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布衣相术秘籍(温瑞安神相李布衣第一卷)

一章 卖娘救祖“神医”赖药儿带着傅晚飞和唐果,到了江苏句容一带的须脚城,下面我们就来说一说关于李布衣相术秘籍?我们一起去了解并探讨一下这个问题吧!

李布衣相术秘籍(温瑞安神相李布衣第一卷)

李布衣相术秘籍

一章 卖娘救祖

“神医”赖药儿带着傅晚飞和唐果,到了江苏句容一带的须脚城。

赖药儿是为采几种极珍罕的草药一路寻来的,唐果是个十来岁的孩子,机警精灵,一向都是由他随师远行,照料起居饮食。

傅晚飞则是给李布衣“赶”了过来的:李布衣仍在天祥养伤,他要傅晚飞趁这段期间跟赖药儿学点“济世救民“的本领。

赖药儿、傅晚飞和唐果这一路来到须脚城,正是午牌时分,时近仲秋,天气凉爽,行人往来熙攘,一派繁忙景象。

忽见城楼下,有一个衣服破烂、满面泥污的孩子,双手里拿着两支竹竿,竿上横晾着一面白布,白布上歪歪斜斜写着几个字:

“卖娘救祖。”

傅晚飞和唐果脸上都闪过一片狐疑之色:卖儿救父倒还听说过,这孩子却卖亲娘?亲娘是怎么个卖法?卖了亲娘又何以救祖这倒是闻所未闻的事。

赖药儿一声不吭的走过去,只见那孩子比唐果年纪还小一点,泥污的脸上五官却长得十分清秀,鼻孔挂着两行鼻涕。

唐果“啊”了一声;道:“他是青龙帮的。”

傅晚飞常常搞不懂这刁钻的伙伴说话的意思,便问:“什么青龙帮的?”

唐果指指自己的鼻子,“呼”的一声的把两条自鼻孔垂挂下来的“青龙”又吸了回去。

“我就是青龙帮的帮主,“青龙”指的就是他擤不完、拧不掉的“鼻涕”。

傅晚飞登时不再理他,俯身问那小孩:“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孩子可怜兮兮的抬起头,两只乌灵灵的眼珠眨了眨,却摇了摇头。

傅晚飞又问:“你家住在哪里?

小孩还是摇头。

傅晚飞简直没有办法,只好问:“是谁叫你这样做?”

小孩子眨了眨眼睛,好似听不懂他说什么。

唐果用拇指往左鼻翼部位一捏,”嗖”地把右边“青龙”全吸了进去,走过去,没好气的向那小孩子喝道:“叫你爹爹来见我!”

小孩震了一震,嗫懦道:“我爹……早死了。”

唐果没等他哭出来,又老气横秋的道:“刘老板我昨天还见到他,他欠我四文钱,怎会死了!”

小孩子慌张地道:“我爹姓闵……不是姓刘……”

唐果即截道:“哦,我认得你.你就是那个闵……叫闵财福的。”小孩忙分辨道:“我不是闵财福,我叫闵小牛。”

唐果转向傅晚飞,用一很大拇指在右边鼻孔上一捏。“呼”地又把左鼻孔的“青龙”吸了回去,摆出一副看到一个蠢材练写了十天“一”字还不会写一样的神情对傅晚飞说:“他叫闵小牛,你还要问什么?我替你问,包管有问必答。”

傅晚飞年纪也不大,二十出头,浓眉大眼,除了壮得像头牛外,他向来都以为自己聪明得像头狐狸。

可是在这个比他还小五、六岁的大孩子唐果面前,他感觉到自己所做的事好像海龟在沙滩严严地埋好了刚生下来的卵,却是全给人看在眼里一般笨拙。

赖药儿这时走了过来,他极高,所以蹲了下来,但蹲下来还比站着的小孩子闵小牛高上两个头。

赖药儿柔声低沉的问:“闵小牛?”

闵小牛有些畏缩的眨了眨眼睛。

赖药儿温和地道:“为什么你要卖掉妈妈?”没料到赖药儿一问这句话,闵小牛的眼泪.就往脸上淌,使得泥污的小脸,淌出两道干净的白痕。

赖药儿立刻就说:“我要买你妈妈,快带我去。”

闵小牛收起竹竿就走,赖药儿、傅晚飞、唐果跟着闵小牛瘦小伶仃的身影,转过许多街许多巷,转入了一处布满污枫、破漏龌龊的贫民窟。

这贫民窟聚居之所,破烂不堪,有的仅是几块破木板遮挡着便算是“屋子”.有的只有几堆干草,从草堆的裂缝望去可以看见谁家姑娘在洗澡,屋角巷尾零星坐着些蓬头垢脸双眼发呆的人,屋里屋外倒是挂满了奇形怪状的东西,大部从街头巷尾拾回来,在这贫民家里仍大有用途,打骂孩子声音不断传了出来,四周弥漫着一股霉味,贫民住的地方,是有钱人蹲在茅坑里也想像不出的情形。

傅晚飞不小心踩了一脚大便。

他“哇”了一声,赖药儿的眉心一皱,正想开口,那小孩子突然停了下来。

他停在一间木板屋前。

这间木板屋在这贫民窟里,算是较“完整”的一家,至少没有什么缝隙可以看到屋子里面的情形,不过,那茅草铺的“屋顶”,早已被风吹得七零八落、只怕比一张席子盖在上面的用处还要少。

木板门上贴着一张红纸,红纸上歪歪斜斜写着“五十文”三个字。闵小牛也在此时伸出了手掌。

赖药儿怔了怔,立刻就明白“卖娘”是怎么一回事。

他立刻掏出一角碎银,放在小孩子手心里,这小孩子仿佛没有见过真银,侧了头在看,赖药儿道:“这里不止十个五十文钱了。”

然后对唐果与傅晚飞说:“你们在此等一等。”

唐果大声说是,傅晚飞却不明白。

赖药儿转身推开了木门,不料门是要向外拉的,这一拉开,便撞到对面那家木屋的墙上,发出“砰”的一响,两屋之隔,至多仅容一人,狭仄情形可想而知。

傅晚飞搔搔头问:“我们为什么不跟赖神医进去?”

唐果叉着腰,斜瞪着他好一会,才问:“你是人还是裤子?”

如果唐果间他“是人还是猪”或其他动物,傅晚飞情知对方旨在讽刺自己,一定不会相答,但如今唐果这一问来得古怪,傅晚飞只好答:“当然不是裤子。”

唐果一副老奸巨猾的样子道:“通常这种地方这样子的情形,连身上穿的裤子也不能带进去,你是人,又怎么能跟着进去!”

傅晚飞还是不明白,所以吓了一跳道:“难道里面的人不是人?”

“就因为是人;”唐果叹了一口气道:“是女人。”

傅晚飞这才开始有些明白了。

赖药儿推开门,走了进去,鼻子皱了皱,因为他嗅到一股怪异的味道。

一个长发披肩的女人,穿着白色宽松的袍子,背向他,听到开门的声音,仿佛受惊似的震了震。

赖药儿忽然觉得好静。

其实在这贫民窟附近,狗吠猫叫孩子哭破樽烂罐在敲得登冬响,绝对不会有“静”的感觉。

可是赖药儿一见那女子,便有“柔静”的感觉。

许是屋里的光线并不充足吧,当赖药儿的眼光落在那女子藏在宽松的袍子里柔美的曲线时,视线一直没有转移。

只听那女子极力用一种冷漠的语音道:“钱给了?”

赖药儿不作声,走前去,默默的脱下鞋子,那女子忽道:“这里还不及你鞋底干净。”

赖药儿望着那女子黑绒丝缎一般的乌发,心中有一股难以压抑的冲动,奇怪的是连这冲动的感觉都是“柔静”的。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那女子似乎又微微一震。半晌才道:“我不能这样做,又能做什么?”

贫穷能使人变节,能令志士变市侩、好人变奸恶、君子变小人、烈女变荡妇。赖药儿叹了一口气:“你不像。”

女子幽幽道:“又有谁一生下来就像了?”

赖药儿道:“外面是你的孩子?”

女子点了点头,赖药儿看见她柔美的侧面,瓜子脸,长长的睫毛。

赖药儿又道:“你卖身救父?”

女子低声道:“不,救我公公。”

赖药儿盘膝而坐,长长舒了一口气:“哦。是公公?”女子的肩膊像两座雪丘,滑腻柔和,道:“你……你还等什么?”

赖药儿徐徐跪起,却没有上前。女子忽颤声道:“你……你嫌我不美么?”说完这句话,她就幽幽转过身来,赖药儿登时顿住了呼吸。

这女子已经是妇人了,但是妇人都没有她充满处子般的清芬纯美,同时少女也没有她那成熟的风韵,她嘴角带着一股仿似讽嘲但却是少女含颦的笑意,这使她看来更慧黠可人,令人一想起她的“职业”.会打从心里惋惜起来。

赖药儿觉得心口一疼。他用手捂住了胸口。

女子也微喧一声。她被赖药儿年轻英俊的脸容吸引.同时也被他满头白眉白发震住。

“你究竟……多大年纪?”

赖药儿脸上痛苦神色一闪而没,道:“未老白头。”

女子乏血色的唇轻启:“你不……喜欢我?”

赖药儿的眼光从开始到现在都没有从这女子身上离开过,他没有回答女子的问题,他只是上前一步,用双手轻轻搭在女子的玉肩上,轻得就像在触摸一瓣脆弱的花朵一般。

但就在他双手触摸到她双肩衣上的时候,女子微微一抖,发出一声轻吟,这弱不胜衣的感觉让赖药儿双手顿住,他的嘴凑近她玉坠一般的耳边,轻轻问了一句:“隔板后那两人是不是你的亲戚朋友?”

女子的身子摹然问绷紧了,本能地摇了摇头。

同时间,隔板骤然破了,碎了、四分五裂,一个人双手八剑,另一人一手拿着六件兵器,在刹那间向他下了十二道杀手。

一个人怎能双手八剑?

那是因为他在每一道指缝间夹了一把银光馏烟的薄剑,双手一齐旋舞开来,快得发出尖锐的风声,就像手里绽放着两朵银花一般。

另一个人一手拿着六件兵器,那是因为他拿的是一支丈余长忤,杆端分外六个分叉,镶着:判官笔、阎王挝、天王锏、蛇形剑、破甲锥,蜈蚣钩等六样兵器,可怕的是他一招使出,六件兵器一齐发出最大的威力,他一连使了七招杀手,攻向赖药儿。

赖药儿才一站起来,又盘膝坐了下去。

他站起来的时候十分高大,满头白发,状甚威严,但他未站起便又舒然坐下,温和地向那女子说:“不碍事了。”他的眼神仍没有离开过女子。

“砰,砰”二声,那两个杀手破板而出,原来就在站起来的刹那间,赖药儿一对袖子陡地卷出,飞击中他们的身子,他们半声未哼便已倒飞而去,破壁而出。

那女子又垂下了睫毛,轻微的颤动着,像清晨的露水滴在牵牛花上一般,是美的颤动,奇异的是她似笑非笑的嗔腮仍有一种令人心醉的慧黠。

赖药儿道:“那是‘鬼医’诸葛半里的手下,他们怎会在这里?”

女子忽一咬嘴唇,突从怀里抽出小剑,闪电一般往赖药儿心窝刺去。

赖药儿似料不到女子会有此举,不及闪躲,他的袖子极长,陡然一收,横胸一格,女子觉得自己的怀剑仍是直刺了进去。

在这刹那间,女子也不知道这一剑有没有刺中赖药儿。傅晚飞在木屋外面等得很尴尬,他搔头抓腮,走去走来,终于忍不住道:“赖神医他……他真的就在里面……?”

唐果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不去睬他,反而好像侧耳细听着什么东西。

傅晚飞忍不住大声道:“不管他是准,这孩子的妈是因贫为娼,他怎能——”

唐果从木栅上忽地跳了下来,用手指在鼻梁上一捺,把两条青龙又同时吸了进去,道:“你以为爹是什么人?”

傅晚飞道:“他——”

唐果道:“爹从来不好色、不好酒、不赌钱,他决不会为了……那个嘛才进屋里去的。”

傅晚飞看着这个“小大人”,凸着眼珠子问:“那他是为了什么?”

唐果道:“我不知道。”

他的眼睛里充满着少年人的崇佩:“但我知道他一定为了某些事——”

话未说完,“砰砰”二声,二人倒飞了出来,阳光在他们手上漾起一蓬银光。

唐果兴奋的大叫道:“爹送两个大礼给我们。”叫着飞身跃去,一拳打在刚跌在地上双手八剑的大汉左颊上。

那大汉正跌得荤七八素,不及抵抗,已挨了一拳,唐果拳头虽小,但拳劲非同小可,大汉挨了一拳,更加金星直冒,“啊呀”一声坐倒,唐果也不理会,七拳八拳如密雨般擂了下去,一面呼道:“你不打么?”

傅晚飞急道:“我不知道他们是谁,怎么打?”

唐果气道:“这两人手上兵器,你不认得么?”

傅晚飞一怔,道:“不认得。”只见那一手六把兵器的大汉已挣扎站起。

唐果这时已把双手八剑的大汉打得昏厥过去,跳过来傍傅晚飞而站,道:“总之两个都是恶人,我们扳倒他之后,再跟你说。”

傅晚飞道:“不行,他刚摔倒,我这去打他,岂不趁人之危?”

唐果顿足道:“哎呀你这傻子——”话未说完,“呼”地一声。夹着“嗖嗖嗖嗖嗖嗖嗖嗖”之响,一招六件兵器,三件攻向唐果,三件攻向傅晚飞。

傅晚飞倏地拔出钢刀,奋力挡开,刀势一卷,反攻过去。

唐果却足尖在木栏上借力一点,翻了出去,双手一扳,身子呼地荡出,落在对面木板屋前,笑道:“喂,傅哥哥,我已放倒了一个,这个留给你,不干我的事。”

傅晚飞怒道:“你这——”对方的六道兵器已发出极其凌厉的攻势,傅晚飞登时被逼得手忙脚乱。

唐果笑道:“你才应付一个,我独力应付四个哩。”说着双脚、双手齐齐打出,击在木板上。

这下可谓莫名其妙,不知所谓之至。

只有极其细心而视力又极好的人可以觉察得到:这木板墙上有四个小孔。

本未,贫民窟的木板屋有孔缝,当然不是出奇的事,奇的只是这四个小孔里都露了一截妖蓝色的箭簇。

这四点箭簇,只有箭尖处露出了比米粒大的小截。

唐果这四下,刚好就拍在这四支箭簇上。

在木板屋内的四名大汉,两箭瞄准傅晚飞,两箭瞄准唐果,一触即发之时,突然间,四箭倒飞疾射,箭尾重重撞在四人脸上。

这四个人猝不及防,一个吐血,一个晕倒,一个被撞断了两条肋骨,一个被箭尾嵌入胸部,痛得踣地不起。

第二章 医神医

唐果一脚踢倒木板,笑骂道:“你们四个兔崽子,设想得倒妙,只要引我爹一开对面那木屋的门,便会撞得你们这板屋‘砰’地一声,你们只要等第二声响,便知道爹爹出来,就想从箭孔暗算爹爹,可惜小爷我的鼻子比狗管用,你们箭上喂的毒药味太浓,而小爷的耳朵又比兔子还灵,一听便知道有四只小老鼠躲着啦。”

傅晚飞一刀拼六件兵器,他江湖格斗经验十分有限,又不知对方是谁,出手留有余地,这一来,在对方凌厉攻势下,更加左支右拙。

唐果摇头叹道:“我已做掉五个,这个无论如何归你解决。”

傅晚飞道:“我……”却给对方一轮急攻,逼得下面的话说不下去。

唐果倏然道:“江湖中,有黑道白道,白道以‘刀柄会’为首,‘刀柄会’又以‘飞鱼塘’为主,黑道上最无恶不作、势力浩大的、便是“天欲宫’.你总知道吧?”

傅晚飞哪里分得出心神来应他。

唐果径自说下去:“武林中,有三大名医,一个是我爹爹,一个已经失踪,剩下一个便是‘鬼医人’诸葛半里。唐果问:“诸葛半里的故事你听说过吧?”

傅晚飞哪能答他。

唐果自顾自的说下去:“鬼医医人,是害人,不是救人,而是害人,要人付出极高的代价,才肯出手医治,尤其是武功高强的武林人来求医,他便先要对方作下十恶不赦的事,治好之后,要挟对方为他继续做那伤天害理的事,否则便把丑事公诸于世,令其身败名裂,这样的鬼医,亏他还有面子跟我爹并称。”

唐果自说自话:“鬼医又好为人师,收了一大班无赖流氓,美名是学医,其实是学害人,我听爹说,鬼医说要教弟子认识产妇胎儿.于是这干流氓自作聪明,四出抓了不知多少无辜孕妇,剖腹取胎,鬼医又说要研究人体心肝五脏,于是那一干丧心病狂的东西,又把武林中侠烈之士抓来,活生生解剖分割,据说五脏都挖出来后,人还没死绝,手指还会动哩。”

唐果滔滔不绝。再说下去:“这个一手拿六件兵器的家伙,叫做‘六面叱咤’火屠屠。

那被我放倒的一手八剑的王八,叫‘八方风雨’敬不惊,都是鬼医门徒,那四个暗箭伤人的,就叫‘桐城四神箭’干氏兄弟,这些人,都是鬼医手下。”

唐果终于说到了结语:“这班家伙,作恶多端,怕给武林中人群起而攻,鬼医便挟技投奔‘天欲宫’,所以更有恃无恐,无恶不作,这火屠屠和敬不惊,还替阉党做那抄家的事,他们自己扬言,在斩杀‘叛党’之时,还作过比赛,一个杀了一百零五人。一个杀了也是一百零五人,后来,是这个火屠屠,一脚踩死一个三个月大的婴孩,终于赢了这场——”

唐果突然说不下去了。

因为火屠屠已经死了。

火屠屠是“突然间”被斫成两截的。

他本来一直占尽上风,可是傅晚飞打着打着,忽然红了眼。

红了眼以后的傅晚飞,简直不要命了。

他已经不要命了,所以每一刀尽是拼命。

“飞鱼刀法”本来在江湖上就极有地位。“飞鱼山庄”庄主沈星南是白道武林一大天柱,傅晚飞虽是他最不成材的徒弟,但是武功在江湖上已有一定的分量,何况傅晚飞近日还得李布衣“猫蝶杖法”的真传。

火屠屠杀别人的时候,心情非常愉快,可是他现今第一次领悟到被人屠杀的滋味。

傅晚飞简直是个疯子。

当他眼睛发红的时候,衣衫开始也染红。

那是火屠屠飞溅的血。

所以唐果已没有必要说下去了。

傅晚飞杀了火屠屠,返过身去,挺刀奔向正在渐渐苏醒的敬不惊。

唐果吃了一惊,忙间:“你要干什么?”

傅晚飞拼红了眼:“这种人还能留在世上!”

唐果从未见过傅晚飞如此,惊然道:“他,他,他已晕了,不必……不必杀他……”

傅晚飞戟指怒骂:“这种当人不是人的东西,留他干什么!留着,他就会感恩改过么?

要是放了他,让他活着再害多少人,才遭报应?在你知道那么多,却不会当诛立诛,为民除害,学功夫来干什么!”

唐果结结巴巴地道:“我只……只会打人……不会杀人……”

傅晚飞怒道:“不会杀么?我杀给你看!手起刀落,把正挣扎欲起的敬不惊一刀两段,一面余怒未消:“我也不会杀人,但对这种禽兽,我杀三十个当是十五双!”

唐果只看得惊然,他断未想到告诉傅晚飞那些,会激起他那么大的杀性。

傅晚飞又持刀冲入木屋中,四处去找“桐城四箭手”.那四人早已吓得夹尾直逃,不知藏匿到哪里去了。

傅晚飞犹恨声道:“不要给我碰着,不要给我见着……”

他喃喃自语道:“没想到会有这种事,同样是人,那么残忍……”他那里想到,其实这世界上,有些人比火屠屠、敬不惊等更可怕十倍、残忍百倍、无理千倍,这些人当人不是人,用最卑鄙的手段抢掳好杀,又用最下流的方式折磨摧残,然后用最无耻的把戏来隐瞒遮掩,这些人,多得数也数不清,只是傅晚飞不知道罢了。

女子在那一刹间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刺中赖药儿。

赖药儿望着她,摇摇头道:“没有。”

他慢慢舒开袖子,怀剑被他衣袖一层又一层、一折又一折地卷在其中,连袖子也未曾刺破半个洞。

女子脸色一变,失声道::“白发俊貌,怀袖收容……你,你是……”赖药儿和气地道:“你要杀我,又焉能不知我是赖药儿?”

女子姣好的脸上也不知是惊是喜,只颤声道:“你真……真的是神医赖药儿?”

赖药儿微笑道:“世上能冒充得了赖药儿的,还不算多。”女子欲言又止:“我……”

赖药儿正色道:“府上有谁患了鬼疰病?”

女子大吃一惊道:“你……你怎么知道?”

赖药儿道:“这房间有很浓的药味,一定有病人在此卧病过,药味有紫苑、麦冬、阿胶、川贝、茯苓、五味子、桔梗、灵草的味道,人服用此药,多为了治鬼疰病症。”

他顿了顿又道:”不过这种病大分为二十六类,细分九十九种。这病人遗留下来的病气,已经非同寻常,不发作则如常,一旦发作,神智全失,寒热交加,昏沉交替,是最严重的一种。”

他望定女子,一字一顿地道:“你要及早给他医治。”

女子哭泣道:“他……他便是贱妇的家翁……”赖药儿能从药味与病气里分辨出病症。

更勾起她的伤心怀抱。

赖药儿道:“那病人呢?”

女子咽泣道:“交给鬼医了。”

赖药儿道:“你求鬼医为你公公治病,鬼医便要你假扮卖身女子,来杀我了?”

女子已经坚强起来,道:“那孩子……小牛确是我的孩子。”

赖药儿道:“鬼医扣住你公公,就算他不肯医,你也非如他所示杀找不可了?”

女子长长的睫毛垂下来:“但我……我不知道你就是赖神医。”赖药儿忽问:“你公公会不会武功?”

女子低声道:“他……他不是武林人,他……待我很好……”

赖药儿道:“你为什么不交给我医?”

女子一怔道:“可是……江湖上都传你不肯医……”

赖药儿道:“你公公又不会武功、我不愁把他治好了之后会作恶害人,为什么不医?”

女子的明眸一下子充满了泪光。可是她紧抿着无血的唇,不让泪儿落下:“你……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赖药儿淡淡一笑道:“我只要你做一件事。”

女子颤了一颤,赖药儿把一张银票塞入她手心,一字一句清清晰晰地说:“我只要你告诉你的孩子,你拿了我五十两银子是替我缝补袖子,如此而已。”

女子忍不住一笑,这一笑,泪珠便籁簌落到袍子上,晶莹而美,那慧黠而轻淡的笑容又浮现上面庞来:“哪有……哪有缝袖子要五十两……那么多的?”

赖药儿望着她,正色道:“因为他娘的手势,天下无双,本来值得五十两金子以上,但算便宜给我,只收五十两银子。”

女子含泪的眸子微微瞟了他一眼.忽又忧愁了起来:“可是……公公还落在鬼医手上……”

赖药儿问道:“鬼医在哪里?”

女子道:“在古亭山萝丝富贵小庄。”

赖药儿脸色有些沉重:“好,我去会会诸葛半里——”

忽向女子笑道:“‘玉芙蓉’姑娘,还不肯让我知道你尊姓芳名吗?”

女子红了脸,垂下了头,绯红之色直透上鹅卵一般匀滑而细长的脖子:“原来你早知道我是谁了……”

她长长的睫毛眨了眨,道:“我就是‘玉芙蓉’嫣夜来。”

武林中出名的女子很多,她们大都有文才出众或武艺超群的丈夫,通常都比她们本身更有名。

相反的有名的丈夫不一定会有个出名的老婆。

“玉芙蓉”嫣夜来可以说是一个例外。

嫣夜来是个女飞贼,当然是劫富济贫同时也济自己的贫那种好的女贼。

嫣夜来的丈夫闵良却一点武功也不会。

闵良也没有文名。

他只会做陶器。

闵良的父亲闵济辉是个一流的烧制陶器好手,闵良的手艺颇有骎骎然青出于蓝犹胜于蓝之势。

闵氏父子都没有名,那是因为他们精心制造的陶器都给一些名闻京府的大陶器家以贱价买去,变成了他们的成品。

闵氏父子也并不想那么出名,他们只想好好的活着,好好的烧制一些陶器的精品便就够了。

闵老爹是个好人,他把他的好德性也正如制陶手艺一般遗传给他独子。

所以闵良也像他爹爹一样穷困。

闵老爹是个好人,平生做过不少好事,其中一件就是在嫣夜来母亲贫病交迫时收留了她,所以嫣夜来的母亲也顺理成章的把自己女儿许给闵老爹的儿子。

那时候嫣夜来不过十岁。

嫣夜来是在十一岁的时候,才遇上女剑侠方兰君,教了她三年武艺。

这三年使得嫣夜来变成了武林中出色的女剑手,直至她嫁入闵家前,嫣夜来凭着她淬厉又潇洒的剑法,很少吃过大亏。

不过,她除了报恩之外,也是真心喜欢闵良。

闵良是个好人,更是个好丈夫。

她自从在二十二岁下嫁闵良后,便没有再动过剑,这武林中外号“玉芙蓉”的女飞贼,便悄然退出了江湖,洗衣下厨,侍奉公公和丈夫。

她觉得很幸福,因为公公既疼惜她,丈夫也很爱她,他们惟一的要求,就只是不希望她再“抛头露面去作无本买卖”.嫣夜来自然顺从。

他们一家三口,过得也挺愉快,自从生下闵小牛后,一家四口更乐也融融。

只恨上天没保佑这一家子,闵良身体羸弱,染上了当时闻风色变的恶疾:鬼疰(即肺结核),病榻缠绵了足足三年,从咳嗽到咯血,终于一命归西,还把病传染到父亲身上。

三年来嫣夜来废寝忘食的照料翁婿,结果还是教病魔夺去了夫婿之命,幸而嫣夜来有武功底子,才没也染上恶疾,她遍寻名医,皆束手无策,怕公公亦步入夫婿后尘,只好地动了求武林中最惹不得的“鬼医”诸葛半里之念。

诸葛半里扣押住闵济辉闵老爹,医好与否,不得而知,首先要她以“卖身救父”的陷阱来杀掉一个“午牌时分会经过须脚城门的蓝袍白发、年轻英俊的高长个子”。

第三章 松鼠是不会骗人的

赖药儿带嫣夜来出来的时候,傅晚飞和唐果都吓了一大跳.他们断未料到从屋子里走出来的女子会那么美,美得连太阳照在她身上,都温柔了起来,美得连这邋遢的贫民窟,都干净了起来,美得连傅晚飞看了她慧黠的笑意,也都觉得自己聪明起来。

他脑中有点胡混混的,沈绛红俏丽可爱,叶梦色清秀艳绝,鄢阿凤爱娇可人,嫣夜来温柔慧黠,他也不知道究竟谁最漂亮,个个都那么美,他都喜欢过,至少都喜欢看,但只有鄢阿凤,使他最近打一个喷嚏、打一个哈欠、睡觉前醒来后,第一件事都会想起她。

赖药儿不知道傅晚飞这愣小子又在想些什么。他只是简单地吩咐道:

“这位是闵夫人,你们叫嫣姐姐。”他补充道:“唐果,你负责看顾闵小牛。”

“我?”唐果抗议地叫了起来。

“我们这就去。”赖药儿不理会他的反应。

“去哪里?”唐果禁不住好奇的问。

“到萝丝富贵小庄去。”

“去干什么?”这次轮到傅晚飞忍不住问:“萝丝富贵小庄名字虽好听,但在江湖上名声实在不好。”

“去找鬼医,算算阎王账。”因为傅晚飞的问话,赖药儿才答:傅晚飞至少还算是“半个”客人。

唐果一听到这句话,几乎足足跳了三丈高。

“找鬼医算账,”是天祥人所有拥戴赖神医多年来的宏愿,一直为“爹爹”赖药儿所阻,而今不知怎的,赖药儿还主动去找鬼医的晦气。

唐果觉得自己太幸运了,能“躬逢其盛”.日后回到天祥,可以大大有说头了。

他生性本就喜欢闹事,武功得天祥里文抄公、文抄婆、张汉子所传,三人的好斗天性也同时传给了这孩子。

他不知道这趟赴古亭山萝丝富贵小庄找鬼医霉气是不是这位“嫣姐姐”促使的,要是,唐果愿意叫她一千句一万句“姐姐”。

古亭山。

萝丝富贵小庄。

这个小小山庄真的很“富贵”.那是因为它出产各种各类珍奇罕见的草药。

培植这些药草的人,叫作“妙手回春”余忘我,他种植这些药草为的是济世救人,可是现刻这些药草全要付出极高的代价才能求得。

那是因为萝丝富贵小庄已经换了主人。

现在的主人是“鬼医”诸葛半里。

这更换的过程很简单:诸葛半里囚禁或者杀了余忘我,占据了他的产业,这些药草便待价而沽,这地方也成了诸葛半里六处居所行宫之一。

这地方无疑已成为近半年来正道中人最不想提起的一个地方;因为那儿住着鬼医和他七八十个人见头痛鬼见愁的弟子,为了帮忙守护这批药材,天欲宫还派了俞振兰屯兵驻守,而且鬼医杀余忘我侵占地盘的事,江湖上也没有人出来主持公道,对明知其非不敢相斥的事,白道中人更不愿提起这颗长在见不得人部位上的恶疮。

赖药儿今天的行动,便是要除掉这颗恶疮。

赖药儿一路上了古亭山,对山路两旁的药材药草,正眼不望,那是因为他自己天祥木栅里的药物,要比这儿培植的珍贵得多了。

学医跟学其他许多东西一样,首先要天分,接着要有兴趣,然后才是努力、机会与经验。

赖药儿并没有把他医人的方诀传授给唐果,但唐果毫无疑问是一个非常有天分的孩子,他一路上对着于医药一窍不通的傅晚飞炫耀自己在这方面的认识:

“那,那披着黄色柔毛,花叶的小乔木,它的果核便叫鸦胆子,它的叶子部是奇数羽状披针形,花朵成圆锥形,核果长卵形,颜色黑乎乎的,很容易辨别,它的用处可大着哩,能治痢抗疟,还能外敷赘疣,鸡眼,用时去壳取仁,以服囊或桂圆肉冲食,也可以用馒头皮包裹吞服,不过万万不能将仁敲破,一旦敲破,嘿嘿,苦死了。”

他得意地笑两声,又见另一块蛇纹的石块,忙不迭地道:“快认准了,这便是花蕊石,很容易辨认的,形偏斜多异棱角,对光照之有闪星状的亮光,可好看得很,最合你我练武的人使用,专治淤血,咯血、衄血、外伤出血,只要研细服便行,是金创药的必备成分。

说罢转头向赖药儿咧嘴嘻地一笑:“爹爹,我说的对不对啊?

赖药儿当然不是他生父,只是天祥人不管男女老幼,都对他以“爹爹”尊称。

赖药儿淡淡地道:“花蕊石先要以火烤,再研成细末,宜用阳火焙烘,功效更大。”转首向轿中的嫣夜来扬声道:“闵夫人。”

嫣夜来和闵小牛都坐在轿中,抬轿的是两名从须脚城雇来的脚夫。赖药儿这一呼唤,嫣夜来便拨开轿帘,露出了半张脸儿.问:“赖父吩咐。”

赖药儿道:“萝丝富贵小庄到了。”

就在这时,一只小松鼠,自药草畦地上蹿跳过来,到众人左侧不远,忽然不走动了。众人看到,只见松鼠后脚染红了一片,似受了伤。

唐果一直都是老气横秋的。

可是他毕竟只是个孩子。

他一看见小松鼠,眼睛就发着亮光,先说了一句:“可怜。”

又说了一句:“它受伤了。”

再说了一句:“我去看看。”

抛下一句话:“我去替它医治。”不待赖药儿同意便蹦跳着过去,小松鼠见生人走来,也不逃避,只乖乖蹲着,眼球乌溜溜的,看似受伤颇重。

唐果小心翼翼地蹑步走过去,想以双手捧起松鼠,孩童的稚气在他脸上弥漫,两颗大门牙特别可爱。

小松鼠的尾巴蓬松而弯弯地勾在后面,夕阳斜晖照在毛丝上。象一撒金光,晶莹夺目。

在轿里的闵小牛看了,忍不住想从轿里溜出来,想摸一摸松鼠那可傲的尾巴才逞心:“唐哥哥,等等我。”

赖药儿忽袖袍一卷,稳住了闵小牛,一面沉声喝道:“慢着。”

唐果立时顿住。

赖药儿说得很慢,可是非常清晰:“松鼠要是腿部受伤刚才跳出来的姿势不会这样,现在蹲下去的姿势也不会这样。”

他冷冷地道:“所以这血不是它淌的,是别人涂上去的,松鼠没有受伤。”

他顿了一顿接道:“松鼠是不会骗人的。”

唐果狐疑地道:“可是……”

赖药儿接道:“人是骗人的,松鼠尾部沾有毒粉,你一碰它,它自己尾巴一扬,毒粉就会撒出,既害了你,也送了它的性命,你万万妄动不得。”

唐果几乎要哭出来的声音道:“我怎么办?”

赖药儿即道:“要保它性命,则以快刀斩断它尾巴,埋入鬼针草地里一尺三分,日久毒自消散,再用我的‘大蓟十灰散’涂敷,不会有碍。

只听一人道:“好个赖神医。”

说话的是一个秀才模样的人,背负双手,一脸病气,傅晚飞敕指怒骂道:“鬼医,你好卑鄙,竟训练小动物来害人!”

秀才笑了。

“你错了。”赖药儿道:“这等善良的动物,再训练也不会害人。”

“你说对了。”秀才笑道:“我只是把药粉撒在它尾后,训练它一见陌生人就匍伏不动罢了。”

唐果怒道:“鬼医,你真不是人!”

秀才笑道:“又说错了,鬼医本来就不是人,而我也不是鬼医。”

赖药儿道:“他是人。他就是当年我错救活了的‘穷酸杀手’茅雨人。”

秀才笑道:“十一年前你救了我,我现在想来,你的确救得很错。”

赖药儿道:“实在错得很笨。”

茅雨人道:“都是你救了我,害得我在这十一年里,不过害死了三四百个人,只是日后到阎王殿里,更多仇家,实在是害苦了我。”

赖药儿惨笑道:“害死了三四百人。”

茅雨人笑道:“要是能害死你,少害一两百人我也甘心,你是神医,所谓医者父母心,你总不忍心见我害死无辜的人,所以,最好成全我吧,给我害死吧。”

赖药儿冷冷地道:“要取我性命,尽管出手。”茅雨人一笑道:“我有自知之明,既暗算你不着,也不会是你对手。”

他斜乜着一对病眼道:“我知道你的个性,你生平只救人,未曾杀过人,只要我不先动你,你可不会杀我。”

傅晚飞喝道:“赖神医不杀你,我…杀得了你!”

茅雨人摇手笑道:“要是杀了我,谁带你们去见鬼医?”

山路愈来愈陡。看来就算是萝丝富贵小庄的主人,住在这样的山崖上,也不会舒服到哪里去。

夕阳也渐沉渐低。

一行人越爬越高。

唐果在轻抚掌中被切断尾巴的松鼠,低声道:“小断小断,你别怕痛,咱们在追太阳,不给太阳公公下山去,你看好不好玩?”原来他已给小松鼠取了个名字叫“小断”。

茅雨人大笑道:“你如果真想追太阳,就该从崖上直接跳下去,就可以接着太阳了。

他的笑声在荒山中惊起一树黑鸦。

乌鸦叭叭乱叫.在斜阳残照中惊飞四起。

其中一只乌鸦,飞掠过嫣夜来的头。

赖药儿生怕累及轿夫,早早扫发二人口去,嫣夜来是抱着小牛跟在赖药儿身旁走着的。

可是突然之间,赖药儿的袖子似瀑布倒冲天而起,实实地拂中正要飞掠婿夜来头上的黑鸦。

黑鸦“叭”地一声,斜落崖下。

嫣夜来一怔道:“怎么……”

赖药儿沉声道:“那乌鸦是给人用透明丝线缚住,扯放到我们头上,它翅翼布满毒粉,可不能让它撒下。”

只听山阴暗处一人冷冷地道:“好眼力,乌鸦是真乌鸡,却不知如何给瞧破?”

赖药儿道:“你以为家里养的狗和山上嗥的狼叫声会一样的么?一只被控制飞行的乌鸦,翅翼扑打时候的不自然,只要对飞禽走兽曾稍加留心观察的人,都不难察觉。”

那人冷笑道:“我倒明知是毒不倒赖药儿.只是想毒倒他身边的人,好在师父跟前有个交代,没想到还是不成。”

赖药儿也冷笑道:“你几时拜了鬼医为师?”

那人冷然道:“自从你救我转活后。”

赖药儿冷笑道:“我救得好。”

那人冷冷道:“可惜你只是把我人救活,没把我五官表情回复原状,我还是一样恨你一辈子。

原来这人便是“恶人磨子”沙蛋蛋,七年前,沙蛋蛋因为杀人太毒,手段过于残酷而方法又过于下流,被黑白二道的六名高手围攻,终于被“离合神光”击中脸门,以致五官创毁,仓皇逃脱后。已奄奄一息,适给赖药儿路过救活,虽保住性命,但五官脸肌。已完全失去表情,肌肉已经僵死。

赖药儿救他的时候,只本着父母心的救治,却不知此人就是沙蛋蛋。

沙蛋蛋复元之后,偷偷离开天祥,找那六名高手暗施偷袭,逐个击破,用尽残酷办法,把仇人凌辱折磨致死,还把仇人一家老幼,肢解分尸,这件事令武林人为之发指,沙蛋蛋怕又被人围剿。便投入“天欲宫”,取得靠山,继续胡作非为。

赖药儿也就是因为救错了“恶人磨子”沙蛋蛋、“夜鹰”乌啼鸟、“穷酸杀手”茅雨人这等败类,以致痛下誓言,再也不愿医治武林中人。

赖药儿道:“你最好恨得过来杀了我。”

沙蛋蛋道:“我杀不了你。”

唐果忽道:“鬼医也医不好你死绷绷的眼耳口鼻,为何你又不去杀他。

沙蛋蛋道:“因为我欺善怕恶。”

赖药儿扬声道:“在树上那一个,也该出来了。”

只见昏暮中一截树干忽然会“动”了起来,原来那不是树,而是一个人。

这人在暮色里看不清楚,但见他轮廓在昏暗中峥嵘分明,竟如鹰鹫一般。

这人走出来后,就在仄径上来回逡巡地走了几回,并不作声。

赖药儿道:“夜鹰?”

那人这才停下,一旦静立不动,又似一截奇异的枯树一般。

赖药儿一向平和清澈的眼睛忽然发出厉烈的光芒:“乌啼鸟,你别装蒜了,你化了灰我都认得你!”

唐果跳起来道:“他。他就是夜鹰!”

“夜鹰”乌啼鸟可能是赖药儿救活的人中最无耻的一个,六年前,他假以悔过饮泣打动赖药儿出手相救,一旦康复,窥赖药儿和天祥高手不在的当儿,强奸了一位天祥女子,还杀掉两个企图阻止的农民,天祥中高手张一人奋勇抵抗,打跑了他,但也壮烈牺牲。

天祥人无不恨这“夜鹰”乌蹄鸟入骨。

赖药儿也从此才真正下了决心,绝不替武林中人治病。

乌啼鸟微一欠身,道:“想找鬼医,跟我来吧。”领先而行,沙蛋蛋和茅雨人却留在后头,看来是要押后监视。

傅晚飞握紧拳头道:“来就来,怕了么?”唐果羚羊般弹跳着,紧蹑乌啼鸟背后,似生怕给他溜了。

赖药儿忽然将长袖如水流般撒去。

袖子在半空卷住唐果。

唐果不明所以,却听赖药儿道:“绕道过去。”

然后转身向乌啼鸟沉声道:“你在鞋底撒下‘灭绝迎风粉’,故意踩在地上,只要一有人走过带起风势,毒粉自然扬起,沾着皮肤即入毛孔,你自己却先服下解药,这等害人技俩,是诸葛半里教的了?”

只听山上自黑夜里传来一人哑声笑道:“不错,除了我,谁还能想出那么精彩的毒人办法?”

第四章 鬼医人

在昏灰的暮色里望去,山腰上有一列城墙,城墙破败斑剥,一路蜿蜒而上,不知是哪个朝代遗留下来的故迹。

赭红色的残霞乱飞,把这个古城点缀得更加沧桑。

城头上,有一个人,侧面向着众人,可是因为天色太昏暗而看不清楚他的面目,只有鼻梁上映着斜阳残照,令人生起一种凭吊古人的感觉。

赖药儿劈口就问:“你去过天祥?”

鬼医反问:“你怎么知道?”

赖药儿道:“我赴须脚城寻药,只有天祥的父老兄弟们知道。”

鬼医道:“他们告诉我的。”

赖药儿冷笑道:“他们决不会告诉你的。”

鬼医道:“我是让其中一个人吃了一点苦头,他才告诉我的。”

赖药儿怒道:“人呢?”

鬼医笑道:“你不必担心,他还在。”他拍拍手,就有两个人扶着一个黑衣人出来。

与其说这个人是被“扶”出来,不如说是被“背”出来,因为这个人看去已被折磨得不成人形,左手骨骼,全被捏碎,指头俱被利针刺入,尤其中指,被利针正直捅了进去,穿骨逆上,直达臂肘,双脚也是软垂于地,看去似没了骨骼。

赖药儿一看,便知道是天祥木栅里的谷秀夫,这人武功不错,九年前因伤遁入天祥为赖药儿所救,看来他是在这着酷刑下倒不由他不说。

谷秀夫一见赖药儿,登时泪涕交零,哭道:“爹爹,我……我对不起你……”

赖药儿过去抱住谷秀夫,拍着他右臂肩膀慰道:“你没有对不起我,说了我的去处,也不怎么,是我连累了你。”

把残伤的谷秀夫小心地交结唐果搀扶,眼中的怒火像森林里焚烧的红花,迫视鬼医诸葛半里:“你趁我不在,掩杀天祥木栅里,枉你与我齐名天下!”

鬼医居然笑道:“我是以为你在,才到天祥突施暗袭,没料撞在李布衣、枯木、飞鸟,叶梦色、文抄公,文抄婆、张汉子、鄢阿凤等人手上,害得我损兵折将。”

李布衣等正在天祥养伤,文抄公等又是天祥的一流高手,看来这次鬼医击空,着实讨不了什么好。

果然他道:“我有八十九个徒儿前去,死的擒的变节的,有八十一人,我们只抓了这个倒楣家伙回来,总算探到了你的去处。”

他颇为惋惜的说:“我们身上难免沾了点邪气,暗算你怕不成功,这个闵寡妇‘玉芙蓉’送上门来求医,我想利用她来杀你,就算杀不着,你好管闲事,也必找上庄来,省得我要下山找你。”’赖药儿冷冷地道:“找我做什么?”

鬼医道:“宫主的公子爷病了,要你看看。”

赖药儿冷笑道:“你治不好吗?”

鬼医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之色,可是他即道:“这病不易治,集你我二人之力,或许可治。”

赖药儿道:“你治不了,怕宫主治罪,找我顶罪?”

鬼医道:“这倒不是,而是副宫主多年来一直钦佩赖兄,一直在宫主面前推崇你。”

赖药儿冷哼道:“救哥舒天,是我生平最错的一次。”

赖药儿道:“日前‘勾漏三妖’潜入天祥木栅里,一定要我去天欲宫一趟,你知道结果如何?

鬼医笑道:“听说就像他们名字一样:‘横冲、自撞、逃走!(“勾漏三妖”恒冲、席壮、陶早欲逼赖药儿救活天欲宫宫主之子,后被打得滚地葫芦一般,详见前面《布衣神相)故事之二《天威》。)

赖药儿道:“勾漏三妖跟你在天欲宫里,看来是不同派系吧?”一个较大组织里,不管是什么性质的,总难免有分派系,明争暗斗,黑道第一大重镇天欲宫更不例外。

鬼医笑道:“这个当然,我是天欲宫里‘艾系’的,他们是‘哥舒门’的,根本是两回事。”

赖药儿淡淡地道:“你也不必高兴得太早。”

鬼医道:“哦?”转过脸来,众人这才看清楚这人长相也没什么特别,最令人注目的是脸、额、颊上深深的皱纹,像折成一团的衣服一样,笑起来一脸邪相,象一肚子都是坏水。

满脑子都是害人的计划。

赖药儿道:“你也一样无法教我去天欲宫。”

鬼医挑起一边眉毛笑嘻嘻地道:“这句话若早一见到我就说,或许我还会信,可是现在——”

赖药儿截道:“现在也一样,你在谷秀夫身上撒布的‘无心毒’.已给我破解了,你看我像中了毒吗?”

鬼医震了一震,半晌才道:“你……你是怎么看出来的?这可连……连那家伙也不知道被我下了毒啊!”

赖药儿道:“‘无心粉’无色无味,我自然闻不出来,看不出来,可是我在药堆里浸淫了那么多年,总可以‘感觉’得出来。”

鬼医冷笑道:“你要不去,可以,先替我治好三个人。”

赖药儿怔了一怔,忽然大笑。

他笑声中只见鬼医身上青袍起了一阵震动,就似密雨打在水面上所引起的波动一般。

鬼医的一张皱纹脸,也涨的赤红。

待赖药儿笑完了之后,又过半晌,鬼医才道:“三声笑断肠,果然厉害。”

赖药儿淡谈地道:“不过也笑不断阁下的肠,连一根头发都没有笑断。”

鬼医咳了一声,又吭了一声,用手抚了一抚颔下的鼠髯,道:“厉害的是‘三声笑断肠’的内力,你是当众,却只有我感受到。”

赖药儿微微一笑,却不答话。

鬼医道:“可惜你笑尽归笑,天欲宫你若不去,就得替我治好三个人。”

赖药儿反问:“我为什么要替你治好三个人?”

鬼医又奸又鬼地笑起来,道:“因为不是替我治,而是替你自己治。”

只见他一拍手掌,立时有四个大汉押了三个神色木然,不知生死的人上来,傅晚飞和唐果一看,便认得那四名大汉正是“桐城四箭手”,而那被扣押的三个人,衣衫槛楼,是农工商装扮,却不认得。

赖药儿注目向那三个“活死人”,过一会,才道:“我不认识他们。”

鬼医诸葛半里道:“我知道你不认识他们,他们是我在攻打天祥途中抓来的,试了一试我最近发明的新手段,他们犯的是人造的奇难杂症,你若能治得好,天欲宫就不必去了。”

赖药儿白发苍苍,随风微扬:“你是考较我来了。”

鬼医所有的皱纹又折叠了起来。笑得既奸又滑:“考较不敢当。只是你我齐名,总要增进了解一番……何况,嫣女侠的家翁尚在我处,你要救他,先得看看洽不治得好这三人。”

赖药儿略一沉思,道:“好,我看看。”

他说罢这句话的时候,在城墙上的风,陡然急了起来,除了西天际一点咯血似的残红外,天地昏沉一片。

鬼医一扬手,四鬼子各点起了四盏极大的孔明灯,凄白的烛光,照得人人脸色微微发寒,照得赖药儿的白发更银白如霜。

赖药儿他细察看第一个病人,只见他脸色紫涨,瘦骨伶仃,皮肤下隐透着一种麻紫色,紧闭双目,全身在发着颤抖。

赖药儿的手指很快地在他身上要穴上推拿了一遍,那人仍是一样发着抖,连眼睛都没有睁开过来。

鬼医笑的时候皱纹似海波般掀翻开来:“可诊断出来他所患何症?”

赖药儿道:“他没有病。”

鬼医“哦”了一声,道:“他像没有病的样子么?”

赖药儿道:”我拿过他的穴位。他的足太阳膀胱经受阻,而起自于内眦。”他说着用手掀开病者的眼帘,指出眼皮内侧和眉头上方两处红点:“你替他在此处下针,在‘攒竹穴’上刺入六分,在‘睛明穴’里针身捻转,这二穴取位不能逾四分,亦不可捻转针身,你这两下,等于截断了督脉交汇于巅顶的流注。”

鬼医见赖药儿能在片刻间找出病症与病源,更从此推断出他血针伤血的手法,令请葛半里内心大为震讶。

赖药儿说着摸出一枚金针,伸入灯笼在烛焰上一抹,然后迅快在病者眼下“承泣”、眼侧“瞳子”、眉上“丝竹空”取穴,不一会病人颤栗尽去,眼睛自明。

鬼医闷哼道:“好。你再看看这个病人。

这第二个病人脸色青白,已是出气多,入气少。

赖药儿观察一会,翻开他眼皮,听他心跳,再验他汗与唾液,忽陷入了沉思。

在沉思中他的头发都是苍苍。

鬼医看了很高兴地道:“这人身体也没有什么不妥,就是无法呼吸,肺喉也没有什么病患,但却吸不进空气,你再想下去,只怕他已经窒息了,你想出治疗之法也没有用啦。”

赖药儿突然抬头,几绺银发,垂挂在他脸上。

然而他眼睛却熠熠生光,炯炯有神。

他的手在病人下颚一捏,病人就张开了口,他对病人呼出微弱的气息闻了闻,遂回头向鬼医怫然道:“你好卑鄙。”

伸手到病人“迎香“、“水沟”,“素突”穴上一扣,“突”的一声,一颗乌黑带赤的珠子,自病人鼻孔里滚滚掉下来,落在赖药儿手心。赖药儿一看珠子,愠道:“你用‘四赤’、‘止息草’、‘辛辣子’、‘尤羞草’炼制成此丹丸,封在他鼻内,当然只能呼而难于吸了。难怪我验不出毒,也诊不出病,原来他无病无患,也没有中毒,只是给药物封住了呼吸。”

鬼医冷笑道:“好!我取针在细微处,给你找出来了;我在体内用药物禁制,你也一样能找出根源;那你再看看第三个,有本事再找出他何病症受什么钳制!”

第三个病人气色红润,似什么病也没有,但目光发赤。全身早瘫痪了。

谁知赖药儿什么也没有看,一把脉,即道:“他肠胃破了,无可药救了。”

那病人吃了一惊,就指鬼医颤声道:“他……他说的是……真的?”

鬼医恼怒起来:“真的又怎样?”

病人目光散发,红若生缨:“你说我们三人装病,难倒姓赖的……你却先后用针刺、丹丸,使阿伟、阿龙失去知觉……我不肯,你就对我说,绝不会用手段对我……”

鬼医冷笑道:“我只是叫你吃得饱饱胀胀的,从高处跳下来而已。”

赖药儿叹道:“所以他肠胃破裂,诊治太迟,难以救治了。”病人狂怒道:“你……你好毒,害……害我性……命……”发狠冲前。要杀鬼医,冲到一半,呕血不止,萎然仆倒,血咯了一地。

赖药儿拔上了银发,道:“这就是替你卖命者的下场吗?”

鬼医不回答他,径自道:”三人病源,都给你识破,可是,你可以走,却不能要回闵老儿。”

赖药儿怒道:“诸葛半里,你守不守信?”

鬼医好以整暇地道:“赖神医,你先别气恼,是你不守信在先,怨不得我。”

唐果忍不住抢道:“我爹爹哪里不守信了?”

鬼医道:“他不是说过不替有武功的人治病吗?”

赖药儿道:“我是不替武林人治病的。”他补充了一句:“除非我欠了他的情。”

唐果大声道:“爹爹可不欠你的情。”

鬼医脸上皱纹又海波般漾桃起来:“他是没有欠我的情,不过,他说过的话,也没有守信约,我又何必守信。”

赖药儿道:“我说过的话一向算数。”

鬼医道:“可惜这次没有算数。”

他紧接着道:“你刚才救了两人,这两人根本不是什么寻常百姓,而是武林中人,一个是天欲宫青龙堂香主‘西昆仑一剑’黄逸展和我的结义十九弟‘北钉单钩’廖新文。”

他的皱纹都曲折起来的笑道:“你已毁了约,我不能把闵老头给你。”

嫣夜来气变了色,叱道:“你说这三人是攻打天祥途中抓来的,而今又说他们会武功,枉你还是武林中成名人物,说话不算话。”

鬼医眯着眼冷笑道:“第一,我诸葛半里向来说话不算话,但我可没有像赖大侠一样处处自诩一言九鼎也似的;”

“第二,”他皮笑肉不笑的道:“我刚才只说他们三人乃半途抓来,可没说他们不会武功,不算出尔反尔,是你们没听清楚;”

“第三,”他说到了主题:“赖神医如果一定要救闵老头,也不是不可以,只要喝我三杯酒?”

赖药儿即问:“三杯酒?”

鬼医笑道:“三杯我自制的酒,酒里当然有毒,你能喝,就喝下去,喝之前可以先服敷任何你认为能破解之药物,当然,那三杯酒的毒并非沾唇即腐肤烂舌的那种,它只能引发你体内三种病症,不过一发不可收拾,你若不敢喝,认输算了,闵老头是不能给你。”

赖药儿道:“我先看看那三杯酒。”

嫣夜来惊道:“赖神医,你不能喝,你不要喝。”

傅晚飞也变色道:“喝不得的。”

赖药儿道:“我先看看,又没真的喝了……喝不得我自然不喝。”

唐果大声道:“如果爹爹一定要喝,先赏我们一人一杯。”他想和傅晚飞一人各一杯,来减轻赖药儿的毒力。

鬼医碟碟笑道:“我这三杯酒,两位小朋友只怕拿着杯子,已经咽了气,可再不能这般豪情了。”

赖药儿忽大声道:“拿来!”

第五章 三杯酒

众人均是一怔。

半晌,鬼医又堆起了笑脸和皱纹,竖起大拇指道:“好!赖神医果然有种!”挥手令茅雨人、沙蛋蛋、乌啼鸟把三杯毒酒端来。

傅晚飞忍不住阻止道:“赖神医,我们要救闵老爹,也不一定要喝那三杯毒酒啊!”

嫣夜来也不说话,水流一般瞬间已近茅雨人身前,一掌击出。茅雨人吃了一惊,侧身一闪,一拳反击,不料嫣夜来只是虚晃一招,一伸手,已抓住酒盅。

她抓住酒盅,却夺不过来。

茅雨人的眉心突然赤红一片,他掌托于盅底,嫣夜来五指纤纤抓住盅身,那盅里的酒突然问沸腾了,冒出烟来。

赖药儿突然一闪身,已夹在两人之间。

两人之间本来是酒盅,可是此刻盅子已到了赖药儿手上。

嫣夜来只觉自己肩膊给一股极之柔和但又无以匹对的力道微微一震,五指一松,盅子已落在赖药儿手上,她又惊又急。掠了过去,五指疾抓了出去,一面叫道:“你不要喝——”

她因为情急,这一抓已用全力。

正在这时,茅雨人双手骤然多了两柄蝴蝶刀,急刺了出来。

赖药儿双手不动,双袖却似急风鼓袖般打了出去!

茅雨人的刀,刺入赖药儿双袖里。

刹那间,茅雨人感觉到自己的双手,仿佛凭空消失了,那处境就象一根羽毛在飓风里根本无法依凭一般。

他怪叫.全力抽回双手。

他双手是收回来了,但双刀成为两张扭曲得不成形状的废铁。

这时候茅雨人惊恐之余只有一个想法:他刚才好像把手伸进了鲨口。

他只庆幸刚才伸进去的不是自己的头!

赖药儿一招惊退了茅雨人,再回来闪躲嫣夜来的一抓,却已是迟了一些。

他本为至少有十种方法可以击退嫣夜来的,但他却不想那么做。

所以他在突然之间,整个身子,仆倒了下去。

他仆倒是向左侧的,却在左边肩膀触地尚有半尺,硬生生顿住,全身力量依寄在左脚脚侧上,却能维持不倒,右手仍托着酒他这一闪虽快,但嫣夜来那一抓也非同小可,疾如飞星,“刷”地在赖药儿右脸上留下三道血痕。

嫣夜来惊呼一一声,用牙齿咬着自己的指头,她绝未想到贸然出招夺杯却伤了赖药儿。

赖药儿呼地又似打秋千一般荡了回来,站得十分从容,温和地道:“你们不要阻止我。”

嫣夜来差点哭了出来,她情怀激动,只说了一个字:“你………”

赖药儿笑笑道:“我喝这三杯酒,不是因为鬼医的威胁,我要救闵老先生,凭我一对袖子,不一定要喝这三杯酒……诸葛半里,你说是不是?”

诸葛半里沉默半晌,终于道:”是。”

赖药儿又道:“我知道这三杯是毒酒……不过,要是今日换作了你,你也会试尝这三杯毒酒吧?”

诸葛半里这次过了良久,似思虑什么极重大的问题,鬓边微微渗出了汗珠,终于咬牙道:“是!”

赖药儿向嫣夜来、傅晚飞及唐果和气的说:“所以,这是我们做药师的通病:神农尝百草,考察药物,自所难免,何况,这三盅酒,是三剂奇方,我若分辨不出,破解不得,心中也难安,他日若是遇上有人患这种病症,又怎么治?”

他说着把杯中酒一干而尽。诸葛半里目光似针一般地望着他,说了一句:“好!”

赖药儿又接了乌啼鸟手上的酒,道:“我嗅出你这三盅特制的药酒成分,刚才那一杯,喝下去,十天内会为‘骨蒸痨’所困而殁,现在这一杯嘛。”

他说着又喝个干净,诸葛半里脸上,眼中己变成崇拜、敬慕的神色,大声喝道:“好!”

赖药儿神色不变地说了下去:“这盅药酒却是植疟毒于体内。”他手上已接过第三杯酒,道:“这盅却是麻疯毒药。”又是一口干尽,这时,连乌蹄鸟,沙蛋蛋、茅雨人等也直了眼睛,傅晚飞和唐果都禁不住大叫了一声:“好!”

赖药儿的几绺白发,又垂挂在脸上,这才让人感觉出,原来他颊上微微有汗。

他迅速在自己身上点了七八处穴道,连吞数粒药丸,又运功调息一阵,诸葛半里等只是目不转睛的紧盯着他,也没趁此出手。

过得半盏茶时光,赖药儿天灵盖上白烟袅袅冒出。

乌蹄鸟,茅雨入、沙蛋蛋三人互观一眼,忽然各亮兵刃,揉身倏前!

嫣夜来、唐果、傅晚飞弧形散开,拦住三人,却无法再阻挡另一处空缺鬼医诸葛半里的攻击。

不料诸葛半里倏地一声沉喝:“退下!”

茅雨人、乌蹄鸟,沙蛋蛋一时怔住,不知该退下好,还是出手好。

茅雨人道:“师父——”

忽听赖药儿舒了一口气,道:”好厉害的毒!”却见他全身都湿透了,宛似刚下过一场迅雨。

唐果喜叫道:“爹爹你没事吧?”

赖药儿道:“这三种毒素,也不易收集,总算今天叫我亲验了。”

诸葛半里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只喃喃地重复道:“你怎么……”赖药儿道:“凭我个人验毒能力,也拒抗不了这三种毒力同时发作,以我功力及药丸解救,断也不能在一时三刻间在这三种恶疾并发下治痊……”

诸葛半里更是不解:“可是你……”

赖药儿道:“我已解不了。但是,你的手下乌蹄鸟,他怕毒我不死,在疟毒的酒中,又撒下了红信,这一来,信石砒霜截疟,而破解了这杯毒酒。”

诸葛半里怒瞪了乌蹄鸟一眼,乌蹄鸟垂下了头,不知如何是好。

赖药儿道:“另外两杯酒,一杯乃’风蒸痨’之毒,一杯及‘麻疯’之毒,但‘风蒸痨’之毒含有大风干、白莲葵和白花蛇等毒物,刚好可以克制大部分的‘麻疯之毒’.而我的‘霜红发丹’足可治‘痨毒’,所以,我只须把这几种毒的质调和,止它们互相克制,顺调入经,转口出脉,便可以瓦解毒力了。”

诸葛半里脸如死灰,汗如而下,嗫嗫道:“我……该死……怎么我没想出来……”

赖药儿淡淡地道:“你不是想不出来,而是你从没有想过以身试毒,一个药师若不能把人疾当作己患,这样又怎会切身体验到这数种药物的互调相克之处?”

诸葛半里这才恍悟,整个人呆如木鸡。

赖药儿道:“你要我喝三杯酒,我已喝了,闵老先生可交出来了吧?”

诸葛半里脸上的狡诈之色全成了惶恐,如梦初醒。慌惶地道:“是,是——”向“桐城四箭手”一挥手,“四箭手”中二人往墙内隐去,墙上灯影为之一暗,诸葛半里又半吞半吐的问:“天下有没有不能治的病?”

赖药儿反问:“世人谁能不死的?”

诸葛半里脸上突现懊丧之色:“若病不能治,学医为何?”

赖药儿道:“世上有一疾病,即有一疗法,有一药治,不过,疾患未必全可治,但学医可以替人除病救命。”

诸葛半里眼睛一亮,忽又一黯,道:“论医理,我总不如你。”

赖药儿道:“那是因为你学医为害人,为医己,我学医为救人,不为己。”

诸葛半里听了如受雷击,喃喃自语,脸色时喜时悲,又手舞足蹈,忽又呆呆出神。

却见烛光挑起,自黑暗中走来,二鬼押着一名老者走近,其中四箭手之一叫道:“师父——”诸葛半里却不相应。

嫣夜来不管那许多,身子轻巧的掠了出去,二箭手不知放人好还是不放,忽见剑光一闪,两人急急后退,嫣夜来已扶闵老爹回到阵中,仆地跪下,嘎咽道:”公公,媳妇不孝,累你老人家受苦了……”

不料却在这时,“闵老爹”骤然出手。

这下出手极炔,嫣夜来的退身也极快。

嫣夜来在惊变中,双膝跪地,却流水一般向后滑了三尺。

那人一击不中,手中多了一截木杵,约莫三尺长忤尖急刺嫣夜来!

嫣夜来应变可谓极快,足踩发力,一仰而向后翻去,眼看忤尖刺空,但忤尾突又暴长三尺,追刺而出。

嫣夜来这时已来得及出剑。

她剑身一掣,格住忤尖。

没料忤尖又暴长三尺,终于点戳在她咽喉上,雪白的粉颈,在白烛笼映照下,立即现出一点触目惊心的血。

出手的人一手持杵,一手掀开了木制的面具。

那是一个脸色惨绿,看去象一截枯枝,却少了一目的汉子,由于他身上衣衫都是闵老爹,逆目而自黑暗里行出来,就算不戴面具,嫣夜来在情急之下也无法认出他不是闵老爹。

这下变生肘腋,宛似电逝星飞,赖药儿正要出手相救,但乌、沙、茅三人都对他出了招,待他以双袖破解之后,嫣夜来已然受制于人。

傅晚飞和唐果也要相助,但“桐城四箭手”的冷箭使他们顿了一顿。

这顿了一顿,时间虽是极短,但要再救嫣夜来,已然不可能了。

赖药儿脸色大变,叱道:“诸葛半里,你讲不讲信义。”

诸葛半里也恍似这才惊觉,叱道:“农叉乌,把人放了。”

农叉乌阴阴一笑,道:“诸葛,我可真自服了你了,这明明是遂你心愿,你却装得比吃炭犀还光明磊落。”

赖药儿怫然道:“你——”

农叉乌把忤一挺,嫣夜来下颔玉颈上的血珠更加鲜明:”你别乱动。”。

赖药儿登时像被一口大钉子从头钉入土里去了。他长吸一口气,问:“你要怎样?”

农叉乌道:“我们天欲宫要你去医少宫主,如果你一定不去,便杀了,免留着祸害。”

傅晚飞突大声叫:“农叉乌!”

农叉乌一怔,别过头去瞪了他一眼,见是个精悍小伙子。心里有气:”你是什么东西,敢直呼大爷名字。”

傅晚飞道:“我认得你,你是在青玎谷‘五遁阵’中主持’木阵’的农叉乌,你输了那一仗,想在这里讨点功回去,好不受罚是不是!”

傅晚飞这一句可说中了农叉乌的心事。农叉乌愠怒道:“放屁!那一仗,我没有输,是柳无烟窝里反,加上叶梦色、枯木三人战我一个,我才以退为进,这是战略上的转进。“傅晚飞闭起了一只眼睛道:“哦,先放下一只眼睛留守,另外一只眼睛退走,这真是分身有术,佩服佩服!”

农叉乌怒不可遏,这可是他痛心疾首的奇耻大辱,正待发作,傅晚飞忽道:“对不起。”

农叉乌倒没料到傅晚飞会忽然道歉,呆了一呆,脱口问:“对不起什么?”

傅晚飞一脸歉意的说:“我叫错你的大名了!”

农叉乌一时无法明白:“什么?”

傅晚飞道:“世界上有一种鸟,飞也飞不高,叫也叫得难听。它到哪里,那里的人便认为不祥,提棍子赶走它,不许它叫.这种鸟,便叫做乌鸦。”

农叉乌仍不知道这浓眉大眼的小子在说什么。

傅晚飞还是把话说下去:“这种鸟,在东北一带,又叫农叉,意思是农人看到就要叉死它,就是农叉鸟。你的大名应多加一划,叫做农叉鸟。”说完又向农叉乌瞄了瞄一只右眼。

农叉乌这才听懂傅晚飞嘲揶他,一时恨极,正待破口大骂,蓦然之间,“卟卟卟卟”四声连响,灯火全黑。

一时之间,农叉乌的眼帘仍约映着那四盏灯光,但眼前已什么都看不到,他心中暗道:不好!百忙中长杵疾刺了出去。

不料这一刺,却给一物卷住,农叉乌急忙全力抽回木杵,但木杵似被象鼻吸住似的,全收不回来。

农叉乌此惊非同小可,乍地发出一声厉啸,长杵一折为二,右手杵虽未收回,但左杵已攻了出去。

只是左杵又似被一条极具柔力的水龙吸住一般,动弹不得。

这时,灯火忽又亮了起来。

农叉乌这才看清楚,他的双杵是被那高大白发的赖药儿一双蓝袖卷住,嫣夜来早已跟赖药儿易位而处,唐果一直握着小拳头,守在她身边,而傅晚飞也护着闵小牛,金刀大马的跟沙、茅、乌三人对峙。

原来适才傅晚飞用语言相激,吸引农叉乌的注意力,趁他激动之余,唐果早已手扣四枚“铁松果”,以唐家暗器手法,射灭四烛。赖药儿在农叉乌一怔间抢救了嫣夜来,制住敌人双杵,局势大变。

但这灯光重亮,却不是诸侠心中所料未及的。

灯亮了,比四盏大灯笼还亮。

那是两排四十余盏的红色圆灯笼,在一声低沉的号令后,一起点燃,同时挑起,利落得像高手拔剑。

这四十多人同时行动,却几乎是全无声息的逼近。

四十二人分成两排,中间让出一条通道。

通道上有一顶古轿,轿前垂帘,轿角有四盏红灯笼。

——轿里的是什么人?

农叉乌却一见这顶轿子,神色大喜,本来惊俱的脸色,变得比知道有菩萨来打救更为镇定。

傅晚飞忽道:“我知道了。”

唐果立即问:“知道什么?”

傅晚飞道:“我知道轿子里是谁了。”

唐果马上知机地问:“是谁?”

傅晚飞道:“新娘。”

唐果故意问:“新娘?”

傅晚飞笑嘻嘻地道:“你看,这轿子画龙绣凤的,又穿金缨珞银流苏,加上红灯笼花布帘的,不是娘儿.难道是人妖?”其实,他从这些人额上所系的红巾上书“天欲宫”三字,便知道来的是何方神圣,而从那一声低沉的号令中,已知道轿中的是个男子。

不过无论来的是谁,傅晚飞都决定骂了再说。

果然他骂了这句话,四十二个额系红巾、身着二四十排密扣黑衣鲨皮劲装的汉子,脸上一齐变色。

连农叉乌也变了脸色。

谁知傅晚飞却忽地对他说起来:

“告诉你,东北人叫乌鸦还是乌鸦,黑鸦儿的,不叫农叉鸟,刚才我骗你的。”

农叉乌一时间连鼻子都扯歪了。

傅晚飞不在乎。

傅晚飞是个聪明、机警、重义气喜交朋友的年轻人,但经验、武功、学问都不足,人有时也过于老实,硬直了些,只是他自从被“心魔”追杀,脱离了“飞鱼塘”而跟随李布衣之后,无时不刻不与天欲宫作生死存亡的斗争,所以对付起天欲宫的人,他的老实也不太老实起来,而且更硬、更直、又机智利落。

有些人因为心地善良,礼让谦和,所以看来比较鲁钝木讷,如果有人敢欺负上他们,那么才深刻地体会到“看走眼”的后果。

第六章 火轿

轿子里的人道:“赖神医,我既已来,你走一趟天欲宫吧。”

赖药儿的一双袖子,倏然一收,农叉乌连跌出几步,才把稳脚步。只见赖药儿一个纵步,有意无意的拦在傅晚飞身前,淡淡地道:“你是谁?你来了我为什么就一定要去?”

轿中人道:“因为我来了。”

赖药儿冷笑道:“我倒要看看你是怎样带得了我走!全神贯注那顶古怪已极的轿子!”

突然之间,长空飞起一条长索,起自残垣内,霎时间已套住闵小牛;闵小牛哭叫半声,傅晚飞大叫一声,双手及时提住飞索。

飞索变异地一抖;连化数圈,已然索系傅晚飞双手,长空抽拔而起。

唐果飞蹿过去,拖住傅晚飞双腿。

不料飞索又是一抖,竟又卷出两个索圈,套住唐果双手,同时间,闵小牛、傅晚飞、唐果被扯得凌空而起。

嫣夜来飞飘而起,怀剑飞掠,疾斩飞索。

只见红影一闪,来人突如其来,已到了嫣夜来身前。

嫣夜来乍见眼前多了一个眉如剑、目光如水、唇绯红,但脸色极其苍白的青年,震了一震,那人也似震了一震,不过这电光石火的朝面之间,那人已把嫣夜来手上怀剑套了过来。

但是这时赖药儿已经到了。

他的右手袖子卷了出去。

红衣青年右手一抖,飞索卷起三人,左手的剑陡地发出丈余剑气,切向袖风。

精锐厉烈的剑气遇上了蓝色的袍袖。

袍袖像蛇舌吸蝇一般,看似毫不着力,只是剑芒一遇上袖子。厉芒立敛,短剑已到了赖药儿袖中,同时“嗤”地袖口也被划破了一道口子。

红衣青年怪啸一声,破空而起,像一头红鹤在烛火中冲天长唳。

赖药儿一招夺下短剑,也似怔了一怔,左手袍袖又待发出,忽听红衣青年长空喝道:

“你最好不要出手。”

他一共说了七个字。

他说完这七个字之后,人已回到了四十二劲装高手之后,轿子之前,而闵小牛、傅晚飞、唐果三人已被同一条长索捆住,在地上动弹不得。

赖药儿的左袖子并没有发出去。

就算没有红衣青年那一声断喝,他也不会发出这一击。

就因为他看清楚了局面。

那四十二名劲装大汉,在这刹那间全解了挑灯笼的器具,左手仍用拇食二指执着灯笼的布绳,但另一只手,却已举至鬓边,作投物的姿态。

本来串着灯笼的杆子,居然是矛!

四十二根在红烛光中间晃着紫芒的长矛,只待一声令下,全都向一人投来。

不是向赖药儿.而是向嫣夜来!

赖药儿知道自己这一袖若发出去,也许可以救得了傅、闵、唐,但嫣夜来必死无疑。

他以一只袖子,不一定能接下四十二根有毒的长矛!

嫣夜来一颗心,有大半急于要救闵小牛,这四十二柄隐伏极大杀着的长矛,嫣夜来断断避不过去。

赖药儿本来像吃饱风的帆一般的鼓涨的袖子,忽又垂松下来。

嫣夜来叫道:“小牛!”就想不顾一切冲去相救,赖药儿轻轻在她肩膊一按,凝声道:“不可以。”

嫣夜来也立刻发现自己的急切莽动反而造成赖药儿的负累,立即静了下来。

赖药儿长吸一口气,背负双乎,微微挺脸,鬓上的银发又拂扬了起来:“好功夫。”

红衣青年仿佛一直在看着嫣夜来,这时才把目光收回来,潇洒地笑道:“赖神医只要再攻出第二袖,我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赖药儿淡淡地道:“可惜我连多出半袖也不可能。”

红衣青年故意咋舌道:“要是算不准这一点,我也就不敢出手了。”

赖药儿道:“一条飞索一招卷走三人,除了天欲宫‘红衣使者’俞振兰外,恐怕再也没有第二个人了。”红衣青年微微笑道:“在下跟神医那天在大魅山青玎谷也朝过相,只是神医贵人事忙,不记得有在下这个小角色了。”当日大魅山、青汀谷里,天欲宫摆下“五遁阵”要飞鱼塘高手去闯关,李布衣负伤赶赴出手相援,而赖药儿也追到阵前赠衣,结果李布衣以这一件“过关衣”击败天欲宫重要智囊高手何道里,当时,阵前五大公证人,天欲宫的代表便是这位“红衣巡使”俞振兰,此人年纪虽轻,但在天崩地裂大地震之后。依然固守岗位而不退,败而即退,极有风度。(详见前面“天威”一文)

要知道黑道总舵“天欲宫”除宫主项飞梦及副宫主哥舒天外,便是以军师艾千略、智囊何道里、鬼医诸葛半里、总管风怀愁、大将军裴二、小宫主项晚真及琴、棋、诗、书、画、酒、色、财、气的“九大鬼”群治式的“幕僚集团”主领,另由“十二都天神煞”和“五方巡使”执行,一主内务、一掌外事,互不干涉,而“白虎”、“朱雀”,“青龙”三堂负责各分堂事宜,至于坛主、香主、旗主。舵主那只是天欲宫微末的角色。

后来智囊何道里死于“五遁阵”内,“十二都天神煞”中的“剑痴”。“剑迷”也被揭破身份,死于落神岭,(请参阅前面《杀人的心跳》)另一护法王蛋被格杀于大同府衙,(见《叶梦色》一节),而殷情怯在“五遁阵”被攻破时负伤失踪、柳无烟倒戈相向、农叉乌和年不饶伤而不死。

“五方巡使”在“天欲宫”中,实在是非常重要的角色,要不然,在闯五遁阵的时候,天欲宫也不会派“红衣巡使”俞振兰来作见证。

然而俞振兰却非常年轻。

赖药儿看着这个眼前的年轻人,苦笑道:“难得你已学会‘移音遁形’的内力,人躲在墙垛后,声音却自轿内响起。”

俞振兰笑道:“轿子里实在没有人。”

赖药儿道:“有时候充充样子要比真材实学更难对付。”俞振兰道:“不过样我这不学无术、学无所长的人,又如何敢在神医面前出手?”

赖药儿苦笑:“看来我只好跟你去一趟了。”

俞振兰即刻笑道:“对了,去一趟,什么都好办了。”没想到他才说完这句话,骤变陡生。

俞振兰是面向着赖药儿的。

两人相隔,足有三丈余远,中间相隔有两排四十二名执矛挑灯的劲装大汉,赖药儿只要稍有异动,俞振兰随时可以杀掉唐果,闵小牛、傅晚飞的。

赖药儿武功再高,也决做不到在俞振兰未及下手前救走三人。

因为俞振兰的武功也极高。

所以赖药儿并没有出手。

俞振兰也一直盯着赖药儿,只要赖药儿一动手,他就立即出手。

——杀了再说。

他这次的任务,副宫主的旨意是把赖药儿请回天欲宫,可是军师艾千略吩咐下来的意思仿佛也知道要赖药儿来并不易,所以也下了决杀令。

俞振兰当然希望能取得首功,但在情形不太有利的情形下,俞振兰宁可杀人。

——死人总比活人让人放心。

可是赖药儿明明没有动。

突然之间,一根长竹竿,闪电般穿过二十一盏红灯笼,跟着在一挑之间,二十一盏着火焚烧的灯笼不偏不倚飞向另外二十一名汉子。

那二十一名汉子下意识的便用手上长矛一格,这只不过是眨眼问的事,着火灯笼一齐飞舞,那一格穿过二十一盏灯笼的竹竿,已射到俞振兰身上。

俞振兰及时一偏,“卟”地竹竿穿俞振兰衣袂,直射入轿中,把俞振兰衣袂钉在木轿上,竹竿兀自震动。

俞振兰知道来了高手。

可是他那一偏,离傅晚飞等已经比较远。

同时间,赖药儿双袖也撒了出去。

赖药儿的双袖卷起了极巨的狂飓,这一股旋风,使得四十二口灯笼一齐燃烧,烈焰似火龙一般扑向俞振兰。

俞振兰忽觉跟前火光大盛,热气扑脸,大叫一声,砰地倒撞入轿中!

火焰卷到了轿上,立时燃烧起来,变成了一顶火轿,火光将轿影投在古城墙上,影子似会跳动一般。

另外一个影子,走近轿前,在逼人火光中这人影流露着一种洒脱的沧桑。

那四十二人一下子阵脚大乱,见俞振兰投入轿中,而火焰又笼罩了轿子,不敢再战,呼哨一声,退得竟比来时还疾。

赖药儿却道:“你来了。”

那人抚着三绺短髯,笑道:“我欠你一件衣服,天涯海角,都得还回给你。”

只听傅晚飞喜而叫道:“李大哥!”

来的正是神相李布衣。

这场局面,如果没有李布衣的突然出现,情形会是对赖药儿极端不利。

李布衣一出来就以一根竹竿破了俞振兰的优势与阵势,把俞振兰逼入轿中,赖药儿则以袖风焚轿。

那一顶轿子,仍在古城墙前炽炽烈烈地焚烧着,倒不像烧着一顶轿子。而是烧着一头前古的怪兽什么的。

赖药儿倏抢身掠向焚烧中的轿子。

李布衣道:“什么事?”

赖药儿答:“救火。”袖子就要卷出。

李布衣叹道:“难怪人说神医赖药儿,生平只救人,不杀一人,真是一点也没有夸张。”

他顿了一顿道:“那轿中本来另外藏了个人。”

赖药儿立刻止步,道:“哦?”

李布衣道:“年不饶在里面,他精于‘火遁法’,俞振兰退入轿中.是伏好了退路,此刻他早已溜走,这火,只烧了一顶轿子。”

赖药儿鼻子一皱,忽道:“只怕轿子不是全空的。”

他这句话一说,李布衣也变了脸色。

他闪电般掠了过去,执住竹竿,用力一抡,整座带烈火的轿子竟给他抡了起来。

李布衣吐气扬声,“呼”地竟把轿子凌空甩了出去,竹竿仍在他手中,那顶火轿越过古城墙之际,陡然之间,轰的一响,那团烈火顿时炸成白芒耀眼,热浪逼人,无数碎片、木块和波及城墙的飞石、尘土激射飞溅,李布衣早已伏倒于地,赖药儿水袖曳出,左覆嫣夜来,右覆傅、唐、闵等三人,贴地紧伏。

这强烈的爆炸和强光,一闪即灭,但所引爆的碎石、飞木,好一会才告止息。

嫣夜来道:“轿里……有炸药……”却发觉自己声音有些变了。

李布衣拨去身上、头上的尘沙。恨恨地道:“年不饶那小子逃遁之前还放了炸药,幸亏赖神医闻出了火药和硫磺的味道……”只见原来轿子所处泥地上有一个大洞,恰好被原先轿子所遮;想来年不饶和俞振兰便是由此借火遁去。

这时,古城墙炸得垣崩土裂。那一干“桐城四箭”、沙蛋蛋、乌啼鸟、茅雨人、农叉乌等早已在俞振兰退却的时候,遁走一空。只剩下一个鬼医诸葛半里,被尘沙碎石打罩得满头满脸,却依然神色木然的站在那边。

李布衣奇道:“你为什么不走?”

鬼医道:“我跟赖神医打赌,治好三个人,他治好了;我跟他立约,喝下三杯毒酒,他也喝了。”

李布衣道:“难道你在这里还准备请他吃三碗毒饭。”

鬼医道:“不是,我要他做的,他全做到了,我答应要放的人,却还没放。”

李布衣颇为意外的道:“哦?”

鬼医苦笑道:“我平生无恶不作,但对方守信,我也守信约。”

李布衣回首向赖药儿笑道:“没想到他……”却见赖药儿竟一手搂住嫣夜来,在黑暗中虽瞧不清楚,但李布衣目力极好,依然可以看得出赖药儿正在亲吻嫣夜来的玉颈,一时间,李布衣不知气好、还是怒好,登时怔住了。

鬼医却谈淡地道:“他不是在做苟且的事,而是在救人。”

傅晚飞、唐果目力都不如李布衣,反倒没看到什么。只知赖药儿和嫣夜来离得极近,闵小牛更是什么都看不清楚了。

只听鬼医又说:“适才农叉乌的木杵,杵尖有毒,赖药儿听嫣女侠声音变了,马上察觉,要吸吮出毒血来。”

其实赖药儿倒不是在嫣夜来说话的时候发现,而是轿子被李布衣挑飞在半空爆炸的时候,强光一闪,赖药儿瞥见嫣夜来白玉似的颈上,伤口的一滴珠血已呈紫色,知道伤口有毒,而未能及早治理,情况甚危,当下不顾礼俗,救人为先,只说一声“得罪了”。便凑唇过去,把剧毒吸吮出来。

嫣夜来一开始不知赖药儿此举是何用意,便待抗拒,但挣扎得两下,却软弱了下来,心里羞愤欲死,只想:“他怎么可以在此时此境……”随后才乍然省悟,赖药儿是在为自己吸吮毒血。

这片刻间,嫣夜来只觉脑中混混沌沌的,也不知是因为毒性发作,还是赖药儿沉厚而干净的鼻息,她眼中莹莹泻泪。

不过在黑暗里,谁也不知她流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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