伤,但这一步尝试,我觉得是积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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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麓山之歌》剧照

澎湃新闻:男主是双博士高知科学家,女主是草根蓝领工人,这对人物关系挺难写的?

王成刚:一个双博士高知科学家,一个草根蓝领工人,他们要走到一起,真的难,卫丞是天上的云,金燕子是地上的草,他们之间隔了很远。这组人物关系的创作初衷,是两个完全不可能的人,因为共同经历和共同价值观走到一起,而不是那种腻腻歪歪“我眼中只有你,你眼中只有我”。这是不同的创作方向。我们看惯了“塑料”爱情,但我想通过他们的情感告诉大家,再天壤之别,两个人也可能有爱情的迸发,但核心是:爱情存在于真诚之中。

而且,我们前些年行业剧为什么不好看,因为打着行业剧旗号谈恋爱,捎带着写点行业。这个剧,就以事业线为主题往前推动。它不是以情感来推动故事发展,而是故事发展中的种种艰难困苦,推动了两人的感情往一块走。剧里俩人,从头到尾没拉过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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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麓山之歌》剧照

澎湃新闻:这部剧不只是男女主,很多人物都颇具复杂多面性。比如侯勇老师演的方锐舟不是男主,但让人印象深刻,他是一位前后期变化很大、在成长的领导,感觉人物塑造方面下了很多功夫?

王成刚:我们这部戏是一部群像戏。一般像一个36集的戏,按现在剧本的基本模式,如果是纯大女主,大概女主的戏是900场;如果是男女主的戏,大概是六七百场。《麓山之歌》卫丞、金燕子两个人的戏,300场 。

我问过他俩,拍300场跟拍六七百场戏有什么不同?他们说:怪了,为什么300场跟拍600场一样累?

群像戏,看着每个人物的戏少了,但却要求每一个人物、每一场戏都要立得住,这其实比那种单一主角的戏难,讲良心话,主角戏你可以只塑造一个人,其他人都是主人公成长路上的障碍,只要去战胜他们就好了。但群像戏,像(男主)卫丞,他得面对不同的人,面对有的人是要战胜的,有的人是要团结的,有的人是要忏悔的,那杨烁就必须拿出不同的表演方式,所以他会很累。

而且我们这个剧就没什么过场戏,场场都重。侯勇的戏,290场,这剧拍到2/3了,我在片场碰到侯勇,他跟我说:“按照我这种拍了几十年戏的老江湖的经验,这时候基本可以按照套路演了,角色已经很熟悉了,但这个戏我到今天也一点都不敢放松,还得一遍遍对词儿。”一方面是他作为演员,对这个角色重视,投入了更多心血;二也说明,他们对角色的把握处在一种忐忑不安的状态里,我觉得这是创作者最好的状态。创作者得心应手了,对作品不见得是好事,它可能会变成创作者在舒适区的一种惯性呈现。

澎湃新闻:所以你在书写这些角色时,是给了他们尽量丰富和多元的面相?

王成刚:你说的是好听的,用我的话说,就是“难为”他们,我不能让他们太“舒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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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麓山之歌》剧照

给人贴标签,是最简单的“暴力”

澎湃新闻:现在市场环境上虽然谈创新,但更多关注的,还是被验证了的商业模式、对标剧目,因为“新”有风险。你如何看待创新?

王成刚:如果别人一上来先跟我聊对标剧目,可能第二天,他就找不着我了(笑)。我想选题,第一个就是要人家没做的,这在我看来是“占便宜”的事,素材多,桥段新,没人写过,你说写恋爱戏,大家都写,各种各样的桥段都被写过了。

讲故事讲了几千年,所有故事落到根本,是在人,你能不能写一个被大家记住的人,这个是最重要的。写人怎么创新,不能说这人能飞天遁地就创新了吧?其实写人的时候,无非要回答两个问题:一,环境给予了人物怎样的帮助和困境?二,人物成长中,又怎么推动了周边环境的转变,甚至是前进?那么,不刻画当下时代,你创什么新?现在很多“创新”都是套路“创新”。

创作的创新,我始终认为是你能不能写一个全新的人物,一个与众不同的人物,一个深刻的人物。

好莱坞有类型化创作,但人家类型化不是套路。说真的,我们现在连类型化创作都还没研究明白。

澎湃新闻:谈到写深刻的人物,当下影视剧的舆论环境,大家特别容易贴标签,这个“渣男、那个“小三”,也是很有意思的一个现象。

王成刚:“贴标签”是一种最简单的“暴力”。世界上有70亿人,没一个相同的,我们天天讲爱情,没一段爱情是相同的。无数的悲欢离合、爱恨情仇讲了几千年,为什么还在讲?因为人是复杂的,情感是复杂的,它比DNA的遗传还复杂,这才是有魅力的。我们为什么给人贴标签?是因为我们没有鉴别复杂的能力吗?再说句不该说的,我们在无效的社交平台上耗费太多生命了,我们在失去复杂思维能力。

澎湃新闻:确实也有观察到身边的朋友,包括我自己,会去社交平台看那种“5分钟看大片”,而不是静下来看一个完整的作品?

王成刚:我觉得是“知道主义”太多了。我们花费大量时间只是为了“知道”,而不是为了得到“知识”,这是天壤之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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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麓山之歌》剧照

不要用悬浮的方式生产文艺作品

澎湃新闻:你是在创作上跟自己较劲的人?

王成刚:写了这么多年,就是在跟自己较劲,真的就不想重复,也觉得应该有更多的表达了。剧本表达最重要的就是人物的丰满,要是我写的都是标签式的人物,那我批评别人“贴标签”,是不是在打自己的脸?我在这部剧里写了两句话,我说这个戏是致敬全中国2亿劳动技能者和5800万高技能人才的,同时也“致敬每一个向上攀登的我”。我写了这么多年戏,我还在向上攀登,就要永远告诫自己:作为一个创作者,这个世界上最好走的路就是下坡路。

澎湃新闻:感觉你的生活阅历和工作经历很丰富,怎么走到了编剧这条路上呢?

王成刚:我在工厂干了两年多,后来到了电视台,当了12年记者。本来在湖南经视新闻部当副主任,有一天突然被领导指派去做电视剧,从《故事会》栏目小短剧做起,还把我送到上海参加编剧培训班,什么叫“激励事件”,词都没听过,而且一半是用英文上课,我鬼才听得懂哦。但那时候,湖南台就是有这样的做事风格,很多人都是半路出家,硬顶上去,比如《快乐大本营》的创始人们,很多原来也不是干综艺的。赶鸭子上架,台长说:能上架的鸭子就是好鸭子,掉下来就可能变成烤鸭。

我就这么进了这个行业,但好在从开始干这行开始,我遇到的导演制作人都是行业翘楚,给了我很多帮助,哪怕一句话的点拨,得益于他们我这个半路出家的门外汉才能迅速进步。

澎湃新闻:现在市场上原创剧很少,编剧的创作主体性被压缩,而且原创现实主义题材,基本只有资深编剧在写,年轻编剧很难做原创项目,也少有写现实主义题材的。那当这批年轻编剧成为中流砥柱时,你觉得那时的创作局面乐观吗?

王成刚:我乐观。前几年(资本热),大家把一些习以为常的创作方法给忽视了,用一种悬浮的方式在生产文艺作品,有些编剧每天的工作就是,在家里关着门抽着烟喝咖啡写生活,你觉得那写的是生活吗?不要每天在家坐着聊桥段,聊台词,那都离真实的社会很远,采访调研应该是创作者的基本步骤和职业守则。

现在播剧的平台越来越少,盈利的电视剧也不多,前几年被资本绑架的债、吹的泡泡大家还,必然累及无数行业从业者,所以我们影视剧行业现在成了特困行业。现状会逼着大家去尊重创作规律,逼着大家从舒适的写作空间里,走到外面来,踩到土里,踩到马路上,踩到工厂里,让他们的采访笔记本里面有尘土,有油渍,甚至有被感动的泪花。年轻编剧需要生活的积累和体察,只要他们做了会很有力量的,他们一定会把我们这一拨人“拍死”在沙滩上,要相信年轻的力量。

澎湃新闻:创作中,最愉悦的时刻是什么?

王成刚:大家说没意见不用再改的时候,当然这种时候很少,大多数时候还是要大改特改。其实最愉悦是写完一场喜欢的戏以后,会沉浸在里面。

我写戏有一个习惯,我是要把对白读出来的,读的时候特别过瘾,像金燕子怼卫丞,“你是觉得人间都不值得,那你应该往西去,西边不堵车”,我一定是摇头摆尾在说的,说的时候还特别嘚瑟。

做编剧一个最大的享受,就在于你替很多人活了一辈子,以前没觉得,这几年开始觉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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