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作品集网(我的作家梦)
我的作家梦
大民
我读高二的时候,刘晓庆《我的路》发表,引起不小争议,被天津的《小说月报》杂志转载后,我就邮购了一本。班主任好奇心太重,替我拆封了,看完了还给我。批评我不要学习刘晓庆,搞个人奋斗啊。当时心里不服气。
很多年后班主任告诉我,他当时知道我作文好,喜欢文学,也经常投稿,这次看见来了杂志社的大信封,以为是有大作发表了,特别高兴,就没有控制住自己的好奇心给打开看了。一看不是发表,有些失落。不过爱好文学,长大了当作家,的确是我儿时的梦想。
我父亲是教师,家里偶尔会有文字的读物,最常见的就是《山东教育》杂志。记得印象最深刻的就是,那些杂志的封面人物长得特别相似,仿佛是一家人,都是瘦子,长脸,有的眼神迷离,有的羞涩拘谨,后来的影视剧里的右派分子,基本上是这个样子。后来明白,那就是教师气质。因为老师们很少有机会照相,所以不太放松;又因为是摄影师统一拍封面照片,估计又把摄影师的审美和技术融合进去了。
总之,那时候的爱好就是文学,不知不觉间到了痴迷的程度。因为喜欢阅读一切可以找到的课外读物,也每天豪情万丈写小说,长的,短的,上课的时候也经常构思小说情节,琢磨小说语言,思接千载,浮想联翩,就耽误了不少功课,到了初三的最后一个学期,竟然自作主张提前回家搞创作去了。白天给生产队放牛,牛在前边走,我跟着。一开始是我拽着老牛走,一个大爷嘲笑我,说老牛是犟脾气,你越拽,它越不走。所以要在后边撵着走。走慢了,就用腊条子抽打它的屁股。我把从公社文化站借来的小说装进网兜里,网兜挂在脖子上,外边穿一件小褂。我不想让别人我带着文学书去放牛。我跟在老牛的后边去村子东边的河滩上,就把牛放开了自行吃草,我则在树荫下专心读书。
那时的时光很快,眨眼就是一天。有一天我读书到傍晚,该回家了,却找不到老牛了。吓得够呛,沿着河滩往上游跑很远,没有找到;又沿着河滩往下游跑很远,还是没有找到。急得我要哭了。我知道一头牛的价钱,如果真的丢了,是万万赔不起的。我回家告诉父亲,一定是一顿胖揍。不知道谁告诉我,他看见村书记牵着一头黄牛回村了。我赶紧跑回村,看见老牛就在大队部院子里,几乎哭了。一半是惊吓,一半是惊喜。少不了挨一顿训斥,但是现在想,村书记的严厉是有所保留的,毕竟读书也不是坏事。原来,老牛就在我读书的河滩十几米外的花生地里,因为隔着树丛,无法看见。村书记开会回来,远远看见牛在吃庄稼,就悄悄牵走了,就是要吓唬我一下。
那时候能阅读的东西很少,公社文化站的几十本图书几乎被我读完了。对一切有文字的纸张,都奉若珍宝。有一次在地瓜地主看捡到一个纸头,读完了,才意识到是别人的擦腚纸,能用报纸擦腚的,肯定不是庄户人,庄户人用土坷垃,用墙角,有的干脆从不擦腚。我估计是公社干部……读多了,自然就读出了语感,就有自己写作的冲动。一晚上能写两万字。家里住着在铁路工地干活的青年,看见我每天晚上都在煤油灯下写作,敬佩不已。说我将来一定能当作家。但是逃学当作家,绝对不是明智之举。有生以来最严重的家暴——现在叫体罚,说来就来。
八月底的一天清晨,树梢上有浓重的白雾,水面上反映着霞光,呈现桔黄色。鸡鸭鹅狗的叫声此起彼伏。我预感灾难来临。因为秋季开学近在眼前,因为父亲绝对不允许我当农民。父亲平时说话少,那个夏天没跟我说一个字儿。父亲教育孩子最反对整天挂在嘴皮子上,唠唠叨叨,而是“攒着”,到了一定程度,或者找到了最合适的时机,就轻快不了了。
我看见天光,亮了,该出门了,却被父亲拦住了。拦在了堂屋的门台子上。他厉声喝道,把裤子褪下来。我犹犹豫豫褪下裤子。一起陪揍的是大1岁的表哥。那时我们两个睡一张床,上学放牛也是一起。表哥也喜欢读闲书。读得多,写得少,不如我勤奋。乡亲们教育孩子都是用笤帚,站靶子,最高规格时是腊条子。腊条子是一种一年生木本植物,柔韧性很好,乡亲们用来编筐编篓,也用作赶牛羊的小鞭子。我看见父亲怒气冲冲的从墙根柴垛里抽取一根腊条子,知道这次是极限处罚。现在,交腊条子快速与屁股和大腿接触忽然发生了,发出清脆的响声;腊条子在空中飞过的时候是弧形的,与我的屁股撞击是瞬间成为直线。是一种麻木和疼痛混合的感觉。
我是有梦想的人,所以不怕皮肉之苦,也就没有伤心,没有害怕,那一刻我想起来江姐,想起来李玉和。真的没有哭。我挨了10下,屁股上一条一条凸起,像紫色的蛇。表哥挨了2下,哭了。妈妈吓坏了,一溜烟跑去把奶奶喊过来。奶奶气喘吁吁跑过来,一把夺过腊条子,咔嚓搉断了扔一边:“你把我打死算了”。后来知道,这个情节《红楼梦》里出现过。那时候我尽管喜欢阅读,但是没有读过《红楼梦》。
奶奶接着把书包套在我脖子上,用庞大的身躯挡住可能袭来的打击,像老鹰一样展开双翅,护送我快快离开。我头也没回,半推半就往外走。我走得不能太慌乱,那太没面子了。路过门口那个大汪的时候,我闪过一个念头:把书包扔进去,父亲就没办法了。其实,我的倔强来自底气,我不是厌学逃学,我是想当作家。当作家有什么不好?多少自学成才的作家,都没有多高的学历,要从生活中学习,人情练达皆学问,世事洞明皆文章呢……但是没敢,我担心奶奶会跳下去捞,会为了抢救一个书包被淹死。
后来就每天跑步三公里去上学。学校在青墩村后的鸡窝里——本来是养鸡用的大平房,不知道为什么没养鸡,变成了初中毕业班的教室。也许这地方相对偏僻,比较安静,便于学子们潜心苦读吧。表哥没有继续上学,回家继续放牛,然后去荣成渔村打工,当厨师,从此跟我家断绝了关系。二十年后父亲去世了,办丧事的时候,表哥第一次出现在我家。给父亲磕完头,就一言不发帮着做饭。
那一顿终生难忘的体罚,彻底改变了我的人生。高一开学后,语文老师喜欢我的中考作文,题目是《难忘的一天》,我大约写的是如何六一儿童节的故事。就让我当语文课代表。高二的时候,我成绩不突出,尤其是数学,很差,但是我以课代表的身份说服老师提前高考,没有成功。那一年提前高考的人都被教育局驳回了。一直到高三应届考了聊城师院。
我是怀揣着文学梦上大学的,可神差鬼使,上大学后并没有多么出色的文学表现。读书越多,越觉得自己根本就不是当作家的材料。那一点点见识,那歪歪扭扭的小字,那浮躁和怀疑的心性,根本没有时间约会缪斯。日子混得平淡如水。一直到大三下个学期才开始决定考研。可是大四考了一次,298分,东北师范大学的录取分数线是310分。值得一提的是,我始终没有收到分数,不知道在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我焦急万分,知道新来的王老师就是东北师大毕业的,就求他问问。硕士导师亲自给我回信,说“到研招办查阅了,298分,虽然达不到录取线,但是非常靠前。希望继续努力”。
工作7年后,重新捡起考研的梦想。那时候不是为了当作家,而是为了离开日照,像鲁迅一样走异路,逃异地,寻求别样的人生,没想到考了一次就成功了,成了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1996年级现代文学专业的硕士研究生。后来当了编辑,作家梦依然渺茫。
嗨,也许这辈子当不了作家了,也许本来就不是当作家的材料,想起电影《阿甘正传》的那句名言:“人生就像一盒巧克力,你永远不知道你捡起的下一块是什么味儿的”。是的,认认都知道盒子里装的是巧克力,但具体什么味儿,没有人能知道。因为人生的滋味,每个人都不一样。
202205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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