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南 小城故事(济南旧事一你与我在此相遇)

题记:穿过死亡之门,超越年代的陈旧道路到我这里来。虽则梦想褪色,希望幻灭,岁月集成的果实腐烂掉。但我是永恒的真理,你将一再会见我。在你此岸渡向彼岸的生命航程中。------泰戈尔1992年,我就读于济南的一所医学院。学院在济南郊外,隐建在山林之间,环境优美恬静宛如天然合成。由学院出来踏着一条弯曲的小石土路步行不到1公里就是一大型的批发商场。商场里面货物齐全,价格低廉。是我们这些穷学生的最爱。特别让我心里喜悦着的是,这条小石土路的右手边,成排的看槐,被工人精心修整成奇形怪状,在清晨露雾里梦幻般的曼妙在小路边。小路向下蔓延是大片错落有致成架的葡萄林,有趣的是葡萄的下面又种植了迷惑人心的草莓,星星点点的开满白色的小花铺衬在黄色的泥土里。与宛延伸展的葡萄藤相应成辉,很是美妙!园林的地头边一小水渠蛇行到林深处不见了踪影,清澈见底的小溪水似是永不停息地顺着小渠灌溉这这片梦幻般美丽迷人的园林……园林里面住着一位“老神仙”看护着他心爱的园林,我称他“老神仙”是因为他住在这人间仙境里,我想,他拥有着这么迷人的园子,定是这世上的“富人”。就是有一天,他的头上长出草,开出花,结出草莓来,我都不觉得奇怪。他,天天生活在画里面……老神仙心境也好,配得上我给他的雅号。只要是我们这些学生去了,他只收5元钱,顺手递过来一只树枝编成的小篮子,我们就可以自己去林子里面摘成串的葡萄或者草莓。我每次去都是很规矩的顺着地席走担心弄乱了这一园的自然。摘完了我也不急着走,光了脚,坐在小渠边把葡萄泡在小溪里,和老神仙东一句西一句的聊天。等话也说的差不多了我的葡萄也在溪里镇凉了,我才提了篮子吃着冰冰的宝贝,梦游回学院。我们常常在双休日时步行去市场买东西,再去葡萄园摘葡萄或是采草莓,然后才结束一天的玩耍。就在我要走时,老神仙叫住我:“小葡萄”,(这是他送我的外号)我说给你,明再去商场走小路去,由学院侧边小路向西走,也就是葡萄园的前面,近很多,你明清晨来摘葡萄,清晨的新鲜好吃。我帮你镇在水里。你吃了再去商场。”

“好。咦,那边还有条小路?”

“是,以前以为你知道呢!“

“不知道,我明天去开辟新路程!再见。”早上跑过去时,大串的紫葡萄静静地发着光芒躺在溪里等候着我的到来。我将钱用石子压在小渠上,一会老神仙转过来会发现的。然后按照他说的方向一路小跑下去了。

扬长小路曲曲折折的往前一拐,眼前豁然开朗,它的左边有一座宽阔的大门,里面成排的房子整齐庄严。中间一条光洁的红砖路,两边成排的垂柳在晨曦里发着光。门上大牌子上面写着“山东省济南市某军区”!旁边直挺挺站着一兵,一身绿色军装,一把阴森森的枪神气的立在胸前!好气派!这里竟然驻扎着军团,真是“云深不知处”呀!我提了篮子站在路口对着里面东张西望,想一步踏进去看个究竟。

太阳已经升高,天热起来,站岗的小兵,烈日下,笔直着静静地一动不动,好似忘了这个世界,至于我的存在,他是当没看见吧?如果我敢冲进去,他定会拦阻我。但是,他,会不会开枪打我呢?我紧盯着他抱着的枪,开始想入非非!枪,大太阳下发着黑色的光,真枪吧?我对这枪产生了浓烈的兴趣,以前我玩过各式玩具枪。但这真枪握在手里会是什么感觉?好想摸一摸!此刻的我,变成了武侠剧里的大侠,正在疯狂地爱上一把枪,而且是一见钟情!

我环顾四周,附近没有一个人走过。我往前走了两步:“喂,您好。”他动都没动!我又向前挪了一步,“您好,同志!”

“请问同志需要什么帮助?”他终于开口了,但,没动。

“这天气太热了,您,挺辛苦的,要不要吃葡萄。”我这是没话找话!而且是低三下四在讨好他。

“同志,这是军事重地,不得入内。请立即离开!”他不买账呀!“你这枪是真的吗?我----想,摸一摸”我单刀直入。

“请你离开”! 他说完就不理我了。他拒我千里,我没有了计策!哼!神气啥?离开就离开,没什么了不起。我想走,可是那枪的诱惑太大了,我舍不得。

我蹲在他对面托着嘴巴,望着枪出神。如何是好?我开始思考。对了,熬他,熬到他换岗下班!主意拿定,我心欢喜起来,跑到他对面的大柳树下,哼着小曲吃葡萄。

篮里的葡萄见了底,他依然没动静。我跑到路边采各种树叶,当乐器吱吱的吹变调的口哨。然后又抱着大柳树转圈,或是跑到他跟前翘起脚去看他…他纹丝不动!意志坚定啊!偶尔有路人经过时,我不慌不忙渡到路边背着手假装看野花,一个多小时过去了,我快熬不住了,他,成了一尊“石头”!我干脆盘腿打坐在地上,对着“石头”说起话来:“我知道你们有什么军规军矩的,今天这样子实在是我的无礼。我可是大大的良民,就是一时动了恻隐之心,迷恋上了你抱着的那把枪……谁想你就神气成这样子!我叫静言,是那边医学院的学生。我妈生下我时,我哭个不停,妈妈一生气就叫我静言了,事得其反,我就是一话匣子……”

他嘴角动了动,白了我一眼。

“你叫什么名字呢?看你站岗的功力了得!台湾有个连战,依我之见,你就叫长站得了,要不来个小日本的叫---小岗石能站?算了,山东话直爽就是---榆木疙瘩…”

天气晴朗,我在天马行空,鬼话连篇!而他就是天聋地哑!他忍耐地用眼睛的余光瞟我,脸庞涨得通红。

“哈哈,你想笑了吧?我真不是刁民,中学时代老师总让写些什么可爱的人、你最热爱的人、你的理想之类的作文题,我可都是写的中国军人!我10岁时在电视上看到仪仗队升国旗,那个气势,当时想,等长大了,嫁给军人,最起码在虚荣心上也是一种满足吧!”我喋喋不休,其实那一天是我有生以来对着一个陌生人讲的最多的话。只为了那份年轻时痴迷着的心……时光已近中午,看来他真的要化成顽石。我是熬不过他的,我拍拍裤子上的尘土,走进他,“嗨!我要收工,去也。很抱歉,干扰了你工作。你心里一定不想再见到我,所以我就不说再见了…”

他突然向前跨出一步,咔嚓枪背到背后,立正,他神情庄严的给我打了一个敬礼……

为着这个敬礼,我深深地自责自己的挑衅和不够慎重。一连几天我都闷闷不乐…直到过完一周,我才又到了葡萄园。

清晨的葡萄园像一幅美丽的油画悬挂在天地间,微风吹拂着山谷,有不知名的鸟叫声伴随着朝阳在林梢缓缓的升起,远方低低的天边,薄如蝉翼的轻雾时隐时现地缠绕在青山绿林间,是貂婵臂膀上挽着的轻纱不小心遗落在人间吧?我赞叹着,被大自然的美丽景色,着迷得神魂颠倒。

我脱了鞋,赤脚在小渠上漫游了一圈,等到些许有点累时,才坐在小渠石块上玩溪底的小石子。

远处出现了两个人的身影,老神仙在卖葡萄,他们在称葡萄、数钱,听上去交谈的很融洽,爽朗的笑声不时的传来。他们快走到我这里时,我抬起头来,彼此大吃一惊!居然是那站岗的兵!

他看见是我,真诚愉悦的笑容,像一朵绽开的花一样在脸上露出来。

这一次,他才举手向我打敬礼,我马上伸手过去,跟他握了一握,并为那天的失礼向他道歉。

老神仙不明白怎么回事,不停地问我们怎么认识?他笑着说那天我们的相遇,并说:“她是我出来当兵这几年给我说话最多的人,你的名字我记下了,静言。”“并且我那天站岗,军规不允许,对不起啊!”他说这些话时脸上挂着微笑,脸形的轮廓清晰俊朗,正规的军人出身,站如松,坐如钟。

相比之下,我如散人,站没站相,坐没坐姿。

“那天是我失礼,一时兴起,动了贪玩之心,你不必再道歉…”我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哈哈…看看你们两个,道歉起来没完,“老神仙大笑。

“老人家,你不知道,小葡萄那天有多可笑,我好几次都忍不住想笑。”他说完又笑起来。

他的笑如阳光洒满了整个葡萄园,园子里青春的气息如微风荡漾着……

告别时,他老远又追过来,认真地给我打了敬礼:“那把枪有机会一定给你看!你…真美。”

是的,我现在可以说,年轻时,我真的很美,一笑,便丽如春花。

可是,在当时,我不那样看自己。他每次来园子里,买完葡萄都不会急着走,在园子里一起和老神仙忙碌着除草,施肥,干活。这又是军人的优点,热忱、勤快、憨厚、为人实诚。

老神仙自然也不亏待我们,满篮子的葡萄,随便找出一块空地,我们跑到林子里拾来干树枝架起篝火,大铁锅里煮着嫩玉米和青豆。那香甜的味道漂到几里路都闻得到。这玉米青豆吃到最后老神仙用树枝挑几下,竟然还浮出鸡蛋来!让我们惊喜好一阵,人总是这样的,在物质极其匮乏的时候,一点点食物的充裕也会给精神上带来极大的享受。何况又是在这天然的人间仙境里,三个简单的人,把快乐做回到了天生自然状态。

站岗的兵也有好东西带来,军用的不锈钢饭盒打开来是部队做的精致的小花卷和猪排。成串的火腿,牛皮纸里面大包的牛肉干。三个神仙自然是极有节制自律的,围着篝火席地而坐,老人家二两老白干,我们喝自煮的柳叶茶。茶和酒的杯子是天然竹筒自制的,象娃娃套具一样由小套到大。

我看得笑起来,这真是一桩奇妙的事。火边放满了各人带来的食物,它们并不是什么豪华精致的东西,可是在这么乡野的食物下,我的灵魂也得到了饱足。

我们吃东西,彼此并没有必须交谈的事情,这种关系淡得有若空气一般自由,在这里,友谊这个字都是做作而多余的~因为没有人会想到这一套。月光清明如水,星星很淡很疏。夜有它特别的气息,寂静、温柔有它自己的声音。

老神仙把收音机放得很小声,细微得随风飘散的音乐在园子里回荡着。

“小葡萄”兵在叫我。

“什么?”

“你念那么多书?你说说书里有什么?”

“有信息呀!啥都有。”

“为什么读书人不大看得起我们呢?叫我们傻大兵!”他的声音低沉。

“不是,不是看不起,那是特别的爱称吧!如果真有看不起,也是因为他们没有把书念好,脑筋念笨了。”

“所有的人都需要你们的保卫,和平年代也是如此。”

“对,小葡萄说的在理”。老人家翻出一个鸡蛋剥开递给我。

“你想,有一天,一个念大学的好女孩,会嫁给一个普通的站岗的兵吗?”他的声音更低了。

“为什么不会有呢?”我说。

我猜兵必是爱上了一个念书的女孩子,不然他这些问题哪里来的。他的眼睛望着黑暗,望着遥远遥远的地方,他与其他的小兵不同,因为他的灵魂里有了东西。

“你知道耶稣基督在尘世的父亲是约瑟?”

“不知道”。

“他做什么的?”

“木匠”。

“玛利亚并没有念过高中,一个木匠也可以娶圣女,明白吗?”我温柔的说。

“张爱玲说,喜欢一个人,会卑微到尘埃里,然后开出花来。所以如果一个女孩爱上了你,她会忘记高贵的身份,跟你去天涯海角。不然怎么会有公主嫁给穷小子的故事?”

“嗯,后面也有穷小子发达了,抛弃年老色衰的公主另结新欢的事。”兵把故事加了续集!

“那只是没有道德底线的人才做的出的事。”我说。

“不是人的王八蛋!公主瞎了眼!”老神仙迷在故事里气愤的说。

火焰烧得非常微弱了,火光的四周显得更是黑暗,我们坐着的地方几乎看不到什么?可是远处月光下的山脊和草原却是苍白的。四周寂静无人声,葡萄丛里有啾啾的虫鸣。收音机仍在放歌曲,音乐在微风里一阵一阵飘散。

老神仙二两酒下肚,轻轻地哼起小曲来。兵走过去蹲下身子给他又斟满了酒,老人家满脸的皱纹舒张开了,他满足的点点头,看看我们感叹道:“我一个孤苦伶仃的老头子能在这里遇到你们,有你们陪我,是老天爷给我的福份呀!我满心的心思就是盼着你们别走,日子一直这样过…”他眼圈一红,声音有些哽咽。

我绕过火焰,拍拍老人家的肩:“好好的,,否则我走了……”

“我走了”这三个字一说出口,我竟然想起《红楼梦》中的人,宝玉喜欢一大群人聚在一起不喜散,偏偏黛玉总是对他说,千里搭凉棚没有不散的宴席,既是终要散,又何须聚呢?

我想的呆住了……

“喂,喂,小葡萄,你想什么呢?”兵轻轻叫我。

“你有没有听过一首歌?其中一句是,我愿用万贯家财买他个太阳不落山!”他哼唱起来。

“听过,我想这世上有万贯家财的人多的很,能买他个太阳不落山的人不会有的吧!”我望着篝火说。

“你---学业快要告一段落了吧?”他小心的问,语气中夹杂着不安。

“孩子,你…”老神仙情绪突然激动起来…夜更深了,凉意也来了,是啊,既是终要散,又何须聚?……我们也会被兵在周末时约去军团里,他总是一手拉着我一手拉着老人家给他的战友们很自豪地介绍说:“这是我最最亲的最最亲的人…”说完自己傻笑起来。他也会在轮岗休息时步行过来看望我,饭盒饭带过来的饭菜总是温的。我没课时也会跑到他站岗的地方自顾自地在他对面玩耍,有时候他战友们也会带着我去里面的图书馆里等。友谊就这样悄无生息的滋润着我们的心田。时光就这样不快不慢的流逝着,转眼一个学期将止,天更加炎热起来,学院里临时加了课程,早操也认真起来。想想那时的早操直到现在我也会发作,要从早上四点半跑到六点,然后操场集合做体操。而那时我的身体差到步跑不到一半就会流鼻血,只好由同学打掩护偷偷下来绕道在学院不远处等他们跑回来,我再偷插队进去。跑的久一点做操时就会突然晕倒,身体的虚弱,课程的加紧,加上我学业上坎坷不定、对前途的茫然无望,使我身心几欲崩溃。我外出的时间少了……

一天的黄昏,兵提了老神仙特意托他带过来的一篮葡萄送过来,“小葡萄,我们知道你学习很刻苦,?要忍耐,要好好的……我们等着你好起来。”

“好!我……”

我看看他欲言又止,就在那一刻,我突然感觉到似乎要离别的不安与哀伤,这种不好的感觉让我不能开口讲。

“别灰心,加油!等你考完试,带你去拾打过的子弹。”

“哪里有?”我问。

“打靶场,部队每周去打靶场射击训练,打出去子弹我们捡出来,你可以玩,是铜制的。”

“部队允许我们去拾吗?会不会犯军规处分?”

“有我,你放心不会的,我请示过团委了,再说部队的人都认识你。”

“好。我放心。”

“你考完试后我来叫你,你跟部队里军车去。很安全。到时候你看到那壮观的场面,心情就会好起来。”

“好。我现在心就怦怦直跳,很期待。”

“知道你会喜欢,才要带你去,所以这段日子你要好好吃饭。养好精神,子弹打出去,会射击到很远很远的地方,捡回来需要很大的耐心、体力和精神。我们两个人也得捡一下午!”

“好的。”

“说定了,一定去呀!我安排好时间。老神仙挺想你的,我每次过去他都要念叨你,他最近身体健康情况也不好。”

我吃了一惊,“老人家怎么啦?严重吗?”

“看着精神有些倦,说头痛。”

“周末我去看他。”

“好,我们等你,我要走了…”

不知道何时班主任走过来,他看兵的眼神怪怪的,很是警惕。“静言,学院里闲杂人员不得入内!”班主任的话那么刺耳。

“他是军团的军人,我的朋友,不是闲杂人员!”我急着反驳他,同时不安的看了兵一眼,但愿这尴尬的气氛不要伤害到我朋友的自尊心!

兵在长椅上起身,整齐的立正,认认真真的敬了一个举手礼,我的好朋友,亲爱的兵,山一样立在老师的面前。

我呆在那儿,看着他的大眼睛慢慢布上血丝,不知做何反应。他,快步走了。一个军人,走的时候好像有那么重的悲伤压在肩上,低着头大步大步的走……我还是在周末请了两节课的假去看望了老神仙,课程加紧,星期天也不休息了。

我到时,篝火烧的正旺,大铁锅里滚开着嫩花生香气四溢,火架上还烤着火腿和玉米。两个人跑前跑后的忙碌着竟然是在包饺子!老神仙胡子上都是白白的面粉,看见我很高兴:“小葡萄知道你学习紧了出不来,我们提前做好吃的给你,等会你带走。”

“你们怎么就对我这样好…”我一时语塞,“老神仙你是不是生病了?”我提了精神问他。

“没有!”他不看我。

年纪大了有病千万不要硬撑,你必须快快去医院检查。总头痛是不是三高?”

“我壮的很,没问题。”

“不行!要去,不然我不放心…”

“好啦!抽空我去,你别象个小老太太唠叨起来没完没了的,快来加火。”

兵蹲在我身边:“小葡萄,你……”他低着头加火。

“什么?”

“还是算了,不说了。”老人家坐在我对面,神情严肃:“你学业结束后要回去,你兵役复原也会走……你们何时再来济南看我?”

他还是说出了我数日的忧郁。谁知道呢?这个问题。今日我们尚不能把握,谁又能预言明日的事?!

空气沉闷起来。

“哈哈,二十年。”我大笑起来,还是用玩笑话来结束这沉闷的话题吧!

“小葡萄,我老了活不了二十年!”老人家认真起来。

“那就十年?五年?两年?”我举着手指笑哄他。

“我们都不走,他才会高兴呢!五年后来此相聚吧!”兵粗声大气的说。

“我的前途象大海---茫然不见边际,五年恐怕我连来济南的盘缠都挣不到呢!”此时何必让这忧伤的话题继续下去呢!我离开篝火坐在小渠的高石上,远远地看着他们的身影潸然泪下……

兵正在细心地向袋子放煮好的花生,老神仙把几个鸡蛋包好偷偷地放进了袋子里……

他们为我做的一切我都看在眼里,清清楚楚的记在心里。我最最亲的人,我最可爱的、敬爱的、亲爱的人,既是终要散,又何须聚?既是不要聚,又因何让你与我在此相遇?…

静言 2012年7月11日深夜-----(未完待续)。

静言作品

济南旧事(二)远行的心

~~静言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元稹

我心中,强烈愿望着,老神仙长命百岁,他的两个好孩子,兵和我不会离去,时光就此停歇,我们共同守住简单快乐的日子。我甚而天天掰着手指数,盼望着考试快快过去,我要坐着“现代军马”乘风破浪飞驰打靶场,然后在夕阳晚风中捡拾宝贝。

我开始有计划地节省开支,省出每分钱去买一套休闲服再加一双白色运动鞋,到时能跟打靶场的场景匹配下来。我的计划精细而充满幻想。

那份孩子时代纯真的心啊,现在回忆起来都有些莫名的感慨!

我开始每天早晨加长跑步的时间,并坚持做早操,就在一天的晨操场上我突然晕倒,被同学背回宿舍。接下来的几天我醒醒睡睡、混混沉沉不见起色。然后在一日的清晨我被同学唤起,由他们搀扶着送进停在校门口的一辆黑色汽车里。

“你病的严重,我们暂时送你回家,调理好身体再回来。”班主任已等在车内,前排坐着教导主任。

“我不回去,还要考试。”我挣扎着说。

“听话!等你回来给你补考。这次考试只是本校的期中考试”,“你病情如果加重了,学校担不起这责任。”教导主任慢吞吞地说。

“老师你可不可以给我一小时再走?”我有些胆怯的问。

“你要做什么去?身体虚弱成这样子!”

“我想给我的朋友去道别……”我低着头更加胆怯的说。

“不可以!你怎么还在和社会上的这些闲杂人员来往?记住!不要再理他们,否则开除你!”老师脸色阴沉,“他们不是……”

“咳!静言。”教导主任制止住我的反驳。

车缓缓驶出校门,经过葡萄园时,我坐在车内往窗外巴巴的望。我想求老师停下来让我去道别,可是看看老师冷着的脸,我吓回去,不敢了。在学校,怕老师怕的太厉害,那时代对学生来说老师的话就是命令,谁敢反抗呢?而我的心,是那么的沉重和悲伤!那种不义的羞耻没法跟老师的权威去对抗,那是一种无关任何生活学业的被迫无情。而我,没有办法!就在车要驶过葡萄园时,司机突然说:“看外面,有两个人在追我们,要不要停下来?”

我知道是谁,我扒着车窗往外看。

小石路上一老一少狂奔着的是我的两个亲人,兵一手拖着老人家,一手不停地向我们招手。老人家气喘吁吁,跑不动了停在原地,示意让兵追。

“老师请求你停下来,就几分钟?”我求着老师,又担心车开的快,看不到了他们,同时不停地往后看。

“不行!罗嗦什么?我们要赶路。”

我流下泪来,老师拉着我的手将我按下来。就在那时,兵正在跳过一棵看槐,希望能从那里,再看到我,远远的,他和我对望了一眼,我的眼泪流成了小河,不能再打手势,就只好任车子走。老师,对着兵笑着点点头,转过身来。而他,眼睛红红的,哀哀的张望,对着我走的方向敬了一个举手礼。呆立在那里,路,快速地后退,他高大的身影孤零零地被拉远,缩成小点,渐渐消失……许多年过去了,他被拉远的身影定格在我的心里。一种别人不去说而我却无法释怀卸载掉的歉疚。那是今生第一负人的开始,而这件伤人的事情,积压在内心一生,每每想起,总是难以释然,深责自己当时的懦弱,而且悲不自禁。 而人生的不得已,难道只用“不得已”三个字便可以排遣一切负人之事吗?亲爱的人儿,这一生,我没有忘记过你们,你们还记得我吗?正如我对你们一样,是不是?…………在当时那个年代,人们没有手机、电脑、电话也只是少数人家或单位才有的新鲜时髦的通讯工具。自1992年(如果我没记错)一位最伟大的英国人被评为世界百名发明家第一人---蒂姆-伯纳斯-李发明了互联网,从此人们被互联了,在一个小房间里便可以沟通全世界,可是,在1992的中国这一发明还没有被传播,那时,对我们这些学生来说,所用的通讯方式还是书信。想着老神仙和兵,却毕竟没有马上给他们写信,那时,想着只是暂时回家休病,病好了用不多久就回去了,到时我们可以再见了我也可以请求他们原谅我的不别而去。

病,缠缠绵绵的绕上了我,我不停的咳嗽,每天发烧,头剧痛,视线模糊,胸口喘不过气,走几步路都觉得天旋地转。我虚弱的离不开卧室一步,心情也跟着十分消极。神经衰弱得连偶尔的敲门声都会惊得跳起来。写信的事就此搁置。精神稍稍好些时,又奇怪兵他们怎么也不给我写信来?却忘了自己不曾给他们留下确切的地址。有时也会想象着兵和我在黄昏的落日里拾打出去的子弹…梦里也会回到美丽的葡萄园,我们坐在篝火边听老神仙讲故事……天气渐渐转凉,我的体力慢慢的恢复了,慢慢有兴趣散步,看书,渐渐也能去市场买东西,有时候还能撑着洗衣服了。

终于,有一天的黄昏,我站在了葡萄园里……

眼前的情景让我大吃一惊:葡萄的枝叶枯黄的挂在架上,带死不活的低垂在地上,没有一粒葡萄。园子里野草齐膝,一片破败,潺潺小溪已不见踪影,没有一滴水……

我急了,在园子里转了几圈不见人影。发生了什么?人呢?“看葡萄林的老头?早走了,有一个多月了。”我在附近的一片槐树林里找到看树的人,他好奇怪的看着我。我默默地站着不走,他看看我又说:“对了,我记起来了,你是叫小葡萄的那个学生?对吗?”

“是我。““咦!原来你还在学院里。”他摇摇头说,““对呀!那边葡萄林子里发生了什么?老人家……”

“唉,你去哪里了?上段时间他天天等你,唉声叹气的。夜里下大雨他去渠里放水摔了一跤,送到医院说是突发脑血栓瘫痪了…”

我一时发懵呆滞在那里。“还有那个兵天天黄昏来园子里照看葡萄,也拜托我帮着看,他跑去找你,几乎天天都去。”“不过最近没有看到兵过来。“…我走出来,回到小渠旁,羞愧、内疚、心疼、迷惑使我再也跨不出脚步。

我是一个任性的人,凭着一时的新鲜,认人做朋友。又凭着一时的随性,将人漫不经心的忘记掉,这两个孤伶伶等待我的人,曾经这样的信任我,在生活最寂寞的时候,将我看成他唯一的亲人,找我、等我、日日在葡萄园里苦苦的盼我,而我----当时的我在哪里?我用什么颜面、什么表情、什么解释才能再度出现在他们面前?还有我的不辞而别?我不知道。他们找我、等我、经历病痛及变迁的时候,又是什么心情?该是很苦的吧!?这种苦对我又是那么的陌生,我终其一生都不会了解的。天暗下来,那些大树给风刮着,叶子乱响,葡萄园里一片狼藉,风吹过葡萄架,带来呜咽的调子。

我慢慢走回学院,直直地躺在床上,想,一切都会好的,因为还有兵在,明天我去找他,就会结束这些烦忧,我们快乐的生活还将找回……课只上了半节就被班主任带到办公室,兵的两个战友等在那里,见到不是兵而是他的战友,再看看班主任一脸的严肃,一种不祥的感觉油然而生。

“你跟他们去军区,下午的课可以不来上。”老师不等我开口就急迫的说,说完挥手示意我们离开。

“他呢?”

“他自己干嘛不来?发生了什么?”

我们走在路上我不停的问。

“小葡萄,你别说话,到了再告诉你。”

“到底他去那里了?”我追着问。

他们不理我,低着头大步走。

“哈,我知道了,他想给我突然惊喜,所以让你们来叫我,是不是?”我小跑着说。

“小葡萄你不要说话!”一个兵涨红了脸吼我。

半小时后我们现在军区大院的房间里。“你不要紧张坐下听我给你说。”兵的班长安慰到。

“你们讲好了一起去拣子弹?”我点点头心里紧紧地讲不出话。他双手托出一个木制的锦盒,慢慢打开:黄澄澄的子弹齐刷刷静静地发着古朴的光紧紧地排满了盒子,足足几层。

“整整365枚,他一个人拣了几星期…每个星期打完靶他都请求让他留下拣这些子弹,他自己要步行一个多小时,再乘一个多小时的车,再步行三十多分钟,黑天才能回到军区……”

我用手指轻轻划过颗颗“金子”般的宝贝---我收到了这世间最贵重的礼物,用心做成的----365枚子弹……可是,没有了人,再贵重的东西也没有光辉!

“人哪里去了?”我大喊一声。

“听我说。”他走到我对面坐下来。“听我说,军区去集训回来的路上,我们的车为了躲避一辆急驰越线撞过来的货车,发生了侧翻,他被甩了出去……““送医院救啊!”我一把抓住队长的胳膊,指甲掐进肉里。

“救了……一直在抢救,内脏破裂,三天后还是……”我眼前一片黑暗,几次晕厥……天啊!短短数日,你对我们做了什么?!瘫了老神仙、死了兵、碎了我的心,好一场不见痕迹的沧桑啊!而我,又对他们---我的亲人---我挚爱的朋友,做了什么?!一场违心的不辞而别。

数日没有见他们给了我最深的遗憾,这些日子,我们各自的遭遇,各人的经验已不能交流,他,经历了他的,我,经历了我的,言语不能代替身体的感受,心灵亦没有奢望在这一刻得到滋润,痛的还是痛,失去的不会再回来。

走了的是你,远行的却是我……。你与我隔着这道生死之门,自此便是天各一方。未知的世界是无限的,而现实的世界是有限的,这,就是你我生活的空间了。那把枪兵转交给队长给我看了……

我,终于知道了,枪握在手中的感觉!而看见那一盒子弹,就如同他的眼睛,他的眼睛是高深的夜空,里面闪烁的是天空所没有见过的一种恒星……。

静言 2012年7月12日夜-----(未完待续)。

静言作品

济南旧事(三)此时 此地

~~静言

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

断肠声里忆平生。

-----纳兰性德一个月后,我辗转寻问终于找到了老神仙的住址。我几乎用尽了各种交通工具:先坐公交车,再打的,转乘三轮车,搭坐自行车,步行,最后站在了郊外一个小村庄的小巷里。大太阳下整个村庄看着灰气沉沉,街道弯曲不整,真正的泥巴路加上零星的大小砖块,路边零散堆积着牲畜的粪便和干的柴草,散发着那股味道,很农村味。村头几棵大杨树哗哗的在风里乱摇。一座一座新建的砖瓦房子中间夹杂着土坯的老破房子。一条老狗懒懒的躺在街道中间,也不理人。我几乎走到了它身上,狗都不让路。村子里的人看上去很闷,都是老人和孩子,也有中年妇女,憨憨的坐在小马轧上张家长李家短的话家长。我走过去时,他们怀怀疑疑的看我,一些恶狗跳出来作势要咬。我不敢跑,担心惊了狗追赶我,走慢了又怕狗真的要扑上来咬,村子里的人并不帮助我赶狗,只是无关紧要的讨论着他们的话题,幸灾乐祸的笑麻木的挂在嘴边,同时冷眼旁观着。我索性将脚步放慢的犹如在乡间小路上散步(现在也在村里的小路上),他们窥视我,我不慌张大胆的迎接他们的目光,我给他直视过去,这下,反而他们羞涩了,马上侧过头假装看别处。我心里短暂性略过一丝反攻击胜利的窥喜!我在街道的拐角处向一个老大爷询问老神仙的住处,竟引起了村民的围观!“你是他嘛人(什么人)?找他做啥?你是干嘛的?……几个妇女反倒问起我来。显然她们对我的私人问题更加感兴趣。可不要小瞧了这些人,她们是这世界上想象力最为丰富的群体!幻想在她们头脑里会插上翅膀悬浮于整个村庄的上空。我如果回答她们说,我是老神仙亲如家人却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孩子,她们的幻想力会立即开花,结出果实来。很可能会为老神仙再杜撰出一个家庭来,而她们坚信我是来寻亲的女儿!这都是题外话。“没听到那老头子有你这么个亲戚呀?你……”一个女人抱着孩子问我,小孩子呆呆地吃着手指,另一只手拉着她背心的领口,露出了半个乳房。她们有一大堆疑问需要我解答,我不敢再逗留太久,询问到老神仙的住处,道了谢,快快离开。村风保守又沉闷,是我的印象。我一路走,心里却对老神仙担忧起来。对于他这样一个长年生活在外多少有些许文化见到过一点世面的人来说,现在不得已回归老家,在此了却余生,未免太寂苦也是不合群的。

唉,人总喜欢祈盼未来,却不懂得珍惜现在。我们喜欢:要么沉醉在昨日的回忆里,要么幻想在明天的等待中,却不知道享受今天才是真实受用的。往昔围着篝火天马行空、谈笑风生的我们,有谁会想到?今天我行走在这个村庄里苦苦找寻着昨天的那一缕温情?!而今天,你可知道?在经历一场浩劫之后,在我心,是多么渴望你和我相依为命,我们彼此是在城市中生活下去的依靠。并且,我盼望着,你安度余生,平抚我内心深处对你和兵的亏疚感。因为,在我心灵里背负着那么沉重的十字架,你一日不好,这爱的负重就无法卸下。我的灵魂就不会轻松……巷子的尽头向下一转,是一片场园地,靠北边有两间砖瓦房,用半人高的砖墙围拢着,四周是田地,前面横着一条干涸的小河。我知道,这,就是老神仙现在的家了。我绕到墙的前面,竹制的大门上铁锁紧闭。我趴在大缝隙里往里看:他,我日思夜想的亲人---老神仙,半靠在墙边,身上穿着脏兮兮的旧衣服,像一个不会挣扎了的老狗一样,趴在自己的膝盖上。身旁立要半截木棍子,一定就是他的拐杖了!我拉拉锁,不开,用力拍拍门,他,没反应。我绕到砖墙边,扒着墙叫他,他可怜的脸,好似哭泣似的慢慢地抬起来,望着我。"是我,开门呀…”我一开口就流下泪来。

他用手摸索到身边的木棍,挣扎着半站起来,苍白蜡黄的脸犹豫着,不知如何是好。

墙外的我,看到他这样子,心头一紧,难道痴呆了?!竟是不认识我了?!我再打手势,示意开门让我进去,他撑着棍子艰难地上前挪了一步,我才想起门是在外反锁的,要他挪到墙边送钥匙不如我翻墙过去的快。

我先摘下背包,扔进去。然后我爬过矮墙,站在院子里。我们的距离近了,他弯曲的身体立在棍子上,人又黑又瘦,他和我对着看,中间突然成了一片汪洋大海,几步路,竟是走的那么艰难。我笔直的走了两步,停住了,乍一看到他现在穷病潦倒的情景,心情恍如隔世,泪眼婆娑。“小葡萄!我的孩子……”他整个的脸抽搐,喊了声我的名字,老泪纵横……

我扑到他跟着,泣不成声。这心里的苦,为什么在千找万寻见到彼此后反而更深了?原认为,碎过的心---不会再有感觉。哪知道,有心,就会碎,悲伤不走,碎了的心会更痛!这沉重的思想包裹,竟都是爱的负荷。他的三间小砖瓦房有一间堆满了杂物和柴草,另外两间中间一个小门断开,里面一间里有一土炕,炕上铺着破旧的被褥,靠墙壁有一旧式的老木箱,几件旧衣服堆放在里面,外间屋迎门墙壁一张老旧八仙桌,上面乱七八糟放着碗、盆、盘子、一把沾满了茶渍的茶壶、茶杯……靠墙壁一个玻璃瓶子里面竟插了一把塑料的梅花,花上面一层尘土,颜色灰灰的,虽是这样的,这花仍是这家里面唯一的一丝亮光,也只有这把花能依稀看到老神仙曾经悠闲惬意的生活。桌子两边是腿上绑着铁丝的木制的老椅子,这,就是他的全部家当了。老神仙老伴去世的早,有一个女儿也远嫁他乡了,他还有一个侄子在村里,侄子侄媳妇是“超生游击队的”成员,生了二个女儿,盼儿子,东藏西躲的又偷偷生了一胎,却又是女儿,被计生办抄家罚款,搞得生活艰难,家穷四壁。自然对老神仙也照顾不周。往往是几日才能过来送送饭,照看一下他,他的日常生活使我心理上负担很重,他及他的家一片死寂。他如何在维持着带病的生命,对我不止是一个谜,而是一片令我闷闷不乐的牵挂了,这个孤单的老人每天如何度过他的岁月?深秋的风带着那么重的凉意掠过,落叶乱飞,站在院子里看出去,山峦连绵成一道道清楚的棱线,在深蓝色的苍穹下,也悄然的如同睡去……我爬墙出去,在村里找到小买部,买了白糖、盐、酱油、醋、香皂、洗衣粉、毛巾……然后又爬进来,翻了一通没找到火柴,我又爬出去,买了火柴,火腿,面条、鸡蛋…短短的时光我爬进爬出五六次了,我固执地不用钥匙去开门,为着我走时他出来送行,怕自己忍受不了别离的伤感……我压着压水井压满两桶水,拿了蒲扇趴在地上点炉子,一阵浓烟呛得我流下眼泪来,坐在一旁的老神仙看的笑起来:“小葡萄,这活你干不利索,原来我们在葡萄园里,他最拿手……”他说到这里突然停下来,摇摇头,闭上了眼睛,眼角再度渗出丝丝的泪来。“以前的事我们不要去想,我们只想此地,此时,好吗?”我手拭去他的泪,对他轻轻说。

“好孩子,我知道你心思重,难过,该死的是我这个糟老头子,不该是他呀!”说这话时他的眼角又流出泪来。“乱说,你们在我心里不曾离开…”我喉咙哽咽的如同塞满了重重的铅块说不出话来。

“看看我这样子,活着也是受罪,我只求速死。”我听到他给我说出来的话,竟然是要求自己死去,一个人必然是完完全全对生命已没有了盼望, 才会说出这么令人震惊的愿望吧!我望着他,固执地不想再说一句话,对着这个一无所有的人,我能告诉他什么?我能告诉他,他只要活着,一切都会改变吗?他对这个已经不再盼望的世界,我用什么堂皇的理由留住他?我不是他的谁,能给他什么补偿,他的寂寞和病症不是我造成的,想来我也不会带给他生的意志,我呆呆地望着他,可是,他们是我心底最柔软的伤痛和不能舍弃的牵绊,他们走了,我的哀伤会停止一日吗?“要活下去,无论如何,好吗?”我伏下身来对他说,“只要有呼吸你就要活,我很自私,不允许你离开我……”

我说完看都不看他,端了盆热水给他把身上擦洗干净,然后做上饭,又埋头去把屋里打扫干净。在我思想里,不把所有看到眼里的活做完,我就走不动,心里的那些牵挂,不知道如何解决。没有时间悲伤了,我陪他吃过简单的午饭,帮他洗了藏衣服,又给他烧开两暖瓶热水,同时泡了米,走之前把晚饭给他做好,又爬出墙买了剪刀,给他把乱七八糟的头发尽量剪齐整,然后跪在地上给他修指甲。我做事的尽一天的时间里,旁边都有村民探头探脑的窥视我。唉,这些人平时太寂寞了!我将背包打开,袋子里面是我为他买的药,“你按照瓶子上的说明吃,一定要按时按量”。我对他说,“你的病不是先天残疾,也不是终身无治,坚持锻炼,保持心情乐观开朗,合理饮食,积极治疗,可以康复。我给你的目标是,争取恢复到生活自理。好不好?”我把新买来的秋衣给他穿上。

“来我带你走一走!”

我搀他到院子里,“开始走时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扶着墙壁,慢慢走,清晨和傍晚各走半小时,慢慢延长到一小时。”说完我看着让他走了一圈。

我将一把高的木倚放在压水井旁,“你每天都要练习自己压水,这是维持你生命的源泉,你坐在椅子上,用手臂用力下,慢慢你就能站立着压水。”我让他示范给我看。然后我将炉子旁放了矮凳子,把做饭用具都移到他拿着方便的地方,“饭,也要学习做,你不要急,一点点来,坚持着努力生存下去。”他一样一样示范给我看,每做一样都仰头看着我,脸上露出开心天真的笑!

我一阵心酸,真是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啊!叫他老神仙他也不是“老神仙,”而“小葡萄”也会长大,变老,也会经历人间坎坷,生老病死……我们是如此平凡的人,平凡的没有能力改变自己命运!甚至没有能力照料他的生活!我此时恨不得自己变成一个腰缠万贯的土包子老板。我坐在炕边,把他薄薄的一打钱数好,放在他拿着方便又安全的地方,“就剩这点钱了?你看园子的钱呢?”我问。“给侄子拿罚款了,然后看病就剩这些了”。他叹息着。

“别去想了,以后的事以后说,”我拍拍他的手不知道如何安慰他。“听着,好好照顾自己,以后我用生活费给你买药,你放心。天晚了,我要走了……”

他拉着我的手,看我眼睛一湿,他的眼眶,也慢慢绕上了一圈淡红。

“孩子,顺着场一条小路直着走就出村庄了,不要走村里,那些人指指点点很讨厌。”“还有,别牵挂我,好好读书,我没事……”他又流下泪来……

就算心中有万千不舍与牵挂,总归是要走的,远方低低的天边,太阳在缓缓的转红。

“我走,你坐在屋里,不要出来送我。”我说,他点点头,将脸侧过一边去,慢慢又流下了眼泪。“你不要愁,安心等,我会回来看你,而且上天不会叫人饿死的。”我用手擦去他的泪水,不再看他,快步走出家门,爬墙出去。转身看时,他用爬的爬到院子里来,棍子丢到门边。我翻墙跑过去扶起他,摸摸他的脸,说不出一句话。“我走了”,我轻声说。

他挥手叫我去,一只手将身体挂在墙上。我再看了他一眼,黄昏里,他的眼睛张着,没有表情,好似在看着一片空茫的未来,里面布满血丝和天边低沉的晚霞一样的红…我顺着小路奔跑过去,再回头看时,他还呆挂在墙边,动也不动。我泪如雨下,向他挥手,直到那个身影淡成了一片落叶……(记录者:孙静)

济南 小城故事(济南旧事一你与我在此相遇)(1)

责任编辑:吴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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