脏腑理筋推脂法(脂评旨评二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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脏腑理筋推脂法
脂评·旨评(二十三)
——品《脂砚斋评石头记》(二十三)
品旨评第二十三回:落红成冢
先看本回首评
[旨评:群艳大观中,柳弱系轻风。惜花与度曲,笑看利名空。]
(品:有趣。是笑看“利名空”,还是笑看“利名”空?若评书人自己醉心于名利,岂能“笑看”!若评书人已经看空了利名,何笑之有?)
再看本回身评
话说贾元春自那日幸大观园回宫去后,便命将那日所有的题咏,命探春依次抄录妥协,自己编次,叙其优劣,又命在大观园勒石,为千古风流雅事。因此贾政命人各处选拔精工名匠,在大观园磨石镌字。贾珍率领蓉、萍等监工。因贾蔷又管理着文官等十二个女戏并行头等事,不大得便,因此贾珍又将贾菖、贾菱唤来监工。一日汤蜡钉朱,动起手来。这也不在话下。
且说那个玉皇庙并达摩庵两处,一班的十二个小沙弥并十二个小道士,如今挪出大观园来,贾政正想着要打发到各庙去分住。不想后街上住的贾芹之母 周氏,正盘算着也要到贾政这边谋一个大小事务与儿子管管,也好弄些银钱使用,可巧听见这件事出来,便坐轿子来求凤姐。凤姐因见他素日不大拿班作势的,便依允了,想了几句话,[旨评:一派心机。](品:且看何说。)便回王夫人说:“这些小和尚道士万不可打发别处去。一时娘娘出来,就要承应。倘或散了,若再用时可是又费事。依我的主意,不如将他们竟送到咱们家庙里铁槛寺去,月间不过派一个人拿几两银子去买柴米就完了。说声用,走去叫来,一点儿不费事呢。”王夫人听了,便商之于贾政。贾政听了笑道:“倒是提醒了我,就是这样。”即时唤贾琏来。
当下贾琏正同凤姐吃饭,一闻呼唤,不知何事,放下饭便走。凤姐一把拉住,笑道:“你且站住,听我说话,若是别的事我不管,若是为小和尚们的那事,好歹依我这么着。”如此这般,教了一套话。贾琏笑道:“我不知道,你有本事你说去。”凤姐听了把头一梗, [旨评:活跳。](品:形象。)把筷子一放,腮上似笑不笑的瞅着贾琏道:“你当真的,还是玩话?”贾琏笑道:“西廊下五嫂子的儿子芸儿,[旨评:可发一笑。](品:笑。)来求了我两三遭,要个事情管管,我依了,叫他等着。好容易出来这件事,你又夺了去。”凤姐笑道:“你放心,园子东北角子上,娘娘说了,还叫多多的种松柏树,楼底下还叫种些花草,等这件事出来,我保管叫芸儿管这件工程。”贾琏道:“果然这样也罢了。只是昨儿晚上,[旨评:写凤姐风月之文如此,总不脱漏。](品:夫妻之事何苦渲染。)我不过是要改个样儿,你就扭手扭脚的。”[旨评:粗蠢!情景可笑。后将有大观园中一段奇情韵,不得不先为此等丑语一迭,以作未火先烟之象。](品:评得趣,未火先烟。)凤姐听了,“嗤”的一声笑了,[旨评:好章法。](品:会心一笑?)向贾琏啐了一口,低下头便吃饭。
贾琏一径笑着去了,到了前面见了贾政,果然是小和尚一事。贾琏便依了凤姐主意,说道:“如今看来,芹儿倒大大的出息了,这件事竟交与他去管办,横竖照在里头的规例,每月叫芹儿支领就是了。”贾政原不大理论这些事,听贾琏如此说,便如此依了。贾琏回到房中,告诉凤姐。凤姐即命人去告诉了周氏,贾芹便来见贾琏夫妻两个,感谢不尽。凤姐又作情央贾琏先支三个月的供给,叫他写了领字,贾琏批票画了押,登时发了对牌出去,银库上按数发出三个月的供给来,白花花的二三百。贾芹随手拈一块撂与掌平的人,叫他们吃茶罢。于是命小厮拿回家,与母亲商议。登时雇了大叫驴,自己骑上,又雇了几辆车,至荣国府角门前,唤出二十四个人来坐上车,一径往城外铁槛寺去了。当下无话。
如今且说贾元春因在宫中自编大观园题咏之后,忽想起那大观园中景致,[旨评:大观园原系十二钗栖止之所,然工程浩大,故借元春之名而起,再用元春之命以安诸艳,不见一丝扭捻。己卯冬夜。](品:作者设计的人物、情节确无破绽,须得元春发话,才有理由如此安排。)自己幸过之后,贾政必定敬谨封锁,不敢使人进去骚扰,岂不寥落?况家中现有几个能诗会赋的姊妹,何不命他们进去居住,也不使佳人落魄,[旨评:韵人行韵事。](品:元春也是幻情中人。)花柳无颜。却又想到宝玉[旨评:何等精细!](品:不能拉下。)自幼在姊妹丛中长大,不比别的兄弟,若不命他进去,只怕他冷清了,一时不大畅快,未免又添贾母、王夫人愁虑,须得也命他进园居住方妙。想毕,遂命太监夏守忠到荣国府来下一道谕,命宝钗等只管在园中居住,不可禁约封锢。命宝玉仍随进去读书。
贾政、王夫人接了这谕,待夏守忠去后,便来回明贾母,遣人进去各处收拾打扫,安设帘幔床帐。别人听了还自犹可,惟宝玉听了这谕,喜的无可不可。正和贾母盘算要这个,弄那个,忽见丫鬟来说:“老爷叫宝玉。”[旨评:多大力量写此句,余亦惊骇,况宝玉乎!回思十二三时亦曾有是病来,想时不再至,不禁泪下。大家风范。](品:这是脂砚还是畸笏?又想起过去了。)宝玉听了,好似打了个焦雷, 登时扫去兴头,脸上转了颜色,便拉着贾母扭的好似扭股儿糖一般,杀死不敢去。贾母只得安慰他道:“好宝贝,你只管去,有我呢,他不敢委屈了你。[旨评:写尽祖母溺爱,作后文之本。](品:这时也就十三岁左右,孩子一个。)况且你又作了那篇好文章,想是娘娘叫你进去住,他吩咐你几句,不过不教你在里头淘气。他说什么,你只好生的答应着就是了。”一面安慰,一面唤了两个老嬷嬷来,吩咐:“好生带了宝玉去,别叫他老子唬着他。”老嬷嬷答应了。
宝玉只得前去,一步挪不了三寸,蹭到这边来。可巧贾政正在王夫人房中商议事情,金钏儿、彩云、彩霞、绣鸾、绣凤等众丫鬟都在廊檐底下站着呢,一见宝玉来,都抿着嘴儿笑。金钏一把拉住宝玉,[品:有是事,有是人。](品:评书人当年也是?)悄悄的笑道:“我这嘴上是才擦的香浸胭脂, [旨评:活像活现。](品:丫鬟戏弄评书人?)你这会子可吃不吃了?”彩云一把推开金钏,笑道:“人家正心里不自在,你还奚落他,趁这会子喜欢,快进去罢。”宝玉只得挨进门去,原来贾政和王夫人都在里间屋里。赵姨娘打起帘子,宝玉躬身进去。只见贾政和王夫人对面坐在炕上说话,地下一溜椅子,迎春、探春、惜春、贾环四个人都坐在那里。一见他进来,惟有探春、惜春和贾环站起来。
贾政一举目,见宝玉站在跟前,神采飘逸,[旨评:“消气散”用的好。](品:和丑人站一起是一种选择哈!笑!)秀色夺人。看看贾环,人物委琐,举止荒疏,忽又想起贾珠来。再看看王夫人[旨评:批至此,几乎失声哭出。](品:又把自己带入了。)只有这一个亲生的儿子,素爱如珍,自己的胡须将已苍白:[旨评:为天下年老者父母一哭。](品:难怪宝玉也爱哭,他的原型们都这样。)因这几件上,把素日嫌恶处分宝玉之心,不觉减了八九。半晌说道:“娘娘吩咐,说你日日外头嬉游,渐次疏懒,如今叫禁管,同你姊妹们在园里读书写字。[旨评:写宝玉可入园用“ 禁管”二字,得体理之至。壬午九月。](品:用“禁管”未必禁管。)你可好生用心习学,再如不守分安常,你可仔细!”宝玉连连的答应了几个“是”。王夫人便拉他在身旁坐下。[旨评:活现。](品:当年情景。)他姊弟三人依旧坐下。
王夫人摩娑着宝玉的脖项说道:“前儿的丸药都吃完了?”宝玉答道:“还有一丸。”王夫人道:“明儿再取十丸来。天天临睡的时候,叫袭人服侍你吃了再睡。”宝玉道:“自从太太吩咐了,袭人天天晚上想着,打发我吃。”[旨评:大家细细听去,活似小儿口气。](品:本不是大人嘛!按今天的标准叫未成年人。)贾政问道:“袭人是何人?”王夫人道:“是个丫头。”贾政道:“丫头不管叫个什么罢了,是谁这样刁钻,起个这样名字?”王夫人见贾政不自在了,便替宝玉掩饰道:“是老太太起的。”贾政道:“老太太如何知道这样的话,一定是宝玉。”宝玉见瞒不过,只得起身回道:“因素日读书,曾记古人有一句诗云:‘花气袭人知昼暖。’因这个丫头姓花,便随口起了这个名字。”王夫人忙又道:“宝玉,你回去改了罢,老爷也不用为这小事生气。”贾政道:“究竟也无妨碍,又何用改?[旨评:几乎改去好名。](把评书人吓了一跳,差点称不得“袭卿”了。)只是可见宝玉不务正,专在这些浓诗艳曲上作工夫。”说毕,断喝一声:[旨评:好收什!严父慈母,其事虽异,其行则一。](品:装模作样。)“作业的畜生,还不出去!”王夫人也忙道:“去罢,只怕老太太等你吃饭呢。”宝玉答应了,慢慢的退出去,向金钏儿笑着伸伸舌头,带着两个老嬷嬷一溜烟去了。
刚至穿堂门前,[旨评:妙,这便是凤姐扫雪拾玉之处,一丝不乱。](品:提前透露?)只见袭人倚门立在那里,[品:何等牵连!](品:倚门望夫?)一见宝玉平安回来,堆下笑来问道:[旨评:等坏了,愁坏了,所以有“堆下笑来问”问话。](品:袭人也才十五岁吧?)“叫你作什么?”宝玉告诉他:“没有什么,不过怕我进园去淘气,[旨评:就说大话,毕肖之至。](品:实话。)吩咐吩咐。”一面说,一面回至贾母跟前,回明原委。只见林黛玉正在那里,宝玉便问他:“你住那一处好?”黛玉正心里盘算这事,[旨评:颦儿亦有盘算事,拣择清幽处耳,未知择邻否?一笑!](品:黛玉通常不盘算的。)忽见宝玉问他,便笑道:“我心里想着潇湘馆好。我爱那几竿竹子隐着一道曲栏,比别处更觉幽静。”宝玉听了拍手笑道:“正和我的主意一样,我也要叫你住这里呢。我就住怡红院,咱们两个又近,又都清幽。”[旨评:择邻出于玉兄,所谓真知己。](品:这就是知己的表现了。)
二人正计较着,就有贾政遣人来回贾母说:“二月二十二日子好,哥儿姐儿们好搬进去的,这几日内遣人进去分派收拾。”薛宝钗住了蘅芜苑,林黛玉住了潇湘馆,贾迎春住了缀锦楼,探春住了秋爽斋,惜春住了蓼风轩,李氏住了稻香村,宝玉住了怡红院。每一处添两个老嬷嬷,四个丫头,除各人奶娘亲随丫鬟不算外,另有专管收拾打扫的。至二十二日,一齐进去,登时园内花招绣带,柳拂香风,[旨评:八字写得满园之内,处处有人,无一处不到。](品:评得好。)不似前番那等寂寞了。
闲言少叙,且说宝玉自进园来,心满意足,再无别项可生贪求之心,每日只和姊妹丫头们一处,或读书,或写字,[旨评:未必。](品:评书人人当年花样多呢!)或弹琴下棋,作画吟诗,以至描鸾刺凤,[旨评:有之。](品:评书人愿做证人。)斗草簪花,低吟悄唱,拆字猜枚,无所不至,倒也十分快意。他曾有几首即事诗,虽不算好,却倒是真情真景。略记几首云:
春夜即事
霞绡云幄任铺陈,隔巷蟆更听未真。
枕上轻寒窗外雨,眼前春色梦中人。
盈盈烛泪因谁泣,点点花愁为我嗔。
自是小鬟娇懒惯,拥衾不耐笑言频。
夏夜即事
倦绣佳人幽梦长,金笼鹦鹉唤茶汤。
窗明麝月开宫镜,室霭檀云品御香。
琥珀杯倾荷露滑,玻璃槛纳柳风凉。
水亭处处齐纨动,帘卷朱楼罢晚妆。
秋夜即事
绛芸轩里绝喧哗,桂魄流光浸茜纱。
苔锁石纹容睡鹤,井飘桐露湿栖鸦。
抱衾婢至舒金凤,倚槛人归落翠花。
静夜不眠因酒渴,沉烟重拨索烹茶。
冬夜即事
梅魂竹梦已三更,锦罽鹴衾睡未成。
松影一庭惟见鹤,梨花满地不闻莺。
女儿翠袖诗怀冷,公子金貂酒力轻。
却喜侍儿知试茗,扫将新雪及时烹。
[旨评:四诗作尽安福尊荣之贵介公子也。壬午孟夏。](品:享福时日快,四韵便一年。)
因这几首诗,当时有一等势利人,见荣国府十二三岁的公子作的,抄录出来,各处称颂。再有一等轻浮子弟,爱上那风骚妖艳之句,也写在扇头壁上,不时吟哦赏赞。因此竟有人来寻诗觅字,倩画求题的,宝玉一发得了意,镇日家作这些外务。
谁想静中生烦恼,忽一日不自在起来,这也不好,那也不好,出来进去只是闷闷的。园中那些人多半是女孩儿,正在混沌世界天真烂熳之时,坐卧不避,嬉笑无心,那里知宝玉此时的心事。那宝玉心内不自在,便懒在园内,只在外头鬼混,却又痴痴的。[旨评:不进园去,真不知何心事!](品:过腻了。)茗烟见他这样,因想与他开心,左思右想,皆是宝玉玩烦了的,不能开心,惟有这件,宝玉不曾看见过。[旨评:书房伴读,累累如是,余至今痛恨。](品:评书人也着道了哇?)想毕,便走去到书坊内,把那古今小说,并那飞燕、合德、武则天、杨贵妃的外传与那传奇脚本买了许多来,引宝玉看。宝玉何曾见过这些书?一看见了,便如得了珍宝。茗烟又嘱咐他[旨评:自古恶奴坏事。](品:自己把持不住怪别人。奴才投主子好是本分嘛!)不可拿进园去,“若叫人知道了,我就吃不了兜着走呢!”宝玉那里舍的不拿进去,踟蹰再三,单把那文理细密的,拣了几套进去,放在床顶上,无人时自己密看。那粗俗过露的,都藏在外面书房里。
那一日正当三月中浣,早饭后,宝玉携了一套《会真记》,走到沁芳闸桥边桃花底下一块石上坐着,展开《会真记》,从头细玩。正看到“落红成阵”,只见一阵风过,[旨评:好一阵凑趣风。](品:怡红公子自带仙气嘛!)把树上桃花吹下一大半来,落的满身满书满地皆是。宝玉要抖将下来,又恐怕脚步践踏了,[旨评:情不情。](品:多情公子。)只得兜了那花瓣,来至池边,抖在池内。那花瓣浮在水面,飘飘荡荡,竟流出沁芳闸去了。回来只见地下还有许多。宝玉正踟蹰间,只听背后有人说道:“你在这里作什么?”宝玉一回头,却是林黛玉来了,肩上担着花锄,[旨评:一幅《采芝图》,非《葬花图》也。](品:美。)上挂着纱囊,[旨评:真是韵人韵事。](品:仙姿卓约。)手内拿着花帚。[旨评:此图欲画之心久矣,誓不过遇仙笔不写,恐亵我颦卿故也。己卯冬。] (品:心纯则可画。)[旨评:丁亥春间,偶识一浙省新发,其白描美人真神品物,甚合余意,奈彼因宦缘所缠,无暇,且不能久留都下,未几南行矣。余至今耿耿,怅然之至。恨与阿颦结一笔墨缘之难若此。叹叹!丁亥夏,畸笏叟。] (品:无缘。也难怪。)[旨评:写出扫花仙女。](品:护花仙子。)宝玉笑道:“好,好,[旨评:如见如闻。](品:确如。)来把这个花扫起来,撂在那水里,我才撂了好些在那里呢!”林黛玉道:“撂在水里不好,你看这里的水干净,只一流出去,有人家的地方,脏的臭的混倒,仍旧把花糟踏了。那畸角上我有一个花冢,[旨评:好名色,新奇。葬花亭里埋花人。](品:情趣,情痴。)如今把他扫了,装在这绢袋里,拿土埋上,日久不过随土化了,[旨评:宁使香魂随土化。](品:自喻。?)岂不干净。”[旨评:写黛玉又胜宝玉十倍痴情。](品:这倒是。)
宝玉听了,喜不自禁,笑道:“待我放下书帮你来收拾。”[旨评:顾了这头忘却那头。](品:忘藏书。)黛玉道:“什么书?”宝玉见问,慌的藏之不迭,便说道:“不过是《中庸》《大学》。”黛玉笑道:“你又在我跟前弄鬼。趁早儿给我瞧,好多着呢!”宝玉道:“好妹妹,若论你,我是不怕的,你看了,好歹别告诉别人去,真真这是好书!你要看了,连饭也不想吃呢!”一面说,一面递了过去。黛玉把花具都放下,接书来瞧,从头看去,越看越爱,不到一顿饭工夫,将十六出俱已看完。自觉词藻警人,余香满口,虽看完了书,却只管出神,心内还默默记诵。
宝玉笑道:“妹妹,你说好不好?”林黛玉笑道:“果然有趣。”宝玉笑道:“我就是个‘多愁多病身’,你就是那‘倾国倾城貌’。”[旨评:看官说宝玉忘情有之,若认作有心取笑,则看不得《石头记》。借用得妙。](品:此情此景,正好这两句。)林黛玉听了不觉带腮连耳通红,登时直竖起两道似蹙非蹙的眉,瞪了两只似睁非睁的眼,微腮带怒,薄面含嗔,指宝玉道:“你这该死的胡说!好好的把这淫词艳曲弄了来,还学了这些混话来欺负我,我告诉舅舅、舅母去。”说到“欺负”两个字上,早又把眼睛圈儿红了,转身就走。[旨评:唬杀,急杀!](品:宝玉就怕这招。)宝玉着了急,向前拦住说道:“好妹妹,千万饶我这一遭,原是我说错了。若有心欺负你,明日我掉在池子里,叫个癞头鼋吞了去,变个大忘八,等你明儿作了一品夫人,病老归西的时候,我往你坟上替你驮一辈子的碑去。”[旨评:虽是混话一串,却成了最新最奇的妙文。此誓新鲜。](品:发誓都如此独特。)说的林黛玉“嗤”的一声笑了,[旨评:看官想用何等话令黛玉一笑收科!](品:无词。)一面揉着眼睛,一面笑道:“一般也唬的这个调儿,还只管胡说。‘呸,原来是苗而不秀,是个银样蜡枪头。’”[旨评:更借得好。](品:都是仙品。)宝玉听了笑道:“你这个呢?我也告诉去。”林黛玉笑道:“你说你会过目成诵,难道我就不能一目十行么!”[旨评:儿女情态,毫无淫念,韵雅之至。](品:这里就不该出现一个淫字,俗!)
宝玉一面收书,一面笑道:“正经快把花埋了罢,别提那个了。”二人便收拾落花,正才掩埋妥协,只见袭人走来说道:“那里没找到,摸在这里来。那边大老爷身上不好,姑娘们都过去请安,老太太叫打发你去呢。快回去换衣裳去罢。”宝玉听了,忙拿了书,别了黛玉,同袭人回房换衣不提。[旨评:一语度下。](品:可惜,多美的画面。)
这里林黛玉见宝玉去了,又听见众姊妹也不在房,自己闷闷的,[旨评:有原故。](品:接着看。)正欲回房,刚走到梨香院墙角上,只听墙内笛韵悠扬,[旨评:入正文方不牵强。](品:嗯。)歌声婉转。林黛玉便知是那十二个女孩子演习戏文呢。只因林黛玉素昔不大喜看戏文,[旨评:妙法。必云“不大喜看”。](品:前文说过。)便不留心,只管往前走。偶然两句吹到耳内,明明白白,一字不落,[旨评:却一喜便总不忘,方见楔得紧。](品:情趣相投之文,故不忘。)唱道是:“原来姹紫嫣红开遍,[旨评:情小姐故以情小姐词曲警之,恰极,当极!己卯冬。](品:又是警。)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林黛玉听了,倒也十分感慨缠绵,便止住步,侧耳细听,又听唱道是:“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听了这两句,不觉点头自叹,心下自思道:[旨评:非不及钗,系不曾于杂学上用意也。](品:此评有理。)“原来戏上也有好文章。可惜世人只知看戏,[旨评:将进门便是知音。](品:体味到戏曲之美状。)未必能领略这其中的趣味。”想毕,又后悔不该胡想,耽误了听曲。再侧耳时,只听唱道:“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林黛玉听了这两句,不觉心动神摇。又听道:“你在幽闺自怜”等句,发如醉如痴,站立不住,便一蹲身,坐在一块山子石上,细嚼“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八个字的滋味。忽又想起前日见古人诗中有“水流花谢两无情”之句,再又有词中有“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之句,又兼方才所见《西厢记》中“花落水流红,闲愁万种”之句,都一时想起来,凑聚在一处。仔细忖度,不觉心痛神驰,眼中落泪。正没个开交,忽觉背上击了一下,及回头看时,原来是……且听下回分解。正是:
妆晨绣夜心无矣,对月临风恨有之。
末看本回尾评
[旨评:前以《会真记》文,后以《牡丹亭》曲,加以有情有景消魂落魄诗词,总是争于令颦儿种病根也。看其一路不迹不离,曲曲折折写来,令观者亦技难持,况瘦怯怯之弱女乎!
诗童才女,添大观之颜色。埋花听曲,写灵慧之幽娴。妒妇主谋,愚夫听命,恶仆殷勤,淫词胎邪,开楞严之密语,阐法戒之真宗,以撞心之言,与石头讲道。悲夫!]
(品:大观真太虚,奇园假幻境。诸钗仙缘聚,公子情不情。偷读会真记,悄闻牡丹亭。擅批淫邪语,奢谈楞严经。落红付流水,莫如花冢馨。诗童才女言,说与石头听。)
品后凝思录
本回系元妃省亲余波,却荡漾出妙趣幻情。
元妃旨意要诸芳入园居住,便引出一干需要花银子的事务来,于是说情揽事的又给琏凤弄权予机会。自然被作者和评书人嘲弄一番。
宝玉和众姐妹除李纨外都只是十二三岁至多十五岁的孩子,可以叫童男童女,属未成年人呢!可她们的心智、悟性和诗才却是许多成人所不及的。宝玉的《四季即事》为世人传颂,便是例证。
如此集奇幻雅趣富贵温柔于一身的日子居然也有腻歪的时候,这才有“淫词艳曲”流入芳园之事。本回最美的画面莫过玉颦惜花、品书言情,词曲缠绵,心摇驰神。画面最后定格在黛玉,一幅闲愁万种,幽闺自怜的美人图。
那么评书人口中的“淫词艳曲”为何引发黛玉“不觉心痛神驰,眼中落泪。”呢?可见,对所谓“淫词艳曲”的理解,作者和评书人是不一样的。黛玉的情感反应便是作者对此类词曲的态度,即便是在宁荣二府,即便生活在大观园中,对宝玉和黛玉而言不过是“黄金牢笼”,没有自己情感表达的空间,只能将满腹的才情付于流水(落红付流水的象征意义)。人生的悲剧莫过于此,这是无才无品之人无法理解的。作者为自己“半生碌碌,无才补天”而痛哭,便哭出这部《红楼梦》。读者若真以为作者“碌碌无才”那就错了。他才华洋溢却无处施展,有补天之才却无补天之命,如凤凰被锁在金笼里,那是一种怎样的痛苦啊!正是那些“淫词艳曲”唱出了黛玉的心声。宝玉如此,被压抑在社会最底层的女性才情如黛玉者更是如此。宝玉和黛玉渴望打破这“金笼”,而世道所允许他们的只有流泪,他们埋进土里的不是落红,正是他们无处施展的才情,花冢便是他们寄予未来的未来的未来的希望。
同样的词曲,只有“心淫者”才听的是“淫声”,评书人当自度自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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