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蟑螂怎么彻底消灭(北漂灭蟑师十年灭两千万只蟑螂)
蟑螂的生活已经与人的生活紧密交织在一起,这份北京蟑螂图鉴,也是人类生活图鉴。
文 | 易方兴
编辑 | 金匝
插画 | 陈聃
运营 | 家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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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岁的肖云峰可能是这十年来与蟑螂接触最多的人。他在一家生意兴隆的北京灭蟑公司担任灭蟑师,每天至少要跑6户人家,十年来没有过周末,死在他手下的蟑螂超过2000万只。这个数字,是按照每家灭1000只蟑螂的保守数据得出来的。
当然,很多家的蟑螂数量,要远远超过这个数字。肖云峰见过蟑螂最多的一个家庭,是在一个白天,还没敲门,就能看见蟑螂从门缝里爬了出来。身为一种严格遵守昼伏夜出规律的生物,如果大白天都能被发现,要么是它们饿极了,要么就是生活的空间已经挤不下了。它们能承受的生活面积是约1平方厘米1只,再多的话,也会觉得挤。好在十年来肖云峰去过的家,这样称得上蟑螂泛滥的还是极少数,“绝大多数只有千儿八百只。”
这份工作干久了,肖云峰已经达到熟能生巧的地步。就像经验丰富的出租车师傅,他们脑子里有一幅北京地图,肖云峰也有一份地图:北京蟑螂分布图。他接到的订单的分布,最能说明问题。与普通人“房子越老蟑螂越多”的普遍经验不同,灭蟑师的眼里,住户换得越频繁,蟑螂越多。他观察,北京蟑螂分布最多的两个地方,是海淀区和朝阳区,接下来才是东西城、丰台、通州、昌平、石景山,而密云、平谷这样的远郊区县,数量最少。
蟑螂学名蜚蠊,在世界上有近5000种,名字也五花八门,绝大部分都生活在野外,与山川河流为伴,只有少数才和人类生活在一起。但在如今的北京,与人共存的几乎只有一种,那就是德国小蠊,这是一种全世界分布最广泛,也是最难治理的生物。2017年,北京市疾控中心做了一份调查,监测了9950户居民家庭的蟑螂情况,发现抓到的全部是德国小蠊。
由于德国小蠊不具备南方大蟑螂那样的飞行能力,因此种群的转移往往依靠人群的迁徙。所以,租客频繁变化的出租房,成了德国小蠊的重灾区。“这也是为什么朝阳和海淀的蟑螂最多,因为在朝阳的CBD、三元桥、芍药居,海淀的五道口、中关村、各大学周边区域,租房生活的人太多了。”肖云峰说。
蟑螂是许多北漂族心中的痛,“我睡过有蟑螂的床”,大概是一种生活的常态。江秋是一家互联网公司的设计,租住在学院路附近。最近公司裁员压力大,7月份,她的姐妹刚离开,下一个可能就轮到她。最近一天,她加班到晚上9点,回家一开灯,总能在房间看到一两只蟑螂,有时候在墙上,有时候在地上,还有一次一只钻进了笔记本电脑里,她吓得大叫,裁员和蟑螂带来的双重压力,让她连续几天躲在被子里哭泣。
在朝阳大悦城当导购的刘奇,小时候由于个子小,同学会抓蟑螂放到他文具盒里吓唬他,以至于长大之后,他依然对蟑螂有阴影。他住的是一个6人隔断间,有一天请病假回家,一只蟑螂趁他睡觉时爬到了他腿上,他吓得滚到床下,哭了足足有十分钟。
为这么多人灭蟑的过程里,肖云峰对一位每个月收入只有2000多元的女孩印象深刻,她住在东城区一个只有约7平米的隔断间里,贴着天蓝色的墙纸,铺着白色的床单,床头柜上还插着一束野花,一切都很整洁。但从另一个房间跑来的蟑螂,打碎了这份美好生活的愿望。“她很努力,但她没有办法选择自己隔壁的租客。”肖云峰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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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云峰也是北漂。他是河北人,2000年就来到北京的工地,当时做的是塔吊工。至今,北京的好几处楼盘他当年都参与建设过。在工地上,他是“胆小”的那一位,2007年,入秋的一天,他坐在一百多米高的塔吊上吊建材,突然大风刮起,风力达到了7级以上,塔吊出现了超过10度的晃动,晃动传递到顶部的驾驶室时,幅度已经达到了数米。
“当时我死死抓住操作杆,想着说就要死了。”后来风渐渐平息,他下来腿是软的,站也站不稳。在这之后,他再也不敢上塔吊。好在后来得知老乡开了一家灭蟑公司,他就开始学习灭蟑螂,一灭就是十年。
肖云峰能获得这份工作,与蟑螂在北京的爆发有关。从1979年至今的这40多年里,和经济一起飞跃的,还有蟑螂的数量。北京市疾控中心公布的最新数据显示,2018年,北京蟑螂对居民家庭的入侵率最高达到了19.57%,平均每五个家庭中,就有一个家庭遭到了蟑螂入侵。
北京的蟑螂有许多名字,最学术的一个应该是德国小蠊。肖云峰初中毕业,读书不多,他嫌四个字太长,蠊字又不太会写,一般就叫它“小连”。每次入户灭蟑,他说的最多的话就是“看,小连”。
因为常常要面对住户对蟑螂的吐槽和各种疑问,所以他也自学了一些知识,兼做蟑螂科普,告诉对方“小连”的特点,和喜欢停留的地方。每次下药之前,他都得先确认一下“小连”聚集的地方,一边翻弄着厨房橱柜的合页,或是电饭煲底部,喊着“看,小连”,一边面无表情地把蹿出来的“小连”捏死。
和在工地上的胆小不同,能像现在这样面不改色地处理蟑螂,完全是因为接触得太多了,许多客户都当面感叹过肖云峰的淡定,还有人评价说,他简直是个“没有情感的蟑螂杀手”,但实际上,他也不是没有被吓到过,有一次,刚捏死一只蟑螂,他背后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尖叫——是逃进卧室的户主发出的。
在蟑螂这里,勇气的评判标准是会失效的。张文强有6块漂亮的腹肌,他在北京从事野外救援的工作,曾经帮助一辆停在山崖边的轿车时,差点跟车一起掉下去,但他“眼皮都没眨一下”,一心只想着,就算是掉下去了,也要把司机拉出来。但回家看到蟑螂,他会像被冻住一般,不敢动弹,只能求助妻子:“有蟑螂,快来抓!”在北京一家三甲医院工作的外科护士刘洁,见过各式各样血淋淋的伤口,都面不改色,唯独在看见蟑螂时觉得恐惧,“恨不得从病房的窗子跳出去。”
很难去分析这种恐惧的起源,有一种可能性是蟑螂的无所不在。它拥有许多令人类震惊的能力,比如抗压能力强,能承受自身300倍压力的重量;跑得快,每秒能跑过50倍身长的距离;它能在各种恶劣的条件下生存,可以能承受超过人类6倍到15倍的辐射致死剂量,仅靠一滴水就能活一个月,就算是砍掉了头,它还能生存一个星期。
蟑螂数量惊人,网络上流传着一句话:在家里看到一只蟑螂,就意味着某些地方还躲着两万只蟑螂。德国小蠊确实有惊人的繁殖能力,雌虫一生能产下4到8个卵囊,每个卵囊一个月就能孵化出40只左右的小蟑螂,再过两个月,这些小蟑螂马上又能开始繁殖。一对德国小蠊,理想状态下,一年后能繁殖出1049万只后代。
有时候,恐惧也来源于直接的威胁。比如北京多家医院的耳鼻喉科,都曾接到过耳朵里爬进蟑螂的病例。2015年,《新京报》报道,在北京电力医院耳鼻喉科,一个9岁的男孩前来看病说是耳朵痛,副主任医师赵亮用器械夹出来一看,是一只1厘米的蟑螂。也是在这一年,平安北京微博发布,北京一名家庭主妇做饭的时候看到几只蟑螂爬到生着火的灶台下,拿出杀虫剂喷的时候,突然引发爆炸,全身85%灼伤,最后心肺衰竭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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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化解对一件事物恐惧的方式,就是让它彻底消失,这正是肖云峰的工作。某种意义上说,是北京对蟑螂的恐惧养活了他。他上门灭蟑的收费价格不能说便宜,一次200块,需要用三种药,分别是胶饵、粉末和涂料,这些药的成本只有不到50块钱。尽管如此,找他上门灭蟑的订单依然能排到三天之后。
肖云峰能毫不避讳地讲出每种灭蟑药的成分和配方,有的是硼酸、白砂糖和奶油的混合物,有的是菊酯类的毒剂。这些药被放在宽大的注射器里,在蟑螂经常活动的地方,每隔10厘米注射一个药点,施药方式也很容易学会。他大方地说,“你要是想自己弄也完全可以,也没必要花这200块。”可他完全不担心没有活儿接,北京的蟑螂太多了,而且怕蟑螂不愿亲自弄的人也太多了。
北京有数百家灭蟑螂公司,每家公司通常有4名左右灭蟑师,蟑螂是数千人赖以生存的事业。2014年,北京还举办过全市范围内的灭蟑行动,后来有报道披露,这次行动的预算是3300万人民币。尽管如此,北京市疾控中心的监测数据仍显示,每年北京的蟑螂数量仍在上升。这与肖云峰和其它多名灭蟑师对订单繁忙度的感受相同,他们共同的看法是,2019年是最忙碌的一年。
在这个最忙碌的年份里,起码一半以上的灭蟑地点,都是出租屋。也有顺义的别墅找肖云峰去,房子太大,楼上楼下撒完药,等于三个出租屋的面积,收费还是200,他暗暗觉得这样的生意亏了,相比起来,他还是更愿意去出租屋。租住在出租屋的人们,灭蟑的理由和要求也千奇百怪,肖云峰因此见证了各式各样的故事。
让他哭笑不得的是一个老阿姨,家里蟑螂太多,她女儿忍不了,才叫他上门去,但沟通之后发现,阿姨是佛教徒,不忍杀生,要求他每次把蟑螂抓住后带下楼,放生在楼下的草地上,灭蟑一事,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有一位中年男士,其实根本不在乎家里有蟑螂,但依然找肖云峰来灭,原因是他有一次给单位同事带个文件夹,结果同事一打开文件夹,一只蟑螂就跑了出来,他当时就觉得太丢脸了,回来后立刻联系了肖云峰。
一个编程的青年,住在海淀黄庄,他跟肖云峰抱怨,说从来不在家里吃东西,厨房没用过,每天扎根在公司里,晚上回来就睡个觉,但是搞不懂为什么家里还是有蟑螂,找了很久也不知道蟑螂窝在哪里,希望肖云峰能帮他查出来。后来肖云峰到他房间一看,里边只有一张床、一个衣柜,和一个没有抽屉的桌子,四处找了找,确实没看到蟑螂窝,后来终于注意到桌上有个电脑显示器,拆开了一看,跑出来一百多只蟑螂。
一个女孩,租住的房间里一直有一股杀虫气雾剂的味,因为她每次看到蟑螂,杀虫剂就按住不撒手了。女生说,现在她们家的蟑螂都被喷出来抗药性了,明明对准了喷,还能跑好远。肖云峰看到她房间里开了三个灯,墙上还挂了张她和另一个男生的合影。女孩说,以前都是这个男生帮她杀蟑螂,“我就问他,那他人呢?女生就不说话了。”
一对夫妻,带着刚满3岁的女儿和女方的母亲,租住在天通苑十平米的小房间里。由于吃饭睡觉都在一个空间,吸引了蟑螂在房间里爬来爬去。肖云峰到他们家灭蟑时,看到唯一的一张床上围了一个特别严实的蚊帐,孩子父亲告诉他,怕蟑螂咬孩子,专门买了个蚊帐把床密封起来,这也是这个十多平米的家里,唯一没有蟑螂的地方。每天晚上,孩子、妈妈和姥姥就睡在床上,父亲就在地上打地铺。
肖云峰为此有点动容,想起了自己在河北老家读高中的儿子。从前他妻子也在北京,为了陪孩子读书,最近才离开。现在看起来,这种分离的状况还将要持续很多年,这份工作也会持续很多年,因为北京的蟑螂,他一辈子也灭不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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