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东坡和茶的故事（文化周刊史志琼崖）

编者按

1097年至1100年，苏东坡谪居海南三年，身处逆境仍对生活有着无比的热爱和追求，其处世态度和精神境界令人敬佩。

茶文化研究者、《海南茶事》作者陈德新先生，从海南茶史学的维度，梳理文献资料，实地调查研究，挖掘出苏东坡在海南鲜为人知的茶事活动和经典茶诗，从中亦可看出坡翁对茶的熟知和痴迷，以及他对茶文化的传播和影响。

北宋绍圣四年（1097年），苏东坡被贬到海南岛，迄今已有925周年。多年来，笔者在整理、撰写海南茶史的学习与考据过程中，发掘了他谪琼3年间一桩桩海南茶事活动。

茶枪烧后有，麦浪水前空

喜欢喝茶的苏东坡，对水极其敏感，曾在《焦千之求惠山泉诗》中说过“精品厌凡泉”，认为精品茶叶必须配以优质泉水。今天看来，这样的认知是科学的，因为好水是激活好茶的介质。

刚到海南，在琼州府城金粟庵（今五公祠）暂居期间，苏轼发现周边百姓多数饮用护城河水，极不卫生，而自己所住之地则“众泉觱发”，清澈甘甜之水无人汲用。经勘测，东坡发动居民凿井，得甘泉两眼，这便是“指凿双泉”的故事。3年后，苏东坡奉诏北归重过此地，特赋《泂酌亭并引》一首，全诗没有出现一个茶字，但“以瀹以烹”之句，巧妙地谈及泂酌双泉可“瀹茗”“烹茗”的生活用途。

儋州市中和镇东坡村附近的“东坡井”遗迹。张雨 摄

在儋州市中和镇东坡书院的西南方向，有一口“东坡井”，距桄榔庵遗址仅几步之遥，据考证为苏东坡谪居儋州一年后，指点当地老百姓所挖。

《东坡全集》中有《新年五首》，其中四、五首在东坡《七集·续集》中收录时题为《儋州二首》，其一为：“小邑浮桥外，青山石岸东。茶枪烧后有，麦浪水前空。万户不禁酒，三年真识翁。结茅来此住，岁晚有谁同。”诗中不仅记录了海南有过小麦种植的历史，还透露出一个非常重要的事实——千年前的儋州原始山林间曾有野生茶树分布。

苏东坡深谙农事，关注民生。

他观察到野生茶树烧后仍然会新芽再生，茶青一芽一叶的形态，被形象地比喻为一枪一旗。东坡诗中的“茶枪”，指茶芽未展，尖细如枪；茶叶已展，犹如旗帜，则被称为“茶旗”。

但苏东坡对眼前麦苗生长的状态深感忧虑。由于小麦根系独特，又深又细，因而耐旱怕涝，担心小麦因雨水过多会影响收成。

苏东坡离琼后，海南人在金粟庵（今五公祠）内建“东坡书院”纪念他。记者 陈耿 摄

感恩许珏相助 临别赠与茶盂

据正德《琼台志·游寓》记载：“许珏，字君瑶，泉人，久寓儋，年九十余。精于易、书，论灾祥有验。苏文忠公喜与谈论，往来甚密，每以醴饮。公曾有赋赠，称‘泉上许生’是也。及还，以茶盂惠，且属曰：‘无以为清风明月之赠。此盂聊见意耳。’许康民，字廷惠，珏之子，从游儋，久居城东。”

许珏系广东潮州人，带着儿子许康民游历四方，并长期寓居于海南儋州。许珏活了90多岁，精通《易经》，据传经他占卜的事情均有应验，是当地的传奇人物。

坡翁谪居儋州时，将许珏尊称为“泉上许生”，两人有较多往来，并一起谈论过《易经》。许珏和朋友王介石曾送酒给坡翁品尝，坡翁因此写有《酒子赋》相赠。

坡翁被赶出儋州官舍，并搭建桄榔庵时，许氏父子也出力甚多。

苏东坡离开海南北返中原之时，将自己随身多年的心爱之物——一只茶盂，赠给许珏，以感谢许氏父子平日对自己的帮助。

约赵梦得、姜唐佐品茗

大家都知道，苏东坡在海南有个得意门生叫姜唐佐，专程从琼州到儋州向东坡求学。

元符二年（1099年）十月的一天，他来到桄榔庵陪侍坡翁谈到深夜，第二天一早就派人冒雨给先生送来一包好茶，苏东坡甚为高兴。隔天早上，雨过天晴，坡翁心情爽朗，茶兴上来，当即写了便笺让人捎给姜唐佐：“今日雨霁，尤可喜。食已，当取天庆观乳泉泼建茶之精者，念非君莫与共之。”

“建茶”，即建安茶，《遯斋闲览》一书称“建安茶为天下第一”。苏轼千里迢迢带至儋州的福建路建州建安县名茶，数量应该不多。他亲书手札，约学生来品珍藏的好茶，对姜唐佐是何等礼遇。

可是信刚送走，他就接到官方通知巡检有会，不得不取消此次邀约，但茶兴未消，于是又写了一笺，说如果会散得早，你还能来共同品茶吗。

苏东坡茶兴大发，非要与姜唐佐相饮不可，而且说“念非君莫与共之”，这里蕴藏着在那个极其艰苦的环境中，苏东坡产生的一种新的茶事观（文化观），这在约姜唐佐品茗之前就有过表述。

元符元年（1098年）年底，苏东坡的好友赵梦得来到儋耳。据清代苏学泰斗王文诰考证，赵梦得是寓居澄迈的儋耳人，并称他为“海上义士”。苏东坡初来儋州经过澄迈时，他热情招待，其后对坡翁的仰慕之心日增，时不时从澄迈赶到儋耳住一段时间，二人过从甚密。

有一天，苏东坡写了一个短笺，让苏过给赵梦得送去：“旧藏龙焙，请来共尝。盖饮非其人茶有语，闭门独啜心有愧。”

“龙焙”又是什么茶？元丰四年（1081年），苏东坡在黄州时曾作《西江月·茶词》，其中有“龙焙今年绝品，谷帘自古珍泉”之句。孔凡礼注：“龙焙，指代建安茶。焙，造茶所。造御茶之官，故曰龙焙。”

珍藏多年的极品好茶，若不是遇到适饮之人，茶也会有怨言；如果自己闭门独享，我也会心生愧疚。可见，坡翁之于梦得，是何等的诚心，何等的实意。

后来在《与姜唐佐》书信中，坡翁写道：“昨日辱夜话，甚慰孤寂。示字，承起居佳胜。奇荈（荈，指老茶叶）佳惠，感服至意，当同啜也。”

谪居生活，与赵梦得、姜唐佐等朋友、晚辈的交往，给苏东坡带来快乐与慰藉，字里行间可以想见。

反映北宋茶事活动场面的《文会图》，作者为宋徽宗赵佶。 资料图

夜里取江水煎茶

“活水还须活火烹，自临钓石取深清。大瓢贮月归春瓮，小勺分江入夜瓶。雪乳已翻煎处脚，松风忽作泻时声。枯肠未易禁三碗，坐听荒城长短更。”苏东坡居儋所作的《汲江煎茶》，是中国咏茶诗词中少见的佳作。诗中描述了取水、烹茶、饮茶及其功效的全过程，笔法细腻、刻画周到，充分反映了他63岁高龄远徙异乡之时，处世乐观、闲散自在的生活情趣。

坡翁烹茶有自己独到的见解和独特的方法，好茶不但需要配以流动的好水——活水，活水还必须用活火煮沸。他曾在《试院煎茶》一诗中，对烹茶用水的温度作了形象的描述：“蟹眼已过鱼眼生，飕飕欲作松风鸣。”以沸水的气泡形态和声音来判断水的沸腾程度。

“活水还须活火烹，自临钓石取深清。”说的是煎茶即使取用江水，也须以清澈的江水并用炭火之焰烹煮。全诗描写了从取水、煎茶到饮茶的过程，表现了坡翁通达从容的人生态度，构思巧妙奇特，文字精美细致，风格清新简淡。

通过这些有史料记载的苏东坡在海南的茶事，足见其深厚的茶学涵养和文学禀赋，不愧是精于茶道的资深茶人和茶文化专家，而他一生创作有关茶的诗词文赋也高达100余篇。苏东坡谪琼三年，为后人留下了珍贵的文化遗产，其在海南的茶事活动和创作的经典茶诗，不仅是中国茶文化中浓墨重彩的一笔，也为海南茶文化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作者系中国国际茶文化研究会学术委员会委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