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水井内惨案(船上发生的惨案)
1
夜已深了,没有月亮,没有星星,只有船头的那一个忽明忽暗的破旧电灯泡让赵海洋获取了一些光亮。
在这一望无际的湖面之上,就像是身陷一个巨大的黑洞,左右无援、深邃无比,不知道哪里才是边际。好在现在导航技术发达,赵海洋知道,再往东航行七公里左右,就是码头了。
龙腾湖是周围渔民们赖以生存的母亲湖,他们的温饱、他们的存款,都是从湖里的水产上来的。龙腾湖南北三十多公里宽,东西六十多公里长,水域面积近两千平方公里,湖中岛屿耸立,水产丰富。
因为龙腾湖主要用作水产品的输出,所以对自然风光还并没有开发和宣传,因此很少有人知道。没有旅游业的涉足或者说是骚扰,龙腾湖周围的渔民们还过着比较清静的水边生活。捕鱼,打围养蚌,圈养螃蟹、龙虾,渔民们过着富足而平静的生活。
除了周末和节假日,一些本市的居民会到湖边采采风,这里很少会见到大批拥挤的游客。周围没有工厂、城区,湖面也未被污染。这也是现代化社会中,难得的一片净土。
赵海洋是渔民村的小康户,他不仅在湖边承包了一大片螃蟹养殖基地,还在其中一座湖心岛上开辟了一片桃园。他的爸爸在临终的时候告诉他,等政策开放了,一定要找一个小岛来种桃树,龙腾湖湖心岛小山上的土壤最适宜桃树的生长。他不知道父亲是怎么知道这个秘密的,而且他也表示质疑:喜旱不喜涝的桃树怎么会在湖心岛丰收?但遵遗命是中国人惯有的传统。所以在政府开放湖心岛承包的政策之后,赵海洋第一个去领了一个小岛。
刚开始的三年,湖心桃园套进去了赵海洋的全部家当,这让他质疑起父亲的决定。不过第四年,桃园开始产出桃子的时候,他才知道父亲的这个秘密果真是个传家宝。桃子又大又甜,皮薄多汁,可谓桃子中的上品。他不仅收回了全部成本,还在第一个收获年就大赚了一笔。很快,龙腾湖的几十座湖心岛上,全部被人效仿种上了桃树,以至龙腾湖桃子成了龙腾湖水产之后的又一大品牌。
初春,是桃花盛开的季节,龙腾湖桃花成了一个景点。虽然没有开发宣传,这个景点并不著名,但是对龙番市本地人来说,这里绝对是一处赏心悦目的唯美之地。利用航拍技术鸟瞰湖面,水面波光粼粼,湖中繁花点点,一座座粉红色的小岛煞是好看。
因为船只是被政府严加管控的,所以也没有多少游客可以到桃花岛上去近距离接触这些美物。但是岛主们总还是担心有游客偷偷潜上小岛破坏桃林,或者是初春多变的天气对桃树造成损害。于是,就有了一周两看的规矩。
昨天刮了一天的风,赵海洋的桃林有几棵桃树被刮得有些东倒西歪了。他下午登岛,一边埋怨着两名聘用的工人同时请假,一边独自忙碌到夜幕降临。说来也真是倒霉,他正准备起航返回码头的时候,湖面上突然开始起风。这样的风级,他的那艘快艇肯定是招架不住的。于是,他只能独自在岛上等待大风的平息。
大风终于在深夜里平息下来。赵海洋打开了船头的电灯,发动快艇向东岸的码头驶去。很快,还有七公里就抵达码头了,天气还算不错,这让赵海洋放下心来。
虽然不用担心被怪风掀翻,但对四周的黑暗,赵海洋还是有些心悸的。以往来岛上干活,赵海洋总会带上那两个雇来的帮工,人多也就不怕了。这次,他一个人航行在这无边的黑暗之中,即便是个五尺男儿,也难免有些害怕。
可是没想到,越害怕,还就真的越看见不想看见的东西。
或者说,赵海洋今天真是背到家了。
他看见远处,仿佛有一点灯火正在闪烁。若隐若现,极其诡异。
这么晚了,除了自己这个倒霉蛋,还会有谁在航行?而且,看灯火的高度,肯定不是他驾驶的这种快艇,而应该是一艘有一定高度的货船。
最让他感到不解的是,灯火距离他不远,但是他完全听不见发动机声。
为了验证这一点,赵海洋关掉了自己快艇的发动机,竖起耳朵听着。除了水波荡漾产生的有节律的啪啪声之外,丝毫无声,安静得吓人。
谁会在深更半夜把船开到湖中央,然后关掉船上的发动机,随浪颠簸?这深邃如黑洞似的湖面,四周不着边际,不仅危险,而且恐怖。
难不成,这是鬼火?
赵海洋也是个大专生,知道“鬼火”产生的原理。鬼火一般都是在坟墓之间产生,因为人体骨骼内含有磷,磷与水或者碱作用时会产生磷化氢,磷的燃点很低,当达到燃点时,形成的有光无焰的火称为鬼火。不过,这宽广的湖面之上,哪儿来的磷?
绕开它,赶紧回家吧。赵海洋这样想着。
不过,好奇心驱使着他,把控着船头,低速向灯光的方向驶去。
一百米开外,一艘小货船的轮廓逐渐清晰了起来。影影绰绰之中,可以勉强辨别,小货船的甲板之上没有货物,灯光是位于甲板末端的驾驶室里发出的。
不过,灯光之下,并没有看见驾驶货船的人员。
赵海洋看见只是一艘普通的货船,而不是其他什么奇怪的东西,略感安心。他把手中的强光手电朝小货船上照了几下,画了几个圈,大声喊道:“有人吗?船怎么停这儿了?”
声音被湖浪声覆盖了,并没有传出去多远。
赵海洋继续接近小货船,逐渐看清了货船的模样。这是一艘很是破旧的小货船,船壁都已经生锈,船头也没有什么他认识的符号。货船处于静止状态,随着湖水的波动而荡漾着。
赵海洋站在快艇里,踮起脚来看货船的驾驶室。
驾驶室里的灯光暗淡,忽闪忽闪的,但是足以看清楚,驾驶室里空空如也。整艘船上寂静无声,在这片漆黑的湖面上安静地荡漾。
甲板上没人,驾驶室没人,人去哪儿了?赵海洋很是纳闷。谁会把船停在这里?难道是之前那阵怪风吹断了货船的缆绳?如果是大风刮过来的,怎么会正常地开着灯呢?而且,把一艘船从码头吹到七公里以外,也太夸张了吧?
赵海洋有些蒙,怔怔地站在快艇里考虑自己要不要上船去看看。
他的大脑飞快地转着,却第一时间想到了小时候听到的故事。
他不会撞见了“幽灵鬼船”吧?
传说七十多年前的龙腾湖上,曾经有一对恋人驾驶着渔船在捕鱼,遭遇了一艘日本人的巡逻艇。日本人拦停了渔船,在船上侵犯了貌美如花的女孩,又将这一对恋人残忍杀害。后来,那对恋人的家人在湖面上找了好久,就是找不到船的影子。不过,从那以后,经常有夜航的渔民们,会看到一艘渔船的影子,在湖面上漂漂荡荡。每次它一出现,湖面就会刮怪风,还曾经掀翻了几条船,死了不少人呢。村民们认为是那对恋人冤死后化为厉鬼,专门索人性命,于是称它为“幽灵鬼船”。
赵海洋一直认为,那是老人们编出来的故事,为了不让年轻人夜里航行发生危险。绝对不是真事儿。
不过,眼前的这一切,为何和传说里的事情极为相似呢?
他刚开始种桃树的时候,就有人阻止他,说桃树是很邪门的,别人都不会把桃树种在家里的前院。如果把桃树种在湖心岛,这片湖里,肯定会出现邪门的事情。十几年来,他也没撞见邪门的事情,这些印象也就慢慢淡了。不过,当他看见自己无法想通的怪现象的时候,这些言语又重新涌进了他的脑袋。
赵海洋在冷风中打了个寒战,他感觉自己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想登上货船去一探究竟的念头,瞬间没了。
他拉动快艇发动机的拉索,准备发动快艇离开这艘邪门的货船。突然,他仿佛听见了一阵奇怪的声音。那声音夹杂在拉动拉索的哗啦声和湖水啪啪的荡漾声之间,格外刺耳。
他颤抖着停下拉动拉索的动作,侧耳辨别声音的来源。
不错,那声音正是来源于货船的甲板之上,仍在继续。嗡嗡的,一阵一阵的,一会儿大一会儿小,仿佛有着节律。那声音像是某个人被蒙住了口鼻正在呻吟,又或是什么东西发出的狞笑,或者说像是某种怪兽正在低吼。
甲板上没人哪!
哪儿来的声音?
赵海洋被这突如其来的怪声吓蒙了,他一个踉跄跌倒在快艇之中。随着他的跌倒,那怪声似乎更加强烈了,而且仿佛带着甲板的震动,离他越来越近。
赵海洋颤抖着、挣扎着爬了起来,快艇因为他的剧烈动作而东摇西晃。他竭尽全力站稳在快艇上,拼了命似的拉动拉索,终于拉着了发动机。他掉转船头,开足马力,疯了似的向码头方向驶去。
背后的嗡嗡声仍在继续,夹杂在发动机的轰鸣声中,刺激着赵海洋的耳朵。
2
“我跟你说,一个人在极度恐惧的时候,绝对不会喊‘鬼啊鬼啊’什么的。”韩亮刑警跷着二郎腿,摸着他微微凸起的肚皮,说,“第一反应绝对是掉头就跑!这我算是体验验证过了。”
“真有你的,度个蜜月,去鬼城玩。”安义刑警摇了摇头,翻动着手中的卷宗。
“刺激嘛!”韩亮探过身来,低声说,“我跟你说啊,他们都说了,有效的精神刺激,会增加受孕的概率。”
“去你的,迷信!”安义抬眼看了看对面的孟晓春,用卷宗敲了一下韩亮的头。
孟晓春专心致志地看着手中的那本《尸语者》,像是没听见他们的谈话。
“一天到晚鬼啊鬼的,低级趣味,能不能换个话题?”郝东朝墙边缩了缩身子,假装在整理鬓角的头发。其实安义知道他是为了适时堵上自己耳朵的时候,不被我们注意。
“怎么着?怀上了?”韩亮从门外进来,看起来刚把什么东西装进了休闲西装的内口袋里。
“这你都听得见?”韩亮一脸满足的表情,往座椅背上一靠,“难道你的感官还能比我的灵?”
“哟哟哟,看你这表情,还真是中了?”安义坏笑着问。
韩亮摇头晃脑,一副扬扬自得的表情。
“嘿嘿嘿,正经点行不行?”郝东正色道,朝孟晓春那边努了努嘴。
孟晓春还是一副漠不关心的表情,目光一直没有离开桌上的小说,伸手把挡住视线的一缕头发捋到耳后。
“没不正经啊!”安义摊了摊手,说,“韩亮和嫂子那叫作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这是在祝福他们早生贵子呢!”
“有你这么祝福的吗?你还是关心一下你自己吧,单身狗。”温言还没有从刚才韩亮叙述的鬼城里的情景里走出来,声音颤巍巍的。
“哈哈!一对单身狗!”韩亮走到温言身边,搂住他的脖子说。
“去去去,我干正经事儿呢。”温言拿着一张国有资产登记表,正在逐一核对小组的勘查装备登记造册有没有遗漏或者错误。
“对了,对了,那个鬼城还有一项,我刚才忘了告诉你们。”韩亮说。
“又来!”温言皱着眉头,涨红了脸,又开始摆弄起鬓角的头发。
“这个还是比较带劲的。”韩亮一脸神秘的表情,“坐一艘船,进一个山洞,那船还在轨道小河里晃啊,晃啊。周围啥也看不见。我有经验了啊,我就防着从上面吊下来一个什么东西摸我的脸,或者突然一阵灯光,眼前就是一个吊死鬼什么的。结果你猜怎么着,还是把我吓了一跳,你猜那吓唬人的东西藏在哪儿?你猜!”
丁零零。
突然,指令电话急促地响起。
温言哎呀一声,跳了一下。
郝东按住电话柄,笑着说:“你不是说,人在极度恐惧的时候,不会发出叫声吗?温言这就现身说法,打你脸!”
温言窘迫地看了一眼孟晓春,孟晓春冷笑了一下。
“龙腾湖派出所昨天晚上接到110指令,说是湖中央有怪异的灯火,靠近察看,发现是漂着一艘没有人驾驶的货船。接警后,派出所申请特警支队水上大队支援,调集了巡逻艇进行寻找。不过在报警人所称的事发水域没有发现。经过派出所和特警队的连夜寻找,由无人机最先发现了货船的踪迹。今天早晨,特警巡逻艇将货船拖回码头,特警登船检查时,发现货船里有尸体。”电话那头是一个年轻的男声,僵硬地念着传真文件,“货船里的尸体,市局法医经过检验,认为该案存在问题,拿不准,需要刑侦支队前去支援。”
“有头绪吗?”郝东习惯性地问道。
“啊……啊?什么头绪?”对方一阵茫然。
郝东摇摇头,对指挥中心总是更换新手表示不满,于是详细地解释道:“市局有没有说,这有没有确定是或者不是一起命案?如果是命案,有没有侦查方向?”
年轻的男声可能是听出了郝东的不耐烦,有些紧张起来。他哗哗地翻着传真文件,说:“啊,嗯,这上报的材料写得很简单,嗯,好像没说。报告只是说,湖面中央,有人看见无人驾驶的船,水上警察去找了一夜才找到船。上船检查发现有七具尸体。”
接到情况报告后,刑侦支队队长田春达带领部下出发到现场。
不一会儿,车子开进了南山市的郊区,在通往龙腾湖湖东码头的水泥路上颠簸了半个多小时后,刑警们看见了在阳光下波光粼粼的龙腾湖。
东码头已经被封锁,路口横七竖八地停着几辆警车,闪着警灯。几名民警守着拴在警车之间的警戒带,不让围观群众进入。围观群众叽叽喳喳地讨论着案情,发挥着他们的想象,几个记者模样的人夹杂在中间,飞快地在本子上记着。
事发船只已经被拖到了码头边上。
货船不大,船体有些生锈了,随着湖浪轻轻地撞击着码头的边缘。
龙腾湖派出所杜所长对田春达队长低声说:“民警上船以后见没人,就注意到那开启着的船舱盖了,他们进去看了,七具尸体,四男三女。初步看了甲板,没什么搏斗痕迹。民警说几个人死得很安详,没血没伤,小韩民警从船舱口大概看了一下尸体,也没有看到什么损伤,死因不明。”杜所长说,“这事儿挺蹊跷的。”
“丝毫没头绪吗?”田春达问。
“完全没有,有的民警称,是幽灵鬼船出现了。”杜所长苦笑了一声。
“什么幽灵鬼船?”田春达好奇地问。
杜所长摆摆手,说:“民间传说,封建迷信。”
货船的船舷有一人多高,想直接爬上去有些困难。民警已经在码头地面和船舷之间搭了一块木板,刑警们踏着这个摇摇晃晃的木板,杂技演员一样艰难地攀上了货船的甲板。
甲板上空荡荡的,甲板的末端是一个一层楼高的驾驶室,驾驶室里亮着灯,除了在玻璃前耸立的舵轮,也一样空空如也。
检查一番后,刑警郝东向田春达报告:“田队长,甲板上我们都检查过了,没有血迹,没有指纹,在驾驶室里找到几处疑似棉布手套印,但没有鉴定价值。我听说死者也有戴手套的,不能排除是死者自己留下的。”
“没有足迹?”田春达讶异地问。
“甲板是钢铁制成的,又生了锈,载体不好,所以我们没能找到有鉴定价值的足迹。”郝东指了指身边的张法医说,“不过船舱里我们还没进去看,就张法医趴在舱口大概看了一眼。”
田春达没有急于下到船舱,到驾驶室看了一圈后,又沿着船舷走了一圈。
“郝东,你看看这是什么?”田春达趴在货船的一侧船舷,指着船舷的边缘,说。
郝东走了过来,用放大镜看了又看,说:“泥巴。”
“是足迹吗?”田春达猜测道。
“像又不像。”郝东说,“泥巴上还沾着一片树叶。”
田春达从勘查箱里拿出一个镊子和一个物证袋,小心地把黏附在泥巴内的树叶给抠了出来,问杜所长:“这是什么叶子?”
杜所长抬眼看了看,指着远处的点点粉红,说:“桃树叶。”
“哦。”田春达应了一声,把树叶小心地装进了物证袋。
“这些泥巴,在甲板上也有好几处类似的。”郝东说,“不过确实看不出有足迹的形态。”
“还真不好说。”向海洋刑警端起相机,说,“全部拍下来,我们回去慢慢研究。”
见甲板上没有什么异样,田春达说:“我们到下面去看看吧。”
郝东率先进了船舱。田春达和向海洋、孟晓春随后也顺扶梯走了下去。四道勘查灯的强光,瞬间把昏暗的船舱照得雪亮。
船舱很小,有七八平方米,而且只有一米五的高度。进了船舱就只能弓着腰前进。船舱里没什么货物,地面上有一些瓶瓶罐罐,落了不少灰尘,看起来有些时间没动过了,瓶瓶罐罐摆放都很整齐,说明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并没有发生过搏斗。船舱一侧舱壁是半圆形的隆起,看位置应该是紧贴着发动机的一面。七具尸体都在这个半圆形隆起的舱壁旁边互相依靠着。
这个船舱也不是完全密闭的,除了顶端开启着的舱门之外,两侧舱壁都有连通外界的裂隙,有些许阳光投射进来,偶尔还能感觉到细微的湖风吹拂在脸上。
向海洋趴在地上,看了半天,端起相机一边照相一边说:“这里面好像没有泥巴。”
田春达点点头,弓着腰走到尸体旁边。尸体还没有腐败,如果不是惨白的脸加上黑紫色的嘴唇,还真以为这七个人是在船舱里睡觉呢。
七具尸体的衣着都很完整,每个人的身边都有一个大的旅行包,摆放得也很自然,并没有翻动的迹象。
“这七个人是游客啊。”田春达看着七个人的衣着装束和随身物品说。
“游客?”郝东说,“自己租的船?可是怎么就整齐地死在船舱里了?”
田春达队长掰动尸体的关节,发现尸僵并不很硬。他又看了看尸体的角膜,已经混浊了。这说明死者已经死亡24小时以上,但在48小时以内,尸僵都已经开始缓解,却还没有缓解完全。
死者的衣着都是完整的。田春达看了看每个死者暴露在外的部位,都没有发现明显的损伤。
难道这真的是一起意外?
即便是意外,死者又是怎么死的呢?中毒?疾病?寒冷?
都不像。如果是中毒的话,前期检查的民警就会发现船舱里空气中的毒物了,如果是疾病,总不能七个人一起患病猝死吧?寒冷?穿得这么厚,而且现在已经是初春了,尸体又没有反常脱衣现象。所以都不能成立。
这案子果真还是挺蹊跷的。
这个案子的现场是在一艘货船上,空间有限,而且船是漂浮在湖面上的,周围也不可能进行什么外围搜索,这就给勘查工作省去了很多麻烦。不过,有限的空间内,没有发现特别有效的证据,这也给侦查工作增添了不少难度。
既然现场勘查工作不能取得重大突破,那么案件定性的重任就要落在尸体检验上了。
“运输尸体的车来了吗?”田春达问道。
“来了,等着运送尸体呢。”安义刑警在舱门口对下面的人说。
“走吧,这里也没啥有价值的东西。”向海洋攀上了铁梯。
“等等。”田春达的眼角突然扫到了铁梯后面的一处反光点。
铁梯的后面,这里散落着好多个被撕开口的塑料袋。
田春达小心地从铁梯后面拈起塑料袋,左看看,右看看。
“几个破塑料袋,怎么会和案件有关系?”向海洋说,“这里这么多瓶瓶罐罐,总不能都给提取回去吧?”
“不不不,这和瓶瓶罐罐不一样。”田春达说,“那些瓶瓶罐罐上面都落满了灰尘,一看就知道是有些时间没动过了。而这些个塑料袋的成色看起来很新,撕口也很新,应该是最近才撕开的,说不定就和案件有关系。”
“可是,这些塑料袋是做什么用的?”郝东凑过来用勘查灯照了照塑料袋。
塑料袋比一般装食品的塑料袋要大,透明的,除了正面印了一个“500g”以外,其它没有任何可以识别的标志。
“会不会是装过什么货物?”郝东说。
田春达摇摇头,说:“不确定,要查。不过,最先要做的,还是得把塑料袋带回去进行指纹检验和DNA检验,以期有所发现。”
郝东从勘查箱里拿出三个大物证袋,把塑料袋整齐叠好,装了进去。
“嘿,这塑料袋是制式的啊?如果多印一些字,还就真和我们的物证袋一样了。”向海洋说。
从木板上回到了码头,杜所长正等着刑警们。一见到他们就说:“案件已经有重大进展了。”
“什么重大进展?”田春达满心期待。
“货船的主人找到了,死者的身份也全部查清楚了。”杜所长说。
警方在案发后,立即组织力量重点对货船的归属以及死者的身份进行了调查。不到两个小时,调查就有了结果。
货船是一个叫作侯兴的人的。这个人最近因为迷上了微商,当起了二道贩子来销售水产,所以就放弃了捕鱼、运货的营生。他的老婆见家里的货船一直空着,有些浪费资源,就擅自将货船租给一些背包客作为旅游的交通工具。
因为货船驾驶、出航都是需要相关资质的,所以私自租用船舶出航是违法行为,这会给没有资质就擅自驾驶船只的人员造成人身威胁,也会给湖面上的其他船只造成威胁。所以,在得知侯粗擅自出租船只的行为之后警方毫不犹豫地就将侯肖夫妇传唤到了刑警队。
经过调查,侯兴确实在3月1日,也就是前天下午接了一单生意。有七名来自福建的背包客,想体验一把自驾轮船的快感,更想去岛上赏桃花、野炊、露营。于是他们和侯兴谈好了价钱,侯兴教授了他们基本的驾驶方法。下午三点半,七个人付了钱就出航了。
前天正好是侯兴祖父的忌日,所以侯兴在收完钱后,就拖家带口去祖坟祭奠了。到晚上吃完饭回家,一直到昨天和邻居打了一天麻将,侯兴夫妇两人几乎就没有离开亲友、邻居的视线。他们应该确实对七人死亡的事件不知情。
而且,侯兴夫妇几乎一致的证词就是,船上没有任何有毒、有危险的物质,船上绝对没有任何其他人,只有他们七个背包客。
“换句话说,那条船上,只有福建的七名背包客。”杜所长说,“没有其他人了。这个现场就像是一个封闭了的现场,所以啊,即便是命案,也是自产自销了。”
“可不能说得那么绝对。”田春达摇头,“不管怎么说,这案子的疑点还是很多的。为什么尸体那么集中?为什么表面上看不出死因?为什么死者要集体钻到狭小的货舱里?是看到了什么令他们害怕的事情,还是遇见了什么不能避免的灾难?”
“那倒也是。”杜所长说,“不过,这案子从目前的调查情况来看,总体来说还是不太复杂的。这天下哪儿有什么邪门的东西?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又是七个人一起,有什么好怕的?能看到什么可怕的东西?”
“接下来我们怎么办?”郝东看着田春达说道。
“向海洋和你去研究足迹,我们去解剖室检验尸体,出发吧。”田春达急切地说道。
3
南山市公安医院尸体解剖检验室,是四间解剖间相对而立的,对同时进行七具尸体的解剖检验也在受理能力范围之内。
市局调集了七名法医以及五名实习生投入了尸检工作,加上田春达和孟晓春刑警,一共分成了三组。
因为人员多了,工作效率大大提高,田春达也可以腾出手来,研究研究七名死者的衣着和随身的物品。
船上现场的空间太狭小了,不方便检验,只能将现场情况固定后,把所有的随身物品全部带到解剖室进行检验。
四间解剖室大门以对角线的方式相互相对,而中间是一个小广场。这是在几间解剖室同时检验时,各解剖室的主检法医互相交流的地方。
现在,这个小广场成了田春达检验衣物和随身物品的地方。
喜欢户外活动的背包客装束几乎都是一样的,一套不太厚的冲锋衣,背上一个大背包。为了区别每个人的衣着和背包,田春达和助手按照尸体的编号,给衣物和背包进行了编号。四名男性死者分别编为1至4号,三名女死者编为5号和6、7号。
七名死者的外衣都被脱了下来,在小广场上排成一列。
衣着都很整齐,没有破损也没有撕裂。所有的口袋里虽然没有东西,但是也没有翻动的痕迹。至少从衣着上看,一切都很正常。
背包也是这样。七个背包里,装着一些旅行的用具、睡袋和野外生存的工具,还有一些干粮。看来非常整齐,没有任何翻乱的痕迹,但是没有钱包、手机之类的物品。
“出来旅行不用带钱么?”孟晓春刑警也注意到了这个细节,“而且连手机都没有?这都什么年代了!”
“不可能。”田春达皱眉思索,“没有钱,怎么能租到这条船?据说租金不便宜呢。”
“会不会是钱藏在比较隐蔽的口袋?”孟晓春一边说,一边仔细地搜索着每一个背包,“或者,他们的钱全部交给一个人保管?然后这个人的包有夹层什么的?”
田春达和孟晓春把背包里的物品全部拿了出来,一点一点地搜索,仍然没有任何发现。
“奇了怪了。要是说把钱藏在夹层里,咱们找不到倒是有可能。但是手机呢?一部手机都没有,怎么和外界联系?这如果是小偷的话,那也太邪门了,可以不接触任何其它物品,直接偷走金钱?”孟晓春诧异地说。
田春达摇摇头,说:“别忘了,他们是在一条船上,在那么大一片湖面上,不具备盗窃的可能。”
“那抢劫呢?”孟晓春说。
田春达想了想,说:“如果是抢劫的话,会有多少人参与抢劫?这毕竟是七个人。在没有任何抵抗、威逼、约束的情况下,不翻动死者的包,就能把钱全部抢走?这有点邪门吧?”
“那钱去哪里了?”孟晓春说。
“死因还是关键哪。”田春达说,“至少我们现在还是一头雾水。”
说完,田春达起身走进解剖室。
三间解剖室的第一具尸体都是男性,此时都已经被脱去了外衣,只穿了个短裤躺在解剖台上。尸表检验已经进行得差不多了,大家都在安装手术刀片,准备开始解剖检验。
死者的眼睑内未见明确的出血点,面部也未见明显发绀。但是口唇青紫、指甲青紫。除了1号尸体手指有一处疑似损伤的红色斑迹以外,其他均没有看到明确的损伤痕迹。
三间解剖室的主检法医发现的情况几乎是一模一样的。
如果用通俗的语言去表述尸表检验所见,就是死者具有一部分窒息征象,却又不是很典型。而且,死者生前没有遭受过严重暴力,没有被约束、也没有抵抗。对窒息的形成,也不好解释,因为口鼻腔、颈部、胸部都没有损伤痕迹,导致窒息的机理也不是很清楚。
难道真的是中毒?
田春达也开始怀疑中毒的可能了。因为人的死因主要是外伤、窒息、中毒、疾病、高低温、电击六种。在排除了其他死因存在的可能后,加之不可能七个人同时突发疾病猝死,那么窒息和中毒就成了法医重点考虑的原因。
某些药物的中毒,也是有部分窒息的征象存在的。但是机械性窒息则必须有相应位置的损伤,才能确证。这么一考量,中毒就成为首要怀疑的对象了。
不过,很多有毒物质中毒,都有相应的尸体现象。比如很多毒物会导致呕吐,现场遗留呕吐物;比如有机磷中毒会导致瞳孔缩小成针尖样;比如一氧化碳中毒的尸体会呈樱桃红色等等。而这七具尸体不仅没有任何中毒的征象,而且所处的现场环境也不太符合中毒应该具备的条件。
大多数死因,是在进行完尸表检验后就心里有数的。只有中毒和突发疾病可能在尸表上表现出的迹象不明确,再有就是一些隐匿性的外伤,导致内脏、血管的损伤。所以,只有把希望全部放在解剖工作上了。
法医有些急不可耐了,赶紧装上了刀片,开始解剖。
基本和尸表检验一致,法医逐层分离了死者的颈部、胸部、腹部的皮肤,皮下组织和肌肉,充分暴露了骨骼,依旧没有发现任何损伤。死者所有的脏器器官、血管都位置正常,没有破裂和出血。
“邪门了。”孟晓春说,“就连颈部皮下、肌肉都没有出血,绝对不可能是机械性窒息了。”
“可是窒息征象很明确啊。”同组的赵法医说,“内脏淤血,心血不凝。”
“窒息征象不是应该有眼睑出血点吗?”一名实习生在旁边问道。
田春达笑了笑,说:“书上说的窒息征象,是说有这些征象可能提示窒息,但是并不是说窒息就有所有的窒息征象。眼球结膜出血点的机理是毛细血管压力增大导致出血,比如在掐扼颈部的时候,因为力量较小,压迫了颈部浅层的静脉,而动脉仍在供血,静脉回流受阻,就会出现大量的眼球结膜和颜面部的出血点。但是在缢死的案例中,因为压迫颈部的力量大,动静脉同时压闭,出血点就会少。”
实习生若有所悟地点点头。
“也有药物可以导致内脏淤血和心血不凝。”田春达一边说,一边剪下一部分胃壁组织和一部分肝脏,“不过,死者的胃内容物全部排空了,也不像是刚吃过东西,怎么会中毒呢?这些标本赶紧送市局化验,马上告知我们结果。另外,他们是几点钟吃的午饭知道吗?”
一名刑警皱着眉头,用两个手指小心地拈起装着死者内脏检材的物证袋,说:“我马上送。根据前方调查的情况来看,这七个人应该是在湖边镇子上吃了一顿早午饭,大概是十点半吧。”
田春达切开死者的十二指肠,发现十二指肠内还有一些食糜,说:“死者胃内容物已经排空,然而食糜的末端仍在十二指肠,说明胃内容物是刚刚排空的。按照一般规律,这应该是末次进餐后六个小时死亡的。”
“六个小时,嗯,那就是下午四点半死亡。”孟晓春说,“按照船老板的说法,三点半出发,也就是说,死者才在船上待了一个小时?”
“不过,首先得确认十二指肠的食糜确实是3月1日上午十点半的那一餐。”田春达用止血钳从十二指肠里挑出了一点食糜,仔细地看着,说,“嗯,他们吃的是地皮炒鸡蛋?”
“对对对,地皮炒鸡蛋是我们这里的特色,根据调查情况,他们案发当天确实吃的是这个!”派出所民警说。
“有个问题。”一名实习生说,“我听说,昨天晚上这条船被人发现的时候,发现人一口咬定是因为船上发出一种奇怪的声音,才把他吓得尿了裤子。像是,像是鬼叫。”
“鬼叫?!”田春达不以为然的摇摇头,说:“我觉得吧,从那个时候开始,船上应该就没有活人了。所以所谓的鬼叫,应该是发现人的说辞而已,就是给自己台阶下,为自己胆小找个理由吧。”
解剖完毕了,依旧没有发现任何损伤。
田春达叹了口气,走到了小广场上,看看其它几台解剖进行得如何。
“我们的情况和你们的一模一样。”赵法医说。
“我们的情况和你们的一模一样。”韩法医也说。
三台解剖的主检法医相对站在小广场上,看着地面上整齐排列的衣物和背包,有些发愁。毕竟经过解剖,对死者的死因心里一点底也没有,这种情况还是很少见的。
“结合现场情况,只有可能是气体中毒。”田春达说,“其他死因可以完全排除。”
“你们知道哪几种气体可以导致尸体出现明显的窒息征象吗?”田春达又问。
韩法医想了想,说:“还真是没有多少。除非是……二氧化碳?”
“二氧化碳?”田春达问了一句。
这让他不禁想起几个月前的“食人山谷”案件。不过,那起案件和这一起有着本质性的区别。那起案件,是因为一个独特的地理形态,形成了一个四面高山、中间低洼的“空气湖”,而那里长期缺乏空气流通,比氧气重的二氧化碳逐渐沉积在湖底,形成了一个二氧化碳湖。二氧化碳湖也有一个无形的“湖面”,只要人一低于这个湖面,就会因为周边环境有大量的二氧化碳,出现中毒症状,立即失去意识,坠入湖底,从而死亡。因为同行的人看到同伴跌入谷底,纷纷想去相救,每下去一个人,就跌落一个人,造成了死亡多人的惨案。也在群众中出现了“食人山谷”的传说。
不错,二氧化碳中毒,不仅无声无息,而且毒物检验无法查出。死者没有导致机械性窒息的损伤,却会出现窒息征象。仅仅从尸体的表象上来看,这几名死者还真是挺符合二氧化碳中毒的特点的。
不过,二氧化碳中毒一定是需要现场环境支持的。一艘经常使用的货船,虽然船舱相对比较密闭,但是毕竟不是完全密闭。而且经常在湖面行驶,也不可能在船舱里积蓄高浓度的二氧化碳。没有高浓度的二氧化碳,是不可能导致人迅速死亡的。
总的来说,现场环境是不符合二氧化碳中毒的必备环境的。
这个原理,大家都懂。但毕竟尸体情况比较符合,所以也没有就此否定。
“啊,对了,我检验的那具尸体,还是有点损伤的。”韩法医一拍脑袋说,“不过,对案件应该影响不大。”
“嗯,你是说手指的损伤吗?”田春达说,“在现场的时候,我看到了,但是没有仔细看,你仔细看了吗?”
韩法医摇摇头,说:“损伤很小,没有什么提示的意义。”
“是擦伤还是挫伤?”田春达问。
韩法医说:“用放大镜看了,不是擦伤,也不是挫伤,是血疱。”
血疱不是法医的专业用语,法医应该称之为血性水疱。这倒是很少在尸检的时候被注意的小损伤。只有在这种全身根本找不到损伤的尸体上,才会被重视。
田春达走进韩法医的解剖室,拿起死者的手指仔细看了看。死者的右手拇指、食指和中指的指腹有明显的红肿,红肿的中央各有一个血疱撑起来的表皮。指腹已经被韩法医切开来看了,深部软组织水肿也很明显,用放大镜观察,甚至可以看到深层软组织有坏死的迹象。
“毒物化验初步结果,未检出有毒物质和元素。”一名刑警气喘吁吁地跑回解剖室报告。
这在田春达的意料之中,所以他也没有搭话,只是抬头问韩法医:“这是什么损伤?”
“软组织局部损伤都有可能导致这样的血疱。比如摩擦啊,高低温啊什么的。”韩法医不以为意地说。
“不,不是摩擦的。”田春达若有所思,“这是典型的冻伤。”
“哈哈,这都什么天气了,还有冻疮?”孟晓春说,“冻疮肯定和本案没有关系了嘛。”
田春达摇摇头,没有说话。脑子里的线索一直在努力地想对接,可是一时半会儿就是对接不上。有一种想法在他的脑海里不断地跳跃,呼之欲出。他想去抓住它,可是怎么也抓不住。他今天看到的一切,一定有着必然的联系,对啊,有联系,他快要想出来了。
“时间不早了,我建议还是开始第二轮解剖检验吧。”杜所长打断了田春达的思路。
田春达晃了晃脑袋,说:“好,抓紧时间吧。”
大家分别回到了各自的解剖室,清洗完尸体、解剖台和解剖器械之后,把解剖完的尸体抬上运尸车,把待检验的尸体抬上了解剖台。
田春达这组第二轮检验的是5号尸体,一具年轻的女性尸体。因为之前的衣着检验,尸体的外衣已经被脱除,仅留下了文胸和内裤。
虽然尸体的征象几乎和他们之前检验的2号尸体一致,但他们还是依规矩对尸体进行从头到脚的尸表检验。
看起来,这具尸体也是丝毫没有损伤。
女性尸体尸表检验的时候需要提取的物证相比男性尸体要多不少,比如口腔、乳-房、阴-道和肛门的擦拭物就要提十几份。田春达在准备棉签的时候,瞥了一眼解剖台上的尸体,说:“怎么感觉死者的内裤绷在身上绷得那么紧?裆部像是有硬物一样。”
孟晓春一笑:“没见过女人来例假?”
“哦。”田春达若有所悟,小心地拿着棉签防止污染,使眼色让孟晓春和实习生褪去死者的内裤。
内裤褪下臀部的时候,忽然哗啦啦一阵响声把他们吓了一跳。
从5号女死者的内裤里,居然掉出来了很多东西,有一部苹果手机,有一串钻石手链,有一块伯爵手表,还有一块翡翠挂坠。
“这……这……这……这女的把这么多东西藏裤裆里,不硌得慌吗?”孟晓春大吃一惊。
田春达脑海里继续开始翻滚起各种线索,而且眼看就要接上了。
他转头跑进了杜所长所在的解剖室,他们检验的是4号男性死者。尸表检验动作比这边快,已经准备开始动刀了。
田春达二话不说,转头又往韩法医的解剖间跑,和正从解剖间里跑出来的韩法医撞了个满怀。
“裤裆里……”韩法医说。
“有值钱的东西!”田春达说。
韩法医狠狠地点了点头。
闻讯而来的杜所长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俩。
此时,田春达的思路完全接上了。
田春达说:“尸检工作你们先做,孟晓春和韩法医负责,我和杜所长得赶紧去市局!这种看起来没有异常和疑点的案件,此时还没有成立专案组呢吧!”
4
专案组会议室。
刚刚紧急通知成立的专案组,成员们都是一脸茫然。
“龙腾湖的那个案子,确实是一起多人死亡、性质极其恶劣的命案。”李局长开门见山,“现在请田春达队长介绍情况。”
“我先来说一下死亡时间吧。”田春达说,“根据调查所示的死者进食时间和情况来看,我们可以初步确定死者是在登船后一个小时左右死亡的,也就是3月1日下午四点半左右。”
“就是说,报案人发现船的时候,几个人都已经死了一天一夜以上了?”一名派出所民警狐疑地问。
田春达坚定地点了点头。
“可是,如果真的在发现时船上已经没人的话,哪儿来的怪声?”一名民警问。
“那可能是精神因素。”孟晓春抢话道。
田春达摆了摆手,打断她,说:“不是精神因素,是这个。”
孟晓春疑惑地盯着田春达。
田春达从桌子下面拿出一个物证袋,袋子里装着一部白色的苹果手机。
“这部手机,被装在了一名女孩的内裤里。因为女孩已经死去,她的尸体姿势正好把手机压在了舱板上。”田春达说,“当手机来电话的时候,虽然没有铃声,但是手机的振动带动了舱板的震动,从而发出嗡嗡的声音。在深更半夜,没有引擎声的干扰之下,寂静无声的湖面上,是很容易听到这个声音的。加之发现人内心的恐惧,自然而然就在感官上自我放大了这个声音。这个观点,已经被手机上的未接来电的时间证实了。”
大家议论纷纷,多半是因为解释了“怪声”这一点,而让一些相信“幽灵鬼船”的同事彻底放心。
“一个小时?那么,他们有足够的时间登岛旅游。会不会是在岛上出了事情,然后被移尸到船里?那么船就不是第一现场,船上的‘平静’也就可以解释了。”一名民警跳出了固有思维,说。
“不,他们没有登岸。”田春达说,“我有两个依据。第一,从技术部门破解后的手机来看,里面有大量的自拍照。照片延续到登船后,有在货船上拍摄远方岛屿的照片,但是没有登岛的照片。虽然现在时间还差了点,但是岛上的桃花也开了不少,风景很美丽,如果登岛,她没有理由不拍照。第二,七名死者的鞋底都很干净。其实每座岛屿旁边的小码头都有泥巴,一旦他们登岛,必然会在鞋底遗留有泥迹。”
“有道理,也就是说,货船仍是第一现场。”郝东说。
田春达看了眼郝东,点点头,说:“因此,货船上的一切,都对本案有着关键的作用。”
“货船上没有什么关键线索吧?”派出所民警说,“从现场勘查笔录来看,并没有发现可以证实犯罪的依据啊,那么是如何确定这是一起多人死亡、性质恶劣的命案的?”
“从随身物品上。”田春达说,“开始我对尸体进行衣着检查的时候就很奇怪。貌似很整齐,却深藏玄机。所有的衣着和随身物品里,居然找不到任何一点值钱的东西。直到我们开始检验两具女尸的时候,才发现了问题。”
“什么问题?”
“两名女性死者的随身有价物品,都被藏在了内裤里。”田春达说,“很显然,这是一个保护性的动作,保护自己的随身财物。那么,这个动作就提示我们,这是一起抢劫案件。”
“死亡是在船上,又是抢劫。”派出所民警沉吟了一会儿,说,“那就是驾船靠近、登船作案了。不过,即便能证实抢劫的犯罪行为,还是没有依据证实杀人的犯罪行为啊。”
“是啊,这就是需要搞清楚死者死因的原因。”田春达说,“这起案件中,我们也被难为了一下。因为从尸体的征象看,只有二氧化碳中毒,才能解释这么蹊跷的集体死亡。而二氧化碳中毒的诊断关键,是现场环境符合条件。显然,一条船的船舱里,是不可能具备形成二氧化碳湖的条件的。”
“可是,如果是二氧化碳中毒,怎么会是命案?”民警们一头雾水,“难道不是二氧化碳中毒?”
“是二氧化碳中毒。”田春达肯定地说,“开始,我也想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是发现了一名死者手指的冻伤以后,结合现场提取的塑料袋,还有孟晓春刚到现场就叫着头晕、胸闷等情况来看,这是一个人造的二氧化碳湖!”
民警们还是没有反应过来。
“其实,短时间内制造大量的二氧化碳很容易,方法就是干冰。”田春达微笑着说,“船舱的温度较高,如果将打开密封的干冰直接扔进船舱,干冰会迅速升华成二氧化碳。”
“可是正常空气中也有二氧化碳吧,也不至于死人啊,更不至于死这么多人啊。”民警质疑道。
田春达说:“正常情况下,除非把干冰密闭在罐子里容易导致爆炸这一危险,还有严重冻伤这一危险以外,干冰还算是安全的。但是,在特殊情况下,干冰依旧可以以其它方式致命。我们先来算一笔账。船舱有多大?长宽各3米,高1.5米,所以体积是13.5立方米,除去人体、杂物占去的体积,船舱内的空气大概有13立方米。通过现场勘查,我们在现场发现了十个塑料袋,每个塑料袋上都印着500g的标志。开始,我们不知道是啥意思,现在看起来,应该是装干冰的塑料袋。一共5公斤密度为1565千克每立方米的干冰,升华后变成800倍体积的二氧化碳,也就是2.5立方米。因为形成迅速,所以舱壁缝泄漏的可以忽略不计。那么,空气内二氧化碳浓度在半个小时之内达到20%。其实,在本身就缺氧的环境里,二氧化碳的浓度达到10%就可以导致人体中枢神经系统麻痹而死。干冰变成二氧化碳后,因为二氧化碳比空气重,所以不会从船舱顶部开启着的舱门大量泄漏,而是迅速积攒、充斥在货舱之内,导致人死亡。可是,货舱并不是完全密闭的,经过在湖面上一天两夜的漂泊,货舱内的二氧化碳浓度已经低到了人体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所以民警和刑警都没有发现货舱内空气的异常。只有孟晓春这个感觉灵敏、对二氧化碳耐受力差的个体,才会觉得异常。”
这……这真是罕见的杀人方式!”民警叹息道,“他们为什么不逃?”
“不逃的原因,一是害怕,二是不知道危险的到来。”田春达说,“一名死者指腹的冻伤,就是想拿起干冰袋看看里面装着什么东西而造成的。通过林涛对干冰袋上指纹的分析,可以证实这一点。不知道他有没有意识到那是干冰而不是冰块,即便知道是干冰,大多数人都知道二氧化碳无毒,却不知道有些特殊情况下,二氧化碳也可以致命。”
“干冰不仅产生二氧化碳,更能迅速降温啊。”一名民警问,“为什么死者没有冻死的征象?”
田春达赞许地点点头,说:“问得好。干冰确实会瞬间降温。但是,因为它升华得太快,产生足量的二氧化碳就会置人于死地。通俗点说,温度还没降到零下十摄氏度,还没来得及冻死,就先达到10%的二氧化碳浓度,先窒息死了。现场其实也有寒冷状态的体现,只是我们都没有注意。几名死者都挤在一起,而且挤在靠近货船马达的舱壁上,说明他们在取暖,甚至希望马达产生的余热可以给他们温暖。”
“那下一步我们该怎么办?”李局长发话了,“干冰这个东西,很好买。而且,湖边居民也有很多人用于鲜桃的保存和运输上。”
“下面的分析就要一点点来推进了。”田春达说,“首先,作案动机是谋财,没有其他的动机了。其次,七名游客是偶然经过这里,租船的行为也是偶然的。既然没有必然性,那么作案就不太可能是预谋的,而应该是偶遇。基于这两点,我们的侦查方向就应该是3月1日下午正常出船,而且船上正常情况下是有运输干冰的恒温箱,正常情况下需要携带干冰出航的人。”
“那这一点就很奇怪了,现在又不是鲜桃产出的季节!”李局长说,“没果实,要干冰做甚?”
“我……我有话说。”
大家纷纷转头,看见杜所长举手。
李局长点头示意他发言。
杜所长说:“李局长您搞错了,其实真正运用干冰最多的,还真不是鲜桃运输,而是船舶业。”
“哦?”这刑警们都没有听说过,但是大家都知道杜所长是当地的老公安,谁也没有怀疑。
“因为船体较大,清洗不易,所以干冰被广泛运用于船舶的清洗、修理行业。”杜所长微微一笑,说,“节能减排,防止二次污染,还很好用。”
“那我们应该去找船舶修理、清洗的工厂喽?”刑警说。
杜所长点点头,说:“不过,这种东西很便携,也不太贵。龙腾湖的生意户富得流油,自己买、自己用也不稀奇。”
“这样的话,那排查量就大了。”李局长摸着下巴,皱着眉头,说,“生意户可不少,船舶更是多啊。”
“可是,既然是偶遇,为什么有人会带着那么多干冰在湖面上跑?”郝东说。
“多吗?”杜所长说,“清洗设备消耗干冰是一分钟就需要三到五公斤啊!而且我说了,现在的清洗设备都是便携的,比办公桌大一点儿。只要船上安装能够短时间储存干冰的恒温箱,就可以在岛屿上操作。我猜,应该有这种情况存在的可能性,这也是为了抢生意吧。”
“也就是说,我们去找这些专门运动式接清洗船舶的活儿的人,就能破案了。”向海洋说。
“也得考虑自己家有清洗设备,到岛屿上可以在空闲时间自己进行清洗,以节约时间的人。”郝东插话道。
田春达点点头,说:“不管是专业清洗,还是自己顺便清洗,作案人都应该和这个岛屿有关系。”
他用激光笔指了指大屏幕上的龙腾湖岛屿图中的一座小岛。
“为什么?”李局长问。
“因为在现场勘查的时候,我在现场船舷上发现了一块泥迹。”田春达说,“船舷这个位置,较高,不可能直接和地面相接触,那么,那上面有泥,只能是有人翻船舷登船的时候,脚底的泥巴蹭上去的。而且,泥迹里还沾有一片树叶,杜所长说是桃树叶。”
“桃树叶太正常了!”派出所民警说,“每座岛上都有无数桃树,更有无数桃树叶。”
“我也知道。”田春达说,“不过,我当时就抱着碰运气的态度做了一些举措。桃树喜旱不喜涝,一般都生长在岛屿中心的小山上,而在岸边是很少的。即便有,也是用来拴船的。码头的岸边就更少了。还有,植物也可以进行DNA检验的。”
大家瞪大了眼睛。
田春达接着说:“于是,我就找人去各个小岛看了看,看见码头边有桃树的,就摘了树叶回来。在农业大学的支持下,我们进行了植物DNA的比对,确定这片树叶来自这座叫作龙舌岛的岛屿码头上的一棵桃树。”
“明白了。”杜所长说,“这案子基本就柳暗花明了!不过,我们即便是抓获了犯罪嫌疑人,如果他拒不交代罪行,我们又有什么证据来证明呢?或者说,我们有没有拿得出手的证据,可以攻破嫌疑人的心理防线?”
田春达用力地点了点头,说:“我们至少有四项证据。一则,他的船上或家里存放了干冰,且存放干冰的包装和现场遗留的一致。二则,这个岛屿和现场货船的联系就是这片树叶,这也是有力的证据。三则,郝东和孟晓春对现场货船进行了勘查,可以明确的是,凶手没有下到货舱里,只在甲板上活动。而他鞋上的泥巴正证实了这一点。这些泥巴虽然零碎,但是在郝东和孟晓春对其进行碎片式拼接后,居然拼出了一枚完整的足迹。四则,对嫌疑人进行抓捕的时候,同时要搜查他的住处。不仅要找鞋,更要找被抢财物和枪。”
“枪?”派出所民警大吃一惊,“我们国家对枪支的管控多厉害啊,现在谁还能玩枪啊。”
“通过判断,上到货船甲板的,只有一名犯罪嫌疑人。”田春达说,“犯罪过程是这样的:凶手在岛上洗船作业,在脚上黏附了码头的桃树叶。在返程的路上,看见了案发货船。之前,他可能知道这艘船的船主经常租赁船只,租赁船只的人肯定有钱。于是他借故让货船停下,然后徒手攀登上了货船。登上船后,他立即控制了船上的七个人。七个人依次从身上、背包里取出值钱的物品交给凶手。凶手得手后,让七个人一起下到货舱里。因为七个人看到了他的真面目,所以他选择了用这种难以被发现的杀人手段杀人。即便是他的小船里还有他的同伙,但是上货船甲板的,只有他一个人。而且,受害人被困在货舱里,看见白雾腾起,却没有爬上来自救。因为他们觉得在货舱里比在外面安全。既然是一个人,为何能对付七个人,其中四个还是大男人,进行全程威逼控制,能够让他们乖乖地从自己的背包和衣服里拿钱?只有一种可能,就是有枪。因为有枪,震慑力是巨大的,足够让七个人乖乖听话。但是即便是有枪,毕竟只有一个人登船,所以控制力是有限的。居然可以让爱财的女死者有机会把钱财藏进裤裆。震慑力大,控制力弱,这是少人持枪控制多人的特点。”
“没的说了。”刑警们说,“今天就能破案!”
下班前,专案组侦破了案件。果真,是龙舌岛的种植户两兄弟作的案。这平时喜欢私藏自制枪的两兄弟,因为近期赌博,几乎输掉了全部家产,而高利贷追得急,他们已经等不到桃子丰收的时候了。于是,他们萌生了抢劫的想法。但是偶遇货船、抢劫货船也是他们临时起意的。
老大上船抢劫,老二唆使老大杀人,并且想出了这么一个杀人不见血的方式。刑警从他们的家中搜出了手枪和被害人的财物。在确凿证据面前,他们不得不低头认罪。
田春达微微一叹,说:“大家精诚合作,又破一案。”
孟晓春点点头,说:“哎,现在看起来,同舟共济这个成语还真是很有深度啊。如果这七个人,能够做到同舟共济,勇敢一些,也不至于最后全部惨死吧。”
专案组成员都点了点头,表示惋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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