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画解读(探源汉代舞蹈的文化基因)
舞蹈是表达人们宣泄感情的重要形式,所谓“情动于中而行于言,言之不足故嗟叹之;嗟叹之不足故咏歌之;咏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
汉代是中国古代舞蹈的繁荣时期,郊庙、朝飨、宴会,无不有舞蹈相助。汉代舞蹈分为雅舞、杂舞两大类,雅舞是宫廷舞蹈,用于朝会、祭祀大典等;杂舞流行于民间,是宴会助乐的主要形式,杂舞中又有文舞、武舞。
汉代的舞蹈感动了许多艺术家,当时的辞赋大家用华丽的语言、夸张的文辞铺陈出汉代舞蹈的优美场景,而当时的画师用艺术造型的语言,捕捉到汉代舞蹈的精彩瞬间,并永远定格在图像中。
如果将汉赋与汉画中对舞蹈的描绘结合起来,那么汉代舞蹈将被激活,齐僮、赵女、南歌、郑舞又重新返回舞台。舞蹈的魅力在于节奏和韵律,徐州汉画像石中不乏汉代舞蹈的精美画面,主要刻画了长袖舞、建鼓舞、傩舞、鞞舞、铎舞、武舞等。
长袖舞:凹“S”造型,舞姿飘逸
“长袖善舞”,长袖舞是汉代最常见的一种舞蹈,也是汉画像石乐舞图表现最多的题材之一,这是一种源于楚国的舞蹈。《史记·留侯世家》载:晚年的刘邦谋废太子孝惠,另立宠姬戚夫人之子,事未成,乃令夫人作楚舞而自歌《鸿鹄歌》以抒发心绪。
徐州驮篮山汉墓出土的乐舞俑
徐州是楚国的故地,长袖舞在此十分流行。徐州驮篮山西汉楚王墓出土一组乐舞陶俑,舞俑面目娟秀,绾髻长发下垂,穿长袖深衣,身体左前倾,扭肢折腰,体态呈优美的“S”形,踏节舞动飘逸的长袖。
徐州狮子山楚王陵出土的玉舞人
徐州西汉墓曾出土过20多个造型不同的玉舞人,舞者翘袖折腰、长袖绕头翻卷。徐州汉画像石中的长袖舞更是生动,舞者腰如束丝,长袖交横,飞动摇曳的舞姿、婀娜多姿的神态,使人联想到舞女的娇态。
在沛县古泗水画像石中,舞女的动作优美舒展,扭转的腰肢有一个送胯的动作,使身体出现一个曲线,右手长袖甩过头顶,左手长袖在胸前绕结,长袖的前仰后合,行如流水,加上头颈微转,使得舞女娇媚身姿呼之欲出,活灵活现。在舞女的一旁有一人做倒立表演,另一旁一人抚琴伴奏,灵空的音乐加上动静的组合,正如汉歌中所唱的那样,“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沛县古泗水画像石长袖舞
汉代长袖舞有独舞和二人对舞,沛县栖山汉画像石中有二人对舞表演,二位舞者面目相对,甩起长袖,两人对舞时相互配合,一人身体左转,一人身体右转,两人的长袖在空中划出一道彩虹,长袖交织为圆弧形,姿态十分优美。左旁有竽、瑟、排箫奏乐,右旁似击掌相合而歌,共同构成一组优美的画卷。
徐州沛县栖山汉画像石长袖舞
汉代长袖舞有音乐伴奏。徐州苗山汉画像石舞乐图中,一人在表演翘袖折腰舞,一人吹横笛、一人吹笙,一人在抚琴,二人吹排箫,还有一人为之击节作歌。这幅画面绘声绘色地表现了长袖舞的场面。这里舞者长裙曳地,彩袖飘甩,腰肢翩翩扭动,体态轻盈,极富动感。
长袖舞的表演从开始到结束都是在音乐中进行的。东汉辞赋家傅毅的《舞赋》描绘了一个月光下的夜晚,一场烛光晚宴的歌舞表演:
在“朱火晔其宴起兮,耀华屋而熺洞房”的背景下,一位丽服“郑女出进”,她“动朱唇,纡清阳,亢音高歌”,接着众女起舞,“若俯若仰,若来若往”,舞者“兀动赴节,指顾应声,罗衣从风,长袖交横”。接下来,突现盘鼓舞的精彩场面。盘鼓舞是汉代宫廷表演技艺最高超的舞蹈,当鼓声响起,舞女便依照节奏在置地的盘子上轻捷如飞,有时往来回旋,有时忽然停步耸立,犹如仙女。在高潮迭起之时,“曲度究毕”,音乐戛然而止,整场舞蹈结束,舞女们“迁延微笑,退复次列”。
建鼓舞:椎鼓而舞,铿锵顿挫
《诗·周颂·有瞽》曰:“有瞽有瞽,在周之庭。设业设虡,崇牙树羽。应田悬鼓。”这里所说的“崇牙树羽”就是装饰华丽的建鼓。建鼓舞流行于楚地,屈原在《九歌·东皇太一》有生动的描述:“扬枹兮拊鼓,疏缓节兮安歌。”
汉代,建鼓舞成为当时乐舞中最常见的艺术表演形式。建鼓的本身是舞乐场面中的主要乐器。所谓建鼓,按《礼仪·大射仪》中载:“建犹树也,以木贯而载之。”意思是树立着的鼓,即在鼓的中间穿上一长柱,称为楹柱,将柱固定在鼓座上,鼓座称为“跗”,鼓座的形状多样,有“十”字交叉形、方形、圆形、虎形、羊形、兽形等。
徐州沛县栖山画像石建鼓舞
建鼓上的装饰是很美的,鼓的上方往往有飘动着的羽葆,羽葆是由漂亮的鸟羽做出的。建鼓顶端上的小鸟名为硃鹭,既是装饰也是建鼓的标识。《隋书·乐志》曰:“建鼓,殷所作。又栖翔鹭於其上,不知何代所加。”唐代人孔颖达说:“楚威王时,有硃鹭合沓飞翔而来舞,旧鼓吹硃鹭曲是也。”
徐州贾汪画像石建鼓舞
建鼓舞是敲击建鼓与舞蹈结合一起的舞蹈。有男子双人舞、男女双人舞,他们双手执“桴”(鼓槌)各居鼓的一侧,且鼓且舞,姿态各异,时而雄健奔放,时而轻曼舒展,使鼓声和舞姿水乳般地融合在整个舞乐场面之中,给人以旋律之美、力量之美。
徐州汉画像石中,建鼓舞的形象很多,既有大型的广场表演,也有单独的表演节目。建鼓舞最突出的艺术特点是将击鼓的鼓槌化为手中的舞具,形成有韵律的舞蹈动作。建鼓舞的边边舞声情并茂,“蹋地来前,蹑馺足脚”,舞者椎鼓而舞,伴着铿锵顿挫、变幻万千的鼓音,“乍续乍绝,连翩络绎”“进退无差,若影追形”。
徐州汉画像石的“建鼓舞”中,在建鼓一侧或两侧刻绘圆形物,多数为左右对称,有的悬于建鼓顶端的横杆上,有的立于鼓座的跗足上,有的放置于地面上。过去一般把这类圆形物释为“鞠”,认为鼓员一边击鼓一边蹴鞠。仔细观察图像,这些圆形物应为“应鼓”,有些画像可以明显看到鼓员正持桴击之,有的画像还可以看到鼓员正以脚踏之。
建鼓旁其它的击打乐器,应该是为与建鼓相配合,增加鼓音的变化。这种配置起源也比较早,《宋书·乐志》云:“应鼓在大鼓侧。”在大鼓旁置“应鼓”,是利用大鼓声强、应鼓声弱,二者相互配合,以增加音色的变化。
傩舞:汉代化装舞,驱妖打鬼
傩舞是一种类似巫术的舞蹈,起源于方相氏打鬼的传说。方相氏是中国古代专门负责打鬼逐疫的官职。传说黄帝时的宫女嫫母貌丑而有德,黄帝的元妃嫘祖死后,嫫母被封为方相氏,为嫘祖看护陵道。西周时期,方相氏打鬼已成为固定的礼仪制度,《周礼·夏官》这样记载:“方相氏掌蒙熊皮,黄金四目,玄衣朱裳,执戈扬盾,帅百隶而时傩,以索室驱疫。”从这段文字可以看出,方相氏身穿熊皮,头戴四只眼睛的面具,化装成凶神,上身黑衣,下身红裙,手执兵器,带领百余人,到各个房间去打鬼。
方相氏打鬼的仪式隆重认真,每年腊月规定为全国打鬼的日子,《礼记·月令》:季冬“命有司大傩”,这时就连平日对鬼神“敬而远之”的孔子,都要换上朝服,恭恭敬敬地站在台阶上观看,《论语·乡党》:“乡人傩,朝服而立于阼阶。”
汉代,方相氏打鬼的习俗有了进一步的发展,规定了打鬼的具体时间,“先腊—日,大傩,谓之逐疫”,即每年腊月的前一日为打鬼节。《后汉书·礼仪志》详细记载了京都洛阳的打鬼逐疫形式,其声势比周代的仪式要热闹得多,并且逐渐成了一种舞蹈艺术——傩舞。
汉代傩舞的场面非常热闹,有四人扮成方相氏,另有十二人化装成十二神兽,再有一百二十名童男童女手举火把,在中黄门的带领下,高唱驱鬼词:“赫女(汝)躯,拉女干,节解女肉,抽女肺肠,女不急去,后者为粮”,接着,作方相氏与十二兽相舞,喧呼着察看宫廷三遍,最后,“持炬火,送疫出端门”。
徐州十户城画像石傩舞图
傩舞古朴、粗犷,又有着驱妖镇宅的思想意识,因而傩舞被以后历代宫廷所沿袭并有所发展。宋代《大傩舞图》画有十二个戴着不同面具和奇异饰物的人物,手执帚、扇、斗、箕等舞具,曲折呼唤行走。在民间舞蹈和地方戏曲中,也保存有傩舞的形式。
活着的人惧怕鬼神,死后更担心恶鬼的骚扰,因而,古人在建墓的时候,一定要请方相氏先到墓圹中“以戈击四隅”驱鬼,为了长治久安,干脆将方相氏或傩舞刻画在墓室中,以驱墓鬼。这就是汉画中常有这类题材的真正含义。
徐州汉画像石中,有两块内容特别的画像,一块画像上方刻有两个头戴面具的人物,手执兵器,双脚不停地跳动,所表现的内容为方相氏打鬼;另一块画像右方刻一位头戴牛头面具的人物,手执环首刀与一位由人扮演的神兽相舞,表现的就是汉代化装舞——傩舞的情景。
徐州贾汪画像石傩舞图
武舞:刀光剑影,武乐相和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是人们耳熟能详的故事。《史记·项羽本纪》中记载鸿门宴上范增唆使项庄欲杀刘邦,项庄提剑来到宴席前说:“军中无以为乐,请以剑舞。”项伯为保护刘邦,“亦拔剑起舞,常以身蔽翼沛公。”
同样的故事还有三国时,吴将凌统与甘宁有杀父之仇,相遇在吕蒙的宴会上,“酒酣,统乃以刀舞。宁起曰:宁能双戟舞。蒙曰:宁虽能,未如蒙之巧也。因操刀持盾以身分之。”。
项庄、项伯的“剑舞”、凌统的“刀舞”、甘宁的“双戟舞”等都是武舞,并且都是在宴席间表演。
武舞早期出现于公元前10世纪,用于郊庙祭祀及朝贺、宴享等大典,舞时手执斧盾,内容为歌颂统治者武功。武舞也常被作为一种搏杀技术的训练方式,并以集体的武舞演练方式来增强军队的士气。
武舞是我国独具特色的一项运动,它既具有击技的实用价值,又能起到全面增强体质的健身作用,并在造型和套路中具有表演的艺术美。从汉画像石比武图可以看出,汉代武艺的技巧已相当成熟,从技术发展为艺术,从技击的实用性走向娱乐表演。
徐州汉画像石比武图所表现的就是“稍增讲武之礼,以为戏乐”的表演情景。据《礼记·月令》记载:“孟冬之月,天子乃命将帅讲武、习射、御、角力。”射箭、驭车和角力都是士兵作战的重要技能,将帅在冬季还要对自己的部队进行一次检阅,以观其训练成绩。
徐州十里铺汉墓比武图
徐州汉画像石中“比武图”有十余幅,表现的内容有长戟对短刀、长矛对长戟、空手取白刃的几种武术表演项目,同时表现了刀、枪、剑、戟、戈、矛、盾几种兵器的使用情况。
铜山苗山汉墓的比武图,是以长戟对短刀的格斗,画面左边武士手持长戟猛刺对方,右边武士右手持刀、左手持钩镶,以钩镶轻轻一拨刺过来的长戟,右手持刀乘势直击对方面颊,此为以虚避实、以巧斗力、以短取长的武艺。
戟是长兵器,最长可达3米多,在远距离时,既能直刺,又能勾砍,杀伤力极强,故有“雄戟”之称。刀是短兵器,主要是用来近距离的砍杀,钩镶是汉代常见的攻防两用兵器,钩镶主要是防守用,中间装有小盾牌,用以防兵,背有把手,上下有钩,前面有突出的尖,兼具防、钩、推三种功用。
二位武士均取“弓箭步”姿势,前腿蹬实、后腿虚步,持短破长,要法在于步伐便捷,进退疾速。这幅比武图在紧张的武艺表演中,一人在旁边抚琴弄乐,悠扬的丝竹之声,缓解了搏杀中刀光剑影的紧张气氛,留给人们的是武乐相和的艺术享受。
(本文作者系徐州汉画像石艺术馆原馆长,研究员,原中国汉画学会副会长,江苏师范大学特聘教授。)
,免责声明:本文仅代表文章作者的个人观点,与本站无关。其原创性、真实性以及文中陈述文字和内容未经本站证实,对本文以及其中全部或者部分内容文字的真实性、完整性和原创性本站不作任何保证或承诺,请读者仅作参考,并自行核实相关内容。文章投诉邮箱:anhduc.ph@yahoo.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