识骨寻踪下水道藏尸案（奇案大观假尸真命）

明宪宗成化年间，浙江温州永嘉县出了一件仆人告主子的案子，将整个县城给轰动了。

原告名叫胡阿虎，是被告王文豪的仆人。王文豪是本县的一名儒生，家中略有田产，养得数名仆人。不久前，王文豪的三岁爱女发痘疹，派胡阿虎去三十里外请一位小儿科冯医生，不料这胡阿虎因途中喝酒将请帖丢了，回来谎说医生外出未能请到，王文豪的小女因得不到及时治疗不幸夭亡，文豪夫妇悲伤万分。事后得知是胡阿虎喝酒误事，自然将一腔怨恨都转泄到胡阿虎身上，动用起家法将胡阿虎痛打了一顿。胡阿虎遭打怀恨在心，等棒伤稍好一些就去县衙告了主人一状，说王文豪一年前曾害死人命一条。永嘉县令见是人命案子，不敢轻忽，立即派一班捕快带了铁索麻绳，将王文豪从家中捆绑了出来。

这王文豪平时只在家读书习文，偶尔外出，也只是以诗文会友，妻子刘氏也知书识礼，十分贤慧，夫妇俩与邻里也从无口争，怎么会杀人害命呢?邻里街坊都十分震惊，纷纷跑去县衙探个究竟。

永嘉县令坐在大堂上审案，他见王文豪文质彬彬确是书生模样，心想：这样的读书人怎会杀人呢?但暗中又提醒自己，俗话说人不可貌相，切不可以貌取人。于是拍案问道：“王文豪，今有家仆胡阿虎告你去年打死湖州卖姜客吕大，你还不快从实招来。”

王文豪一听卖姜客，真是心惊肉跳，心想胡阿虎这奴才好歹毒，往死里告我，我纵有百口也说不清这事，于是只好推诿道：“老爷，家奴胡阿虎因日前小的用家法将他打了一顿，他怀恨告状，请高堂明鉴。”

这胡阿虎自恃主人有把柄捏在他手里，所以大胆反驳：“主人打奴才是常事，小的岂敢怀恨。主人杀人也确有其事，小的岂敢诬告。”

永嘉县令在堂上细察这胡阿虎生得五大三粗，脸上露出一副横蛮之气，心想，此人看来并非安分老实之辈，便问：“胡阿虎，你告主人谋杀人命，可有人证、物证?”

胡阿虎一派稳操胜券的架势，答道：“物证就在王家祖坟左侧，老爷只消派人去挖掘便知；人证就是昔日摆渡的周老大，如今的绸缎店周老板，老爷可传他来对证。”县令见他说得如此硬实，便立即派出两路应捕，一路去传唤周老大，一路去王家祖坟。不一会，传唤周老大的那班应捕回来说，周老大外出一时无法唤到。过了半顿饭工夫，另一路应捕和作作回来禀报说，在王家祖坟一侧，果然掘出一具未有棺木入殓的男尸，只是尸体已腐烂，辨不清面目。县令一听大为震惊，顿觉事态严重，便怒喝道：“王文豪，如今物证已在，你还不从实招来?大刑侍候!”

王文豪此时已吓得魂飞魄散，跪在地上结结巴巴地把去年的那桩飞来横祸从头说来。

原来一年前，有位湖州的卖姜客人因价格上与胡阿虎在门口发生争执，正好王文豪从外面以诗会友归来，这日喝了几口酒已略有醉意，见卖姜客拦在门口好生啰嗦，又听了胡阿虎一面之词，便不客气地推了卖姜客一下，说：“不买你的姜了，请走开，别挡在门口。”不料那卖姜人是个上了年纪的，不防备有人推他，一跤趴在门槛上，由于有痰疾，一时痰阻于胸，竟闷了过去。王文豪一吓，酒都醒了，忙让仆人把他扶进客厅，让人用热汤灌醒，又按摩胸口让他把痰吐出，见那卖姜客醒来后，又忙不迭地赔不是，然后又备了热饭热菜招待。真是不打不相识，那卖姜客见主人是个读书人，主妇也说话和气，礼节周到，早已心平气和不计较了。临走前，王文豪还送了卖姜人一匹白绢以表歉意，那卖姜人高兴地说，日后一定要挑点湖州土产来送王文豪，交个朋友。

谁知到了半夜，一阵剧烈的敲门声将王文豪惊醒。开门一看，是摆渡的周老大站在门首，一手拎只姜篮，一手抱匹白绢，两眼幽幽地盯着王文豪说：“王先生认得这两件东西么?”

王文豪心内大惊，忙请入客厅说话。周老大见王文豪神情紧张，便压低声音说：“那位卖姜客痰阻病发，死在我船上了，临死前交给我这匹绢和篮子，要我帮他告状，说是你害了他性命。”

王文豪一听吓得声音都抖了：“他刚才出门还好好的，怎么会一下死了呢?”

周老大不快了：“王先生，如今尸体在我船上，物证在我手上，我是看在同乡份上先来告诉你一声，你看怎么办?天一亮，事情就不好办了。”

王文豪一时没有主意，便把阿虎叫来商量，阿虎却说：“这有何难，给老大一点银钱，把尸体扔到河里不就完了。”周老大一听，鼻子一哼：“尸体扔到河里，明后天一浮起来，我可吃罪不起。”

王文豪想了想说：“扔在河里确实不妥，他一个外乡人客死异地已十分可怜，此事总与我有瓜葛，就葬到祖坟旁的空地上，人土为安，每年也好有个祭祀，不枉这场交往吧。”于是派阿虎随周老大去船上，连夜将那具尸体偷运到王家祖坟一侧埋了。周老大办完事又来到王家，王文豪一面让妻子酒菜招待，一面将准备好的三十多两银子塞给他，周老大嫌少，说：“王先生，一条人命只值这点银子?”王文豪无奈，只好进房与夫人商量，又凑了些金银首饰和衣裳打成一包，周老大见东西已不少，才客气几句：“我也不图你钱财，只看你王先生老实才帮这个大忙，但愿今后王先生能时时记着我，接济小人便是。”

一年多过去了，周老大时不时来讨点银钱，如今日子已好过了，也不再摆渡为生，而是开起了布店，当起了老板，王家也多时不来走动了。

听了王文豪的招供，永嘉县令沉吟半晌，问道：“那夜船上的尸体，你去看了么，确实是卖姜客吕大么?”

王文豪摇摇头说：“小的吓都吓怕了，不曾去看，只命胡阿虎去掩埋了。”

县令又问胡阿虎：“那你是看清楚的，死者就是吕大?”胡阿虎毕竟是粗人，冲口回答说：“那夜天黑，其实并未看得明白，周老大说是吕大，又有白绢、姜篮为证，还会有错?”

永嘉县令冷笑一声道：“大胆刁奴，此事从头至尾你都参与，一年多来隐匿不报，你能逃得了同谋干系么?左右，给我拿下。”

胡阿虎做梦都没想到，告状反告到自己头上，忙磕头求饶不迭，再三申辩：“小的因为碍于主仆情分，所以一直不敢出首，无奈主人凶暴习气不改，老是发怒打人，小的怕他再出人命，才斗胆出首，万望青天大老爷明察。”

县令说：“好，念你主动出首，待周老大唤到，证实不假，才能放你，先押下了。”胡阿虎顿时垂头丧气，众邻里都拍手叫好，有大胆的还出来为王文豪求情。永嘉县令说：“你们中有谁知吕大住处的，可通知其家人来认尸。本县令办案重证据，你等不必说情。”说着，命人将王文豪下了大牢。

王文豪的妻子刘氏刚失爱女，如今丈夫又遭囚禁，真是祸不单行，痛不欲生。一日探监回来，凄凄切切、恍恍惚惚来到渡口，心想跳入江中了此余生，又放心不下尚在狱中生死未卜的丈夫，正在犹豫彷徨时，忽听有人在背后唤她：“王大嫂，你怎么在这里，你家王先生可好?”刘氏抬头一看，吓了一跳，那不是卖姜客吕大么?只见他正从渡船上下来，挑了一担土货，精神比一年前好多了。刘氏还以为撞着了鬼，但光天化日下，哪里来的鬼?说话间吕大已来到眼前，他乐呵呵地说：“大嫂，我说过要挑点土货来看你们，交个朋友嘛。”刘氏这时也顾不得许多，扯住吕大的担子说：“吕大伯，你可将我们一家害苦了，我家先生为了你吃了冤枉，下了大牢了。”

吕大大吃一惊说：“这话从何说起?”

刘氏就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把前后经过诉说了一遍，吕大将信将疑道：“天下竟会有这样的冤案，幸好我今天来了。走，去县衙击鼓喊冤，救王先生去。”说毕，挑起担子就走。众街坊中认识吕大的，都一齐跟了去。众人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是呀，我们谁都不相信王先生会杀人。”

“真叫老天开眼，好人命不该绝，你吕大来得正是时候。”

永嘉县令听说卖姜客吕大没有死，急忙升堂问案，见那吕大六十左右年纪，瘦小精干，待众街坊证实此人确系去年的卖姜客吕大后，就请他叙说一下那天从王家出去的经过。

原来那天吕大从王家喝了酒，拿了白绢来到渡口，天色已晚。回家心切，他央求周老大给他连夜摆渡过去，因是熟人，周老大也答应了。船上闲聊起来，吕大乘着酒兴将今天在王家的事都告诉了老大，周老大听了煞是妒羡，说：“你这个卖姜老头，今朝交了好运了，居然在王秀才家捞了一票，又是酒饭，又是白绢。”卖姜吕大连连夸奖王文豪是好人，说：“这叫不打不相识，从此后我也有个读书人的朋友了。”正说着，忽见江面上漂来一件东西，一沉一浮的，那周老大见了说：“但愿是哪里漂来的箱子，让我打捞上来也发发利市。”说着就让吕大相帮，用力将那东西打捞上来，一看，周老大连连吐唾沫：“呸，好晦气，是个尸体。”说着要将这尸体扔回江中。

吕大于心不忍说：“既已捞上来了，就算做件好事吧。”周老大十分不快：“你说得轻巧，这天也黑了，船上放具尸体，算什么呢?”

那吕大心慈，央求说：“老大，这匹白绢送你，就劳你将这无名尸掩埋了，积点阴德吧。”周老大见他送匹白绢，也不再多说了。等船靠岸时，周老大不知怎么一想说：“我也不收你船钱了，你的姜篮送我留个纪念。”吕大只道他重人情，便十分爽气地答应了。吕大做梦都没想到，这周老大会拿这假尸，用这白绢和姜篮去恐吓、诈骗王文豪。王先生这样的老实人自然被他吓坏了。

县令一听也震惊了，想不到自己治下还有这等阴险奸诈的刁民，若不是吕大到来，岂不险些酿成一起冤案?这王文豪就是死了也不明不白，还以为自己罪有应得呢!于是马上下了广缉文书，捉拿周老大归案。一面又传讯胡阿虎与吕大对证。

那胡阿虎被关押起来，心中已十分懊悔，想想主人十数年来待下人不薄，自己喝酒误事使他痛失爱女，一时发怒也情有可原，可叹自己为泄私愤告了主人，如今偷鸡不着蚀把米，不但害苦了主人，也害了自己。一听传讯，还以为周老大传唤到了，谁知上堂一看，竟站着一位吕大，不由惊呼：“有鬼，有鬼。”

县令惊堂木一拍，怒喝道：“周阿虎，大胆刁徒，你竟敢与周老大串通，用假尸来讹诈主人，蒙骗本官，大胆枉法，给我大刑侍候。”周阿虎被打得哇哇直叫，他确实闹糊涂了，这吕大明明死了，怎么又活过来了呢?但几杖下去，他头脑清醒起来，是周老大用假尸来骗主人钱财，而自己因怀恨报复，差点送了主人的真性命。于是趴在地上哭道：“奴才该死，奴才因被主人打，怀恨在心，用一年前的事来告主人，但奴才确实没有与船老大合谋，请老爷明察。”

不几天，周老大也被捉拿归案。这家伙这几年靠讹诈王秀才的银两作底，发了起来，像煞是个有身份的有钱人了，应捕去拘拿他时，还死活不买帐呢。可到大堂上一见到吕大，他的双腿发软，立时跪了下来，将那夜如何借用假尸诈骗王家钱财的事一古脑儿交代了出来。

永嘉县令立时释放了王文豪，将周老大打入大牢，胡阿虎受到了应有的处罚。众人都夸县令判得英明。也有人说：这叫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不到，时候一到，统统要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