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文选刊音频(扪虱杂谈杂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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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文选刊音频

物有巨微,诗分长短,文章向来不以大小论优劣。虱子卵上也可以刻一篇好文章。

虱子卵就是虮,也称虮子。它是虱子下得蛋,白色近乎透明,通常比芝麻粒还小。现在的孩子们大多没有见过虱子,更没见过虮子,甚至连篦子这种日常生活用具都闻所未闻。要想认识这种对付头发里小动物的器具,看来只有将来到博物馆了。虱子也早晚得被列为濒临灭绝的珍稀物种。

篦子是用竹子,牛骨等材料制作的梳头用具,中间有梁儿,两侧有密齿,与梳子相比,篦子的功能主要是刮头皮屑和藏在头发里的虱子。

我刚上小学的时候,冬春的日子比较冷,懒得洗澡洗头,身上也不能免俗地养些小宠物。中午放学后,母亲一闲下来就扯住我的耳朵,先是检查脖颈的老灰有多厚,然后便轻轻地给我篦头。我多数时候由抗拒慢慢变得驯服起来,因为阳光下篦头的舒服劲儿真是无与伦比。篦子温柔地按摩头皮,舒筋活络,全身通泰,令人昏昏欲睡。从那时候起,我觉得将来人生最大的幸福莫过于找个背风柴禾垛,一边靠着晒太阳,一边解开棉袄捉着虱子。最好还有几个志同道合的老头儿有一搭没一搭说着掌故。

农村小孩生虱子是分季节的。夏天,基本上每天都泡在河里、池塘里,晒得黝黑。秋收之后,霜冻来临,河里基本上看不到光腚猴儿了,身上衣服加了又加,到春节才找个盆子去泡了又泡,搓掉粗如砂纸的老灰,浑身清爽地过个年。来年五六月份,只要有勇敢者先跳下河,随后就会跟着一大群扑通扑通跳下去,开始又一年的轮回,把老灰洗掉,洗成白皙,再晒成黝黑,在深秋加衣服的季节,不知不觉就觉得身上有点痒,往往在睡觉前,借着煤油灯的光,翻开衣服找,不知什么时候虱子已经养得又肥又大了。

“你喝我的血,我要你的命!”嘎巴嘎巴用指甲盖把虱子挤死,直到两个大拇指甲盖血红。有人或许恨得牙根痒痒或许心疼自己的血肉,抬手扔进口中,嘎吧一下就咬死了,就像《阿Q正传》里的王胡(阿Q遇见王胡在抓虱子,王胡一抓一大把,放在嘴里哔哔剥剥的响。这让阿Q生起争强好胜之心,可他翻检破夹袄,只捡到三四只虱子,狠命一咬,也不及王胡响)不过,这一般都是某些老头子干的事,我们小学生也算有文化的人了,知道虱子会传染疾病。我们采用文明办法灭虱:如用开水烫内衣、用虱子棒毒死。所谓“虱多不痒,债多不愁",那时候每年冬春都要和虱子打一场战争。

上了初中以后,才明白身上、头上养虱子是不太光彩的事情。首先是女孩子知道了会躲得远远的。小学时候只知道疯玩,根本不知道女同学是什么样的一种生物群,更不会为她们的目光改变自己什么。其次,大一点儿的同学也不太肯带着小脏孩玩儿,他们有的已经开始早恋了,衣着光鲜的屁股后面谁还让跟着鼻涕邋遢、袖子能擦着火柴的小屁孩儿。

一直羡慕魏晋名士"扪虱而谈"的潇洒,他们不喜欢穿浆洗过的衣裳,因为浆洗之后比较硬,穿起来不太舒服、受拘束。他们爱穿破旧宽大的衣服,不修边幅,一副活神仙模样。这模样也是我小时候的追求,每次穿新衣服我都会不自在,甚至害羞,觉得穿平常衣裳才是自然的生活。

魏晋名士扪虱而谈是极其风雅的事,中世纪的欧洲苦行僧也十分推崇虱子,说它是“上帝的珍珠”。其实,像珍珠的应该是虮,银白色近乎透明。罗素在《婚姻与道德》中有这样的文字:“身体与衣服的洁净,就是灵魂的不净,虱子被称为神的明珠,爬满这些东西是一个圣人的必不可少的记号”。中国也一直把虱子视作文化虫,宋代文人陈善,写了一本笔记,记北宋政事。其上卷原名《窗间纪闻》,至南宋时定稿,改书名为《扪虱新话》。

文人身上免不了养几只,那么皇帝身上会不会也有几个御虱呢?答案是肯定的。王安石一日上朝,有只虱子从他的衣领里悄悄爬出,一路蜿蜒,攀上胡须,王安石浑然不觉,宋神宗看到开心一笑,看来神宗皇帝是认得虱子的。如何认识的?肯定不会是臣下子民供俸的,只有自身生长才能见识到。只是他的儿子宋徽宗就比较爱干净,一直未能识得,直至被金兵掳去后,身上奇痒难耐,这个风流倜傥的皇帝才得以见到虱子。当时竟然不识,便写信给旧臣:“联身上生虫,形如琵琶。"于是,虱子又因御赐得“琵琶虫"之名。

村姑农妇身上有几只虱子大家不觉新鲜,大家闺秀玉体之表、秀发之间有虱又当如何?

话说黄庭坚到苏东坡府上拜访,苏东坡正和小妹调侃斗嘴,急忙出迎,苏小妹见状抛出一上联:“阿兄门外邀双月(朋)。"这个拆字联还一时难住了大才子。他回头一看,见小妹在窗下篦头呢,随口接上下联:“小妹窗前捉半風"。"这"半風"便是虱子,看来,古代的大小姐头上身上也少不了这宠物。

有虱必有篦,蓖子自古都是闺中必备之物,也从来都被看成是儿女亲情、男女私情的象征物。以前男人要是送给女人一个篦子,那比现在送一个手机表达的感情还要深得多。

张爱玲说,“生命是一袭华美的旗袍,上面爬满了虱子。”兰心蕙质若此,不也感叹虱子是生命中必不可少的事物吗?

不经历虱子的咬噬,怎么体会生命的欢悦?日本俳人有句云“虱子呵,在和我味道一样的石榴上爬着"。有心如彼,方能达到真正无拘无束,极尽风雅之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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