增广贤文莫道君行早（忠臣与良臣上曰）

文｜张瑞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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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征与唐太宗）

少时读书，爱的是神仙侠客，敬的是忠臣良将。随着年齿增长，读书渐多，愈加崇敬那些“文死谏，武死战”青史留名、流芳百世的赤胆忠臣。及至老年，伴随豪气消减，理智加深，对忠臣的看法和理解，开始有了新的认识。

认识的改变，始于读到《资治通鉴》上的一段唐太宗李世民与丞相魏征的对话：征再拜曰：“臣幸得奉事陛下，愿使臣为良臣，勿为忠臣。”上曰：“忠、良，有以异乎？”对曰：“稷、契、皋陶，君臣协心，俱享尊荣，所谓良臣。龙逄、比干，面折廷争，身诛国亡，所谓忠臣。”予思之良久，深以为然。

（龙逄）

大禹治水，功盖华夏，受舜禅位建立了夏朝。禹死后其长子启继位，开创了帝位父子相传的先河。禹居帝位时，勤政爱民，自奉菲薄，死后葬于会稽，“苇席桐棺，坛高三尺”，与百姓同。但时逾四百载，禹之位十七传至夏桀时，桀尽叛禹之道，视民如草芥，强征暴敛，荒淫暴虐，滥杀无辜，成为中国历史上第一暴君。魏征提及的龙逄，是夏桀之重臣。龙逄忠性耿直，多次当廷谏阻，桀不但不听，反而将囚杀。忠臣被戮，令人痛惜！

比干是商之重臣，官至少师，乃商纣王叔父。商王成汤，灭桀建商，天下大治。商汤帝位经历六百余载二十八传至纣王时，其骄奢淫逸凶残暴虐比夏桀有过之而无不及。纣宠幸美女妲己，修鹿台、造肉林、挖酒池，纵宫中男女千余人裸体追逐，在宫苑之中白日宣淫。还设炮烙等酷刑专害忠良。大臣鄂侯、梅伯等出于一片忠心，谏其罢荒淫而修朝政，反被剁为肉泥烹成羹。比干廷陈先王创业之艰难，劝其罢苛政以收民心，竟被剖腹挖心。忠臣死此，令人发指。

（比干）

忠臣不得善终，自龙逄比干至其后历朝历代不绝于史。如春秋末期吴国大夫吴子胥被吴王夫差赐死，战国时期秦国大将白起被秦王逼而自杀。南宋岳飞英勇杀敌精忠报国百战不殆屡建奇功，最终被昏君奸臣以“莫须有”罪名迫害至死，明末抗清名将袁崇焕连年浴血杀敌一心忠君保国却因崇祯皇帝听信谗言尽灭九族凌迟处死。读史至此，常使义士仰头叹，英雄难免泪湿襟！亦深悟魏征“愿作良臣，勿为忠臣”的高见卓识。

魏征所推崇的良臣稷、契、皋陶，皆尧舜之重臣，与禹齐名。彼时君贤臣能，上下齐心，朝野称颂，史记留名。我所推崇的良臣，还有伊尹、周公、管仲、萧何、诸葛亮、狄仁杰等。

伊尹乃商汤首辅，曾助汤伐夏建商。汤崩后，又连辅其子外丙、中壬及其孙太甲。太甲即位三年间，不遵商法，昏愦、乱德、暴虐，于是伊尹将其放之桐宫思过，自己摄政当国三年。后太甲悔过自责，举善修德，伊尹乃亲迎归而授之政。此后百姓安宁诸侯归服，君臣皆得善终。

（管仲）

周公即周公旦，乃周文王之子，武王之弟。曾佐武王伐纣，多立大功。后武王死，传位于子，是为成王。时成王年幼，尚在襁褓，周公摄政。周公性仁爱，勤政爱民，礼贤下士。摄政期间，平定叛乱，封邦建国，推行井田，使周王朝政稳民安。及归政成王后，又惮精竭虑辅佐之。制礼作乐，修章订典，为周朝延续八百年立下不朽之功，亦为华夏成为“礼仪之邦”奠定了基础。管仲乃春秋时期齐之相国，由于他忠君勤政，被齐桓公尊为“仲父”。国中上下内外大事，皆托付之。他执政四十余年，因势制宜，力推改革，使齐民富国强，迅速崛起，使齐成为春秋初期第一位霸主。他自己富比三公，而齐人不以为侈，还尊为贤相。连后世的诸葛亮也对其赞羡不已，将其作为自己的榜样。汉相萧何亦堪称良臣。他在汉高祖刘邦尚未发迹，身为布衣时就追随力挺。佐刘邦起事，出谋划策，荐韩信，治军备，惮精竭虑，助刘邦得天下，功列群臣之首。后又协刘邦、吕后平诸王反，制《汉律》，使汉朝天下大定，百姓安居。司马迁赞之曰：汉得天下，何之勋灿焉。

（萧何）

诸葛亮之为贤相良臣，国人尽知，不必赘述。其出师表中“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名句，熠熠生辉，千百年来已成贤人志士恪尽职守忠君报国修身律己的座右铭。

泱泱大中华，悠悠五千年，历朝历代忠臣良将灿若繁星。我所崇敬的还有唐代的狄仁杰。狄仁杰为精忠报效李唐，审时度势，志存高远，曲事武则天。武则天改唐建周后，重用酷吏周兴、来俊臣等人，先诛李唐宗亲数百人，次及大臣数百家，狄仁杰亦蒙冤下狱。来俊臣假意诱供，说一问就承认谋反者可免刑减死。狄仁杰便当即招认：“大周革命，万物推新。唐室旧臣，甘从诛戮，反是实。”然后借宽容免刑之机，裂衾帛书冤状，辗转上呈武则天，方得以免死。后武问狄曰：“卿承反何也”？狄答：“不承，则已死于拷掠矣”！狄仁杰谨事武则天，深得信任，被称为国老，见君免拜，所奏无不听。奏荐贤臣张柬之、姚元崇等数十人，武皆用之。又谏周之后复李唐之天下，亦听。狄死后，武为之泣曰：“天夺吾国老，朝堂空矣”。狄仁杰尽忠报国处世事君如此，真良臣中之杰出者也！

做忠臣不易，做良臣更难。不畏生死，为国为君敢直言进谏谓忠臣。但忠臣亦往往失之偏执或愚忠。良臣不但要有赤胆忠心，还要有大胸怀，大智慧。既能深谋远虑、忍辱负重，又要审时度势、通权达变。既能报效国家，又能兼顾自身。即所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实不易也。还有一点更难得：良臣须遇明君。君若不贤，良臣何得展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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