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枫家里有什么人(晨枫美国心里清楚)

【文/观察者网专栏作者 晨枫】

在7月6日亚洲协会的讨论会上,美国国家安全委员会印太政策协调主管坎贝尔被问及:美国对台湾秀多少爱便会是太多的爱?(how much love is too much)

“太多的爱”是英文语境里一个有意思的说法,这是说爱得过头了,会适得其反,害了对方;也可以是卷入太深,以至于伤了自己。坎布尔是国家安全顾问沙利文的高级下属,但他才实际上是美中关系的主管。这个位置说是印太,其实全身写满的是“中国”。

坎贝尔是资深亚太和中国专家,曾任奥巴马时代的东亚和太平洋事务助理国务卿。亚洲协会是美国的重要智库,澳大利亚前总理陆克文和坎贝尔的继任丹·拉瑟儿就是负责人,也是这次讨论会的主要提问人。

拜登一上台,就下令对中国政策进行全面评估,估计坎贝尔就是负责人。拜登在二月就说到,评估已经大体成型,七月应该完成,现在就是这个时候了。

拜登的对华基本政策是拉拢盟国一起对付中国,避免对抗,以极端竞争为主线,但不排除在有利的地方合作。部分由于这个主题,部分由于中国政策评估尚未最后完成,拜登政府初期大体延续了特朗普的中国政策,不管是在关税、技术和人员交流、南海和台海航行自由、美台政治军事合作等方面都是如此。

但中国政策评估不是走过场,坎贝尔实际上是在宣示审定后的拜登中国政策。在大选时,拜登实行的是少说少错策略,取得了大选的成功,但这也使得拜登的中国政策一直保持模糊化,尤其是在关键的“一个中国”问题上。

晨枫家里有什么人(晨枫美国心里清楚)(1)

美国国家安全委员会印太政策协调主管坎贝尔

在7月6日的亚洲协会讨论会上,坎贝尔明确表示,美国坚持“一个中国”,反对台湾独立,但支持美台发展牢固的非官方关系。坎贝尔还多次明确表示:他要非常小心地回答有关台湾的问题,因为美国“完全认识并了解这个问题的敏感性”。

换句话说,这是“有限清晰下的战略模糊”,而且不是权宜之计或者敷衍之词,是深思熟虑的宣示。

美国虽然有两党政治的问题,但在国家安全大政上是有一定延续性的。改变方向的主要原因是因为老路走不通了,而不是两党的政治偏向,或者政治领导人的个性。特朗普的“醉拳”有任性的因素,更多的是过去美国对华策略已经走入死胡同了。

“一拳不顶用,就来两拳”,在特朗普时代后期,美国台湾政策需要战略清晰的喧嚣越来越高,但多是以意识形态为出发点的宣泄,从美国国家安全和国家利益出发的研究则反对战略清晰,因为解放军的对台策略是以美国军事介入为基点的,战略清晰不改变中国的战略计算,反而大大增加了美国被台湾拖入不想要的战争中的危险。

反对战略模糊的观点也很明确:既然模糊的美国军事介入威胁已经不足以威慑解放军的攻台计划,美国只有放开手脚,武力援助甚至直接驻军才可能保证解放军不至于轻易拿下台湾。

不管是清晰还是模糊,核心都在于保住台湾。但对于美国来说,战略模糊还是战略清晰实际上已经不重要了,结局是一样的,只是途径不同而已:台湾保不住了。

战略模糊的困局在于解放军根本不理会美军介入的危险。战略清晰的困局在于武装台湾已经没用了,美军介入也是自取其辱。既然如此,美国的战略基点只能是尽可能保持战略主动,而不是被台湾议题带入死角。“有限清晰的战略模糊”正是这样保持最大灵活性的选择,这样“没有原则的原则”可能成为未来美国台湾政策的主线。

但这不等于美军会放弃介入,只是美军介入的重点可能不再在于保住台湾,而在于消耗解放军的实力。这倒有点解放军运动战的意思了:不纠结于一城一地的得失,不纠结于坛坛罐罐,以消灭有生力量为主。

实际上,几年前美国战略界就在研究退守第二岛链的问题了。这只是松散的防线,但也是远离中国本土的战场,中国的主场优势基本消失,美国的远洋优势得以充分发挥。必须说,对中国而言,第一岛链和第二岛链之间的作战是比第一岛链之内难打得多的挑战。

中国对收复台湾之外的第一岛链没有诉求。在理想情况下,解放台湾后就可以结束战争。如果日本、菲律宾执意要主动介入,或者向美军提供基地,解放台湾的战争只有扩大到相关地区,别无选择。但占领日本或者菲律宾从来不是目标。

然而,战争一旦开始,就未必能如愿结束,除非对手投降或者停战。台军不够打,台海战争的对手不是台军,而是美军。美军介入即使造成解放军的暂时挫败,也不可能迫使解放军放弃进攻台湾。同样,解放军即使占领了台湾,美军未必会就此休战,有可能在广阔的太平洋上继续与中国的战争。比如说,依托日本和菲律宾,更有夏威夷、关岛、南太平洋岛屿、澳大利亚。中国远程火力能发动强有力的打击,但不至于迫使美国、日本、澳大利亚退出战争,菲律宾等则是身不由己的。在遥远大洋(包括印度洋)上拦截中国和中立国往来中国的海运更是美国擅长的,损害中国的长期经济利益和发展。

这样远离中国本土的持久战是符合美国利益的,但对于那些被放弃的地方和坛坛罐罐,就是破碎的家园。这是大国相争时前沿地带的宿命。

日本很明白这一点,也很担心这一点。台湾是日本的门户,失去台湾的掩护,日本就在中国面前裸奔了。从缓冲区理论出发,日本迫切需要把台湾变成缓冲区,最好把战争局限在台湾。美国如果放弃死守台湾,日本就成为最前线了。

难怪近来日本高官接连挑战“一中”底线。6月28日,日本防卫省副相中山泰秀在美国哈德逊研究所的讨论会中指出,中国与俄罗斯的合作所构成的威胁与日俱增,有必要对北京向台湾的施压“觉醒”,保护“台湾这个民主国家”。中山泰秀说台湾“不是朋友,是兄弟,是家人”。他还公开质疑“一个中国”政策,“这是对的吗?”

中山泰秀讲话一周前,日本防卫相岸信夫也在彭博社的谈话中说到,台湾的和平与稳定与日本直接相关,日本正在密切关注中国大陆和台湾的关系,以及中国大陆的军事活动。

日本自卫队前统合幕僚长(相当于总参谋长)河野克俊7月7日在名古屋参加“正论恳话会”时,以“日本的安全保障与今后的课题”为题发表谈话,认为日本站在和平与安全的最前线,在台海“有事”时,支援台湾符合日本的国家利益。

6月9日日本首相菅义伟与在野党立宪民主党领袖枝野幸男辩论时,明确称台湾为“国家”。7月5日,日本副首相兼财务大臣麻生太郎在东京宣称,中国大陆若对台湾动武,很可能给日本造成“存亡危机事态”,日本届时可能行使集体自卫权与美国一同“防卫台湾”。

这些是口误还是深思熟虑的挑衅不重要,事后的澄清也不重要,因为这些反映了他们的真实想法:必须死保台湾,避免日本成为最前线。坎贝尔宣示的中国政策已经事先对日本通风,极大增加了日本的焦虑,日本的言论是在试图以最后的努力把美国拉回到“正确的方向”上来。这是“尾巴摇狗”,当然是徒劳的。在美国定调后,日本也无胆无力继续冲击中国红线,只有言不由衷地澄清立场。

美国实际上早就尝试过“正确的方向”了。在特朗普时代,美国疯狂冲撞“一个中国”的红线,没有赢得中国的任何让步,徒然极大地提高战争风险,副国务卿克拉奇的到访只能以秘密出行、公开到访的形式进行,最后时刻美国驻联合国大使的访台,索性在各种神秘兮兮的说法中起飞后又折返了。

特朗普只证明了一件事:美国靠单挑已经压不住中国了。拜登时代除了延续在南海和台湾海峡的航行自由行动外,加强了美日印澳的联动,还在日韩的来访和对欧洲的出访中言必称中国,试图拉起反中国的联合战线,取得了有限的成功,如在美日、美韩峰会公报中都提及台湾,在G7公报里也塞进了台湾,但在实质性的联合行动上碰了一堆口惠而实不至的软钉子。美国只有在中国的红线前止步。

坎贝尔在2019年就与沙利文在《外交事务》上合著文章,指出台海历史太复杂,不单方面改变现状是最好的结果;台湾不仅是潜在的导火线,也是美中关系历史上“最大的、秘而不宣的成功”(greatest unclaimed success)。坎贝尔和沙利文当然不是说台湾这样的“妾身未明”是美国的理想状态,而是说这是在所有可能的结果里最好的,任何别的结果都更加不符合美国利益。

晨枫家里有什么人(晨枫美国心里清楚)(2)

7月初,《金融时报》称美日正就台海冲突进行兵棋推演

几乎所有对维持现状的诉求都是在某一事变发生之后的事情,但维持现状分维持目前状态(status quo)和退回到事变前的状态(status quo ante)。维持现状差不多永远是无奈之举,因此永远有至少一方会不断试图“蚕食”而改变现状,在对方反击时则高调指责对方破坏现状(status quo)。这时,对方一定会要求回到事变前的状态(status quo ante)。在现实中,常常是双方互动几轮之后,才谈得上讨论维持现状,而什么才是现状常常是关键所在,status quo差不多永远不是status quo,而是status quo ante。更重要的是,不管是status quo还是status quo ante,这都是暂时的、过渡的状态。

对于美台来说,台湾现在这样“最后一根导线”的“准”状态是现状;对于中国来说,1979年叶剑英发表《告台湾同胞书》的时候才是现状,最起码是1992年的“92共识”时代。中国的目标则是统一,在建党百年的讲话中明确指出:"解决台湾问题、实现祖国完全统一,……坚决粉碎任何''图谋,共创民族复兴美好未来。任何人都不要低估中国人民捍卫国家主权和领土完整的坚强决心、坚定意志、强大能力!”这不只是美好愿望,而是“最后一根导线”的行动。

因此,能够维持现状确实是美国最大的秘而不宣的成功。

这不等于美国会长期延续“有限清晰的战略模糊”政策。改变方向的决定因素不是两党更替,而是这个政策是否能达到美国维持现状的目的。但除了直接军事挑战中国,美国的选择空间越来越小,已经几乎被中国挤没了。

至于为美中峰会铺路,这只是战术性的问题。在特朗普时代,美国用切断各个层面的官方联系向中国施压,根本没用。特朗普不承认,但拜登认清了美国在世界很多大事上绕不过中国这一事实,急欲与中国恢复官方联系,吵架还得在同一空间吵,对方才听得见。

但拜登需要首先拉住盟国,其次“摆平”俄罗斯,才能“从实力出发”与中国过招。在安克雷奇与中国高调冲撞是为了给盟国鼓舞信心,在G7、美欧峰会、北约峰会上言必称中国是为了凝聚盟国。然而拜登(以及他的中国团队,尤其是坎布尔)伤心地发现,盟国不给力,俄罗斯那里也空手而回,而中国这边不能再等了。

华盛顿已经多次释放信号,希望促成G20期间的峰会。因此,澄清中国政策不仅是美国的需要,也是中国的要求,中国不会和立场模糊不定的美国举行峰会,因为根本没有意义。坎贝尔提到,相信两位领导人都在评估,期望是“不久之后将进行某种接触”。在战术上,美国也需要把台湾问题搁置,峰会才有可能。

至于美国到底有多爱台湾,美国的真爱只有美国自己,美国的唯一目的是维持美国的霸权,因此需要压制中国的崛起。中国可以回避在政治、军事上对美国的挑战,但中国的经济、社会和文化发展使得中国道路成为“另一种选择”,这就是美国不能接受的,就像中世纪的教皇不能接受“另一个上帝”的存在一样。美国呼吁盟国联合起来对付中国,也正像教皇呼吁十字军东征一样。

十字军先后发动了九次东征,历时200年。九次东征是因为每一次都得而复失,以后不再东征也是因为欧洲耗尽了实力,被迫接受了耶路撒冷被穆斯林控制的现实。这期间十字军不乏大胜,更有法国国王路易九世被俘和十字军劫掠君士坦丁堡这样的囧事。教廷最终并没有因为基督教世界的扩张而得益,连分裂出去的东正教都没能收回来,还让地中海上的威尼斯势力坐大。拜占庭在十字军的涨潮退潮中失而复得,从东地中海霸权萎缩为突厥海啸中的孤岛。耶路撒冷则最终“丢失”给穆斯林了。

在新十字军时代,谁是拜占庭、威尼斯和耶路撒冷呢?时代不同了,十字军骑士的军事技术优势不复存在了,教皇也招呼不动了。美国果真决意发动新的十字军战争吗?坎贝尔的宣示表明,美国还下不了这个决心。但台湾的命运是锁定的:与大陆统一,差别只是完璧归赵的和统,还是打烂重整的武统。

对于中国来说,坎贝尔的宣示不改变中国的进程,该干什么还干什么,只是在近期可能相对较少受到美国对“一个中国”的非理性冲撞的干扰。中国不怕干扰,再来特朗普2.0、3.0也不怕,但少一点干扰总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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