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忠实白鹿原背后的故事（陈忠实借一场瘟疫）

文|芳小菊

《白鹿原》原著里，田小娥被公爹鹿三杀死后，引发了一场瘟疫：

一场空前的大瘟疫在原上所有或大或小的村庄里蔓延，像洪水漫过青葱葱的河川的田亩，像乌云弥漫湛蓝如洗的天空，没有任何遮挡没有任何防卫，一切村庄里的一切人，男人和女人，老人和孩子，穷人和富人，都在这场无法抵御的大灾难里颤抖。

陈忠实先生为什么要让田小娥死后带来一场瘟疫？

看了《白鹿原》原著才明白，陈先生是想借这场瘟疫揭开田小娥痛苦不堪的一生。

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子，遭遇四个男人后，被封建礼法和男权社会无情地揉搓成一块肮脏不堪的抹布，直至最后不得善终。在陈先生的眼里，田小娥的一生是痛苦的，她“生的痛苦，活的痛苦，死的痛苦”。

生的痛苦

田小娥的出身并不太差，她生在秀才之家。只是，她的父亲田秀才是个迂腐的啃书虫，除了读书，什么也不会。

考中秀才后，田小娥的父亲考举人屡试不中，但他并未气馁，一直考到清家不再考了才作罢。

虽然失去了求取功名的念想，但田秀才仍然早诵午习，天天念书写字，只在农活紧密的季节，他才肯帮家里搭把手。

摊上这样的男人，田家的日子可想而知。幸亏，田家生养了一个美貌罕见的女儿。

为了日子好过一点，田秀才把只有十七八岁的女儿田小娥，卖给了年过花甲的财东郭举人。

郭家是远近闻名的富贵人家，将军寨的人都知道：下了将军坡，土地都姓郭。

行将就木的郭举人是清朝的一位武举，会几路拳脚，也能使枪抡棍。为了让自己的身子骨一直结实下去，他想尽了办法。

娶回可以当自己孙女的田小娥，郭举人不是贪图她的美貌，也不是为了睡觉生娃，他把田小娥当成了养生工具——用她晚上泡枣。

自古以来，男人心里都是“妻不如妾”，可郭举人却是个例外。

身为妾室的田小娥，在郭家活得连条狗都不如。她不仅是郭举人的养生工具，还是他和大老婆的使唤丫头。

郭举人和大老婆一天三顿的吃喝，都要由田小娥做好，然后亲自端到面前。就连晚上提尿桶，早上倒尿水这些本该下人干的事，都要田小娥来做。

在郭家，一切事都由大老婆说了算。大老婆日夜厮守着老头儿，并且给他定下严格的法纪——只准每月逢一（初一、十一、二十一）进田小娥的厢房逍遥一回，完事后必须立马回到她那里，不得耽搁。

人人都知道，“下生是门技术活”，因为生错了人家，田小娥摊上一个只知死读书，不能养家的迂腐父亲。为了生存，她身不由己地成了家人的牺牲品。

明知道郭家是个火坑，贪财的田秀才还是硬生生地把女儿推了进去，让她从此万劫不复。

如果田小娥是个逆来顺受的女子，也许她不会活得那么痛苦，她会因为贪图富贵，在郭家忍气吞声地苟活下去。

可偏偏田小娥生就一颗叛逆、桀骜不驯的心，沦为男人的养生工具，对她来说是一种莫大的屈辱。生理欲望得不到释放，对她来说是一种痛苦和煎熬。

生在贫寒之家，摊上一个无能贪财的父亲，“生的痛苦”，是田小娥悲惨命运的根源，也为她后来“活得痛苦”埋下了伏笔。

活的痛苦

田小娥在郭家暗无天日，活得连狗都不如的日子，在黑娃出现后，有了转机，田小娥在黑娃身上看到了一丝光亮。

在郭家，田小娥除了伺候郭举人和大老婆的吃喝拉撒，还要给长工们做饭。一日三餐的接触中，她和黑娃的恩怨纠缠拉开了序幕。

面对年轻健壮，荷尔蒙爆棚的黑娃，田小娥无法释放的生理欲望瞬间被点燃，她用美色轻易俘获了黑娃，让他跌进了自己的温柔乡。

几番男欢女爱后，田小娥和黑娃忘记了郭举人的存在，又一次偷腥时，被郭举人暗中发现。

郭举人不动声色地打发走了黑娃，然后把田小娥敲锣打鼓地休回了娘家。

在郭举人的诡计下死里逃生的黑娃，因为惦念田小娥没有返回白鹿原，他打听到田小娥娘家的地址后，找到了田家。

听说田秀才正要像铲除一泡臭狗屎一样，把丢脸丧德的女儿尽快打发出门，黑娃请田家的长工帮忙，不费吹灰之力把田小娥带回了白鹿村。

田小娥以为，跟着黑娃来到白鹿原，她从此就会远离屈辱，过上有尊严的生活。殊不知，和黑娃私奔，正式开启了她“活的痛苦”的一生。

白鹿村是个礼法和宗族制度森严的封建堡垒，它根本容不下一个偷人被休，又与人私奔的女子。

黑娃带回田小娥后，受到白鹿村人的一致诋毁。

黑娃的父亲鹿三打听到田小娥的来历和底细后，狂扇了儿子一记耳光，然后咆哮着大吼：

“你快快把这个婊子撵走，你要是舍不下她，你就不是我儿......”

白嘉轩则直接不让他们进祠堂拜祖宗，他阴沉着脸地对黑娃说：

“这女人不是居家过日子的人，你拾掇下这号女人要招祸”。

没得到善待的田小娥，只得在白鹿村人鄙视的目光里，灰头土脸地跟着黑娃去村外的破窑洞里安了家。

黑娃生来就不是个能安分守己过日子的男人，在破塌的窑洞安家不久，因为跟着鹿兆鹏闹农协，他成了县府通缉的要犯。

为了保全自己，黑娃撇下田小娥逃离了白鹿村。

黑娃逃走，所有的麻烦和恐惧都落到了田小娥一个人身上，她成了黑娃的替罪羊。

为了让黑娃活着回来，田小娥几番犹豫后，硬着头皮走进白鹿仓第一保障所，向近门长辈鹿子霖求救。

鹿子霖这个阴险狡诈，搞了半辈子女人的风流男人，看着跪在地上喊自己“大”的田小娥，心中生出无数幻想。

他先是装出一副温和慈善的模样对田小娥说：

“好了，我立马去找田总乡约，你回吧，放心等我的回话......”

然后于第三天夜里，装着一肚子男盗女娼敲开了田小娥窑洞的门，一进门，他就压低声音凑近田小娥的耳边悄声说：“有一句话太要紧了，随便说了不保险，得睡下说......”

在田小娥孤苦无助之际，阴险狡诈的鹿子霖脱去仁厚长者的外衣，趁火打劫让失去依靠的田小娥钻进了他的笼套。

霸占田小娥的事情败露后，鹿子霖为了保全自己的体面，设计栽赃他人的同时，间接牺牲了田小娥。

白嘉轩为了敲打鹿子霖，把田小娥绑在祠堂的槐树上，用刺刷在她的胸脯和脸上抽打了四十多下。

原著里这样描写田小娥被惩罚时的场面：

她的脚被吊高地面，雪白的胸部露出来......族长白嘉轩一扬手，刺刷就抽到了她的脸上，田小娥的脸皮立时被揭了......男人和女人们纷纷呼叫着“打打打！打死这个不要脸的婊子”!

刺刷惩罚带给田小娥的不仅是身体上的摧残，还有尊严上的践踏，“不要脸的婊子”除了带给田小娥比泡枣还深切的屈辱外，还直接把她推向了堕落的深渊。

当鹿子霖借机让田小娥报复白嘉轩父子时，她不假思索地答应了。自此，田小娥和鹿子霖沆瀣一气，活成了鹿子霖手中的一枚棋子。

她放下廉耻，用美色不动声色地抹下了白孝文的裤子，不仅让他败光了所有家业，还间接把尿尿到了白嘉轩脸上，让把名声和脸面看得比命还重的白嘉轩差点为此丢了老命。

田小娥为了生存和鹿子霖搅到一起，然后又把未来族长继承人白孝文拉下水，实锤了人们对她的看法——“不要脸的婊子”。

为了黑娃奋不顾身私奔到白鹿原，最后竟然活成这般光景，这对田小娥来说是一种锥心的痛苦。

在四个男人间辗转沉沦，一次又一次的被玩弄、然后一次又一次的被抛弃，田小娥的灵魂和肉体已经被残酷的现实分割成两部分，她的身体活在破塌的窑洞里，灵魂一直在居无定所中颠沛流离。

到了最后，田小娥的灵魂已经没有归处，她只能行尸走肉般痛苦地活着。

死的痛苦

田小娥至死都不曾想到，她会命丧公爹鹿三手下。

她失去灵魂，不顾廉耻地苟活着的时候，也许不曾想到“活的痛苦”的自己，将来也会“死的痛苦”。

白孝文沉迷于田小娥的美色和诱惑，踢腾光了房子地，活活饿死自己的婆娘，最后不仅失去了族长继承人的身份，还沦落到沿村讨饭的地步。

鹿三就是看到讨饭路上，饿得躺在土壕里垂死挣扎的白孝文时，对田小娥动的杀心。

从庆贺白孝文出生，到看着他长大，然后又看着他稳步走上白鹿村至尊的位置，成为一个既有学识又懂礼仪且仪表堂堂的族长；到后来又亲眼目睹他一步步滑溜下来，卖房卖地饿死婆娘，随后拉着棍子沿门乞讨，沦落到躺在土壕里坐待野狗分尸，鹿三十分明白造成白孝文堕落的直接原因是田小娥的诱惑。

在鹿三眼里，田小娥就是个祸害，她给自己和自己尊敬的白嘉轩以及两个家庭带来的灾难不堪回味，所以，鹿三对自己说：我要做成人生中的一件大事，去杀一个婊子去除一个祸害。

原著里这样描写鹿三杀死田小娥时的惨状：

鹿三从后腰抽出梭镖刚刃，对准小娥的后心刺去，从手感上判断，刀尖已穿透胸肋。那一瞬间，小娥猛然回过头来，双手撑住炕边，惊异而又凄婉地叫了一声：“啊......大呀......”，鹿三见眼前的黑暗里有两束灼亮的光......他拔出梭镖刚刃，封堵着的血咕嘟嘟响着，从前胸后心涌出来......

作为公爹的鹿三，从来都没把田小娥看作自己的儿媳，从见到田小娥那刻起，只要有人提起田小娥，鹿三的称呼都是“那个婊子”。

被当作婊子和祸害的田小娥，痛苦地死在公爹的手下。

田小娥的消失，并未引起人们的注意，直到从她的窑洞里散发出一阵阵臭气，大家才想起她。

人们推开她的窑洞门，都不敢直视眼前的惨状：

尸体已经完全腐烂，大大小小的蛆虫结成疙瘩，右肩上的肩胛骨已被蛆虫嚼透，窝成一堆的头发里也有万千蛆虫在蠕扭，炕席上、被子上、锅台上到处都是蛆虫的世界。

曾经如花似玉，美貌无比的田小娥，如果知道自己死后是这样一番景象，不知会是何等的痛苦难堪？

写在最后：

田小娥死后，陈忠实先生让她附体鹿三，借鹿三之口说出了心中的痛苦和冤屈：

“我到白鹿村惹了谁了？我没偷掏别人一朵棉花，没偷扯别人一把麦秸柴火。我没骂过一个长辈人，也没搡戳过一个娃娃，白鹿村为何容不得我住下？村子里住不成，我跟黑娃搬到村外烂窑里住，族长不允许俺进祠堂，俺也就不敢去了，咋么着还不容让俺呢”？

陈先生笔下，田小娥是《白鹿原》里命运最悲惨的角色，“生的痛苦”，“活的痛苦”，“死的痛苦”的她，虽有反抗精神，但困于男权和封建礼教的压迫，始终无法摆脱生存现状，只得一生听从命运的摆布。

从反叛到抗争，直至最后的沉沦，她的每一次反抗，在封建礼教和宗族制面前都是那么的苍白无力。她能做出的最大反抗，仅仅是在鹿子霖脸上尿下一泡尿。

借一场瘟疫，陈忠实先生不仅揭开了田小娥痛苦不堪的一生，也为她不曾被善待的人生，发出了深沉的呐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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