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维是中唐时期最著名的诗人（李龟年大唐乐圣）

宋人《松窗杂录》记载了一件事，说的是唐朝开元年间的一天晚上，唐玄宗李隆基与杨贵妃在月下赏牡丹，命李龟年率宫廷乐师在旁奏乐唱曲，正是良辰美景、赏心乐事。

唐玄宗突发奇想：“赏名花，对妃子，如此良夜，怎能再唱旧词？”于是让李龟年宣李白快快进宫来。

李白此时正喝得烂醉，被李龟年匆匆拖进宫来，看着盛放的牡丹，诗意忽地涌上心头，脱口便是：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一枝红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

借问汉宫谁得似，可怜飞燕倚新妆。

名花倾国两相欢，长得君王带笑看。

解释春风无限恨，沉香亭北倚阑干。

在场众人皆惊服，李白“诗仙”之名果不虚传，玄宗拍手赞叹，命李龟年现场唱这首诗，玄宗亲自用玉笛为他伴奏。

历代王朝都不缺宫廷乐师，但是能当场唱“诗仙”的新词，能有帝王为其伴奏，古往今来，也只有李龟年一人而已。

五代 周文矩（传）《合乐图》局部

不独李白，王维那首大名鼎鼎的《相思》，古往今来多少人用来比喻爱情，但却少有人知道它还有另一个名字——《江上赠李龟年》：

红豆生南国，

春来发几枝？

愿君多采撷，

此物最相思。

王维不仅诗画出类拔萃，对音乐也有造诣，《新唐书》和《旧唐书》都记载，他能从画中乐师的手势，猜出他演奏的曲目。

初到长安时，王维就曾凭一曲琵琶《郁轮袍》倾倒京城，这样爱音乐的人和李龟年成为好友是很自然的事。

这首《相思》应是在某次分别时，王维写下送给李龟年，南国有红豆，满载着友人的相思，语近情遥，令人神远。

李龟年的走红与大唐的文化风气有关，盛唐音乐文化繁荣，在唐玄宗时期到达顶峰，《新唐书·礼乐志》有载：

“唐之盛时，凡乐人、音声人、太常杂户子弟隶太常及鼓吹署，皆番上，总号音声人，至数万人。”

上至皇宫，下至民间，痴迷音乐者比比皆是。

老天赏饭给李龟年，他极有音乐天份，善歌，能作曲，创作的《渭川曲》曾红遍大唐，玄宗也是他的粉丝。

除了作曲，琵琶、筚篥、羯鼓这些乐器李龟年也都很拿手。

唐人笔记《云仙杂记》讲，有一日玄宗的弟弟岐王李范大宴宾客，李龟年也被邀请，恰有两名女乐师隔帘弹琴，奏完一曲，李龟年便笑说：“弹琴之人，一秦一楚。”

大家都以为他故弄玄虚，只有李范拍手大笑，原来两位乐师果真一位来自陇西，另一位来自扬州，举座都折服于李龟年的音乐感知力。

歧王欣赏李龟年，赐他“破红绡、蟾酥纱”，李龟年却不在意这些赏赐，他径直掀开帘幕，拿起乐师身旁的琵琶拨弄起来。

曲声如天籁，陶醉了他自己，也陶醉了众人，没有任何人顾得上去责怪他的失礼。

唐 周昉 《仕女图》局部

玄宗皇帝痴好音乐，因此备加宠爱李龟年，再加上其他王公贵族的赏赐，“特承顾遇，于东都大起第宅”，李龟年在东都洛阳兴豪宅，不比一些达官贵人差。

玄宗本人是羯鼓高手，有一次玄宗问李龟年练习羯鼓时用坏了多少鼓槌，李龟年说用坏过50根，玄宗听后得意地说，他用坏的鼓槌已经装满三柜子了。

这一刻唐玄宗与李龟年不再是君与臣，而是有共同爱好的平生知己。

然而，一位乐师痴迷音乐是艺术文化之幸，一位帝王太过纵情声色而忘了本职，却不是好事。

祸事在天宝十四年降临了。

天宝十四年十一月，安禄山起兵造反，一个月后便攻陷东都洛阳，第二年六月，唐玄宗见势不妙，从长安偷偷携带亲信出逃，留下还不知道已被君王抛弃了的长安城官民。

六月，长安也被叛军攻陷。

玄宗在逃往蜀地的路上，被迫赐死了心爱的贵妃，正当他准备绝地反击时，他的儿子，太子李亨在灵武自行即位，尊玄宗为太上皇。

从此，属于唐玄宗李隆基的时代成为了过去。

唐 李昭道 《明皇幸蜀图》局部 所谓“幸蜀”其实就是在安史之乱中逃难到蜀地

与李龟年同时期的另一位乐师雷海青，曾是玄宗梨园弟子，在安史之乱中不幸被安禄山所擒。

安禄山逼迫他与一众宫廷旧乐师为自己歌舞取乐，雷海青拒不从命，大骂安禄山。

清人洪昇《长生殿》中有一出《骂贼》，写的便是雷海青当面痛斥安禄山：

“恨只恨泼腥羶莽将龙座渰。癞蛤蟆妄想天鹅啖。生克擦直逼的个官家下殿走天南。”

不但骂了安禄山，还将一班降臣一块儿骂了进去：

“平日价张着口将忠孝谈，到临危翻着脸把富贵贪。早一齐儿摇尾受新衔，把一个君亲仇敌当作恩人感。”

虽然雷海青当时具体骂了什么已无人知晓，但想来也不出左右，骂完后他操起琵琶愤击安禄山，可惜没有击中，当即被斩，慷慨捐躯。

乐师也可以铁骨铮铮。

幸运的是，李龟年逃了出来，一路南下，流落到了湖南（唐朝时湖南属江南）。

安史之乱持续了八年，期间新皇收复长安，迎李隆基回朝。

关于这段历史，《资治通鉴》是这样说的：

“上皇命悉以甲兵输郡库，上发精骑三千奉迎”。

新皇派三千精锐骑兵来迎父亲，并就地解散了玄宗的护卫兵甲，名为保护，实为控制，在权力的争夺前，哪里还讲什么父子情。

那算了，没了权力，玄宗至少还能安享快乐的晚年，他最喜欢的打马球、玩音乐，现在都可以随意玩了吧？

想得美，刚回长安的玄宗原本住在兴庆宫，偶尔能见到外官，马厩里有三百匹好马任他驱使，妹妹玉真公主常来陪伴，心腹高力士一直随侍在侧。

可是新皇依然不放心，最好的办法就是将父亲软禁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让其他人都接触不到他，让他也接触不到其他人。

于是玄宗被迫迁往新皇居住的大明宫，高力士流放巫州，玉真公主搬去了玉真观，玄宗被彻底幽禁起来。

这大概便是李龟年后来一直没有再回去的原因之一，回去又如何？知音已失。

流落在湖南的李龟年早不复当年的意气风发，曾经的恩宠与富贵早已是昨日烟云，现在的他不过是一个落魄的老乐师，靠卖唱维持着生活。

“每逢良辰胜景，为人歌数阕，座中闻之，莫不掩泣罢酒”（《明皇杂录》）。

流落江南，他常唱王维送他的《相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也唱王维的《伊川歌》：”清风明月苦相思，荡子从戎十载余。“

他在思念谁？对他有知遇之恩的唐玄宗？是曾经意气风发的李白或王维？还是那段无法再重现的大唐盛世？

听曲儿本来是为了找乐子，可是李龟年一旦唱起歌来，总是唱得在座的人喝不下酒，情不自禁哭泣不止。

洪昇的《长生殿·弹词》中有一幕便是以李龟年为主角。

演的是他流落江南后，卖唱为生，在鹫峰寺大会上，他为众人边弹边唱，从那一段盛唐往事，唱到天下巨变，“唱不尽兴亡梦幻，弹不尽悲伤感叹”：

这琵琶曾供奉开元皇帝，重提起心伤泪滴！俺也曾在梨园籍上姓名题，亲向那沉香亭花里去承值，华清宫宴上去追随……俺只为家亡国破兵戈沸，因此上孤身流落在江南地。恁官人絮叨叨苦问俺是谁，则俺老伶工名唤做龟年身姓李。

安史之乱过去约十年，这一天李龟年如往常一样卖唱，唱罢却见一位泪眼婆娑的老者走过来相认，他仔细瞧了又瞧，原来是杜甫。

晚年的杜甫乘舟飘零到长沙，日子过得很艰难，饭都吃不饱，没想到竟然在这里听到了熟悉的歌声，他一听便认出了李龟年。

十几年前，在长安，在岐王、崔涤等达官贵人的宴席上，他经常能听到这位大乐师的歌声。

那时李龟年红得炙手可热，自己也还对前途有许多期许，但这一切都随着唐朝的衰落而扑灭了。

同是天涯沦落人，杜甫即席赋诗一首：

《江南逢李龟年》

岐王宅里寻常见，崔九堂前几度闻。

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

这是杜甫生命中的最后一个春天，不久后他就病逝于舟中，一代诗圣就这样落魄而死。

而李龟年，依然继续着他的卖唱生涯，有一天唱完之后悲痛倒地，昏迷四天后才醒来，说梦见了玄宗的二位妃子请他去教唱祓禊歌（一种超度亡灵的歌）。

李龟年再也没能回到长安、洛阳，就在他和杜甫重逢的江南郁郁而终。

李龟年去世后，有人把他尊为唐朝的“乐圣”，但诗人的作品能流传到今日，音乐家的歌声却无法穿越时空与今人共享，只有他的那一段往事，还被代代诉说，记录着那一段大唐兴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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