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第九十一回弱水三千（玩味红楼梦47第二十三回）

窦跃生

你说《红楼梦》到底有多伟大？

说中国第五大发明。你服不服？

造纸、印刷、火药、指南针，之后《红楼梦》能不能排在第五？

开国领袖毛主席这样排次。

调查问卷：

１。你喜欢的人物是？

２。你印象最深的故事情节？

（在调查中，有读者最喜欢”落红成阵“”双玉共读“的故事。）

第二十三回 西厢记妙词通戏语 牡丹亭艳曲警芳心

（西厢记中美妙的诗词相通着游戏的情话， 牡丹亭中美艳的戏文惊动了少女的芳心。）

就说贾元春自从那天幸临大观园回宫中去后，就让把那天所有的题咏，让探春依照次序抄录完备，自己编辑按照好坏等次排顺序，又让在大观园雕刻立石碑，为千古风流雅事。因此，贾政让各处选拔精工名匠，在大观园磨石刻字，贾珍带领蓉儿，萍儿等监工。因为贾蔷薇还管理着文官等十二个唱戏的女演员和行头等事，不大得便，因此贾珍又把贾菖，贾菱喊来监工。一天，烫蜡钉朱，开工了。这也不说。

（娘娘把家人写的大观园的诗词修改后，让人在大观园栽下诗词书法碑林。在石碑上，先是朱砂描字，把蜡烫化覆盖在字上，让工匠雕刻。这里派了几个贾家进门的草字头辈数的年轻人：萍，菖，菱，协助蓉儿监工。）

就说那个玉皇庙和达摩庵两个地方，一班十二个小沙弥和十二个小道士，如今挪出大观园来，贾政正想发到各庙去分开住。不想后街上住的贾芹的妈妈周氏，正盘算着也要到贾政这边某个大小事务给儿子管管，也好弄些工资，正好听见这件事出来，就坐轿子来求凤姐。凤姐见她平日不摆架子，就答应了，想了几句话就汇报王夫人说，这些小和尚道士万不可打发到别处去，一时娘娘出来就要侍奉。如果散了，如果再用时，可是又费事。按照我的主意，不如把他们送到咱们庙里铁槛寺去，每个月不过派一个人拿几两银子去买柴米完了。说声用，去叫来，一点儿不费事呢。王夫人听了，就和贾政商量。贾政听了笑着说，倒是提醒了我，就这样吧。当时喊贾琏来。

（大观园三庵，佛道合一：栊翠庵、芦雪庵、达摩庵。这里还有玉皇庙，外面还有铁槛寺。宗教文化不说强调，还是应该普及一下常识。寺，佛教，僧人。观，道教，道士。庙，宗族，和尚。许多寺庙，供奉的神像有佛教，也有道教。十二个小沙弥和十二个小道士，要搬出大观园住。正好需要有人管理。贾芹的妈妈要为儿子找工作，就来凤姐这里开后门。凤姐心生一计，设一个职位：管理小沙弥。）

这时贾琏正和凤姐吃饭，一听见呼唤，不知什么事，放下饭就走。凤姐一把拉住，笑着说，你先站住，听我说话。如果是别的事我不管，如果是为小和尚们的事，好歹按我的办。这样教了一套话。贾琏笑着说，我不知道，你有本事你说去。凤姐听了，把头一梗，把筷子一放，腮上似笑非笑地瞅着贾琏说，你当真的，是玩话？贾琏笑着说，西廊下五嫂子的儿子芸儿来求了我两三回，要个事情管管。我答应了，叫他等着。好容易出来这件事，你又夺了去。凤姐笑着说，你放心。园子东北角上，娘娘说了，还叫多多种松柏树，楼底下还叫种些花草。等这件事出来了，我管保芸儿管这件工程。贾琏说，这样也好。只是昨天晚上，我不过改个样儿，你就扭手扭脚的。凤姐听了，哧的一声笑了，向贾琏啐了一口，就低下头吃饭。

（凤姐办事确实用心。有人求她，她就千方百计促成。先是考虑小沙弥派到铁槛寺设一个职位，再几经周旋：征求王夫人同意，王夫人征得贾政同意，派给贾琏，再给丈夫做工作。丈夫提出异议，她就作异议处理。这个事给芹儿，下个事给芸儿。种树的事，还可以作个人情。凤姐对丈夫的三个表情动作相当经典。把头一梗，把筷子一放，腮上似笑非笑地瞅着贾琏说。这是什么艺术手法？白描！不用华丽的辞藻，不用对仗押韵。就像拿着铅笔画画，看到什么画什么，不用涂色。小两口的私密话点到为止。撇开了总经理的外壳，此时的凤姐小女人味儿才显现。）

贾琏已经笑着出去了，到了前面见了贾政，果然是小和尚一事。贾琏就按凤姐的主意，说，如今看来，芹儿倒是大大的出息了，这件事就交给他管办。凡事按照里头的制度，每月叫芹儿支领就是了。贾政本来不太在意这些事，听贾琏这样说，就这样办吧。贾琏回到房中告诉凤姐，凤姐就让人去告诉了周氏。贾芹儿就来见贾琏夫妻两个，感谢不尽。凤姐又说情央求贾琏先支出三个一月的工资，叫他写了领字，贾琏批票画了押，当时发了对牌出去。银库上按数发出三个月的供给来，白花花二三百两。贾芹随手拿一块，撂给掌平的人，叫他们喝茶吧。于是让小厮拿回家，和妈妈商量。当时雇了大叫驴，自己骑上，又雇了几辆车，到荣国府角门，喊出二十四个人来，坐上车，一路往城外铁槛寺去了。

（从这个小故事的细节看出，凤姐滥用职权，大手大脚，在管理上有漏洞。也能看出贾家败落的蛛丝马迹。这个芹儿穷大方。领来白花花二三百两，随手拿一块撂给人，叫他们喝茶。凤姐用人不当。只图开后门，不看品德和能力。人力资源管理方面失察。看不出这一层，白读《红楼梦》。）

如今就说元春，因在宫中编辑大观园题之后，忽然想起那大观园中的景致，自己幸过之后，贾政必定恭敬谨慎地封锁起来，不敢让人进去骚扰，怎么不寂寥没落。况且家中现有几个擅长写作诗词歌赋的姊妹，为什么不让她们进去居住，也不使佳人落魄，花柳无颜。却又想起宝玉从小在姊妹丛中长大，不必别的兄弟，如果不让他进去，只怕他冷清了，一时间不大高兴，不免贾母王夫人忧愁焦虑，必须也让他进园居住才好。想完，就让太监夏守忠到荣国府来下一道口谕，让宝钗等只管在园中居住，不可封禁，让宝玉就随着进去读书。

（娘娘是个节俭、谨慎的人，看着娘家的省亲别墅空置浪费了。就让才女们住进去，两全其美。宝玉住进去，作为岁月的记录人。这个青春王国发生了许多曲折动人的故事，这里的十二金钗，用生命演唱了红楼梦十二曲。给我们留下了宝贵的文化遗产。）

贾政，王夫人接了口谕，等到夏守忠走后，就来汇报给贾母，派人进去各处收拾打扫，安设帘幔床帐。别人听了还可以，只有宝玉听了这口谕，非常高兴。正和贾母盘算，要这个，弄那个，忽然看见丫环来说，老爷叫宝玉。宝玉听了，好像打了一个焦雷，当时感到扫兴，脸上变色，就拉着贾母扭得好像扭股儿糖，杀死不敢去。贾母只得安慰他说，好宝贝，你只管去，有我呢，他不敢委屈了你。况且你又作了那篇好文章。想着是娘娘叫你进去住，他吩咐你几句不过不教你在里头淘气。他说什么，你只好好答应就好了。一面安慰，一面喊了两个老嬷嬷来，吩咐好好带着宝玉去，别叫他老子吓着他。老嬷嬷答应了。

（听说大姐让他和姊妹们一齐住进大观园，宝玉高兴得不得了。听说爸爸叫他，立刻变了脸色。他对奶奶说了五个字“杀死不敢去”。宝玉这么害怕爸爸。看来，每个家庭都要有一个好爸爸。）

宝玉只得前去，一步挪（动词妙用）不了三寸，蹭（动词妙用）到这边来。正好贾政在王夫人房中商量事情，金钏儿，彩云、彩霞，绣鸾，绣凤等丫环都在廊檐下站着呢，一见宝玉来，都抿着嘴笑。金钏一把拉住宝玉，悄悄地笑着说，我这嘴上是才擦的香浸胭脂，你这会儿吃不吃了？彩云一把推开金钏，笑着说，人家正心里不高兴，你还奚落他。趁这会儿高兴，快进去吧。宝玉只得挨（动词活用，形象生动）进门去。原来贾政和王夫人都在里间呢。赵姨娘打起帘子，宝玉躬身进去。只见贾政和王夫人对面坐在炕上说话，地下一溜椅子，迎春，探春，惜春，贾环四个人都坐在那里。一见他进来，只有探春和惜春，贾环站了起来。

（宝玉见爸爸，怕到什么程度？三个动词形容三个动作：挪，一步挪三寸。蹭，蹭到这边来。挨，只得挨进去。一步挪三寸，九点九九公分。那些”少女如云“的丫环各有性格。金钏活泼，撺掇宝玉吃嘴唇上的胭脂。她根本不理解宝玉此时的心情。她的轻浮、调笑，最终走上跳井的命运。彩云比较体贴，劝说，人家不高兴，不要奚落他。两个小丫环形成对比。封建贵族家庭的礼仪，是严格的儒教家规。王夫人是主子，在里间坐着。赵姨娘身份低贱，掀帘子。宝玉进来，作为姐姐，迎春坐着不起身。其他没有宝玉大的，站起来，是对哥哥的尊重。想嫁入豪门吗？必须遵守严格的礼仪。这就是文明。可怕的文明。）

贾政抬头看，见到宝玉站在跟前，神采飘逸，秀色夺人，看看贾环，人物猥琐，举止荒唐，忽又想起贾珠来，再看看王夫人只有这一个亲生的儿子，平时爱如珍宝，自己的胡须快要苍白：因为这几件事，把平日嫌弃恶心处分宝玉的心思不觉减了八九。半晌说，娘娘吩咐说，你天天外头贪玩，慢慢懒惰，今天叫严格管理，和你姊妹在园子里读书写字。你可好好用心学习，再不安分，你可小心！宝玉连连回答几个”是“。王夫人就拉他在身旁坐下。他姐弟三人坐下。

（这时，看到了一个爸爸的真性情。人，往往具有两面性。 在官场的假正经，在家中的真性情。王夫人中年丧子，老来得子，心情沉重，把精神寄托到念佛上，无心管理家务，一切交给凤姐打理。贾政看看宝玉长得帅气，聪明有才。看看贾环，不成体统，想起长子英年早逝，心软了。语气平和地告诫宝玉，娘娘让你好好学习。）

王夫人摩挲着宝玉的脖子说，前天的丸药都吃完了？宝玉说，还有一丸。王夫人说，明天再取十丸，天天临睡的时候，叫袭人服侍你吃了再睡。宝玉说，只从太太吩咐了，袭人天天晚上向着，打发我吃。贾政问，袭人是谁？王夫人说，是个丫头。贾政说，丫头不管叫个什么算了，是谁这样刁钻，起这样的名字？王夫人看贾政不高兴，就替宝玉掩饰说，是老太太起的。贾政说，老太太怎么知道这话，一定是宝玉。宝玉看瞒不过，只得起身回答，因为平时读诗，曾记得古人有一句词说，“花气袭人知昼暖”。因为这个丫头姓花，就随口起了这个名字。王夫人忙又说，宝玉你回去改了好吧。老爷也不用为这小事生气。贾政说，其实也没什么，不用改。只是可见宝玉不务正业，专门在这些浓词艳赋上浪费时间。说完，严肃地大喊一声，作业的畜牲，还不出去！王夫人也忙说，去吧，恐怕老太太等你吃饭呢。宝玉答应了，慢慢地退出去，向金钏笑着伸伸舌头，带着带个嬷嬷一溜烟去了。

（很多传统家庭都是“严父慈母”。而现代的家庭“母老虎”充斥。这都是“望子成龙”心切的表现。妈妈关心的是孩子的健康，吃药。爸爸关心的是孩子的前途，学习考试。说到袭人，爸爸变成了“三副脸”，喜怒无常。妈妈护短，掩饰说，是奶奶起的名字。爸爸毕竟是读书人，对诗词一知半解。但是，他猜想一定是宝玉在搞鬼。“花气袭人知昼暖”的意思是，闻到花儿芳香就知道天气暖了。这句诗取自陆游的诗词。而让爸爸批评为”浓词艳赋“，也是不懂教育。他骂儿子最狠的就是”畜牲“。好笑，儿子是畜牲，他自己是什么？

刚到穿堂门前，只见袭人靠着门站在那里，一见宝玉平安回来，笑着问，叫你干什么？宝玉告诉她，没有什么，不过怕我进园子去淘气，吩咐吩咐。一面说，一面回到贾母跟前，说明原因。只见黛玉正在那里，宝玉就问她，你住哪个地方好？林黛玉心里正在盘算这事，忽然听到宝玉问她，就笑着说，我心里想着潇湘馆好，爱那几竿竹子隐藏着一道弯弯的栏杆，比别的地方更觉得幽静。宝玉听了拍手笑着说，正和我的主意一样，我也要叫你住这里呢。我就住在怡红院，咱们两个又近，又都清幽。

（黛玉选择潇湘馆，有三个兴奋点。一是，竹子。二是，弯弯的栏杆。三是，幽静。因为，她清高，柔弱，冷艳。宝玉选择怡红院有两个兴奋点。一是，离黛玉近。二是，清幽。那芭蕉和海棠。符合宝玉色彩亮丽的爱好。）

两人正在商量，就有贾政派人来汇报贾母说，二月二十日子好，哥儿姐儿们好搬进去住。这几天派人进去收拾。薛宝钗住了蘅芜苑，林黛玉住了潇湘馆，贾迎春住了缀锦楼，探春住了秋爽斋，惜春住了蓼风轩，李氏住了稻香村，宝玉住了怡红院。每个地方添了两个老嬷嬷，四个丫头，除了个人的奶娘亲自跟随的丫环不算外，另有专管收拾打扫的。到了二十二日，一齐进去，顿时院内花招绣带，柳拂香风，不像以前那样寂寞了。

（借助娘娘省亲建造的大观园，为这些俊男靓女营造了一座”青春王国“。留下了他们诗情画意的美好记忆。）

闲话少说。就说宝玉自从进了花园以来，心满意足，在没有别的可以引起贪图追求的想法。每天只和姊妹丫头们一起，或者读书，或者写字，或者弹琴下棋作画吟诗，以及描鸾刺凤，斗草簪花，低吟悄唱，拆字猜枚，无所不至，倒也十分快乐。他曾有几首即事诗，虽不算好，却也是真情真景色，略记几首：

　　春夜即事

　　霞绡云幄任铺陈,隔巷蟆更听未真。　　枕上轻寒窗外雨,眼前春色梦中人。　　盈盈烛泪因谁泣,点点花愁为我嗔。　　自是小鬟娇懒惯,拥衾不耐笑言频。

　　夏夜即事

　　倦绣佳人幽梦长,金笼鹦鹉唤茶汤。　　窗明麝月开宫镜,室霭檀云品御香。　　琥珀杯倾荷露滑,玻璃槛纳柳风凉。　　水亭处处齐纨动,帘卷朱楼罢晚妆。

　　秋夜即事

　　绛芸轩里绝喧哗,桂魄流光浸茜纱。　　苔锁石纹容睡鹤,井飘桐露湿栖鸦。　　抱衾婢至舒金凤,倚槛人归落翠花。　　静夜不眠因酒渴,沉烟重拨索烹茶。

　　冬夜即事

　　梅魂竹梦已三更,锦やむ衾睡未成。　　松影一庭惟见鹤,梨花满地不闻莺。　　女儿翠袖诗怀冷,公子金貂酒力轻。　　却喜侍儿知试茗,扫将新雪及时烹。

（在大观园，大家一起玩味琴棋书画，猜枚：我们这里是行酒令。有各种玩法。最有意思的是报牌：日出东方一点红，小二姐进花园春二三月，秦琼的鞭敬德的鞭、两个英雄鞭对鞭，四方城上挂朵梅……文化产业前景无限。宝玉闲来写诗。春夜所见即兴抒发诗情。丝绸纱帐似霞光和云翳随意渲染，巷子那边的最后的更声隐约婉转。枕边清凉窗外雨洒，眼前的春色笼罩着梦中人。盈盈的蜡烛滴泪因谁而泣，点点花儿的愁绪为我生气。自然是小丫环娇惯懒惰成了习惯，抱着被子不停说笑。夏夜即兴诗情。美人在绣花帐中作着幽静的梦，鹦鹉在金笼里鸣叫着要喝茶。窗外明净月光馨香打开月宫的明镜，屋里的雾霭云雾的檀香品味皇宫的芬芳。琥珀色的酒杯倾倒出光滑的荷花露滴，玻璃门槛飘进柳枝的风凉。水中的亭台一处处一齐编织飘动的轻纱，卷起红楼的珠帘卸去晚妆。秋夜即兴小诗。红色芸轩里停息了喧哗，桂花魂魄流泻光影浸润茜草轻纱。青苔封锁了奇石的花纹可见仙鹤安睡，井台轻飘梧桐树叶的香露把栖息的鸦雀润湿。抱着被子的丫环来到舒展金色的凤凰，靠着门槛的人回来飘落翡翠的花朵。宁静的夜晚睡不着因为饮酒口渴，拨开深沉的烟云要煮茶喝。冬夜即兴小诗。伴着梅花的灵魂和翠竹的梦影已经三更天了，钻进锦绣的鸭绒雁毛被子里也睡不着。满屋的松树影子只见仙鹤，梨花满地听不到夜莺的歌声。女子翠绿的袖子怀抱着诗歌还觉寒冷，戴着金帽子貂皮大衣的公子酒后微醉。小丫环捧来茶叶，扫了新鲜的雪花煮水沏茶。这几首上流社会公子的小诗，写了春夏秋冬的小情绪。春天的雨夜，蛙声在巷子外面悠扬，蜡烛流着泪水为谁哭泣？细碎的花儿也惹人生气。写出了春怨的心情。夏夜，明净的月光都散发着芬芳，荷花的露珠在琥珀色的酒杯中晃动。秋夜的主题词：桂花、青苔、仙鹤、梧桐。冬夜的诗意：梅花、翠竹和青松是“岁寒三友”。当时宝玉家就有鸭绒被和雁毛被，时尚得不得了。最美的一句只得再四玩味：诗歌藏在翠绿袖子的女子怀中，和“红袖添香”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啊。小丫环把新鲜的雪花煮水烹茶。最讲究是妙玉。她沏茶的水有：陈年的雨水，窖藏的雪水，梅花上面的雪水。）

因为这几首诗，当时有特别势利小人，见是荣国府十二三岁的公子作的，抄录出来各处称颂，还有特别轻浮的子弟，爱上那风骚妖艳的句子，也写在扇子上、墙壁上，经常吟诵欣赏赞颂。因此竟有人来求诗词字画签字。宝玉更加得意，整天干这些“不务正业”的事情。

（附庸风雅的人古今中外层出不穷。而风流才子卖弄风骚的也传出不少佳话。大家都知道“唐伯虎点秋香”的故事，他在一次庙会上遇到一位卖扇子的老婆婆，很辛苦但扇子没人买。唐伯虎就在老婆婆的扇子上舞文浓墨了一番。结果，一些阔少爷看到老婆婆的扇子上有唐伯虎的题字，就附庸风雅出高价购买老婆婆的扇子。还有一些土豪，高价买来文人字画，装点自己的办公室。）

谁想清静之中生烦恼，忽然有一天不高兴起来，这也不好，那也不好，出来进去只是闷闷的。园中那些人多半是女孩儿，正在迷迷糊糊天真烂漫的年纪，坐着睡着没有避讳，嬉笑无心，哪里知道宝玉这时的心事。那宝玉心中不高兴，就懒在园内，只在外头鬼混，却又痴痴的。茗烟见他这样，就想让他开心，左思右想，都是宝玉玩烦了的，不能开心，只有这件，宝玉没有看见过。想完，就走到书房，把那些古今小说和那飞燕、合德、武则天、杨贵妃的外传和那传奇脚本买了许多来，引宝玉看。宝玉哪里见过这些书，一看就像得了珍宝。茗烟又嘱咐他不可拿进园去，如果叫人知道了，我就吃不了兜着走呢。宝玉哪里舍得不拿进园去，犹豫再三，单把那文理细密的拣了几套进去，放在床顶上，无人时自己偷偷看。那粗俗过露的，都藏在外面书房里。

（衣食无着的人家在跋山涉水。衣食无忧的少爷多生闲愁。茗烟了解主子的心事，就从此外面的书摊上弄来一些野史外传。宝玉果然开心。他把那些文词精致的带到园子里，藏在藏在床顶上。我们小时候把手抄本《一双绣花鞋》藏在床底下偷偷看。文化沙漠时代，只允许看《金光大道》《艳阳天》。《古文观止》也被列入禁书。我上中小学的时候，开明的母亲让我偷偷地看《杜十娘怒沉百宝箱》《卖油郎独占花魁》。 我的老师周学忠让我看郭沫若的《凤凰涅槃》、狄更斯的《大卫·克波菲尔》，我在农村老家看丁玲的《莎菲女士日记》，在三妗婆家看高尔基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记得香严寺笔会期间，乔典运老师讲他的书全部被收走。只有一本《小公务员之死》掉在床缝儿里，躲过一劫。千百次地阅读，最后他写作的《满票》《村魂》获得全国大奖。）

那一天正当三月中浣（官宦十天一次休息洗澡），早饭后，宝玉携带一套《会真记》，走到沁芳闸桥边桃花林下一块石头上坐着，展开《会真记》（《西厢记》的母本），从头细玩。正看到“落红成阵”，只见一阵风吹来，把树枝上桃花吹落一大半，落了满身满书满地都是。宝玉要抖擞下来，恐怕脚步践踏了，只得兜着那花瓣，来到水池边，抖落在水池里。那花瓣漂浮在水面，飘飘荡荡，竟自流出沁芳闸去了。

（沁润着芬芳的渠水边，桃花落下满身满书满地，形成“落红成阵”的景色。一个花样少年独坐河畔，读着《西厢记》。这诗情画意的景色，实在是经典啊！我们仿佛看到了这唯美的画面。惊心动魄的文字。岁月奇妙无比，不可思议。当年严禁少男少女阅读的禁书《西厢记》，现在成了倡导阅读的文学名著。《红楼梦》也是从禁书到名著。新加坡要求中学生读４０回。而我们是守着金山不看山。可惜啊。）

回来只见地下还有许多，宝玉正犹豫着，只听背后有人说，你在这里作什么？宝玉一回头，却是林黛玉来了，肩上担着花锄，锄上挂着花囊，手内拿着花帚。宝玉笑着说，好，好，来把这个花扫起来，撂到那水里。我才撂了好些在哪里呢。林黛玉说，撂在水里不好。你看这里的水干净，只是一流出去，有人家的地方脏得臭的乱倒，还是把花糟蹋了。那犄角上我有一个花冢，现在把花扫了，装在这绢袋里，用土埋上，天长不会随着土化了，怎不干净。

（好似一幅画：黛玉葬花。肩上担着花锄，锄上挂着花囊，手内拿着花帚。背景是桃花林，落红阵阵，桃红色的花瓣随风飘舞成了花雨。本想通俗一些，又怕破坏的画面。就这样吧。两人的对话值得玩味。人们以水为净。宝玉把花瓣撒进水里。黛玉又怕随波逐流，脏了桃花。把桃花埋进土里，让花魂入土为安。这绝对唯美的画面，再配上音乐绝对唯美的《葬花吟》。美美哒！是不是比吃山珍海味还要美妙啊？苏轼“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我们可以理解“冷月葬花魂”的冷艳凄美吧！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

宝玉听了喜不自禁，笑着说，等我放下书，帮你来收拾。黛玉说，什么书？宝玉听见问，慌忙藏起来，就说，不过是《中庸》《大学》（考状元的正统教科书）。黛玉笑着说，你又在我跟前弄鬼。趁早儿给我看看，好多着呢。宝玉说，好妹妹，如果是你，我是不怕的。你看了，好歹不要告诉别人。真真这是好书！你要看了，连饭也不想吃了。一面说，一面递了过去。林黛玉把花具先都放下，接书来看，从头看去，越看越爱看，不到一顿饭工夫，把十六出全部看完，自觉词藻惊人，满口余香。虽然看完了书，却只管出神，心中还在默默记诵。

（怜惜桃花，让宝玉黛玉叠印着共同的情愫。我们来欣赏“碧云天，黄花地，西风紧，北燕南飞”这天高云淡，秋高气爽的美景吧。这是东方美学的绝唱。就像《泰坦尼克号》中船头展翅飞翔的西方绝唱一样，异曲同工。从小就读名著，难怪才子、才女。而我们的博士生、理工男，恐怕也没读过《西厢记》《红楼梦》吧。东方美学的绝唱，还有《化蝶》，梁山伯与祝英台，双双化蝶的舞姿，配着小提琴音乐，碧草青青花盛开，彩蝶双双久徘徊。千古传颂深深爱，山伯永恋祝英台。这段音乐在上世纪五十年代获得国际大奖。）

宝玉笑着说，妹妹，你说好不好？林黛玉笑着说，果然有趣。宝玉笑着说，我就是个”多愁多病身“，你就是那”倾国倾城貌“。林黛玉听了，不觉带腮连耳通红，立刻直竖起（动词妙用）两道似蹙非蹙的眉，瞪了两只似睁非睁的眼，微腮带怒，薄面含嗔，指着宝玉说，你这该死的胡说！好好的把这淫词艳曲弄来，还学了这些混账话来欺负我。我告诉舅舅舅母去。说到”欺负“两个字上，早又把眼睛圈儿红了，转身就走。宝玉着急了，向前拦住说，好妹妹，千万饶我这一回，本来是我说错了。如果有心欺负你，明儿我掉在池子里，教那个癞头乌龟吃了，变个大王八，等你明儿做了一品夫人，病老归西的时候，我往你坟上替你驮一辈子的碑去。说得林黛玉嗤的一声笑了，揉着眼睛，一面笑着说，玩笑也吓成这样，还胡说。呸，原来苗而不秀，是个银样蜡枪头（《西厢记》里崔莺莺骂张生的一句话。意思是，原来是个只长苗儿不结穗开花，是个合金的无用的唱戏用的假的枪头。就像一种”喜报三元“，好看不中吃的果子。虚有其名，没有用处）。宝玉听了，笑着说，你这个呢？我也告诉去。林黛玉笑着说，你说你会过目成诵，难道我就不能一目十行吗？

（这一段故事是最有意思的。宝玉学着《西厢记》里张生的唱词：我是那多愁多病身，怎当你倾国倾城貌。把自己比成张生，把怠于比成莺莺。看看黛玉的表情：腮和耳朵通红，不好意思。似蹙非蹙的眉，似睁非睁的眼。黛玉是八字眉，神似病西施。她说，你欺负我，我告诉舅舅舅母。眼圈儿都气红了。宝玉最害怕爸爸，爸爸知道他看”黄色书籍“，要打个半死。他的拿手戏就是赌咒，毒咒。千般解释，我不是有心的，如果有心欺负你，就变成王八。黛玉当了一品夫人，死了，给她驮石碑。在泰山脚下的石碑，都是老鳖驮着。我们可以在古庙里面看到青石老鳖驮着石碑的造型。这两个小冤家，每次毒咒都不忌口。死了，死了的。黛玉破啼而笑。也用《西厢记》中莺莺的唱词骂他：只长苗儿不开花儿，银样蜡作的枪头。中看，不中用。开一个小小的玩笑，就吓成这样。宝玉反过来也说，你也看黄书，你也唱艳词，我也告状去。黛玉狡辩：你能过目成诵，我能过目不忘。两个人说说闹闹，哭哭笑笑，终归于好。读了这一段故事，想起上世纪七八年代的电影，有人总结：大陆电影，政治说教。香港电影，原告被告。朝鲜电影，哭哭笑笑。印度电影，唱唱跳跳。西方电影，搂搂抱抱。）

宝玉一面收拾书本，一面笑着说，正经块吧花儿埋了吧，别提那个了。二人就收拾落花，刚刚埋完，只见袭人走来，说，哪里也找不到，摸到这里来。那边大老爷身上不好，姑娘们都过去请安，老太太叫打发你去呢。快回去换衣裳去吧。宝玉听了，忙拿了书，告别了黛玉，和袭人回房换衣服不提。

（过渡段落，结束一个故事，引发下一个故事。那边大老爷病了。）

这里林黛玉见宝玉去了，又听见也不在房间，自己闷闷的。正想回房，刚走到梨香院墙角旁，只听墙内笛韵悠扬，歌声婉转。黛玉就知道是那十二个女孩子演习戏文呢。只是黛玉平时不大喜欢看戏，就没留心，只管往前走。偶然两句吹（动词妙用）到耳朵里，明明白白，一字不落，唱的是，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林黛玉听了，倒也十分感慨缠绵，就停下脚步侧耳细听，又听唱着，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听了这两句，不觉点头自叹，心中想着，原来戏里也有好文章。可惜世人只知道看戏，不一定能够领略这中间的趣味。想完，又后悔不该胡想，耽误了听曲子。又侧耳，只听唱着，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黛玉听了这两句，不觉心动神摇。又听着，“你在幽闺自怜”等句，越发如醉如痴，站立不住，就蹲下身子坐在一块山子石上，细嚼“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八个字的滋味。忽然又想起前天见到古人诗中有，“水流花谢两无情”的句子，还有“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的句子，还有刚才读《西厢记》中“花落水流红，闲愁万种”的句子，都一时想起来，凑聚在一起。仔细忖度（揣想，品味），不觉心痛神痴，眼中落泪。正没法解脱，忽然觉得背上打了一下，等到回头看的时候，原来是……还是听下回细说。正是：

　　妆晨绣夜心无矣,对月临风恨有之。

（没心思早晨化妆晚上绣花呢，对着月亮和清风心里有遗恨呀。宝玉和黛玉共读“西厢”同葬桃花，二人世界达到高峰。袭人叫走了宝玉。黛玉只得独自忧伤。从沁芳闸回到潇湘馆，路过梨香院听到笛韵悠扬，歌声婉转。这八个字很美。突出了“有声有色”的声字。那戏文吹到耳朵里。是《牡丹亭》游园，惊梦的唱词：姹紫嫣红，断井颓垣。这八个字很美。突出了”有声有色“的色字。万紫千红的鲜花，开在女儿墙下的井边。才女黛玉联想起古诗词和《西厢记》里的诗词：水静静地流逝，花静静地凋谢，勾起闲愁万种。这就是林妹妹。看到落花也流泪，看到下雨也伤心。同学们抽时间看看《牡丹亭》。体验一下才子佳人柔情缠绵的恋爱。《西厢记》和《牡丹亭》都是文学名著，读来必有收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