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龙去旅游(成龙曾经都慕名而去的地方)

成龙去旅游(成龙曾经都慕名而去的地方)(1)

古指纹 古指纹

有一个地方不应该只有少数人知道,否则,愧对列祖列宗!

生活是一切艺术水质清澈又水源丰满的上游,倘如我们要把关于这座乡村博物馆的故事比作一部影视大片的话,片头首先会推出两个字:璧山。

亲爱的璧山!故事从这个名字讲起,古风扑面而来!璧山因“山出白石,明润如玉”而得名,它让我联想起李商隐的“蓝田日暖玉生烟”。烟云弥漫的后面,是我们对上天美意的难以领悟:它为何让一山藏玉,还玉白明润?

如果,用书法来写各体的璧山,总有一种像极了如玉的美人如虹的剑。

重庆大圆祥博物馆便藏于璧山的乡野,这是一种天注定!信不信?这就是老天爷在挥斥方遒,让所有神奇的发生都有其神奇的上游。而它给予“大圆祥”的命题是:等待,如同俞伯牙在等待钟子期,李白在等待杜甫,王勃在滕王阁隔着一个朝代,等着登上岳阳楼的范仲淹……

但愿我们也是大圆祥等候着的那个人。

一、被美征服的人彼此为友

璧山城南约二十公里,步入有稻田、黄油菜花、紫萝卜花的乡村,只觉缀满青白花的柑橘树如同哨兵一般站在各个山坡上瞭望,身携闷闷的香气拽着绚烂的春色一起扑向金剑山。山下那个叫健龙镇新石村的地方,有一座清代工业遗址——天福碗厂,始于清咸丰四年,兴于民国,盛于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然后衰落。

而今,它叫重庆大圆祥博物馆。一个曦露农耕文明微笑的敞亮之地叠加一个具有工业身世的强壮之地给了“大圆祥”广阔的空间,甚好!而博物馆原封不动地保留了六根大烟囱和十几幢旧式生产车间、办公楼、职工宿舍,保存了历史最真实的底片,甚好!

从一个烂朽朽、差不多是废墟的“天福碗厂”,蜕变为中国名气很大的乡村博物馆,你不得不惊觉:天福啊,这像是个冥冥之中神安排的幽秘暗道……二〇一三年,在“三”这个携带着古中国神秘信息的字数之年,重庆大圆祥博物馆呱呱坠地。它一诞生就仿佛诞生了一部传奇,一部关于巴蜀人成长史、艺术辉煌史的传奇……而很多重庆乃至中国人可能都没意识到,这些传奇会给我们的城、我们的国家、我们的生活,带来什么,甚至在改变什么。

在吱吱咔咔推开大圆祥博物馆大门之前,我也是带着一颗司空见惯的心。我去过大英博物馆、巴黎的卢浮宫、奥赛美术馆、美国大都会博物馆、埃及国家博物馆、希腊国家博物馆……更是几进几出我们的故宫。这些地方每每让我震撼、兴奋、流连忘返,为人类创造了这么恢宏伟大的文明、艺术而自豪、感恩戴德。然而,这样的震撼与情感都是预料之中的。但,走完“大圆祥”的展厅后,我的大脑却是在山呼海啸,有一种情难自禁的东西流淌全身,甚至有了窒息感。

是的,窒息感!因为“大圆祥”所展示、所给予的,似乎已超出我的审美经验,超出我所能承受的容量!

我知道自己人微眼浅,世界还有许多庞大的美是我还没遇见并能消化的。

然而“大圆祥”也同样“惊吓”了许多专业人士和大咖——

韩国一美术馆馆长朴天男在“大圆祥”神思缥缈,说:我像在梦中一样,不可思议,太不可思议了!

梁思成、林徽因的孙子,中国文物学会常务理事、青铜器专业委员会秘书长、青铜镜收藏家梁鉴先生在跋山涉水来到这座藏于深山的博物馆时,大吃一惊:“真的没想到重庆会有这么一座博物馆,真是太了不起了!这个博物馆不仅西南罕见,即使在全国范围内也是一流水平,博物馆里的每一座雕塑,每一件藏品,都值得被记忆永恒镌刻。”

大火电视剧《庆余年》中密探老手“肖恩”于荣光也兴冲冲来到“大圆祥”。这位在影视剧中常以铁血汉子著称的型男,探看与琢磨这些收藏品时,却眼波温柔,专注深情,不仅对藏品的背景故事倾神聆听,还不时就疑惑的地方与馆长刘健进行研讨。他们的交谈给人的感觉犹如江湖高手过招,有种恰逢对手的知遇之情。于是,“过招”从博物馆过到了刘健馆长居家的“翰林山庄”:酒逢知己千杯少,话逢投机更是要滔滔不绝了。

最“夸张”的还是成龙空降“大圆祥”了,那真是像他主演的电影《环游世界80天》,富有刺激感,仿佛从天而降——他坐自己的专机飞扺重庆,心无旁骛,直奔璧山,直奔“大圆祥”,然后身手了得几个翻腾似的就落定在博物馆的...

我们在影视角色中见到的成龙,几乎都是无法摧毁的英雄,步履生风,带着一股对尘埃的扫荡气势,大大咧咧,似乎没有什么是他搞不定的。其实生活中的成龙是很有顾忌与敬畏的人,对收藏的热忱也是异乎寻常。他在“大圆祥”看到镇馆之宝——宋代三世佛时,就立马献上自己的赞叹:哇,好美啊!从这一声开始,他把这句看似口头禅的惊呼献给了目光所及的每一件藏品,自始至终。近四五个小时,大英雄、大咧咧的成龙不见了,他把自己作为人的骄傲,明星的骄傲都彻底地交出去了,唯余虔诚而渺小的心在“大圆祥”藏品的海洋里游弋……他似乎又在演自己的那部电影《我是谁》,因为从上午看到下午三点,竟忘了自己还没吃中午饭……

毫不夸张地说,几乎每个人在推开“大圆祥”大门时,都会感到是在面对海洋——海洋般深不可测的历史底蕴,海洋般汹涌澎湃的美;都有程度不一的被征服感。

我们千万不要为这种被美征服陡感慌张、自卑,反而要庆幸和自豪!对美的感知、敏锐、鉴赏、深情与希望拥有,是人这种高级动物与低级动物相区别的重要边境线;也让人类获得了超越种族、国籍、身份、贫贱、语言的共同语言;美是一面旗帜,它能让归于它麾下的人们容易平等、沟通,容易成为爱人。

也许,我的观点中仍有以人为中心的狭隘和傲慢。世间的万事万物既然是一个体系,一个生态链,那些所谓的低等动物真的对美没有倾心与爱慕之情?曾发生在“大圆祥”的一件奇异事,便为我生起了质疑的烽火——

“大圆祥”的镇馆之宝——北宋三世佛,每尊佛盘腿安坐于莲花之上,造型优美,笑意神秘。其石刻的面颊宛若有呼吸有温度,衣袂仿佛随时都会迎风飘飞。这三尊佛差点就被人弄到海外去了,馆长刘健花了大价钱才请回来,让其永远留在了故国。安置这三尊佛像时,门外大雨滂沱,声声震耳,如鞭炮齐鸣;安置刚毕,雨,霎然停息,天上出现了众多老鹰围屋盘旋,一步三回头,久久不去。佛教中有鹰为护法使者之说,难道神话与现实在无缝对接?而我更愿意相信,是美在感天动地。站在鹰的高度,对美的东西可谓明察秋毫,它们或许比我们人类更能毫无利害可图地去热烈拥抱美。所以,它们举国上下蜂拥而来,在天际上欢呼,载歌载舞庆祝美的到来。只是我们听不懂它们欢叫与交谈的语言。但如果我们有灵性,应该视它们为知音啊。这样人鸟共爱一桩美的事物,我们为何非要强调其不可思议呢?难道鸟的审美热情会贬低我们的“美商”?据说,很多观者在面对三尊佛像时会突然地泪水盈眶,如见到自己的亲人,如同回家一般。他们会悄然地扭过头去擦拭,为自己的失态不好意思……

别啊!当知道那么多人都在为“大圆祥”竞折腰时,我们就不会觉得自己可笑或孤独了。“大圆祥”那条“狮丝相联”(丝丝相联)的路上已走着这么多同道中人了,我们都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嗵、嗵、嗵……

二、巴蜀之美是一堆清纯的篝火

一触摸中国文化这个大主题,我们视野里展开的是厚实广阔的中原文化、温柔婉约的江南文化、瑰丽诡谲的楚文化……巴蜀文化却像条精瘦的神龙匍匐在噫吁嚱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的山川间,隐约而狂野,不受束缚,自给自足,如儿童般的天真无邪、浑然天成。

我们现在要去揿住这条神龙的头尾,瞻其全貌已是很难,只能靠地下发掘的三星堆、三峡库区等地出土文物,地上的仍能搜寻的诗词歌赋,以及,那些在民间流浪的巴蜀祖屋构件、起居的日常用品……来揣摩我们祖先依稀的背影。假如,我们再与这些背影走丢,便会彻彻底底地成为孤儿!

去“大圆祥”的第一个展厅,也是博物馆最大的一个展示区——门、窗、匾馆,会在大门外静候几分钟,有深沉的声音在叩问你:

您贵姓?

您从哪儿来?您的祖先是做什么的?

您的老家在哪儿?祖屋是什么样子?

您记得您的爷爷、爷爷的爷爷的名字吗?

您会以您的姓氏为荣吗?

您会以您的祖宗为荣吗?

……

来吧,回到祖屋。

在一件件遗存里,

捡拾祖宗的记忆。

祖屋在,祭如在。

祭如在,倍思亲。

祭如在,一切在。

醍醐灌顶,“大圆祥”是一座关于生命的起落、脉动、思念、爱、回家等个体情感的博物馆,它在帮助我们记忆、找寻、认知生而为人必须回答的问题。否则,我们活着也是行尸走肉,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所以,我们梭巡在“大圆祥”时,不能像在其他博物馆那样走马观花、嘻嘻哈哈地高声喧哗,应该敛声、缄言,神情庄重。因为我们如同回到祖屋去拜见列祖列宗。……他们也正在考察我们这些子孙们肖与不肖呢,配不配得上传承他们的基因、他们的姓氏、他们的指纹……

(一)

“大圆祥”有八馆一区,分别为门窗匾展区、寻根堂、石雕馆、佛道造像馆、精品馆、家具馆、家训馆、红藏馆、唐卡馆。也许,从第一个展区开始,你便知道它的与众不同:它展示的主要是巴蜀地区的收藏物。它要让人们记住巴蜀人生活与文化的“胎记”及“指纹”。

世间有很多东西都可以克隆、领先,唯有“指纹”独一无二。每个人、每个族群、每种文化都有他(它)特有的指纹,这是他(它)们得以立足于世并代代传袭的依据。“大圆祥”不但忠实地保存了巴蜀人的“古指纹”,并复演着他们一代又一代生活的现场。这种“古指纹”同时也是一种文化密码、一座文化基因库,那么以情动人,以美撩人……不是么,师出无名的无边最近的人,我们的列祖列宗并未走远,我们只要借助孝道之心便可拥有一对结实的翅膀,飞到他们身旁,听他们用还带着古声母或古韵母的语言讲述我们生命上游的故事——

这里有上万扇千姿百态、各个朝代的古门。推开一扇门就是那年花开月正圆的一个巴蜀人家。他们的家族有怎样的兴衰?人物有怎样的悲欢?子孙如今在哪里落脚谋生?一扇门的话真多啊,比《一千零一夜》还请听下回分解地每天在制造一个悬念;

那几千扇窗,框定过多少红妆女儿姣好的面容,如子夜的朗月,悬挂在高墙,路过的人能见着她,她却见不着窗下的人;

上百张雕龙绘凤、花团锦簇的古床,可谓睡尽了巴蜀的风花雪月,承受了波诡云谲的爱恨情仇。那些曾青春的肉体与喘息,都成为此刻此处乡野里远近的蛙鸣、夜鸟疾飞的黑影子,在失眠者、熟睡者辗转反侧与呓语间大声叫嚷或偷偷潜行……

那成百上千的云顶、古木梁、撑拱、门楣、匾额、吞口、桌椅、梳妆台、衣橱斗柜、衣帽架、轿、屏风、大石缸、石凳……这些形而下物质的必需,以及释迦牟尼、弥勒、观音、武财神赵公明、妈祖像……这些形而上精神的必需,都在还原一个曾经巴蜀人的世界,活灵活现的动态“清明上河图”。我们的祖先们啊,竟是活得如此活色生香,生机盎然,逸趣横生……只说一个货篮担担吧,便有繁复精美的图案,层层巧设的机关。一个走街串巷的蓝领都把自己的劳动工具制作得这般美艳性感,怪不得能勾引深宅大院里的千金小姐私奔……。便可想象古人们真是些在时间上富得流油的富翁,要不怎么可能把生活的各个细节都拾掇得花红柳绿,奢侈得美不胜收。

更别说他们在精神领域上的用心,虔诚与敬畏让他们把头低下去,一刀一凿地去雕刻他们内心的光,头顶上的神……

释迦牟尼佛——牧女献糜像,讲述的是释迦牟尼当初修道时,饥渴难熬、生命垂危而得两牧女以乳糜供养的佛经故事。它让我想起有人问二十世纪美国著名人类学家玛格丽特·米德,人类文明最初的标志是什么?她的回答是:“一段愈合的股骨。”

她说,在远古,如果有人断了股骨,就无法生存,会被四处游荡的野兽吃掉。因此,一段被发现的最早的愈合股骨,表明有人将受伤的人带到了安全的地方,并且花了很长时间跟他待在一起,照顾他,让他慢慢康复。所以,在困难中帮助别人才是文明的起点。

这座牧女献糜像哪里只是在讲述佛经的故事?是在吟唱人与人的相亲相爱!慈悲与仁爱便如造像顶端长着金翅的大鹏鸟,或两侧的飞天、白象,盘旋在我们多灾多难的单薄生命之上,时刻准备着拯救我们于水火之间。像这样有强烈叙事感又造型复杂、精致的石刻雕像,在任何一个博物馆都可被奉为上品,炫耀于世;

海神妈祖像,庞大,甚至是雄壮的,山一般的巍峨!妈祖本是福建沿海一带信奉的神灵,为什么在川渝地区会发现其倩影呢?因为这里曾发生过七次大规模的人口迁徙。遥远的海的子民背井离乡而来,在山的庇佑下他们一边塑起他们的妈祖像,不忘来途,一边与巴蜀土著耳鬓厮磨、生儿育女,终成一体;

绛红色的自在观音像,先在色彩上就先声夺人。她正大仙容、媚而不妖、身姿优雅、丰腴饱满,又是一尊德艺双馨的东方维纳斯,深蕴唐代雕塑的艺术精髓,尤其是“这尊观音造像一改直立或端坐的成规,形态无拘无束,曲右腿于左腿之下”,相当调皮,凸现“自在”二字的真谛。像这样漂亮动人、造型别致、雕艺神奇,携带着人文气息的观音像实在罕见,为艺术极品中的极品;

那座由五百二十五尊彩绘木雕观音组成的“千手观音”坛城,宛若把恢宏灿烂的金字塔挂在了百年“天福”碗厂斑驳的老墙上,把中国人对观音特殊的敬爱挂在了崇高的地方。

“大圆祥”收藏的川渝彩绘木雕造像为全国最多,也是中国川工木雕技艺“简洁有力,粗犷沉静”的集中呈现。他们从千尊神佛中挑选出数百尊明清彩绘木雕观音造像,汇聚成了一座“千手观音”坛城。

记住,这是一座城。一座信仰的城!巴蜀木雕艺术的城!

这五百二十五尊观音像,除了中间一些较大的是以前寺庙中所有的,周围小的全是寻常百姓家里供奉的,也就是说它是千家万户的虔诚之心。当这些“心”在时光中流转,甚至凋零之时,一位叫刘健的人把它们从一些快拆迁的祖屋、快倒塌的敝舍间,双手捧出,捧在手中怕摔了,一颗一颗地请回来——算一算,会有多少次的跋山涉水?多少的八千里路云和月……然后给它们以至高无上的地位,让它们在被世上仰望的高度,发出仁慈的光芒。

五百二十五尊中却多长出了五百二十六尊观音,五百二十六道光。那多长出的一尊和一道光是请神者刘健和我们每一位敬重者内心所拥有的……

这五百二十五尊“千手观音”不仅在彰显我们巴蜀祖先们的信仰情怀,更在抒写他们的审美情趣。他们在家中最神圣之地安置一尊观音像时,也在安置自己对美的亲爱与跪拜的诚挚之心。所以这些用川工木雕技术雕刻出的观音像,对他们既是日常居家的必需品,亦是赏心悦目的艺术品。他们出门入户,被神像眷顾,心从尘土飞扬中开出豆蔻年华的花朵。

(二)

说到这里,川工木雕这个名词呼之欲出。我们必须要辨识它的体貌,如同在人群中凭着川音,一下子就能扑向我们的老乡。

“大圆祥”收藏的木雕藏品,几乎均为川工木雕。

中国的木雕艺术除了东阳木雕、乐清黄杨木雕、广东潮州金漆木雕、福建龙眼木雕被称为“中国四大木雕”之外,还有其他十余个流派,各领风骚,史上留名。

然而巴蜀这一带独有的川工木雕却少有书籍的记载、系统的梳理,给予其名分。它们就像身怀绝技的武林高手,没有山头,没有派别,江湖上只隐约回响着它们的声名,却难见其卓越而独特的身影。很多人都还没有认识到川工木雕的价值!但是,低调并不等于低档。恰恰相反,川工木雕的“大刀工”就是一门让人魂不守舍的艺术。

“大刀工”,多飒的名字,像极了流行于巴蜀的那种极端饮食——麻辣火锅,爱恨交织,欲生欲死。它就是川渝人所处的天地、所食的餐饮、所拥有的个性共同养育出的艺术胖儿子,粗犷中不失细腻,豪爽中饱含情义。如同巴蜀人待客一样,朋友来了有好酒有花朵有软绵绵的温柔,敌人来了有吼叫有耳光和猎枪,绝不拖泥带水,拉稀摆带!

“大刀工”雕刻出来的古物们也都是个个“雄起”,古拙、憨朴、道法自然、充满力量与爱情。

川工木雕,尤其是“大刀工”的艺术收藏品在“大圆祥”比比皆是,琳琅满目。它们的豪气干云、细腻婉约,艳与寂都在这里叹为观止——

“云顶,即三角建筑侧面墙的尖顶梁,云顶的大小决定了房屋的大小……”。“大圆祥”有着到目前为止拆卸下的建筑之中最大的云顶——云顶王。然而它身躯巨大带来的震撼,都不及它上面雕刻艺术的炫目。那是刀恰逢木头创造出来的伊甸园、极乐世界:花朵繁茂,枝藤狂野,鸟兽活泼。那些花草的清香,被娇羞的风从几百年前吹过来,流连于我的面容上,连我的面容也变得娇羞起来。

“隔扇雕花门,古代建筑之中的房间门,是房间与房间、房间与庭院区别划分的界限。是中国传统建筑中的装饰构件之一,从民居到皇家宫殿都可以看到的。上面雕刻的图案都是‘图必有意,意必吉祥’。比如蝙蝠、宝瓶都谐音为福与平安。宝瓶里插着花,寓意为花开富贵。”我们的祖先在表达他们的诉求时,婉转又深邃,感性又艺术。或许觉得只有这样,神灵们听着时才顺耳,而不觉得他们过于贪婪。

这些雕花门大多为镂空雕,甚至有三层的镂空雕,雕工精湛细腻已到极致。图案的复杂、立体感,带着强烈的视觉冲击力。它们让我联想起从十六到十八世纪一直在欧洲漫步的巴洛克和继承者洛可可之风,浪漫、亲切、柔性,蹦跶着享乐主义色彩的“凌乱之美”,在运动与变化中把人内心的呼啸奉为了神明。

木雕工艺门“刘海戏金蟾”中刘海完全就是个调皮的川渝汉子形象。他回首的动姿,一脸嬉笑的得意,完全是在上演巴蜀乡坝头村民间打打闹闹的情节、娱乐至上的精神。这就是巴蜀人要的大俗;

而“踏雪寻梅”门,雕刻的故事出自明晚期小说家张岱《夜航船》里的记载,说的是孟浩然情怀旷达,常冒雪骑驴寻梅,曰:“吾诗思在灞桥风雪中驴背上。”孟浩然最终悟了,他所寻找的梅未必绽于树枝,或许就是大雪天里,他在沙滩上来来回回留下的一串串脚印。心缝间有花,花便在举手投足间满天盛放。推绎为:心尖上有诗,诗便青翠欲滴……这扇门就是巴蜀人要的大雅。

俗中藏雅,雅中蕴俗,雅俗兼容,巴蜀人海量!

明代工艺门,是“大圆祥”的众门之中年代最为久远、工艺最为复杂的一套门,“造于明代初期,雕刻繁复饱满,运用的是当时雕刻之中常见的花团锦簇式的制门方式,堪称鬼斧神工!细分下来,每个部位用的是不同的雕刻技术进行制作:顶板、腰板与底板用的是三层深浮雕雕刻技艺,门页由腰板隔开分为上门页和下门页:上门页采用了多重混合榫卯工艺,榫卯之间相互搭建拼接而成;下门页则采用多重雕凿工具混合雕刻而成。门面整体大方,繁复不繁杂,是非常珍贵的明代川渝文化的抒写”。我在端详这扇门时,怎么觉得它审美上的高屋建瓴,到二十一世纪的当下仍是时尚先锋。它就像葱山与初恋这样的事物,至今仍会令你怦然心动!

(三)

关于“大圆祥”门的神话,前面演奏的都还只是序曲,上场的都还是些配角……正剧在哪里呢?主角又在哪里呢?

LOOK,它们在灯火阑珊处——被称为“木头上的敦煌”的门神门。

它们,又一个巴蜀人独创的艺术奇迹。

它们是人与自然亲昵共生的孩子,半神半人,几百年来仍容颜绚丽。

这些彩绘的门神门采用的绘画工艺为“沥粉堆塑工艺”,再涂以矿物质颜料,最后镏金。这样的技术现已消失!

老实说,用这几十个字来话说它的珍贵,苍白又凉沁沁的,毫无感染力。因为它是多少专家心尖尖上白玫瑰与红玫瑰合体的女神,为它食不甘味,激情澎湃,犹如发现了新大陆——

中国社会科学院的专家学者来“大圆祥”帮助进行藏品整理分类时说,敦煌壁画是把矿物质颜料绘制在石壁上,重庆大圆祥博物馆收藏的彩绘门神门是把矿物质颜料绘制在木头上。所以称这些门为“木头上的敦煌”一点也不虚诳。

著名画家罗中立面对这另类的“敦煌”时,甚至生出了“绝望”之感。他对馆长刘健说:我走不动了!走到这些门面前就挪不开脚步了!那感觉就如同歌德的“浮士德”面对大美的景象,只能从渺小的心脏发出的巨大哀叹:多美啊,快停止!

清华大学建筑学院建筑历史与文物保护研究所所长刘畅更是这些巴蜀之宝、中国之宝绝对的粉丝!当他用现代科技手段,一层层扫描,“剥”开这些门绘画上色的工序与工艺,一“剥”就是十多层,乃至二十多层时,竟忘了自己正在为众多来宾作学术上的演讲,忘了自己的专家身份,一个跃腾就坐在了桌子上,在不该是讲台的地方去滔滔不绝,眉飞色舞……他说,你们知道发现这些门的工艺水平意味着什么吗?它们在改写巴蜀地区,甚至中国版图上的贸易史、建筑史、宗教史、艺术史……

门,这个老伙伴,我们人类宜室宜家的第一道屏障,第一个保卫我们的战士,它在我们的家园与祖屋中举足轻重。无有门,何以家?而这些以巴蜀人独有的智慧与美学打造出的门神门,以川工木雕和全榫卯技术打造出的镂空雕门、浮雕门……每一扇,得花多少时间?几十天,上百天?那么修建一幢民居,又得花多少时间?几年,十几年?

显然,以我们现在的生命价值观是难以去回答这些问题的。

而我们的祖先就是这样把生命“虚度”在看似无用的美之上,把自己的灵魂刻在木头里、石头里、泥土里,由着它在浩瀚的时空中穿洋过海,来与今天的我们赤诚相见!

(四)

作为他们的子孙,我陡感脸红与不肖。我曾多么抱怨没生在文化富庶的三秦、燕赵、齐鲁或江南……我以为我们巴蜀人活得就那么粗糙,是被平坦的山河与缪斯女神共谋的遗弃之地,只是有点操坝儿的码头文化!而当我面对这些铺天盖地的收藏品,面对我们的祖先如何将生活艺术化,艺术生活化的现场时,才知我们的来路无比富足,我们祖先的内心无比富足:他们竟可在短暂的生命里,创造出这么多永垂不朽的艺术。

而我们巴蜀人生活的精致与品质,情趣的高雅,审美的高超,也不得不让人惊叹它们是独树一帜的美学之旗!它们如同一股清流汇入五千年的中华文化艺术史中,才使我们的文明具有泱泱大国的磅礴气势,与世界上的任何文明去比试都毫不羞涩。

英国、法国、美国等欧美国家不但拥有大英博物馆、卢浮宫、大都会这些举世闻名的大博物来展示其文明的脉络,也会独具一些小小的纺织博物馆、马车博物馆来叙述某行业的工业发展史,或者他们当年西部垦荒的光辉岁月。我们同样也需要大大小小的博物馆,尤其是像“大圆祥”这样面容亲切、有血有肉的民俗博物馆、“祖屋”、“古指纹”、“基因库”来给予我们文化的自信,厚实的底气。

重庆市历史文化名城保护专委会主任委员何智亚曾激动地说,重庆大圆祥博物馆这个西南地区规模最大的古建筑构件博物馆,不仅对研究古建筑工艺、风格等有重要意义,而且对研究巴蜀传统文化的特性,寻求传统文化与当代文化的结合点更具价值。

……

我的脑海里始终回放着这样的画面,祖先们围坐在熊熊燃烧着的篝火旁,衣衫褴褛,难挡晚来风急。然而他们却在兴致勃勃地谈论制造美的问题:大到一座屋的云顶,小到一只舀水的勺……他们要让它们还原于大自然美丽的真相——清纯,又要它们高于清纯,能飞去遥远。多远呢?他们或许也没想到能飞越几百上千年吧,落在二十一世纪的地界上,并且还会继续遥远……

之所以说那个场景是回放,是我相信它一定真实地存在过。那一堆篝火我也相信它仍在貌似灰烬的土壤里潜伏着自己的能量、细碎的火星,谁持一火把伸过去,呼地就是冲天大火……

“大圆祥”的人就是拿着火把伸过去的人。

三、穿金草鞋的祖宗,不能让您四处流浪

(一)

一九七八年,这个数字注定会被史书大写特写,它是中国的柳暗花明,春暖花开,不但改变了中国的社会形态,更改变了无数人的命运:农民们突破了土地农耕对他们的桎梏,开始理直气壮地迈向热火而激情的城市;身陷死水一潭的国企职工也尝试闯入波诡云谲的商海,去兴奋一把短促的人生。

人可以自我选择就是社会的进步。自由是多么昂贵又美好的必需品!

原来在某一供销社端铁饭碗的刘健也成了这样的先驱者,毅然,转身,自己做起了广告装饰与房地产等生意。诚恳、悟性、魄力加上时代的照应,他的生意顺风顺水。他属于那时中国先富起来的那批人。

有些人是饱暖思淫欲,刘健不屑。他更喜欢叩问灵魂,企望自己的生命能有一种飞翔的姿态,涂抹上太阳的光芒。但,怎样才能把自己从尘埃间拎起来,他也相当茫然。

二十七八年前,去三亚,见到一高耸的岩石立于海水击打的岸边,它是抵抗,又是接纳;它是伟岸,又是卑微。岩石上刻有圆融、大度、祥和六个佛经里的字。天,那哪是几个字,是一束光照过来,一条路从天际铺陈下来,又宛若河流般向远处奔涌。那一瞬,刘健霍然感到心有所依,霍然明了自己接下来风雨兼程要赶的路——那绝不是物质上无节制的索取,财富有时是多么可怜的东西。他要精神版图的辽阔,做这辽阔版图上的富翁。因为他已察觉到自己就是一滴水,早晚会在老天的手指缝间流走。但他可为这个世界传承一些东西,这传承的举动多少会让老天记住他的。

他上路了!

二十五六年前,他和一拨生意上的朋友开着宝马奔驰去阆中古城玩。那时,小宝小奔对中国的普通老百姓还是稀罕物,阆中古城还没多少人见过。

众人陶醉他独醒,他知道这不是他要的骄傲。晚上,朋友们牌兴正浓,他独自梭了出去,借着昏黄的灯火,细品这座川北著名的古城。那几千年的青石板路、屋舍、古门、花窗、木质对联、牌匾,都撩拨起了他内心河流的浪花,他甚至都听见它们欢叫的声响了!太好了!太美了!太霸道了!他一边走一边击掌叫绝。

在古城一座幽雅却残败的院落,他发现了一个残留的戏楼木雕背景构件,是清代的木刻“福禄寿三星”图:福星手托蝙蝠,一手指向太阳(指日高升);禄星手托小鹿,寿星手托麒麟兽。古人在表达吉祥时竟是这样婉转动人,以图达意,让一直对中国传统文化颇为喜爱的他觉得赏心悦目;而木雕的工艺精细无比,让每一人每一物都栩栩如生,更令他惊叹无比。他在那里细细琢磨,忘却时间在嘀嗒飞逝,仿佛天地间唯余他与这块被岁月丢弃的雕板在默默相认!

他花了八千元买了这块雕板,自己平生的第一件藏品——在那时,八千元不是个小数目。但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不是钱多得花不出去了,只因他的爱不释手,难以自持。更因他的不忍!他不忍暴殄天物!

(二)

他可能没想到,从带这件宝贝回家开始,自己已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人说自己最无可奈何的事便是痴迷上一桩事、一件物、一个男女。刘健亦然,拿自己的这个爱好一点办法也没有了,看到心仪的东西就寝食难安,它们成为了他的洛神,总让他“浮长川而忘返,思绵绵而增慕”。只要听说哪里有好东西,他便日夜兼程地赶过去。如果有缘,携回家固然好;无缘,饱一饱眼福也知足。

收藏,竟成为了他拼命挣钱的动力!甚至生命的动力!

最初,他对古物的喜欢与收藏只是带着一种原始的热忱,如同人与人的一见钟情或一见如故。渐渐,他把玩这些古物时体会出它们看似衰老的生命里潜藏的那种一直燃烧着的智慧之光、艺术之光,它们是那样的雍容华贵,品质超群。在时光面前,从不缩手缩脚,仍是王!

他在收藏中领悟着上天的美意,祖宗们的教诲,因为每一件收藏品里都蕴含了或人文、或民俗、或宗教、或历史的各种信息。它们是一部部雕刻或塑造在木头、石头上的巨著,刘健读之读出了天地的磅礴,中国文化、巴蜀文化的厚重,历史的浩如烟海。也读出了个体的孱弱与渺小、卑微……

读的时间一长,他读出了自己耐磨的性子,脾气愈来愈温润,接人待物愈发谦和……

他收藏了不少的“诗意木雕”——那些可以被称作是刻在木头上的唐诗宋诗:唐柳宗元的“千山鸟飞绝”的孤寂与孤傲,王维“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的情义与惆怅都在木头纹理间漫溢出它的画面,如梦如幻,刘健一不小心就滑落进这样的情景中去,甘之如饴,不愿醒来。

他还迷上了川工木雕,觉得这种艺术就像是他失散多年的兄弟,天生就与之血脉融合,个性相契,遥相呼应。特别是当他知道川工木雕艺术多少年来倍受冷落,奄奄一息,他着急了,心急火燎了!他要尽自己所有的财力让这些属于他、属于巴蜀人、属于中国人血液中的东西,归来,继续枝繁叶茂地生长,继续成为我们的血液,流淌在我们的机体里,给予我们活力!

因为,这个世界已没给我们多少蹉跎和等待的时间了。

中国、巴蜀、三峡地区、川渝的许多旧城、古老的乡村,都急不可待地朝前赶,急不可待地在丢盔弃甲,要旧貌换新颜。

然而,我们在急刨刨推陈出新的时候,是否也在揿灭我们的文脉之火?在倒掉洗澡水的同时,也在倒掉我们的婴儿……

有一位老外就向刘健提出过疑问:你们中国不是说有上下五千年的文明史和灿烂的文化吗?我怎么在你们的城市间很少见到它们的身影来证明呢?

这个话,人家听听很可能嗤之以鼻,刘健听来便是五雷轰顶!

是啊,一切都需要证明,口说无凭!如同古罗马的文明仍在意大利的都城处处凸现,你一伸腰便可去搂住当年帝国骄傲的莽石柱;如同伦敦会一条街一条巷地保存着都铎王朝、维多利亚时期的建筑,他们可以凭这些实景、实物来认领历史,清晰地呈现他们从一群势单力薄的盎格鲁-撒克逊人走向现代英国人的路径……

我们靠什么来证明?

难道能靠那些身世可疑、粗制滥造、贪官与奸商勾搭炮制出来的伪古董、伪古迹、伪古镇、伪古城去显摆我们洋洋洒洒的巴蜀文化、长风浩荡的五千年中华文化?

假如沦落至此,我们的民族将如何继往开来?

刘健人微位卑,无法去决伐庙堂层面的大事。但他是个孝子,每至清明他会率领全家声势浩大地去为七代的列祖列宗上坟!他只是执着于一个天地间最纯朴的道理:身体发肤来自于祖先的赐予,灵魂思想来自于祖先的滋润,文化精神来自于祖先的启迪,我们不记住他们、不感激他们、不守护他们,我们便是罪人!

所以,收藏于他而言,已步入第二层境界,由热爱升华为责任。

(三)

每次听人讲起刘健二十六年收藏之路遇到的山穷水尽、天涯日暮,怎么总会让我想到是一个独钓寒江雪与风雪夜归人的孤寂与悲壮呢?

“大圆祥”有一尊明代红木镏金的释迦牟尼像,几乎所有的观者,走到这里都会驻足、仰望,为这尊回归故国的佛像庆幸!它在世界上颠沛流离太久了,长达一百二十年了……

一九〇〇年八国联军入侵中国时,两位士兵将这尊佛像运到了加拿大的维多利亚。其中一位士兵逝世后,其夫人带着他的儿子和佛像改嫁,辗转定居于美国的北卡罗来纳州,并将佛像陈设在家中。因为他们不识这是释迦牟尼像,看着它精妙绝伦,以为是一尊女神,便把他们的农场叫作“女神的农场”。刘健听说后,多次与伍迪,即那位士兵的儿子沟通,晓以大义,又耗费巨资才把这尊属于中国人的珍宝千里迢迢捧回家!这不但是“请回”了本该属于我们的吉祥,更是在疗愈我们民族的百年伤痛——当我们可以用文明世界的规矩,我们的人格魅力,我们的财力与当初侵略者的后代平等地、言笑晏晏地和平买卖,这是怎样的胜利?这可能也是释迦牟尼创造佛教的初衷!是我们祖先们当初打造这尊佛像的初衷!刘健的收藏行为已不局限于独善其身,也是在向广阔的世界放飞洁白的鸽子——传递爱,这个主题永远清新!

某天,刘健接到一个陌生电话,那头传来的是苍老而焦灼的声音:你要快点来哟,赶快!凭直觉,刘健便知道肯定又有什么文物或祖屋危在旦夕!他带着女儿驱车四五小时,赶到重庆的一个偏远的乡下。果然,又是一座将被拆迁、将被牺牲的老宅在寒风里摇摇欲坠。它曾是古代一位显贵的祖屋。一看其布局、大青砖筑就的外围,便知当年宅子的气派、主人的显赫。而今,它却让刘健想起自己家门祖先刘禹锡的《乌衣巷》: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有位七十多岁的老人逆着光,从这首古诗里疲惫地向他走来,长吁短叹……他便是那位催促刘健快来的老者。

他指给刘健看:宅子数百间房屋都被拆的拆,毁的毁,只剩下这最后的两间老屋了。他的老伴和孩子都搬去了城里。他却不去!固执地要试图守住这最后剩下的两间……“舍不得!真舍不得啊!”他的叹息像一位战士弹尽粮绝后的悲号:“我老了,再也守不住它们了,只有拜托拜托你们了啊!”

刘健看着泪水在老者脸上纵横,犹如看见那宅子哭泣的戚容。他的眼眶也潮湿了……那一刻,他真恨不能自己的金钱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让他财大气粗,能把天下这些孤独无靠的老宅子——“老祖宗们”全搂在怀里,温柔以待,让它们老有所依……

为那些被毁灭、被摧残、或四处流浪的古村落、古建筑、古艺术品、古家什们……刘健不知着过多少急,流过多少泪。他是从事房地产业的,“在这个过程中,他目睹了太多的传统建筑在城市化建设中惨遭毁坏、遗弃,一幢幢古民居被拆下来后,精美的雕花门窗沦为发火柴……精美的石刻石雕,几锤子下去,就成了碎片,成为铺路石……”;他还见到成都那边有一条街上堆满了从祖屋里拆下来的金丝楠木打造的房屋构件、古家具……金丝楠木可是巴蜀特有的珍贵木材,用它们制造的古屋构件、古家具都有人文传统的特殊价值!然而,它们被沿海发达地区或海外的商人低价收购,一车一车拉到异乡,然后把它们肢解、改头换面,做成迎合如今一些土豪奇葩审美观的家具,价格吓死人……这不是在抢救文物,而是在剥它们的皮,抽它们的筋,毁它们的容,撼动巴蜀文化的生态链!“这些都是我们祖先生活过的见证,藏着无数的人文、历史、故事,丢了这些,我们就丢了自己的根,丢了民族的魂。”我太赞同女作家张鉴的这段话语了。没有根与魂的人就是流浪者!让列祖列宗不得安生、一直漂泊的人就是不肖子孙!

(四)

刘健把自己豁出去了,把家人豁出去了,把公司豁出去了,把挣的钱财豁出去,只为把那些黄金一般高贵、却被人扔一双破草鞋穿着走路的老祖宗的脚印留住,从一件到十万件,这些脚印从他身旁通向了天边,又从天边回到他身旁。

刘健得之,谢天谢地!在他眼里,哪还是些门啊、窗啊、椅啊、床啊、石坊啊、雕像啊……都是他各个年代的“老祖宗”,他的肝胆相照,心心相印。他看它们,渐渐走过了看山水是山水,看山水不是山水,看山水亦是山水的过程。他更在其中修行,以古物为镜去照亮自己。擦拭古物上的灰尘时,也在擦拭自己的内心……

所以,他很笃定,不去纠结“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这等问题。生意场上的朋友讽他:你又去收“发火柴”了?他一笑了之;一保姆不愿在他们家干了,原因是一屋子老兮兮的旧家具,没有一件像样的新的,她怀疑这个说话温和、一点没大老板气派的老板开不开得出工资,便干脆先炒了老板的鱿鱼,并去给乡邻说,怕别人再上这老板的当。对此,他也一笑了之!

但,刘健也有笑不起来只想流泪的时候:有人专门要拿生意来“照顾”他,说:别人挣了钱是去花天酒地;你挣了钱是为国家为重庆做好事。给你就是天理!明星成龙在参观“大圆祥”后,主动要求挨个挨个与每一个工作人员合影,包括看大门的保安,只为拜托每位“大圆祥”人替他、替所有中国人保护、守护好这里的每一件藏品!回去后,还专门给刘健捎话,让兄弟一定要坚持住。既然叫他一声成龙大哥,他就会尽自己的力量帮助“大圆祥”。成龙没食言,在去年三月他专门介绍北京一家著名的文化公司担纲主创团队来拍摄纪录片《民间收藏之大圆祥博物馆》,并拟邀濮存昕、靳东等名人出演。成龙就像他创造的许多英雄人物一样,侠肝义胆!

刘健的收藏已成浩瀚之势。他不但在自己的心灵上给予这些“老祖宗”至高无上的地位,更在现实中给予了它们展现身姿的家园。“大圆祥”博物馆是执着的爱情树上结出的果实,它竟让古老的一切鲜嫩而芬芳。

“大圆祥”的名字便是刘健从当初在三亚岩石上看到的“圆融、大度、祥和”六字中,各取出的一字。那束光是佛的拈花,他还之以微笑。

刘健有时推开“大圆祥”展厅的门,像给老祖宗们请安似的去探望自己的收藏物时,往往忧欢交织。欢的是,看着它们在这里栖身,也无风雨也无晴,总算安稳,多少觉得还对得起养育自己的一方水土,对得起苍天在上的列祖列宗!忧的是,仅凭一己之力,一家之力,一个企业之力,能否把这些“老祖宗”侍候得更周到、更体面?

他的担忧不仅是在为古人,也在为今人!虽然“大圆祥”为我们的许多“祖宗”提供了安居房,然而它们仍会面对火灾、虫灾以及比野兽更兽性的人的攻击……而这些“老祖宗”一旦有闪失,对今人就是万劫不复,真正是前不见古人了!

“文保”事业不是只靠一个人的情怀、热血沸腾便能山高水长。它需要高屋建瓴,众志成城!

刘健有时也感到力不从心,如履薄冰……

照我们这些俗人的思维,把那些宝贝随便卖一点,他是否就能如释重负?他说,不能!若那样,他又在让“祖宗们”穿着金草鞋去流浪,谁知接下来会遭遇怎样的命运?

他有一个畅想,“大圆祥”现有的房屋构件可以恢复为一百座巴渝祖屋。假如,它们能像揣着一肚子老龙门阵的智者站在重庆的大山大水间,重庆的故事将如何一个洋洋洒洒,里应外合,有声有色……外地客要打卡的何止是洪崖洞和磁器口了……

去意大利、希腊……常常羡慕嫉妒恨的便是他们活得太狡猾——仅凭祖先们留下来的那些古遗址,便可招揽满世界的观光客赚大钱,自己却耍耍搭搭晒着太阳过日子。

我们其实也有这样的机会,何不像一只身手敏捷的猫赶快把它扑住!

四、天地德大,中国的贵族们佩剑出发吧

有朋友来,刘健一定要带去看伫立在“大圆祥”狮兽道上的那座石门。

那石门造型刚毅,骨骼清奇。仲春的黄野菊像河水般漫过它的腿脚,巴山夜雨也不会怜惜它已老态龙钟。但它仍有一股子赳赳的气势睁大眼来斜睨着路者。它的横匾上题有四个大字,熠熠生辉:天地德大!

每次念叨这四个字,刘健都会问别人,亦是在问自己:你说,它所说的厉不厉害,透不透彻?我们的祖先是不是哲学家?

(一)

我觉得整个“大圆祥”都像一位德高望重的哲学家,向每个人发出如此的问题——

你是谁?

从哪里来?

将到哪里去?

来与去的问题,是目前的中国人、中国社会亟待回答的问题,也是“大圆祥”试图以“老祖宗”的身影、智慧、精神来启迪我们,帮助我们去解决的问题。

我们是谁,我们从哪里来?

我们是水田里喜欢低头的稻子,躲藏于泥土深处容易脸红的红苕,站在山坡上顾影自怜的包谷……我们是掩映于南竹、慈竹的绿影中粉墙黛瓦的院落,相邻青山荷塘而居、日出上山日落归家的农耕人。我们几千年以来都习惯与土地签订契约,我们依赖它、信任它、亲近它。与那些马背上的民族和海洋上的民族不一样,我们爱好安稳、一成不变、四世同堂,尊老扶幼……这些之中潜伏着我们生存的危机,阻碍着我们向更奔腾的世界奔腾。但它们又是我们独自握有的生命密码,一代一代地传递,香火依旧旺盛……

农耕文明久久主宰了华夏的机体与灵魂,我们迈入工业文明和现代智能时代门槛的时间还少得可怜。

假如我们不盘点自己已具有的家产,怎么去购买通向未来的门票?

“大圆祥”便是在帮我们盘点家产。更用那么多实物在提供证明,我们曾经的农业社会是如何在“耕读传家”——我们的祖屋是栖身地,也是学校;一砖一瓦一门一窗一匾一对联,不但给我们以实用功能、审美功能,也给我们以教育功能。我们从蹒跚学步开始,便可在家的四壁左手摸到诗书,右手抚到祖上的家训……

在“大圆祥”最令我心中扬起海波的就是它的家规家训馆,里面展示了五千多套源自巴蜀地区不同家族的家规家训,语重心长地在讲什么是孝文化、人伦大道,告诉子孙们什么叫站有站相,坐有坐相……

展大情怀的有:家能孝国能尽忠俯仰何惭于天地;

论为人之道的有:做一个好人身润心安魂梦稳,行百般善事天欢地喜鬼神钦;

谈生活智慧的有:凡事当留余地得意不宜再往,居身务期质朴训子要有义方……

这些被我们老祖宗们刻在祖屋显要位置的语录,现在过时了吗?请向它们致敬吧!把它们拿来高高挂在现代人的内心高处,仍能令我们日三省吾身,不把灵魂拉下。

还有“大圆祥”那些风起云涌的对联,门上的、窗上的……成百上千条吧,完全可以开一个中国对联比赛大会了。

对联,是中国独有的文学形式,中国传统文化芬芳美丽满枝丫的茉莉花。它不但饱含汉语言的对称、工整、机巧之美,还有天地人和、阴阳互契的中国智慧。

中国古典名著《红楼梦》中有大量的篇幅描写当时的贵族公子、小姐们玩对联、玩填词、玩写五言七律诗就跟如今的孩子玩电游一样,兴致勃勃,下笔辄来。是因为他们举目一望所居所处,周遭皆为文学与文化洁白的牙齿。它们在咬住他们的岁月,让他们学习做贵族。

腾冲边陲的和顺古镇富过了N多代,恐怕不只是靠贩玉贩茶贩盐的勤奋维持的吧。一踏入古镇便有一座图书馆耸立云间,让乡人们高有所攀,魂有所系……

中国式的古典贵族恐怕都是这样被一个家、一个祖屋、家训家规浸泡出来的,屈原、陶渊明、文天祥、曹雪芹、谭嗣同……他们的文化来源、精神气质也是靠代代相传、源源不绝的文脉供给……他们是有上游的人。

穿行在“大圆祥”一套又一套如同时光隧道的纵深空间里,我竟然察觉到老天在狡黠地偷笑。也想将我变成一座石门或一副对联吗?让我在夜深人静时,头顶被雨水洗干净的星斗,潜藏在它们中间,一声不吭,只去听那些有文字或无文字的石门像男人般地在交谈,那些对联间互相的倾吐更接近窃窃私语……

(二)

中国当今有贵族否?需要贵族否?

当今的贵族该如何踏上征程?

古今中外对贵族这个角色,其实是有着价值评判较为统一的标准的。除了他们有足够的财富,优渥的生活,受过良好的教育,更在于他们的修为、素养、品行都在较高层面,所谓高风亮节。中国又爱把这个层面的人称为君子。贵族也罢,君子也罢,对他们精神层面的要求,肯定胜过物质的拥有。而且真正的贵族都是在社会或时代需要的时候,甘愿去担负家国大任,不苟且偷生、自私自利……并且,不会被财富权力这些物质所羁绊,这也是他们与土豪最大的不同。土豪的世界是有限的,人生也就在尺寸不大的钱币上辗转,而真正的贵族的世界是无限的,他们有供自己驰骋的精神草原。

刘健就是把“大圆祥”当成了辽阔壮丽的精神草原,他以此来回答了一个当下中国的热门话题:富起来的中国人该如何去学着去做富人?

这四十多年,中国不少人富得太快了,似乎从身心都还没有作好准备,就匆忙又潦草地当上了富翁。他们当得好辛苦好无聊好无德,除了奔波于生意便是花天酒地。听不懂音乐会、看不懂画展、玩不了古董……人类所有的文明杰作,艺术的光辉都照耀不到他们寒凉的心宅。那里寒气逼人,他们成了典型的中国病人,日子单调乏味,身体不好,心理有问题,子女乖张不才,家庭四分五裂……

刘健真是个意外!

他的妻子是发妻。他们志同道合,共创事业共担风险,共爱居于乡野,共愿去履行“大圆祥博物馆”这份“侍奉祖宗,服侍神灵”的工作。你在他妻子清爽宁静甚至还略带一丝腼腆神情的脸庞上,看不到苦大仇深的皱纹,以及不少富婆常会狙伏的戾气或莫名其妙的趾高气扬。她会一手好烘焙技术,喜欢烤风味特别的蛋糕。近一米七的高个儿,还坚持参加模特儿的走秀训练,一练好些年,背拉直了,竟奇迹般地长了两厘米。

他们共同的三个孩子都爱上了古物收藏,都是热心又专注的“文物保护者”,愿拿人生去走父亲的道路。

大学生的儿子,少小时就背着一个装简单食物与衣服的筒包,跟着父亲跋涉在荒僻的乡野间,徘徊在日渐凋零的古村落,把自己与父亲一对孤独的身影拖曳在异乡满是泥泞的路上,交付给渐入苍山的夕阳。这种以考察文物保护情况的田野调查,被他们称为“游学”——向大自然学习,向中国传统的优秀文化学习。父子相伴,行万里路读万卷书,彼此靠近,惺惺惜惺惺。

小女儿尚小。但也是父母的知音,懂得他们家的钱财,是要拿去收藏和保护文物的,不是拿给她来挥霍的。她没有那个资格。

已从美国留学归来的大女儿刘炜,更是父母的骄傲。她理解并赞同父母的选择,并以此作为了自己的选择,辞去花旗银行的工作,回到璧山乡间的家园,当起父亲的帮手,负责发掘整理藏品的文化内涵,藏品的分类整理和运营工作,创办了“重庆笑脸人文化传播有限公司”,来致力于将博物馆打造成中国传统文化的教育基地和交流平台。她现在担任着重庆大圆祥博物馆副馆长等职务。

她曾跟随书法家、微雕大师瞿仁伟苦练书法、微雕、微刻,还创新了微书。疫情告急,武汉告急的那些昼夜,“她花费了二十一天,每天书写约五个小时微书,抄写四十遍国歌、近万字制成一幅‘拳头’图案,为武汉鼓劲、为中国加油!这些微书每个字约一毫米,用放大镜才能看得清楚。作品寓意为在这场抗疫战争中,每个人犹如沧海一粟。但汇聚一起,便有众志成城、共克时艰的磅礴伟力”。这段文字是新华社记者对她的报道。短短的文字哪里能道尽那二十一天她对自己身心的磨砺?微书可比微雕、微刻更难,柔软的圭笔游走在纸间,要写比米粒更小的字,还是近万字!这个长得清秀、宛若从仙境中离家出走的仙女,来到人间就是为了创造这个神话的?

知道的人却说,那可不是靠神话、吹一口气便得来的。她写微书时,必须全神贯注,屏住呼吸,连一丝杂念都不能生起……

她本来可以靠如花似玉的颜值,父母的财力去过闹喳喳的左一个爱马仕,右一个LV的人生。却偏偏崇尚安静,以静制动去狂草自己的“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当他们一家人站在你面前的时候,仿佛,你在被暖融融的四月阳光笼罩,舒服,清新,如同鲜亮的一天刚刚开始。

他们、“大圆祥”让那一带的乡村芳香四溢。倘若中国的乡村有了图书馆、古指纹般的博物馆……,还会令人担忧它们魂不守舍,空心、恓惶、荒芜?

也因为他们,我又想起“山如白石”的璧山是个多么明润如玉的地方。玉中翡翠,其化学成分不过是硅酸铝钠,毫无诗意。但它在漫长得看不见岸的时间中,却平静地把自己献身黑暗,听凭造物主的裁决:为石为玉都无所谓了。

玉,其实就是一块石头。只是比起一般的石头来,它不再惧怕死亡,因为它已没有了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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