尧舜禹的禅让实质(尧舜禹禅让是儒家劝导君王厉行德治)

夏启继承大禹帝位,开启了古代中国一家一姓统治天下的漫长历史。在人治社会,君王的道德修养,对国家的有效治理和社会和谐稳定,具有重大意义。子曰:“政者,正也;子帅以正,孰敢不正?”把“政”与“正”划等号,道出了为政之要。“子欲善而民善矣。君子之德风,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风,必偃。”(《论语》)当权者向善,百姓自然也会向善。为官者的品德就好像风,老百姓好像草,风吹在草上,草必定会随着风而倒。孔子一针见血地道出了上层的风气对整个社会风气的强烈导向作用。因此,孔子希望天下惟有德者居之,厉行仁政德治,构建美好社会。

尧舜禹的禅让实质(尧舜禹禅让是儒家劝导君王厉行德治)(1)

儒家借鉴夏商周治理农耕社会的经验教训,按照农耕社会的特点和农民的意愿,设计了一套治理农耕社会的政治方案。施仁政,以礼治天下,是这套政治方案的核心,而实施这套方案的关键因素只能是君王。因此,儒家提出最高统治者要“修己安人”,成为内圣外王。做修己的功夫,做到极处,就是内圣;做安人的功夫,做到极处,就是外王。人格锻炼到精纯,便是内圣;人格扩大到普遍,便是外王。儒家认为,内圣外王之道,是最高明的治世之道。

为增强儒家学说的权威性和说服力,孔子以上古时代的原始民主为底色,为后世君王修仁德描绘了美好图景,这就是尧、舜、禹传贤不传子的禅让图景。

司马迁的《五帝本纪》是这样描写的:尧立七十年得舜,二十年而老,令舜摄行天子之政,荐之於天。尧辟位凡二十八年而崩。百姓悲哀,如丧父母。三年,四方莫举乐,以思尧。尧知子丹朱之不肖,不足授天下,於是乃权授舜。授舜,则天下得其利而丹朱病;授丹朱,则天下病而丹朱得其利。尧曰“终不以天下之病而利一人”,而卒授舜以天下。尧崩,三年之丧毕,舜让辟丹朱於南河之南。诸侯朝觐者不之丹朱而之舜,狱讼者不之丹朱而之舜,讴歌者不讴歌丹朱而讴歌舜。舜曰“天也”,夫而後之中国践天子位焉,是为帝舜。

帝舜荐禹于天,为嗣。十七年而帝舜崩。三年丧毕,禹辞辟舜之子商均于阳城。天下诸侯皆去商均而朝禹。禹于是遂即天子位,南面朝天下,国号曰有夏,姓姒氏。

从中可以看出“禅让”是权力交接的理想方式,其特点:一是帝年老时,让年轻有为者主持国政;二是选拔的对象必须经过一段时间的实际锻炼和考察;三是先帝驾崩后,继位者都有“避让”之举,只有在无可奈何的情况下才重新回到国中继承帝位。

尧舜禹的禅让实质(尧舜禹禅让是儒家劝导君王厉行德治)(2)

启良先生在《中国文明史》中写道:在人类的政治史上,如此美好的“禅让”不能不让人醉心。特别在奉行家天下的古代中国,此种政权更迭的模式更具有道德上的魅力。历代儒生对此津津乐道,原因也就在于试图以此模式规范王朝政治,并以尧、舜、禹的人格引导君王们厉行德治。

然而,能够反映历史真实的不是“禅让”制而是“军事民主制”。人类文明的曙光出现之后,从根本上改变了人类的生活方式和社会组织形式,先有氏族联合为胞族,再由胞族联合为部落,最后由部落联合为部落联盟。中国传说中的五帝时代,就是部落联盟的时代。这一时代的部落联盟采取的是一种较为民主的社会组织形式,即军事民主制,五帝则为不同时期的部落联盟的军事首领。部落联盟的权力构成:公民(类似)大会、议事会和军事首领。军事首领,由长老议事会选举产生;选举的标准为部落联盟公认的强者和能人;军事首领的权力受制于长老议事会;军事首领一旦年迈体衰,必须退出政坛,让位给优秀的年轻人,而自己只是作为普通的长老受到尊重。

军事民主制突出特点是:民主与制衡。民主是指公民大会选举产生长老议事会,长老议事会选举产生军事首领;制衡是指公民大会制约长老议事会,长老议事会制约军事首领,军事首领按盟约行使权力。

军事首领有前任对后任的推举权、考察权,但最终决定权在长老议事会。既然决定权在长老议事会,军事首领推举后任就需要与长老议事会达成共识,因此,长老议事会的意见相当重要。司马迁记载,“舜年二十以孝闻。三十而帝尧问可用者,四岳咸荐虞舜,曰可。于是尧乃以二女妻舜以观其内,使九男与处以观其外。”

不仅如此,在其他重大问题决策上,长老议事会也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尚书·尧典》载:帝尧说:“如今洪水泛滥,浩浩荡荡,危害四方。老百姓希望有人能出来治理,你们看谁能担此重任?”四岳说:“鲧可以担此重任。”帝尧说:“不行啊,他经常不依族约。”四岳说:“这完全是两回事,还是让他去试一试吧!”帝尧不再坚持自己的意见,只好同意让鲧去治水。

尧舜禹的禅让实质(尧舜禹禅让是儒家劝导君王厉行德治)(3)

儒家的禅让说则与此有所不同,让人产生怀疑。与言及尧、舜、禹禅让事迹的《史记·五帝本纪》、《尚书》《左传》《国语》《庄子》《孟子》《荀子》等典籍相对立的有《韩非子》《竹书记年》《战国策》以及刘知几的《疑古》等。

韩非《说疑》篇说:“舜偪尧,禹偪舜,汤放桀,武王伐纣,此四王者,人臣之弑其君者”。

刘知几在《疑古》中说得更为明确:“按《汲冢琐语》云:‘舜放尧于平阳’。而书云:‘某地有城,以囚尧为号’。识者凭斯异说,颇以禅授为疑。据《山海经》谓放勋之子为帝朱丹,而列君于帝者,得非舜而废尧,仍立尧子,俄又夺其帝者乎?斯则尧之授舜,其事难明,徒虚语耳!”

让我们对“禅让”的个案作以剖析——

夏部族以善于治水而闻名,于是帝尧听从四岳的建议命夏部落的首领鲧去治水,但鲧治水失败,九年无功,淹没了许多土地和人畜,造成了更大的水患,被帝舜视为“四罪”之一,放逐鲧至羽山(今山东郯城),鲧最后死在那里。

舜继任部落联盟首领后,改用鲧的儿子禹为司空,继续治水大业。史书载,“禹伤先人父鲧功之不成受诛,乃劳身焦思,居外十三年,过家门不敢入”,“身执耒锸以为民先,股无胈,胫不生毛,虽臣虏之劳,不苦于此矣”,可谓艰难困苦,玉汝于成。

大禹治水的范围涉及九州(兖州、冀州、青州、徐州、豫州、荆州、扬州、梁州、雍州),治水之后,九州方可安居,其功高五岳,德被四海,于是“禹锡玄圭,告厥成功”。玄圭是当时最重要的礼器之一,赐玄圭是君权神授的象征。赐禹玄圭,玄圭便成为大禹平治九州、四海会同、膺受天命的象征物,是夏代的核心礼器。史载“舜有子七人,不以其子为后,见禹之贤,而欲以为后”,后来禹继承帝位。

尧舜禹的禅让实质(尧舜禹禅让是儒家劝导君王厉行德治)(4)

禹成为执政官后,部落联盟领袖的专制权力大大加强。由氏族民主过渡到个人专制,是当时阶层分化和斗争的需要,也是集中力量建设大型公共工程与大自然斗争的需要,是生产关系适应生产力发展的必然。为了进一步加强自己在治水过程中形成的权力,便到处巡行,对各地部落发号施令。禹在涂山召集各氏族部落首领集会,各部首领都带许多礼品来朝见他。禹在会稽大会诸侯并计算分配贡赋时,有个部落防风氏的首领因故迟到,而被禹下令处死。禹扩张的欲望也很强,趁“三苗”内乱之机,带领军队征伐南方的“三苗”部落,并在出征前发表了誓师词,表示要代表上天来惩罚“三苗”。经过鏖战,大败“三苗”,“三苗”逃入汉水、丹水上游的崇山峻岭中,有的到达了江南。大禹在治水以及军事、政治上的成功,使他逐渐由军事民主制下的部落联盟首长,演变为个人专断独裁的君王。

禹与皋陶同为尧舜的重臣,禹是夏族首领,皋陶则出于少皞之族,生于曲阜偃地,尧赐姓曰偃,是东夷首领。“帝禹立而举皋陶荐之,且授政焉,而皋陶卒。封皋陶之后于英、六,或在许。”在禹年迈时,他也按照禅让制的传统在部落联盟会议上推荐了东夷首领皋陶作继承人,可是不久皋陶死了。禹封皋陶之后于安徽六安及其以西之地,或许封在今河南许昌,后为有鬲氏。故史书说,有鬲是皋陶之后,偃姓之国,江淮之间、河南许昌、山东德州一带偃姓之国甚众。

《夏本纪·正义》引《帝王纪》也说:皋陶生于曲阜。曲阜偃地,故帝因之而以赐姓曰偃。尧禅舜,命之作士。舜禅禹,禹即帝位,以咎陶最贤,荐之于天,将有禅之意。未及禅,会皋陶卒。

大禹推荐皋陶为禹的嗣位者,是因为皋陶最有贤德,符合禅让制“尚贤”的原则。皋陶是辅佐大禹治水和征伐“三苗”的第一功臣。帝舜命皋陶“作士以理民”,任命皋陶为司法之官,夏书曰:昏、墨、贼、杀,皋陶之刑也。皋陶公正司法,刑教兼施,要求父义、母慈、兄友、弟恭、子孝,使社会和谐,天下大治。

《唐虞之道》曰:唐虞之道,禅而不传。尧舜之王,利天下而弗利也。禅而不传,圣之盛也。利天下而弗利也,仁之至也。又言:禅也者,上德授贤之谓也。上德则天下有君而世明。授贤则民兴而教而化乎道。不禅而能化民者,自生民未之有也。

然而,为后世称颂不已的禅让制度,却因“皋陶卒,禹又授天下于益”,而令人疑窦丛生。《史记·夏本纪》记载:

(禹)封皋陶之后于英、六,或在许。而后举益,任之政,十年,帝禹东巡狩,至于会稽而崩。以天下授益。三年之丧毕,益让帝禹之子启,而辟居箕山之阳。禹子启贤,天下属意焉。及禹崩,虽授益,益之佐禹日浅,天下未洽。故诸侯皆去益而朝启,曰:“吾君帝禹之子也。”于是启遂即天子之位,是为夏后帝启。

可是,如若益缺少贤德,禹就违背了禅让制尚贤的原则,益真的不贤吗?

大费(伯益)与禹平治水土,功成,帝舜赐禹玄圭。禹对帝舜说平治水土之功,并非自己独有,大费亦有辅佐之功,暗示帝舜也应赏赐大费。于是,帝舜“赞禹功,其赐尔皁游”,说大费子孙后代将会繁盛。

皁,皂。《索隐》:游音旒。谓赐以皁色旌旆之旒,色与玄玉色副,言其大功成也。《索隐》:出犹生也。言尔后嗣繁昌,将大生出子孙也。故左传亦云“晋公子姬出也”。乃妻之姚姓之玉女。大费辅佐帝舜调训鸟兽,鸟兽多驯服,有政绩,是为柏翳。舜赐姓嬴氏。

尧统治时,选贤任能,但并未分职,舜执政后,进一步设立管理部落联盟的官职,选任贤能之人如禹、弃、契、皋陶、益、垂等分职管理各项事务,舜对其三岁一考绩,考核三次后奖优罚劣,结果皋陶、弃、契、益、垂等都在各自官位上做出了优异成绩。

尧舜禹的禅让实质(尧舜禹禅让是儒家劝导君王厉行德治)(5)

这表明伯益乃“贤”者,并非孟子云,“益之相禹也,年历少,施泽于民未久”,缺少贤德。

对此,《韩非子·外储说右下》说:“禹爱益而任天下于益,已而以启人为吏。及老,而以启为不足任天下,故传天下于益,而势重尽在启也。已而启与友党攻益而夺天下,是禹名传天下于益,而实令启自取之也。此禹之不及尧、舜,明矣。”

事实应该是,皋陶死后,禹又推荐了东夷族的伯益作自己的继承人。在军事民主制度下,军事首领的权力受到长老议事会的制约,而禹执政后期,长老议事会已成为参谋咨询机构,对禹的权力无法构成约束,但部落联盟的军事民主的传统影响依然存在,所以禹只能传贤不传子。但禹为了达到将权力传给子启的目的,私下里却又培植自己的儿子启,让启掌握很多权力,不给伯益以实权,也不给他树立威信的机会。禹死后,由于伯益既不掌握实权又没有威信,得不到各部族的拥护和支持,“朝觐颂狱者”都不去找伯益而去找启,民间歌谣也不赞颂伯益而赞颂启。部落领袖和民间都说:“启是帝禹的儿子,他才是我们的君主。”那个时代是诸侯承认天子,而不像西周是天子承认诸侯,启经过苦心经营,继承了禹的帝位,建立了我国历史上第一个王朝——夏王朝。

尧舜禹的禅让实质(尧舜禹禅让是儒家劝导君王厉行德治)(6)

东夷族首领伯益本来是禹的继承人,现在王位被启所夺,便率领强大的东夷部队向启发动进攻,打败并俘虏了启。启逃出囚禁之地,重新组织军队,向伯益反攻,经过艰苦的战斗,终于打败了伯益,伯益被启抓获并处死,这就是古书上所记的“益干启位,启杀之。”

这时夏部落在西方的同姓族邦有扈氏,觉得启继位违反了“游戏规则”,便起兵伐启。有扈氏活动于今陕西中部,力量较大。启的军队和有扈氏的军队在甘泽地方发生大战。启在战前发表了誓词《甘誓》,声讨有扈氏威侮天道、怠慢人事的罪行,表示自己要代表上天的意志去惩罚他们,鼓励自己的部属奋勇杀敌,不听命令的将士将受到惩罚。启与有扈氏两军相持了一年多的时间,最后启征服了有扈氏,“有扈氏为义而亡”。

启东平东夷,西平有扈,于是在钧台(今河南阳翟)大会诸侯,各地诸侯前来祝贺,表示拥戴他的统治,表明夏王朝的统治已经稳定。

那么,启贤于益吗?非也。《墨子非乐上》曰:“启乃淫溢康乐,野于饮食……万舞翼翼,章闻于天,天用弗氏。”《楚辞离骚》亦云:“启九辩与九歌兮,夏康娱以自纵;不顾难以图后兮,五子用失乎家衖。”

后世史家有曰,《汲冢书》云,舜放尧于平阳,益为启所杀,伊尹为大甲所杀、季历为文丁所杀,皆是“污蔑至圣”的谤言,或云荒谬已甚。

也有人不以为然。梁启超则说:“启杀益,大甲杀伊尹两事,后人因习闻《孟子》《史记》说,骤睹此则大骇。殊不思孟子不过与魏安厘王史官同时,而孟子不在史职,闻见不逮史官之确;司马迁又不及见秦所焚之诸侯史记,其记述不过后《孟子》而已;何足据以推翻《竹书》?而论者或因此疑《竹书》之全伪,殊不知凡作伪者必投合时代心理,经汉、魏儒者鼓吹以后,伯益、伊尹辈早已如神圣不可侵犯,安有晋时作伪书之人乃肯立此等异说以资人集矢者?实则以情理论,伯益、伊尹既非超人的异类,逼位谋篡,何足为奇?启及大甲为自卫计而杀之,亦意中事。故吾侪宁认《竹书》所记为较合乎古代社会状况。《竹书》既有此等记载,適足证其不伪;而今本《竹书》削去之,则反足证其伪也。”梁启超之言,是比较中肯的。

其实,尧、舜、禹作为传说人物是否真实,是否德配天地,禅让有无其事,尧舜禹时代是否像传说中那样非常美好,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孔子推崇尧舜禹及其无比美好的时代,把自己的价值理想对象化,增强了儒家学说的权威性和说服力,更好地向人们尤其是君王宣扬了仁政德治的治世思想。孟子亦然,他否定“至于禹而德衰,不传于贤而传于子”,认为启得天下不是因为启是禹子,而是因为启比益更“贤”,具有合法性,这其实是孟子试图用“尚贤”思想影响社会的反映。

尧舜禹的禅让实质(尧舜禹禅让是儒家劝导君王厉行德治)(7)

孔子是道德理想主义者,也是文化理性主义者,他有千古之忧:“德之不修,学之不讲,闻善不能徙,闻恶不能改,是吾忧也。” 孔子生活在礼崩乐坏、诸侯纷争、杀伐不已、民生凋敝的春秋晚期,他极力宣染尧、舜、禹的美好品德和禅让思想,劝导君王施行仁政德治,以匡正每况愈下的世风,这正是他念念不忘千古之忧的具体表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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