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2万红砖房后续梦想改造家设计师(专家谈梦想改造家)
文/羊城晚报全媒体记者 龚卫锋
建筑师耗资132万元,却给委托人建了一套满是“槽点”的“毛坯房”?最近,家装改造节目《梦想改造家》中的一个甘肃白银农村房屋改建案例成为坊间热议焦点。11月21日,事件相关话题“《梦想改造家》的最差设计出现了”登上网络热搜。如今,一周时间过去,即便节目组已回应“过完年会接着装修整改”,但风波仍未平息,不少网友盯着节目组讨要说法。
事件看似发生在建筑设计领域,其实却颇具文化研究意义:当事屋主并没有表达强烈不满,网友却为何群情激奋?新乡村建筑如何“入乡随俗”?建筑师的设计是出于“审美优越感”吗?文化产业如何介入乡村发展?带着一系列问题,羊城晚报记者采访了从事文化产业及流行文化研究的青年学者郑焕钊和刘汉波。
事件:132万元改造农村房却“翻车”
《梦想改造家》是由东方卫视打造的一档家装改造节目。每期节目聚焦一户有住房难题的家庭,委托建筑师在有限时间内使用有限资金为房屋进行“爱心改造”。节目的目标是聚焦与住房难题相关的家庭故事和人物命运,通过颠覆性重置空间布局与室内设计,将人文情怀贯穿其中。在过去,“以人为本”的设计理念让该节目颇受观众欢迎。建筑师赖旭东10万元改造婚房、建筑师本间贵史改造“渐冻人之家”、建筑师谢英凯改造广州老宅等,都曾是经典案例。《梦想改造家》前七季的豆瓣评分均在8.5分以上,然而,节目播到第八季第六期时却遭遇口碑大翻车,评论区被一星差评填满。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11月19日,《梦想改造家》第八季第六期“二十个人的空巢之家”播出。节目中,“甲方”是一位甘肃白银的70岁农民。他和老伴四十年来都生活在一座普通的农村院屋,家里先后培养出五名大学生,但如今孩子们均在城里生活。他希望孩子们退休后可以回到老房子住,重拾大家庭的欢声笑语。因此,他想请节目组安排建筑师将老旧的院屋改造得抗风牢固、方便舒适。“乙方”则是在建筑界摸爬滚打20年、于业内小有成就的建筑师陶磊。
装修前,老农带着陶磊去看了邻居的二层洋房别墅,并表达了自己对新房的设想——建一幢二层小洋楼。没想到,经过数月改造后,陶磊交的“作业”却是一套外观由红砖构成的工业风建筑。内部设计方面,卫生间、浴室、卧室也不乏水泥和砖块构成的墙面。不少观众看完后大为不解:这是毛坯房吗?更令网友感到不可思议的是,此次改造设计费用高达132万元,其中土建花费便近90万元。
有观众指出,节目过往案例中的人性化设计这次统统不见了。譬如,过往案例中,若委托方家中有老人,多数建筑师都会在设计时格外用心:考虑安全,设计过道时会给足宽度,以方便轮椅通过,此外还会增设防滑扶梯、紧急求救按钮等;考虑采光,不但会给足日照空间,还会在暗处增设地灯;考虑无障碍通行,会减少台阶设计,增设升降设备。但这次的设计成品却可谓踩中了所有“雷点”:走廊幽暗狭窄,厨房、客厅空间不足,屋内台阶过多,天台“晒枣区”缺乏安全保护……节目播出后,屋主未公开表达强烈不满,网友却炸了:“甲方凭什么要为乙方的任性设计埋单?”“这不是欺负老实人么?”相关话题频繁登上微博热搜榜。
质疑:造价过高,设计也不够人性化
网友质疑的一大焦点是建筑师似乎并未顾及甲方需求,而是一味“炫技”。节目中,当屋主表示希望建造一幢农村常见的二层小洋楼时,陶磊立刻反驳说“建两层,没必要”。他的理由有两点:一,农村不缺地,没必要建两层;二,楼房造价高,且两层楼对老人不方便。即便最后陶磊向屋主妥协,修改了设计,但这套房子最终呈现的二楼空间也极小,显得可有可无。
网友对这一案例的另一热议焦点是造价。陶磊并未采用常见的水泥浇筑方式建房,而是将红砖当成了主材料——过去曾有一些出圈的网红建筑采用红砖设计,例如北京的红砖美术馆。但节目中,当陶磊发现地砖的质量和色彩有瑕疵,当地砌砖工的技能也无法满足施工需求时,他却未及时调整方案,而是坚持使用有瑕疵的砖,并从北京调来有经验的砌砖工。这样一来,人工成本升高,改造进度也被拖慢了。最终,此次改造的费用为:土建88.6万元,硬装32.3万元,软装11.8万元。近90万元的土建费用成为网友吐槽的重点。
随着讨论升级,11月22日,有网友爆料建筑师陶磊在北京的住宅涉嫌违建,“房产证上380平方米的别墅,又多搭建出来100平方米”。当天下午,顺义区高丽营镇城管执法队一工作人员表示,已注意到舆情,执法队员已前往陶磊的住宅进行测绘。11月23日,又有网友称,《梦想改造家》中的这套红砖房表面出现“白霜”返碱情况,担心房屋质量。很快,“《梦想改造家》红砖房出现返碱”话题登上热搜榜高位。对此有建筑专业人士称,房屋返碱现象很常见,有办法处理,不会影响质量安全,但会影响墙面观感。这一说法再度引发网友吐槽:“所以,房子‘高级感’的外表也没了……”“这房子设计是彻头彻尾失败了。”
回应:将结合屋主生活环境继续完善
这期节目的播出,让《梦想改造家》面对巨大舆论风暴。为此,节目组解释称,节目中呈现的是一个尚未完成的作品:“在项目执行期间,我们始终与委托人保持沟通,他们也理解和认同我们在改造上所作的努力。但由于受到西北地区疫情的影响,我们的改造中途多次遭到中断。节目拍摄时改造还未完工,基于当地温度过低,已经无法正常展开施工,部分屋顶和大部分屋内墙面都未完成。”节目组表示在节目录制前,已与委托人一家协商好,待明年开春继续完善这套房屋。至于费用问题,节目组也进行说明:“这次改造项目的总花费为132万元,节目组和委托人杜伯伯的子女们各承担了一半。”节目组还表示后续将与委托人及其子女保持良性沟通,“进一步结合委托人的实际生活环境,结合网友的建议持续完善装修,给委托人一家也给《梦想改造家》的观众一个满意的交代”。
遭遇网友口诛笔伐后,网传建筑师陶磊曾在一个建筑师群作出回应:“节目信息不完整,18日还在抢工抢拍,19日播出,没有剪辑时间,没有机会完整展示建筑的体验究竟是什么样的,不得已仓促拍下‘回家’过程上节目。疫情影响,不能按时完工,赞助商不同意延后……”
对于网络热议,屋主则回应称:“因为疫情,拍这期节目的时候,大部分材料都没有到位,现在我们还没有住进房子,房子还有一定的潮气。真正交工后我们才能评价,才能给人家定论,是好还是不好。”
分析:
丰富的可解读空间令事件逐步发酵
该事件中,当事屋主并未表达强烈不满,但网友却纷纷表示要为屋主“讨公道”。暨南大学文艺学教研室主任、文化创意与文化产业硕士研究生导师郑焕钊认为,借助特定的媒介热点表达意见并形成某种狂欢化的话题现象,是互联网媒介文化最为显著的一种特征。郑焕钊认为,《梦想改造家》“翻车”的这期节目,文本内外可解读的空间非常丰富:“既有屋主老人参加新家时的‘欲言又止’以及‘矛盾的眼神’可供网民解读意会,又有网民对现实装修经验的痛点与不满需要宣泄出口,此外还有房屋设计本身所引发的槽点以及延伸出来的一系列议题。”
仲恺农业工程学院特聘副教授、文化产业管理系系主任刘汉波认为,当网友的争论焦点开始由“美与丑”转向“权威与民间”“学院派与老百姓”等话语角逐时,这件现实事件便转而成为了媒介事件,“为数不少的网友将这个媒介事件视为了情绪宣泄、意见表达或身份认同的中介”。
不该将现代建筑风格强行植入乡土
在事件中,老人对乡村流行的小洋房的渴望与建筑师对城市流行的设计理念的运用,产生了强烈对撞。谈及乡村建筑风格的变化与城乡二元结构壁垒的淡化之间的关联,郑焕钊认为,在全球化、城市化与媒介化浪潮中,乡村建筑风格愈来愈向城市趋同:“这是现代城市生活风格及其便利性的一种体现,譬如多层小洋楼、别墅在不少乡镇蔚然成风,其背后其实是乡村农民对卫生、整洁、现代生活的向往。同时,这也是城乡二元壁垒淡化的一种表现——随着城乡人口和经济流通的加速,生活方式的趋同也带来包括审美在内的价值标准的日渐趋同。”
在刘汉波看来,乡村振兴从硬件上改变了农民过往的被动局面,更顺畅的道路、更合理的土地规划、更下沉的网络技术,无不让农民拥有融入主流的条件。“城”与“乡”迎来了相互观照、彼此对话的新契机。但从“城”里带来的技术、人才、规划,应该在充分适配地质地貌、利用当地资源、尊重乡村民俗的前提下,为兴建乡村建筑贡献力量。否则,乡村很容易成为资本或流量猎手的赋能对象。他举例:“现在,大家打开某些网络平台,会看到一些推荐乡村的内容,标题用的都是‘中国小瑞士’‘中国的马尔代夫’‘中国的札幌’等话术,就仿佛若不以某个舶来的审美符号作为媒介,大众就无法理解和认同乡村景观一样。同理,诸如‘野奢’等建筑概念也更倾向于以乡村空间作为赋能的对象,将现代建筑风格和都市中产消费趣味强行植入到乡土中。”
让乡村建筑有特色、有文化地发展
节目中,建筑师陶磊有段这样的表述:“老爷子毕竟年龄很大,他不像年轻人可以从头再去学习、了解更多文化。再过10年,他可能会感受到这个道理并欣然接受。”对此有网友认为,陶勇在歧视老人审美的同时,也展现了自己的“审美优越感”甚至“文化优越感”。
郑焕钊认为,“审美优越感”或“文化优越感”实际上一直是构成现代时尚产业发展的重要动力之一,“但在这档节目中,建筑师优越感的表达特别‘刺眼’,尤其是对于只想要改善居住环境并获得乡村认同感的屋主而言,其优越感更显得不合时宜”。
刘汉波则认为,该事件体现了建筑师对空间话语权的争抢:“建筑师受到争议是因为人们认为他存在‘审美霸权’或‘审美傲慢’。屋主长居于乡村,他才是长期与乡村空间互动的主体,结果却被怀揣现代建筑审美话语权的外来‘专家’建构成蒙昧的、待规整的客体。这才是最大的问题。”
在郑焕钊看来,节目中建筑师的“翻车”颇具典型意味:“一方面,从风格追求和生活满足的角度而言,建筑师表现出了‘不接地气’和‘一意孤行’,与乡村百姓质朴的生活价值追求构成了冲突。另一方面,我们也需要思考,在乡村振兴中如何改变这种同质化城市建筑趋同,让乡村特色与创意设计有效融合,从而既能改善乡村农民的生活条件,又能让乡村建筑有特色、有文化地发展,让乡村留得下‘乡愁’。”他认为,在特色化、文化性与舒适性三者之间进行平衡,应是首要原则。
刘汉波认为,很难给乡村建筑审美一个非常精确的、定性的标准,“但还是会有一个大方向上的共识,有一个能在学院派和老百姓中都谋得阐释余地的审美旨趣”。
编辑:二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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