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鹤已去白云千载空悠悠(黄鹤一去不复返)

清晨,我穿过雨幕,一头钻进路边的早餐铺子里。老板抄起一只粗碗,套上塑料袋儿,三下两下,一碗热干面就上桌了。武汉的热干面诚如兰州的牛肉面,多少带点当地人的做派,或者说沾了地方的痞性——韧劲十足,入口还真有些嚼头哩。


黄鹤已去白云千载空悠悠(黄鹤一去不复返)(1)

然而,深秋的雨,即使如何地缠绵婉约,独自走在民主路上,还是让人黯然销魂。我不由感怀,这最懂得人情世故的三楚风雨,将我这般闲逸的、欢娱的旅人,竟然撩拨得生出几许伤心。我的千里来访,不过是为了“白云黄鹤”,为了“天下江山第一楼”。

我所说自然是名列“江南三胜”之首的黄鹤楼。既然有响当当的名头,也就不再抱怨淅沥的苦雨,姑且收拾好心情,以沾上一点儿楚地的风流气。

黄鹤已去白云千载空悠悠(黄鹤一去不复返)(2)

早在三国时期,孙权始筑夏口,“城西临大江,江南角因矶为楼,名黄鹤楼。”可见最初的黄鹤楼只是用于瞭望的军事设施。据说原楼建在黄鹄矶上,后人念“鹄”为“鹤”,以讹传讹,时间长了,将“鹄”读成了“鹤”,黄鹄楼也就成了黄鹤楼。

黄鹤已去白云千载空悠悠(黄鹤一去不复返)(3)

三国归晋后,黄鹤楼逐渐成了登临揽胜咏风颂月的所在,历代文人墨客到此游览,留下许多脍炙人口的名篇。在这些诗章中,份量最重的恐怕要数唐人崔颢的《黄鹤楼》。南宋严羽《沧浪诗话》说:“唐人七言律诗,当以崔颢《黄鹤楼》为第一。”其实,当时近体诗初具形式,格律尚不严谨,但后世仍将该诗列为七律。蛇山的一面崖壁上有《崔颢题诗图》浮雕,描摹崔颢挥毫题诗的情景。浮雕不远处有搁笔亭,传说大诗人李白到此,看到崔颢诗,大为折服,搁笔兴叹:“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有好事者建搁笔亭以渲染此事。

黄鹤已去白云千载空悠悠(黄鹤一去不复返)(4)

李白何许人也?贺知章赞其为“谪仙”。“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让他罢笔顿吟,可谓绝无仅有。谪仙浪漫狂放,格律严整的近体诗实在不对他的脾气,他的惊世之作,多为挥洒自如的古体诗。可是,李白岂肯输了这份精神?后来他“至金陵,乃作凤凰台诗以拟之”。有人评“格律气势未易甲乙”,但我还是认为“梅需逊雪三分白”。相对而言,他写鹦鹉洲的“烟开兰叶香风暖,岸夹桃花锦浪生”堪入画境。事实上,他可没少登黄鹤楼,他送孟浩然有“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在黄鹤楼与人听吹笛有“黄鹤楼中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正因这些诗文的点染,黄鹤楼才成了“三楚胜境”。

黄鹤已去白云千载空悠悠(黄鹤一去不复返)(5)

附近建奇石馆,旁边有米芾拜石铜雕像,风格抽象,颇有意趣。米芾是北宋大书画家,爱石成癖,留下许多佳话。据说他曾为宋代黄鹤楼题“天下江山第一楼”匾额,可惜清同治时与黄鹤楼同遭火燹。他拜石的故事与黄鹤楼无甚关联,不过是为奇石馆做广告,那块丑陋的石头,系从安徽运来的“灵璧石”。

黄鹤已去白云千载空悠悠(黄鹤一去不复返)(6)

蛇山上有古郢州城垣遗址,搭座朱红架子,下面吊巨型“千禧吉祥钟”,据说重达20吨。虽然是现代的产品,却让人无端地想起“夜来风雨,葬楚宫倾国”。昔日掌中的细腰、鬓角的衩钿、楚地风流的香泽,最终都成了怀古的诗。

孙权所筑的夏口城,南朝刘宋扩建而成郢州。现存的旧城垣,自黄鹤楼往东到白云阁,不过三百余米,遗留的古物不多,都是今人所做的记号。白云阁是“白云黄鹤之乡”,居高临下,是吟赏烟霞的佳处。登临可见两江三镇的楚地风物。而眼下,满城的风雨湿了山头的秋草,露珠儿一闪一闪地滑落地上。那叶子忽然间释了重负,激动地摇曳起来,岂不知又招来更多风雨。

黄鹤已去白云千载空悠悠(黄鹤一去不复返)(7)

虽然是雨天,游人却不少,入口处成了缤纷的雨伞世界。黄鹤楼高五层,朱墙黄瓦,四面八方,十二翘角,攒尖楼顶,如振翅欲飞的黄鹤。细数起来,黄鹤楼历遭兵灾火患,屡建屡废。如今的黄鹤楼系1981年重建,因建武汉长江大桥时,占用了黄鹤楼旧址,主楼便建在原址1公里外。这个变化,倒不减时人的热情,照例纷至沓来,寻求千古的“白云黄鹤”。昔人已去,空余楼阁,“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吟唱出来却是断肠。

黄鹤已去白云千载空悠悠(黄鹤一去不复返)(8)

一楼的大厅有些空旷,早来的旅行团在巨幅“白云黄鹤”陶瓷壁画前略作停留,便在导游的催促声中匆忙上楼去了。

黄鹤楼装满故事,唐人王毂的《报应录》说:“辛氏昔沽酒为业,一先生来,魁伟褴褛,从容谓辛氏曰:许饮酒否?辛氏不敢辞,饮以巨杯。如此半岁,辛氏少无倦色,一日先生谓辛曰,多负酒债,无可酬汝,遂取小篮橘皮,画鹤于壁,乃为黄色,而坐者拍手吹之,黄鹤蹁跹而舞,合律应节,故众人费钱观之。十年许,而辛氏累巨万,后先生飘然至,辛氏谢曰,愿为先生供给如意,先生笑曰:吾岂为此,忽取笛吹数弄,须臾白云自空下,画鹤飞来,先生前遂跨鹤乘云而去,于此辛氏建楼,名曰黄鹤。”

黄鹤已去白云千载空悠悠(黄鹤一去不复返)(9)

其实,从北宋至20世纪50年代,黄鹤楼还是道教的圣地,为吕洞宾传道、修行、教化的道场。据《道藏》记载:“吕祖以五月二十日登黄鹤楼,午刻升天而去。故留成仙圣迹。”传说在辛氏酒楼“画鹤于壁”的先生,即为吕洞宾。事实上,“江南三胜”只有滕王阁是舞榭歌台,而黄鹤楼和岳阳楼年代相若,功用相近,都为三国时的军事设施。

黄鹤已去白云千载空悠悠(黄鹤一去不复返)(10)

拾级而上二楼,大厅墙壁有用大理石镌刻的唐代阎伯理的《黄鹤楼记》,描述黄鹤楼的兴废沿革和名人轶事,“费祎登仙,尝驾黄鹤返憩于此,遂以名楼。”不知道这费祎是不是三国蜀汉名臣?时间倒和黄鹤楼的史实相符。《黄鹤楼记》远不如《岳阳楼记》,是以鲜为人知。楼记两侧有“孙权筑城”和“周瑜设宴”壁画,厅内置历代黄鹤楼建筑模型。由此推及,唐以来的黄鹤楼,皆为规模恢弘的建筑群,怪不得官商行旅“游必于是”、“宴必于是”,实际上成了宴乐游冶之所。

黄鹤已去白云千载空悠悠(黄鹤一去不复返)(11)

三楼墙壁有唐宋名人的“绣像画”,如崔颢、李白、白居易、陆游等,还摘录了他们吟咏黄鹤楼的名句;四楼是旅游纪念品商店;要说登临揽胜,尽在顶楼。沿回廊作四周望。东面自蛇山直到喻家山,是武汉的龙脊,朱红的“千禧吉祥钟”架尤其惹眼,翠烟深锁树木中的白云阁;南北是城区,高楼林立,参差十万人家;西望则是两江烟水,一桥飞架,黄鹤楼的西门正对车水马龙的武汉长江大桥,隔岸的龟山安静地伏在江边,背上高耸的电视塔直欲穿破低压的阴云。

黄鹤已去白云千载空悠悠(黄鹤一去不复返)(12)

东汉祢衡在黄祖长子黄射大会宾客时,即席挥笔写就《鹦鹉赋》。后祢衡被黄祖杀害,葬于江心小洲,此即鹦鹉洲。远眺江渚,汉阳树犹在,鹦鹉洲也历经变迁,更休提“白云黄鹤”。记起落梅轩里古老的编钟声调和三楚子弟悠扬高远的“昔人已乘黄鹤去”,竟让人难以自持,分不清我是在故事里还是在现实中。

周围有南楼、词亭、碑廊及诸多建筑。蛇山还有岳飞雕像,他当年力主抗金,在武昌屯兵七年,作《满江红》两首,为世人传唱不息。岳飞遇害后封鄂王,当地人在此建亭立碑以纪念。

黄鹤已去白云千载空悠悠(黄鹤一去不复返)(13)

走出楼门,到了“黄鹤古肆明清街”,上面挂着许多油纸伞,颜色明丽,甚为好看。我觉得,这种艺术的伞只宜古典气质的美人,而且还要晴天丽日,否则就拿来当作摆设好了。本来也是,围追我大半天的雨,此际也歇了。


小重山,作家。主要作品《埃及,尼羅河西岸》《伊朗,五月的薔薇》《去印度、與諸神同行》《去緬甸,帶上佛的微笑》《背包東南亞》《奔向湄公河》等。

计划创作一套关于丝绸之路的丛书,很多商机和合作空间,有意请联系小重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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