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冠县柳林镇各村村书 冯连伟乡俗二则
乡俗二则
冯连伟
在我的故乡,结婚不是一个家庭的大事,而是一个村子的大事,结婚“赶喜”和“闹洞房”的习俗是闭塞的乡村最大的娱乐活动,即使人到中年,对“赶喜”和“闹洞房”的场面还历历在目。
一
早期“赶喜”应当是过去穷苦人家维持生计的一种方式。
我印象中“赶喜”的人都是穷人,穿着破衣服,肩上背着个布袋子。婚礼还没举行的时候,“赶喜”的人就赶到了喜主家附近,观看着忙忙碌碌的人们,赶喜人都是非常自觉地找个墙根蹲下先歇歇脚,待到新郎新娘拜完天地,赶喜人便出场了。
赶喜人多数情况下都是搭伴去“赶喜”,有的喜主家要接待好几伙“赶喜”的。当这些“赶喜”的聚到一家喜主门前的时候,相互之间也有个高低上下之分了。
“赶喜”的第一道程序总是先放几个鞭炮,一边燃放一边喊着“响亮响亮,人才两旺”“鞭炮一响,子孙满堂”等吉祥祝福语,这种“赶喜”的场面似乎简单了些,观看“赶喜”场面的人也感到不过瘾,接待“赶喜”的帮忙的也往往不忙着与赶喜人对接。
这时“赶喜”的人往往开始露露真本事了,有的是一对大老爷们搭档,有的是一个老头和一个老婆子配对,开始在喜主家门前大声地送祝福,多数情况下两人对说祝福的话一个为主,另一个只要喊“好”就行了。
这里录下两段“赶喜”顺口溜:
金凤凰,好!
入洞房,好!
一年一个小儿郎,好!
儿郎长到七八岁,好!
送到南学念文章,好!
……
来到大门朝里望,
里面一道影壁墙,好!
影壁墙上梧桐树,
梧桐树上落凤凰,好!
公的点头母的叫,
一唱一和拜花堂,好!
拜花堂,入洞房,
洞房里面卧鸳鸯,好!
……
我们这些听着赶喜人说“好”的时候,都是随着一起围观婚礼的大老爷们鼓掌或叫好。这时喜主家专门接待“赶喜”的人就出场和赶喜人进行对接了,往往都是要先递上颗烟,表示一下感谢,然后确定一下人数,先按人数安排饭菜,送上几盒香烟,赶喜人也有“领头”的,领头的要代表众多赶喜人谈谈他们心中的愿望,谈的条件双方都接受,便把主家送的香烟先分一分,接着就开始吃饭。农村的喜宴都是白米干饭和白面馍馍,这些穷苦人家平日都是吃了上顿愁下顿、吃煎饼喝糊豆难见荤腥,现在是吃的白米干饭,菜里有五花肉片炸山芋,每人分到的两个白面馍馍就舍不得吃放到肩上的布袋里了;如果遇上生活条件好的喜主,每人还可能喝上一杯白酒,就更是高兴得合不拢嘴了。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农村人主要抽旱烟,男老爷们都是旱烟袋别在裤腰上,旱烟杆上都有个烟荷包,里面装着磨碎的旱烟叶;对卷烟都称呼“洋烟卷”,对抽烟的人来说,有幸得到一只卷烟往往都舍不得抽,多数时候都是把这只卷烟夹到耳朵上,有的一直夹到自己的家里赶快取下来找个地方放起来,以便家里来客时可以用卷烟招待客人。那时,临沂地区广大农村流行的九分钱一盒的葵花牌香烟,像当时最好的大前门牌香烟别说抽了,见也很少见到。
“赶喜”的人往往在吃饱喝足后,还要在烟上做文章。如果和喜主家提出的要求很快得到满足也就走了,如果提的要求得不到满足,赶喜人就会派出两个代表到喜主家门前再说祝福语:“一包香烟不破边,保你儿子当大官;”“一包香烟不破盒,保你儿子上大学。”这时喜主家管事的人往往都要再拿出几盒烟给赶喜人分一分,于是赶喜人心满意足,眉飞色舞地离去,有时高声地说着顺口溜:“走大街,串小巷,来到喜主大门口,贵府今日喝喜酒,家主一片好瓦房……。”
其实,过去“赶喜”的人都是本村或外村的穷苦的人。我记忆中我本门有个我叫婶子的,她就是“赶喜”的常客。我婶子还是很要面子的,从来不在我们本村“赶喜”。每到大年三十这天早上,她都是天不亮就出村了,她“赶喜”的地方都是提前打听到的,她的搭档也是外村的。因为婶子和我娘关系密切,“赶喜”回来都给我娘描述一番人家结婚的场面,有时还用笼布包个她得到的白面馍馍给我吃。
当年为生活所迫去“赶喜”的婶子在农村实行生产责任制以后,家里盆满缸满天天可以吃上白米干饭白面馍馍以后,就再也没有去“赶喜”了。记得我娘还给她开玩笑说起她当年“赶喜”的事,我婶子脸还有些红,对我娘说:“二嫂子啊,如果不是肚子饿吃不饱,像现在这样天天白米饭白面馍肥肉片子管个够,谁去跑到人家门口去求那口吃的啊!”
岁月已经远去,那个一直走在赶喜路上的婶子早已作古,但那些赶喜的故事连同旧日的乡村乡情却一直留在岁月深处,也留在我的记忆里,那么清晰而难忘。
二
“闹洞房”的习俗历史悠久,经历代而不绝。
我的故乡位于沭河西岸,这里“闹洞房”的习俗深深地刻在我儿时的记忆中。
上世纪八十年代之前,农村没有实行生产责任制,吃的是“工分制”的大锅饭。早上生产队长把大槐树上的铁钟敲响,男男女女年老的年轻的,扛着锨推着车,开始了一天的两脚插在泥土里的劳作。
那时的日子真苦。苦的日子是多方面的。生产队还是处于相对原始的农耕时代,我们从上小学开始,背诵的农谚就是“杈耙扫帚扬场掀,碌碡簸箕使牛鞭;筛子抬筐麻袋囤,梨耧锄头和扁担……”夏秋两季,生产队分到每家每户的粮食地瓜、玉米、花生、大豆、小麦和水稻,粗粮、细粮都加在一起还不能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日日劳作在一亩三分地上的父老乡亲填饱肚子。
临沂地区的稻改成功于上世纪六十年代中期。在此之前我的父老乡亲是吃不上白米干饭的,出生于上世纪六十年代中后期的我,有幸从降生的时候,赶上了可以吃上白花花的大米干饭。鉴于生产队分到各家各户小麦和水稻这被老百姓称为“细粮”的粮食比较少,当时能够吃上白面馍馍和白米饭的日子就很少啦,儿子结婚的时候招待客人是必须用“白米干饭白面馍馍两道饭”的;凡是与婚礼的举行忙前忙后跑腿帮忙的,也可以吃上这“两道饭”或“两道饭”中的“一道”。因此,过去在农村,谁家的儿子从相亲、定亲、传帖、送日子到结婚,都会引起全村人的关注,当娘的有时对淘气的孩子经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好好听话,明天我带你去看新媳妇要糖吃。”
农村人对儿子结婚是高度重视的。受传统风俗的影响,“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凡是结婚的男女从“洞房花烛夜”开始,盼的就是十月怀胎顺利地生下个胖小子;一旦如了愿,从儿子长到十几岁,就舍不得吃舍不得穿攒钱预备着给儿子盖上三间新房为今后找媳妇奠定基础;费尽千辛万苦新房建起来了,儿子也十七八岁了,到了找媳妇的年龄了,开始托七大姑八大姨帮忙说儿媳妇;一旦说下儿媳妇,又是勒紧裤腰带,倾尽全家之力,甚至背上几年的负债,也要体体面面地把儿媳妇娶回家。用我大伯常说的一句话:“当爹当娘为了啥?还不都是为了儿女能成人,为了儿女活出个人样来。”
娶儿媳妇是喜主家的大事,也是左邻右舍乡亲们的大事,还是亲戚们的大事。喜主要把攒了多年的钱财都拿出来,把儿子结婚这件人生大事办的让四乡八邻的都称道;左邻右舍的乡亲扔下手里家里的活前来帮忙,既是传统,也是自愿,今天不帮人,明天自己家有事谁来帮?亲戚们更是义不容辞,被孩子们称姑叫姨的都是至亲,当姑的是嫁出去的闺女,如今当哥的或弟弟的儿子结婚成家,这是头等大喜事,除了经济上要做贡献帮帮大哥或小弟,到举行婚礼的头两天就回到娘家门上来帮忙啦。当姨的更是心疼自己的大姐或小妹,外甥结婚,自己一个娘的肯定也是扒了一层皮掉了二斤肉,自己此时不出力什么时候出力?因此,也是提前两天来到了喜主家。儿时的记忆中,谁家娶儿媳妇从举办婚礼的头好几天,这喜主家就宾客云集,热闹异常,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帮着布置新房的,安锅准备做喜宴的,买烟买酒买糖的,买鞭买炮的,端盘子的,迎轿的,撒福(衭)的……当大总管的每天晚上都要和喜主汇报进展,商量第二天的安排,然后再落实到具体人,不能有半点差错。
婚礼前最重要最热闹的是给一对新人铺被子。新婚的头一天晚上,喜主家要找儿女双全的有威望的新郎的嫂子或者婶子给一对新人铺被,又称铺床。铺被子的人一边铺被子一边念着吉利的词祝福的话,在被子里还要放上核桃、枣、花生、板栗等等。当婶子的来铺被子,经常说的是:侄他爹来侄他娘,侄他大娘来铺床,铺金盖银龙凤被,男红女绿对鸳鸯,今朝洞房花烛夜,来年生个状元郎。当嫂子的边铺被边祝福:一铺金,二铺银,大胖小子送上门。三铺铺来桃李园,恩爱夫妻一百年……
忙乎了多少日子,鞭炮一响,新郎新娘拜了天地入了洞房,送新娘的大客小客们去忙着喝酒抽烟了,帮办婚礼的去忙着招待大客小客吃好喝好了,最热闹的场面“闹洞房”他们是看不到啦。
其实“闹洞房”又称“逗媳妇”“吵房”,“结婚三日无大小”“闹喜闹喜,越闹越喜”。从白天一直闹到晚上,最精彩的闹洞房是在晚上。
按照我们那里的风俗,先是新郎的妹妹也就是未来孩子的小姑送灯,寓意是祝福哥嫂早早生小子抱学生。送罢灯,无论长辈、平辈还是小辈都聚在新房中开始闹洞房。
是日晚,新房内灯火通明。婶子大娘姑姨这些长辈们都要仔细地看新娘看嫁妆,看新娘的手工,对新娘绣的枕头鞋面等边看边评,评完了就要说几句祝福的话,新郎新娘赶快给这些长辈们送喜饼送糖块,如果长辈们有抽烟的,一定是新娘子亲自给长辈点上烟。像我们这些小孩子们不管是平辈的小辈的,一图热闹二图吃,仨仨俩俩的把新娘的被子角翻了好多遍,找来找去就是为了寻找被子角里藏着的花生、红枣或硬币。
至今留在我印象中的农村“闹洞房”的场面是要“喜果子”。过去生活比较贫穷的年代,女方出嫁时嫁妆里放的饼干、三角果等喜果子其实是有限的,男方家准备的香烟、糖块等也是紧紧巴巴的,“闹洞房”的男男女女可都不想空手而归,如果面对面放开手脚,恐怕很快会洗劫一空。所以,农村人闹洞房真正开始的时候,是从新郎新娘把新房的门在里面用“顶门杠”顶上外面的人开始敲门拉开序幕的。
先是婶子大娘当长辈的在前,一手拽着门上的门挂子,一边大声地喊:“晃晃晃,晃门铃,明年抱个小儿郎”“吃个枣,引个小,过了年,就会跑。”新房内的新郎新娘赶快从窗户里给婶子大娘递上喜果子。此后真正激烈的场面开始了。
这时拥挤在新房门前的都是男爷们了。不管是年龄大的还是年龄小的,能够挤到门前的都是把门敲得震天响,边敲边报自家名号,屋里的新郎根据报名人的亲疏远近和在自己心目中的分量,指挥新娘往外分发喜果子和香烟。如果闹洞房的人多,闹房的人要一次喜果子就回家了,如果闹房的人少,就轮番上阵,要一次又一次,把衣服兜里塞得满满的,哼着小曲回自己家品尝胜利果实。
夜深了,闹洞房的人走了,最后登场的往往是弟弟妹妹在新房外偷听悄悄话;当然极端的情况是新郎的发小早早地躲在床底下半夜制造个惊天动地的“大事件”,这种情况很少发生;如果没有听房的,当爹娘的会在新房的窗后放把扫帚,有的放个墩子,取“卷墩子,抱孙子”之意。
时光荏苒,几十年过去了,人们的生活条件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儿子结婚,女儿出嫁,还是爹娘心中的大事,操办婚礼的有了专业的婚庆公司,喜宴也都进了大酒店,“赶喜”的人还有,但已经不是单纯地为了给喜主家贺喜,而成为一种职业,要钱不要物;闹洞房也是越闹越热烈,但和当年为了要些喜果子要颗香烟而拥堵在新房门前的场面已见不到了。
据记载,“赶喜”的习俗据说开始于明朝,“闹洞房”的习俗则起源于战国晚期,距今已有2200多年的历史了。所认习俗就是习俗,老祖宗传承下来的还会一代一代传下去的。
每个时代都有每个时代的文化,更有每个时代的烙印,对我来说,我还是对过去“赶喜”的人怀有一份同情之心,对过去“闹洞房”的场面怀有一份留恋之情。那时的人最是淳朴善良,那时的人心真的很干净。
冯连伟,山东临沂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自然资源作家协会会员、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山东省散文学会副会长、山东自然资源作家协会副主席。作品散见于《阅读》《散文海外版》《散文百家》《绿洲》《当代散文》《山东文学》《时代文学》《新华文学》等杂志;有作品选入各年度散文选本,曾获山东作协颁发的《时代文学》年度散文奖、《齐鲁作品年展》最佳作品奖、全国散文大赛等若干奖项;著有《静水深流》《真水无香》《似水流年》《掬水留香》等散文集。
(本文图片来源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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