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元代水闸公园(他把上海鸡舍废墟)
远离上海市区的崇明岛
废墟中的宝藏美术馆
艺术和杂草一同野蛮生长
开车从上海市中心出发,穿过越江隧道和上海长江大桥,然后再自东向西横穿整个崇明岛,差不多两个小时能到绿华镇。
这里没什么风景,镇一角有着几排长条状的矮房,看上去像废墟一样破旧。
上世纪70年代,它们是绿华养鸡场的鸡舍,而在50年后的今天,这里被艺术家徐震改造成了“没顶美术馆”,上月底正式开门迎客。
之所以叫没顶美术馆,并不是因为这些矮房残破的屋顶(事实上有几栋房子的确没屋顶),而是因为美术馆老板徐震的品牌就叫“没顶”,没顶公司、没顶艺术中心、没顶画廊。
在国内当代艺术圈,上海人徐震和他的“没顶”已经兴风作浪了十多年。
作为艺术家,徐震2001年创下了中国入围威尼斯双年展最年轻艺术家的纪录,英国泰特美术馆、洛杉矶当代艺术博物馆、法国蓬皮杜艺术中心都收藏了他的作品。
他涉猎的艺术领域涵盖绘画、雕塑、装置、摄影和行为艺术等等,其强烈的时代感和表达欲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
2015年他曾在愚园路开过一家只卖商品包装的“徐震超市”,轰动一时,后来这件作品在香港苏富比拍出了200万港币。
除了艺术家之外,他还有许多身份:画廊老板、艺术教育者、商人,以及现在的“馆长”。
曾经在他身上围绕了许多争议,例如艺术是否该如此商业,延续至今母题本身都发生了许多变化,但45岁的徐震依然没变,我行我素。
所以,他跑到远离人群的崇明岛角落,开了这样一个用他自己的话来说“野到不行”的美术馆。借这个机会,外滩君与徐震深入聊了聊。
01
从农舍破墙而出的艺术
把车停在没顶艺术中心门口,步行穿过一条漫长的石子路和一座新造的小桥,这匹小马用沉默告知来访者:没顶美术馆到了。
90后青年艺术家冯志炫的《茫茫相似贯通万物-屹立一座巨大的柱状雕塑》,是这里最先被看见的主题展作品。
雕塑在农舍外的一条连河都称不上的小沟一端斜着——艺术家用翻模的方式把这整条小沟给翻转竖立起来。
没顶美术馆建筑面积共3000多平方米,由8栋农舍和鸡舍构成的建筑群,被一条笔直的小路隔成两列。
从外面看,其中大部分都没有什么艺术气质,依然是灰墙红瓦,偶尔有些墙面上粉刷着巨大的“MadeIn(没顶)”字样。
走进鸡舍内部,会发现空间因为纵深关系竟意外的大,各种形态的艺术作品被有的放矢地塞进各自合适的角落,其中也包括徐震常设展“登陆1.0”的十余件作品。
有些作品会破墙而出,例如《永生》系列的这两根踩着红色高跟鞋的希腊柱,还有在农舍废墟中头身比例失调、正和巨蟒缠斗的《新—拉奥孔》。
徐震®,《永生(希腊柱,高跟鞋)》2020
徐震®,《新–拉奥孔》2019
它们照理说是价值不菲的艺术品,此刻却和我手中30元的天堂伞一同淋着崇明岛的雨,任凭杂草挂上肢体,洁白的大理石逐渐泛黄。
这里的苍蝇也格外多,如果从农舍里走出来,站在原地不动身上能停无数只,但它们很快也会对你失去兴趣。
策展人孙啟栋说这并不奇怪,崇明岛本来就是种粮食的地方,这些虫子才是主人,我们是外来的客。
馆长徐震坐在户外的露营椅上,穿着灰色的帽衫,里面是没顶Art-Ba-Ba周边T恤,和大家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嘉宾、媒体、艺术家们混在一起,互相并不都认识,相同的是大家都显得格外兴奋。
过了一会,大家继续四散看展,徐震带着我坐进了一片各种露营工具、人偶和不明所以的物件组成的草坪之中。
说是草坪,其实用草丛形容更合适,人踩在上面直钩裤腿。
他指着一侧的树林说,上周来的时候这些叶子还没有红。
“那外面就是湿地和长江,在江边能看见太仓、海门、南通。这边是个生态岛,工厂被慢慢停掉,对面都是烟囱,万吨轮在水上开来开去。”
这是一块远离城市、远离电子化生活、远离消费的乌托邦。
2019年看到这片废弃已久的养鸡场,徐震有了做美术馆的念头。“周围有许多角落,看到第一反应就是‘这里可以放个什么东西’,它会让你有改造的冲动。”
02
“野蛮生长”的美术馆
50年历史的鸡舍、上千年的古欧洲雕塑元素、21世纪的3D雕刻技术……各种元素的交叠,在这个场域中形成了奇幻和荒诞的视觉体验。
这里的绿化也是废墟化的,年轻的同事们在春天撒下过不同颜色的花种,长出红、粉色的雏菊,星星点点,算是为数不多的“雕琢”,有些花则被生命力更旺盛的野花抢回了地盘。
此刻我们脚下的绿华镇,是一片1970年代围垦而来的人工土地,4万人花了一年半时间把原本的江滩变成了现在这样。
如今住在附近的阿姨老伯,都是当时过来参与围垦的移民和后代,这片养鸡场也是从那时开始建造的。
徐震1977年出生,是成长在这样的集体主义中的最后一波,“再往下80后就是改革开放的一代人,我相当于在这两者之间。”
“野草、苍蝇、农家乐……在这样的环境里,其实会有创造力产生,就比如门口冯志炫的那条河,你会对于它到底是美还是脏有自己的思考。艺术家们来到这里,把想法相互交换,然后融入这片环境,和这些植物一样在这里继续生长。”
永生-六朝彩绘陶龙、沉睡的缪斯,2016
徐震曾经设计过好几版美术馆建筑的方案,最后都放弃了,因为觉得太刻意、太舒服,他想要的就是如今这样猛烈的、野的感觉。
他把崇明岛视作自己艺术理念的试验田,类似的想法已经实践过多次:
2019年崇明前哨村,他将废弃了20余年的自行车车铃厂改造成当代艺术中心;他还在岛东边做过一个没顶公园,200多亩比这片养鸡场大许多,但是房子很少……
“这就是我的大方向,代表着离开那些精密的、很有经验有把握的艺术现场,来到这些‘吃不准’的地方。就比方说我一个上海人到了东北,点了四个菜上来一看,我X那么大一盘,吃不准,就是这种感觉。”
徐震《无题》2007
“而且我觉得不是我一个人在玩,我的伙伴们来到这里都很开心,工作就像来郊游一样。他们有时候也觉得很奇怪,崇明也没什么风景,听上去土土的,但每次来就很兴奋。”
03
用艺术抵抗中年油腻
“我这里接触到最年轻的艺术家是00年的,再下去就要和我女儿一辈大了。你没法指望他们能和你像同龄人一样交流、开玩笑,但在讨论艺术的时候,往往是超越年龄、辈分、知名度、价格的,我认为我们之间能够进入这样一个频道。”徐震说。
这次没顶美术馆的主题展《我们从别人那里借梦想,像债一样》,共有13位艺术家参加,其中既有陆平原这样的80后中坚力量,也有李汉威、冯志炫这样的90后年轻人。
徐震坦言,无论年龄如何,艺术家本质上还是性格古怪的一群人,敏感、容易受伤,自私又想扎堆,也知道彼此不会负责任。
在他看来,艺术家的日常就是无尽的消耗、思考,经年累月地重复琢磨同一个问题,需要大量的调研、学习、消化、理解,不断推进创作。
“有些小朋友看我们好像每天就是大家一起吃饭聊天,很布尔乔亚,崇拜得不得了,‘哇这大叔什么都知道’,回去就睡不着觉,第二天也要辞职出来当艺术家。结果出来几个月才发现自己什么都没干成。”
他会试着劝退这样有着不切实际艺术梦想的年轻人,不要做艺术家,真的很累。
“你看很多艺术家,平时和外界打交道的时候是目光呆滞的,晚上回到家里和老婆能打个招呼就不错了,因为一天的激情都用掉了。”
徐震®《激情(22.10kg)》2022,系列作品目前正在香格纳上海徐震®个展《走神》展出
徐震今年45岁,他觉得相比年轻时候,自己现在更贪心,野心越来越大,想找到自己的边缘和极限。
“胆子更大了,因为我之前试过这件事,发现好像没事,那就再进一步。到了这个年纪,生命过一半了,我会想要永垂不朽,或者要遗臭万年,不管了,最后选一个就行。”
当代艺术,成了徐震抵抗中年油腻的唯一选择。他对于油腻的定义是:缺乏破坏世界的能力,追求安全感和安定的生活,尽管这本身并没有什么问题。
永生-河北省博物馆唐朝白石菩萨立像、青州龙兴寺北齐卢舍那法界人中像、曲阳修德寺石菩萨像、阿法埃婭神廟,2016
他的担忧在于,当创造出了自己认为已经非常高水准的艺术作品,之后怎么办?
说到这里,徐震指着身后的一栋矮房,里面是他最得意的、自认为可以留存后世的作品。
永生-北齐贴金彩绘菩萨、唐朝曲阳城站立佛像、北齐彩绘菩萨像、唐朝天龙山坐佛像、北齐彩绘佛像、唐朝天龙山石窟坐佛第4位、帕台农神庙东翼,2013-2014
这座同属于《永生》系列的雕塑,将六尊形态各异的北齐和唐朝佛像嫁接在帕特农神庙东翼雕塑上,将亘古无垠的神话时间维度镌刻入易逝的霎时之中,叩问并反思东西方文明内核的永恒性。
“这是艺术家的幻觉,觉得自己已经达到了曾经仰慕的那些艺术家的水平,然后就会虚无,觉得人生没有追求。接下来要面对的问题,就是如何有趣地度过人生。”
徐震笃定地说:“这个目标,我已经达到一半了。”
文、编辑/Cardi C
部分图片来自徐震®、没顶美术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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