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叶归根最后镜头（小人物的悲情喜剧）

卓别林说：“人生近看是悲剧，远看其实是喜剧。”就像是一个人走在大马路上，突然掉进了一个坑里，这坑还是一个粪坑，当时觉得真是倒霉透了，可过了很长时间再回过头来想这一幕，又觉得很搞笑。

在这个时代，我们会发现优秀的文学作品或是影视作品真的越来越少了。一方面，我们会抱怨好的作品是凤毛麟角，偶尔能诞生一部，恨不得让它拿遍世上的所有奖项，疯狂地向全世界安利它；另一方面，我们不停地骂那些没有深度、缺乏思想的作品，却还是忍不住要去看它们，然后再痛痛快快地继续骂。

不过，我始终觉得一部优秀的文艺作品，是既能结合现实，又不失商业性的。《落叶归根》就是这样的一部作品，作为2007年上映的一部低成本高质量的优秀电影，即使是时隔12年我再回过头去重新观看这部影片，依旧能被这部喜剧逗笑，也会为这部悲剧泪目，它不是纯粹的喜剧，却处处充满高级幽默，它不是纯粹的悲剧，却在无数个不经意间，让人泪流满面。

《落叶归根》作为中国最早的公路电影，可以说它不仅将“中国式”的黑色幽默发挥到极致，更融入了许多现实社会中的情感元素，将艺术的加工作用完美地融入了影片的剧情中，整部电影没有强行尬笑的情节，也没有刻意煽情的泪点，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的有感而发。不仅如此，这部电影的配置也是极其厉害的。导演张杨后来的又一巅峰之作便是《冈仁波齐》，《落叶归根》的主演是赵本山，配角有郭德纲、宋丹丹、胡军、廖凡、午马、郭涛、夏雨、孙海英等人，他们中既有成绩斐然的喜剧工作者，也有未来斩获影帝的实力演员，却都只是在影片中的一个普通的过客。

我想这也暗自契合了影片中的“人世无常”，许多的不平凡的缔造最初都是源自平凡，而平凡人恰恰才是艺术创作的“献声者”，让我们透过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人物，看见了普通生活中的许多心酸和无奈。

《落叶归根》的故事情节充满荒诞和戏剧性，它讲述的是在深圳打工的工人老赵，为了让工友老刘死后“落叶归根”，将他的身体运回了四川老家的故事。乍一听觉得不可思议，人死后不应该马上入土为安吗？即使不能安葬他，也应该将其火化掉吧？从法律的角度看，为了避免去世的人引起瘟疫，中国会有火化尸体的强制法律要求，这也是电影中老赵一直要躲避警察的原因，而且尸体腐化后是会产生细菌和寄生虫的，怎么可能把一个死人运走呢？

不过令人难以置信的是，这部电影的确是根据真人真事改编的，其背后的真相也仅仅是一个民工为了工友生前的承诺，决定“送”他回到家乡入土为安。

我第一次看《落叶归根》是在初一的时候，当时应该是在上美术课，老师给我们放了这部电影。因为那个时候我们家经常会看中央台，里面就有赵本山的小品集，所以当我看到这部电影的主角是赵本山时，非常惊讶：原来赵本山不仅会演小品，还会演电影！当然这只是一种纯粹的调侃，事实是他演得确实非常的出彩，虽然因为长期看他小品的原因，我觉得赵老师作为主角来说非常的有喜剧感染力，其次也是因为当时的年龄太小，我仅仅是把这部电影当成了一部喜剧片去看，所以里面的许多情节设计其实我都没有领悟到，直到我长大后再重新去看这部电影，才发现里面不仅仅有搞笑，也有很多发生在成年人身上的辛酸与无可奈何。

从前是“少年不识愁滋味”，长大以后，才明白为什么会有“初闻不知曲中意，再听已是曲中人”这句话。

无论是现实中的老赵，还是影片里老赵，他们都只是存在于这个社会中的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平凡、普通，很容易被人们忽视和遗忘。当他和工友老刘一起喝酒时，老刘说：如果你将来喝酒喝死了，我一定把你带回老家去。也正是因为这一句玩笑般的“承诺”，老赵在老刘出事后，践行了对方当初对他许下的承诺，将他的尸体带回老家安葬。

在进入汽车站之前，他带老刘进饭馆里给他灌酒，把他伪装成醉汉。结果在汽车行驶的过程中，一群劫匪伪装成汽车出故障，需要求救的路人，把老张乘坐的这俩大巴车拦下来了。劫匪头子用金属探测器挨个扫描坐在车上的乘客，让他们交出身上的财物。当他走到老赵面前时，老赵拿出了身上的全部家当——五百块钱现金，他把自己的钱交了出去，却死活不肯把老刘的“抚恤金”——五千块交出来，最后他只能实话实说。坐在他旁边的是死人，死人的钱你能要吗？

也许老赵的举动是有些傻气的，甚至是直白到没有任何隐瞒的，可也正是因为他的仗义，让劫匪头子想起自己从前出卖过兄弟，还被他的兄弟在背上刺了“假仗义”三个字，他后悔了一辈子，也敬佩像老赵这样愿意对朋友信守承诺的人，所以他将从其他乘客手里抢来的钱都给了老赵，直接下了车。

电影用一段夸张的情节放大了老赵身上的闪光点，这也是从一个底层小人物身上所迸发出的高尚的人性光辉，劫匪的出现是有些怪异和搞笑的，尤其是他将抢来的钱都交给老赵时，两人之间的对话充满了喜剧色彩，既让人意外这个情节的展开，也和接下车上所发生的故事形成鲜明对比。

当劫匪一群人下车后，车上的乘客先是静默了一会，突然某个人站了起来，从老赵那里把自己的钱包、手表都拿了回来。有了一个开头，接下来大家都顺理成章地去拿回了属于自己的东西。在这一瞬间，可以看见老赵的眼神从茫然、委屈到幻灭的整个过程，我无法去形容这样的情节所带给人的感受，但如果换做是我，可能也会去把自己的钱拿回来。

这段情节最大的反转还不止于此，当乘客拿回了自己的钱物之后，突然有人开始向司机抱怨：我们怎么能和死人呆在一块！同样的剧情再次上演，人性趋利避害的本能在这一刻似乎体现地淋漓尽致，或许大家已经忘记了是因为谁劫匪才走的，也或许大家已经忘记了从老赵那里拿回的钱财。他们想到车上坐着一个死人，就觉得膈应，所以即使在大巴车还开在公路的情况下，仍旧把老赵和老刘赶了下去。

这是老赵“公路之旅”的被动选择，也是他要向前迈出的第一步，导演将镜头聚焦在毫无人烟的公路上，不断放大，这样的对比更能让人感同身受，此刻我们能体会到老赵内心的孤独和无助。无论是亦好亦坏的劫匪头子，还是车上的那群乘客，他们都代表着人性的复杂与自私，同时乘客和劫匪之间的对比又形成一种辛辣的讽刺。对于老赵而言，他们既是一种反衬，让给我们看见世上的善良，也是一面放大镜，让我们看见了人性之中的自私和凉薄。

生活中，我们或许就像车上的乘客，在罪与恶面前保持沉默的大多数，在现实里是精致的利己主义者，我们批判和瞧不上的那些人，有时就是我们自己。

这也许才是真正的黑色幽默吧。

影片中的许多笑点很多时候都是自然而然地出现的，有点像生活中的小幽默，在不经意间就将人逗笑，然后又自然地过渡到泪点，让人下意识地被戳中泪腺。

当老赵背着老刘走在路边时，总会回头看后面有没有车经过，看见远处的车就赶紧把老刘放下来，假装给他做心脏复苏，然后向车辆挥手示意。这段表演被赵本山演绎得生动搞笑，但是当车子一次次从他身边开过，他冲着车子喊：“救命啊”时，又突然让人鼻头一酸。终于在他等来了一辆拖拉机时，开车师傅又太过于热情地将老赵他们直接拉到了医院，而老赵也只能借口让师傅帮忙挂号，带着尸体溜了。当老赵因为心虚而向师傅推辞时，师傅用一句：“你是嫌我的车慢啊”让老赵哑口无言，让人被逗笑的同时，又因为这恰到好处的淳朴热情温暖了内心。

天黑后老赵没办法再赶路，只能在这边找了一间便宜的大通铺，和一堆人挤在一个房间里睡觉。他想找顺路的司机捎他一程，却被骂了一顿，晚上还被睡在一个房间里的其他房客偷了身上的钱，当他想报警时又害怕老刘的尸体被发现，只能自认倒霉。结果在公路上他遇到了昨天晚上骂他的司机，还答应捎他一段路。

生活中的意外和反转有时真的是猝不及防的，那些骂你的人有时不一定是真的讨厌你，但那些表面上对你笑嘻嘻的人，却有可能在下一秒伤害你。

当老赵身无分文，饥肠辘辘的时候，他路过一个村庄，看见有户人家在办丧事。此时的他为了一顿“丧宴”只能去冒充死者的亲戚来祭拜老人家。看着四周跳丧的人、奏哀乐的人、嚎啕大哭的人，他从假哭变成了真哭，拼命地发泄着这段时间发生在他身上的那些灾祸和痛苦。我们常说，要微笑着面对生活，而实际上当人们真的已经是穷途末路，山穷水尽之时，除了大哭，真的没有其他方法。

自尊是人们生来就有的，我们行走在人生的道路上不断地背负着自尊，当我们决定把它放下的那刻，它“咚”地一声砸在地上，我们才忽然发觉这东西居然那么沉重。自尊离开我们身体越久，我们越觉得自己轻飘飘的，久而久之就会习惯这种“轻松”的感觉，再想把自尊拾起来时，又会发现自己拿不动了。

现实中的无奈让老赵腆着脸去蹭吃蹭喝，却又让人无法去指责他，能吃一顿饱饭，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就是最大的奢求。

当老赵坐在宴客散尽的席上胡吃海喝时，躺在棺材里的老人突然爬了起来，原来他并没有死，只是想提前感受一下丧礼的感觉，对于一个无儿无女的老人来说，这样的体验能在生前感受一下，反而比死后无知觉的状态更有意义。在生死面前，人类真的很渺小，这是我们无法把握的一件事，导演在这部电影中让我们看见了他对看淡生死的处理，更多的是在展现苦难之后开出的一朵小花，黑暗细缝中露出的一丝光亮。

老赵在老人家的帮助下，用保存尸体的土方子延缓了老刘尸体的腐烂，还得到了一辆手推车。一路上他遇见过帮他推车的大学生，与他一起在山顶煮奶茶，也遇到过四轮车翻了的农民，厚着脸皮要了对方的轮胎，把老刘塞在大轮胎里继续走。结果他在半路不小心把老刘滚到了山坡下面，而在这次意外中，他发现了藏在老刘鞋里的500块钱。

本以为有钱了他可以下顿馆子，却进了路边一家黑店，还被老板宰了600块钱，无奈之下他想从老刘的“抚恤金”里抽钱出来，却被老板看出了这是假钱。影片播到这里，我们才突然发现一件事情：所谓的“抚恤金”，其实都是假钱，而老刘也不是喝酒喝死的，他是在工地上出了事故，却被老板歪曲了事实！

虽然这部电影中的泪点真实得让人心疼，可这样如过山车一般大起大落的反转实在是让人猝不及防，太突然的迎面一击了，不仅仅是让老赵绝望，也是让观看者绝望。

身上刚得来的钱被抢走，还要被饭馆的人暴打一顿，这一次老赵真的彻底放弃了。他走到荒山里，含着泪烧了那些假钱，说出了全剧最让人泪崩的台词：我没本事了，你说我怎么跟你家里人交代？

生而为人，命运在这些普通的小人物身上却辗转反侧，坎坷纠结。穷人身上，真的难以有神转折，这也是他们竭力希望能改变下一代，相信知识能改变命运的唯一盼望。

此时的老赵只想在山上挖一个坑，把老刘就地埋了，结果他自己先躺了进去，还产生了自杀的念头。幸好他最后只是把自己给砸晕了，还被路过的蜂农给救了。本来蜂农是在大城市里上班的，在一次火灾事故中他的妻子被烧伤了脸，为了躲避人群，他带着家人在山上养蜂。

“人生在世，活着就是最大的希望，没有什么迈不过去的坎。”或许蜂农的话带给老赵的安慰是有限的，可他也明白，只有活着的人，才能做人生的选择题，人死如灯灭，我们不会再有任何选择的机会。

老赵与蜂农一家告别后，又走了很久，到了一座小县城。他看见路边停了辆献血车，想去献血换点吃的，不过因为他以前得过肝炎，所以不能献血。下车之后，他被黑市的人带去作坊收血，在这里他还认识了一个中年女人——大容，两人正聊得火热，结果警察一来把这里一锅端了，他们也被送去了救济站。

在救助站里，老赵终于好好吃了一顿饱饭，洗了一个舒服的热水澡，还和救济站的人一起搞联欢。当老赵和大容一起表演双簧时，在大容背后唱着：我想有一个家，一个不需要多大的地方，在我疲倦的时候，我会想到它……我从未想过这首耳熟能详的歌能把人唱出眼泪，我们总是会玩笑说：你经历过绝望吗？真的经历过绝望的人，是不会觉得好笑的，想活着已经很难了，更何况是好好活着呢？

对比美国的《当幸福来敲门》，我觉得《落叶归根》真的讲出了社会底层的一些小人物的悲欢离合，生活远比我们正在经历的这些还要变幻无常，在不能有一丝懈怠的日子里，没有人能告诉他们转折在哪里，什么时候苦难才会到头，他们所能做的，只是一直坚持下去。

影片最后，老赵还是在警察的劝告和资助下，将老刘火化的骨灰送回了老家，只是此时他们家因为三峡工程的原因已经搬离了原来的老房子，还在门板上留下了搬家后的新地址给老刘。

老赵最后到底有没有将骨灰盒送到老刘一家手上，影片没有讲，但我希望电影里的他能有一个好的结局。

在这个世界上许多我们看不到的地方，就算是卑微如蝼蚁的无名之辈，也有尊严和情感，也会在想家时背过身去，偷偷抹几滴眼泪。

树高千尺，仍想落叶归根，更何况人呢？

《落叶归根》在某些地方虽然看起来是魔幻现实主义，但实则真实地让人不寒而栗。其中的许多片段，人们或多或少看过、经历过，它将一个底层挣扎求生的人，逼迫到险些自杀，用真实、荒诞的黑色喜剧，表达了他们在生活中的无力感。同时，它也告诉人们，世间的人心并非全是险恶的，或许这些普通人并没有多大的能力，却愿意用自己的微薄之力去帮助身边遇到困难的人。

当其他人为了利益而逐渐扭曲，自私冷漠时，还是有一些人不忘初心，不被社会的洪流所裹挟改变，始终坚持着内心的良善和正义。

人生确实很艰难啊，万家灯火下不见得都是万事顺心的人，活着才是最有希望的，等我们真到了人生的尽头时，也不必惊慌难过。既然相遇是偶然的，那就不要在意离别的必然。落叶归根时，便可以平静地与这个世界挥手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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