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风杏雨随春去（橘柚秋黄川地胜事也）

周敏

西南深秋，虽说阴雨连绵，成日昼晦，却也有一个好处——那就是水果供应非常丰盈。

就说眼下吧，市面上随时可见的各色可爱至极的柿子，比如玲珑晶莹的灯笼柿、金钱柿以及脆柿子。我最喜欢吃的新鲜丑苹果，插着大凉山盐源县或云南昭通的牌子被成车成车地拉来，就在小区外的马路边贩卖。还有新鲜脆甜的冬枣、甘蔗等等。当然，更少不了的，就是各种柚子。

柚，学名为Citrus maxima，芸香科柑橘属，常绿乔木（本文图片除特别注明外均为周敏 图）

柚子是秋冬季节我家的当家水果之一，常年购买，几乎从不间断。

这其中有两个原因。

其一，柚子的优异属性之一是升糖指数低（据美国糖尿病协会的《国际升糖指数表》，柚子的升糖指数为25，几乎是所有水果中最低的一种），老爸患糖尿病已超过二十年，诸多美味的水果都因而无缘，惟有柚子可以放心地吃。其二，盛产沙田柚的重庆长寿正是我的老家，并且族中亲戚定居的邻封镇正是沙田柚的金牌产地，族人至今还有以种沙田柚为业的，感情上就觉得格外亲切。

近年来，重庆市面上所供应的柚子以福建所产为主流。前些年是琯溪蜜柚，今年则是三红柚、葡萄柚。福建柚子品相好，个头也大，但就我个人的口感喜好来说，味道其实不及重庆本地所产的柚子。

福建三红柚，今年最流行的柚子品种。

重庆本地出产的柚子，主要有两种。一种就是我老家长寿的沙田柚（C.maxima cv.Shatian Yu），个头不算大，果实为梨形或葫芦形，味道清甜，果肉爽脆。

沙田柚属于柚子家族的中晚熟品种，通常要到十一月以后才大量上市。高品级的沙田柚，就像顶级的大红袍一样，从来都是馈赠亲友的上等礼品，常常是有价无市。

从小吃惯了沙田柚，我一直想当然地以为它是重庆土生土长的水果。然而，沙田柚的故乡却是广西，因最先种植于广西容县沙田村而得名。那么，它是怎么从千里之外的广西来到重庆落户的呢？

为此，我专门去查了下资料。原来，这是缘于清光绪年间，长寿的孔庆翼家族有一位先人在广西出任巡查，在品尝过沙田柚以后，他寄了几百粒种子回老家，大概因为长寿的水土、气候都特别适宜沙田柚的种植，沙田柚因而成为了重庆名产。

柚中名品，长寿沙田柚，梨形或葫芦形 资料图

另一种梁平柚（C.maxima cv.Liangpin Yu），主产于重庆梁平县，眼下市场上已有卖的了。梁平柚果实扁而圆，果肉多汁而柔嫩，有一种相当独特的麻口味道，吃得惯的人如我就格外喜欢。

在水果越来越贵的今天，梁平柚依然保持着多年不变的物美价廉，大的仅五元一个，小的十元可买三个。大概也因为太便宜了，超市通常没有，只有在水果摊上才能买到。

梁平柚，果扁圆，口感独特

《吕氏春秋》有云，“果之美者，江浦之橘，云梦之柚。”但其实，除了湖北湖南，重庆亦是盛产橘柚之地。抗战时期，著名作家张恨水先生曾旅居重庆长达七年，山城的橘柚之美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曾于文中一再提及。

在《重庆旅感录》中，张恨水就盛赞过重庆的橘柚：“即就水果言，北方之梨枣，南方之荔枝，重庆皆备，且为期甚早。尝于三月啖樱桃，八月嚼橄榄。橘柚之佳，尤推独步......使下江人早知国内有此佳果，当已夺美橘之席而有之矣。”

一年后，他再次在《重庆旅感录续篇》中提及，“橘柚秋黄，为川地胜事之一。柚大如碗，柑大如拳，橘亦肥饱如巨杯。秋末冬初，无论城野，有井水处即可购得之......二十七年冬，一元可购柑二百枚，江南人士蜀之初，辄羡为奇遇。然又甚怪蜀人之怀宝自弃，而未负贩下游与舶来品一较短长也。”

时下，小区外经常有售卖柚子的流动小摊。

时下，市面上各色柚子琳琅满目，让我不禁回想起了半年前沉醉于柚花开时的美好时光。

这就是观察乔木的乐趣：它们的花期与果期之间，往往隔着漫长的数月。要成为树木的朋友，得有足够的耐心。

我家这个小区里，零零星星地散植着不少柚子树。每年三月中下旬，柚子花开的时候，那浓烈的香气在空气中弥漫开来，每每令我感觉无比愉悦。

柚子花的香气中，略带点清苦冷冽，我常常顺手采一簇放在书房插瓶，数天内都是满室盈香，闻着就觉得心神特别安宁。

柚树三月底开花，香气迷人

香气太过深入灵魂的植物，通常会让人忽略其花的样子，就像桂花。而食用价值当先的植物，也通常会让人漠视其花果叶在植物学上的独特之美，比如瓜果蔬菜，柚子也是这样。

然而，柚子花是多么美好的存在啊。

它美得朴拙：花瓣四至五枚，离生，盛开时常向后反折；花瓣是厚肉质的，内面洁白，外面密被淡青色的油点；雄蕊成簇，将粗壮的雌蕊围在中间，蛋清色的柱头上面分泌出沾手的汁液，与鹅黄色的花药搭配，色彩独特而和谐。

数花簇生，花瓣4-5枚，花药鹅黄，柱头蛋清，颜色很雅致

花瓣外面有明显的油点

柚叶的香气，更浓于柚花。举一片柚叶对着光看，上面也密布着细小的油点，这是其香气的来源。

前几天，碰到小区的工人修枝，路边堆着不少砍下的柚树小枝，我顺手拾起，将柚叶揉碎了闻那气味，直觉气爽神清，安神又安心。

一枚柚子叶，看上去像是由上大下小的两枚小叶组合而成的，在植物学上，这种叶型叫做“单身复叶”。下面那枚小而短的叫“翼叶”，不同品种的柚子，其翼叶有宽有窄。

单身复叶，翼叶短于叶的一半

新枝扁而具棱，枝有刺

每年端午节，妈妈都会在市场上买回新鲜的艾草菖蒲，用它们熬上一大锅水来洗澡，据说可以去毒止痒。通常，她还会加一把新鲜柚叶进去，这样熬出来的药汁，气味非常好闻。

柚子入浴，有着悠久的传统。据在日本留过学的朋友讲，日本人就很喜欢用柚子泡汤。

每年冬至这天，日本的不少知名温泉都会推出免费泡柚子汤的服务。另外，因柚子(yuzu)的发音与日文“融通”的发音相近，冬至(toji)的发音也与“汤治”的发音相近，日本人普遍认为，泡柚子汤有预防感冒、促进血液循环及让身体温暖通畅的功效。

在日本有柚子入浴的传统。 资料图

柚的历史极其悠久。早在三千多年前，我国就开始栽种这种果树了。有关柚的记载，最早见于屈原的《楚辞》，“杂橘柚以为囿兮，列新夷与椒桢。”著名的古籍如《韩非子》、《尚书》等都留下了跟它相关的记载。

在了解柚子的过程中，我惊奇地发现，看上去朴拙又平凡的水果柚子，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却有着相当丰富的文化寓意。光是“柚”这个名字，就大有来头。

据《本草纲目》记载，“柚色油然，故名柚”，柚又与“佑”同音，因此古人喜欢种柚、食柚，不仅是爱其独特的风味，更在它身上寄托了保佑子孙的美好寓意。

柚是南方的植物，仅生长于长江以南各地，无法移植到北方。这一特质，在我国传统文化中又逐渐演变成了“坚贞不移”的象征。比如柳宗元就写过，“橘柚怀贞质，受命此炎方。密林耀朱绿，晚岁有馀芳”。

朋友江西上饶老家栽种的马家柚，亦为名柚之一

而中国古诗词中，常常将“橘柚”并称。大概在喜好托物起兴的古人看来，这两种同为芸香科柑橘属的果树，不仅香气接近，气质也很神似吧！五代诗人谭用之诗曰，“秋风万里芙蓉国，暮雨千家薜荔村。乡思不堪悲橘柚，旅游谁肯重王孙”。唐代王昌龄亦有诗，“醉别江楼橘柚香，江风引雨入舟凉。忆君遥在潇湘月，愁听清猿梦里长”。

时至深秋，这个季节适合品柚、怀人、思乡。感一年之将尽，待明春之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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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王昱

校对：刘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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