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大可讲麒麟神兽（揭开冥神的神秘面纱）

印度阎摩

在所有古代神话之中，最引人注目的场所无疑就是天堂，它汇集了人类关于乌托邦的全部想象：不需劳作就能丰衣足食，人们过着富裕和无忧无虑的生活，甚至无须饮食、穿衣和睡眠，没有黑暗、寒冷、酷热、匮乏、痛苦、眼泪，更没有疾病、衰老和死亡。——那么，最古老的冥界，跟天堂有什么区别呢？我的回答是：没有区别。冥界最初遵循的是与天堂完全平行的原理，在大多数上古神话中，冥界从一开始就反射着天堂的境况，它是天堂在地下世界中的一个模糊镜像。

这方面的例证，是印度神话中的阎摩（Yama，又译夜摩、焰摩、琰摩和夜摩天王等），他自愿迎接死亡，以便为人类找到通往冥界的安全道路，由此成为第一个经历死亡的凡人。继而，依据优先权法则，祂掌握了死亡的力量，成为死亡之神，也就是所有亡灵的统治者，掌管着地狱的正义和法律，奖励和刑罚，以及狂欢和痛苦。

在最初的阶段，阎魔是一位亲切的死神，看起来一点也不可怕，祂会亲自接引亡灵，穿越重重障碍，顺利抵达冥界，然后用盛宴来款待那些陌生的新客。但到后来，阎摩的性情发生了巨大的反转，从一位性情和蔼的善神，变成了一位令人色变的凶神，祂会动用各种酷刑来折磨那些生前作恶的亡灵。这种转型使人类对阎摩产生了无比深重的畏惧。[ 参阅，李南，《试论阎摩的源与流》，《南亚研究》，1991年02期]

印度神庙中的阎摩雕像，身骑神牛，绿色的面孔上虽然带着微笑，却露出了两只犬齿，祂穿着红衣，身周环绕着火焰花环，一手拿着粗大的钉锤，一手拿着捕捉亡灵的套索，随时准备取走那些濒死者的性命。

可能早在殷商时代，死神阎摩就已经进入了中国。但是，出于中国人对死亡的恐惧，“阎摩”当时是被禁呼的大神，人们被禁止呼出祂的名字，生怕唤醒和激怒祂。而祂所居住的那个冥界，也是人们谈论的禁区。甲骨文和金文中都没有“冥”的字样，直到先秦时代，才出现了代表“冥”的汉字，样子仿佛钟罩下的铜鼎。罩子代表地下世界，鼎器则是拷问亡灵的刑具。“冥”的小篆体还有另一种写法，是罩子底下一轮太阳，象征太阳被锁入了地下世界。与印度神话完全不同的是，在中国，冥界从一开始就充塞着黑暗、痛苦和恐怖的气氛。由于人们长时间拒绝谈论冥神，因此导致祂成了中国神话史上最重要的失踪者。[ 《国语·鲁语四》：“殷人禘喾而祖契，郊冥而宗汤。”]

跪人藏龟

死神在什么时候真正进驻了中国神谱？据我推断，在先秦两汉之际，冥神突然得到了解放，祂的形象涌现在战国和两汉时期的出土帛画与砖石刻像上，头戴帽冠，两手插入袖口，盘腿而坐，而祂面前的两位牛头虎面的刑官，正在对有罪的亡灵用刑。可惜，由于长期遭到禁呼，许多研究者已经难以辨识出死神的形象，从而往往将祂与“西王母”混为一谈，这实在是一个天大的误会。

在殷墟出土文物中，还发现了一种奇特的祭祀物，叫做“跪人藏龟”，是在龟壳中塞入一个玉制的小人，摆出下跪的姿态，身边还有许多海螺。这究竟是一种什么物品呢？就连殷墟博物馆的研究人员，恐怕都无法回答这个问题。我推测，这可能是一种献给冥神的祭品。乌龟和海螺，代表与冥神沟通的使者，祭司们把乌龟宰杀，挖去内脏，将它变成一只驶往冥界的渡船。玉人则代表死者，作为船上的乘客，他以下跪的方式，表达着对于冥神的敬畏。那些被塞入龟壳的海螺，应该是女阴的标志，在整个南亚文化区，包括印度、西藏和中国西南少数民族在内，海螺从古到今都是生殖崇拜的象征物。通过祭祀，向冥神祈求祂对亡灵的庇佑，使他借助那些海螺般的女性生殖器，早日获得来世的重生。[ “跪人藏龟”，2004年大司空村M18出土，现藏殷墟博物馆。]

由于龟是沟通冥神的使者，盛行于殷商时期的龟卜，就是请神龟到冥界去求问冥神，并带回祂的答案，再以裂纹的方式向国王展示。此外还有一种灵蛇，扮演着冥神的宠物和护法的角色。到了汉代，灵蛇“玄”和神龟“武”被人凑成了一个复合体，名字叫做“玄武”，造型是一条蛇盘踞在龟背上。这种组合强化了神龟与冥王沟通的法力。但在后来的演绎中，龟开始代表雄性，而蛇则代表雌性，被道家当作身体五脏之主——肾的象征，又转而成为人间性爱和男女双修的隐喻，同时也含有生殖、长寿乃至永生的语义。

玄武

玄武是中国四大神兽之一，跟青龙、白虎和朱雀并列，代表北方冥神和水神。在天空中，它代表着北方七宿，由于这个缘故，冥界的所在地，也就被人挪到了大陆的极北之处，那里幽暗而寒冷，完全符合冥界的阴森气质。

统治冥界的阎摩神，是人类在另一世界中的伟大国王，但由于禁呼和误认，导致了祂在神话史上的长期失踪。祂的第二次亮相是在什么时候呢？根据佛教入华的情况看，应该就在魏晋隋唐时代。当时，适逢佛教开始在中国迅速传播，犹如一场盛大的精神节日。作为异乡神的阎摩，在被翻译成“阎摩王”、“阎王”或“阎罗王”之后，跟随佛教重返中国，与中国信徒发生了第二次握手。然而这一次，借助佛教信仰的强大力量，也就是借助轮回转世的观念，死亡大大缓释了自身的恐怖色彩，而阎摩神也从禁呼制度中解放出来，成为冥界公开的主宰，祂负责统领阴间诸神，对世间的善恶进行最后的清算，并按照公平正义的标准，进行奖励和惩罚。对于那些在贪欲中打滚的世人而言，冥神的存在就是最严厉的警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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