毡房是哈萨克族的嘛 哈萨克毡房里的生活
我因着工作需要来到东南沟哈萨克村里,与一户哈萨克人家相处生活了几天时间。在毡房里短暂的生活故事像一条河流,所经之处足够我用一生来回忆。
初来乍到
那时,县里提出干部深入农牧区与农牧民同吃、同住、同劳动这样一个“三同”活动来体验基层百姓生活。
东南沟位于后峡,海拔接近3000米,是一个山体草原。在后峡大西沟水库改道后向右边大山深处行进,周围是雄宏的高山和苍翠的草原,极目远眺绿草如茵,仿佛一条绸缎柔媚地舒缓开来。这里此起彼伏地盛开各种野花,红、黄、紫,色彩斑斓,美不胜收。马鹿、野猪、旱獭等窥行于森林草木之间,神秘而幽静。我爱极了这里呈现出的诱人的原始风貌。
考虑到我是回族,不懂哈萨克语,将我分配到了叔哈拉家,叔哈拉在村委会干妇女主任的工作。她二十三岁,很漂亮,上过汉语学校,能用流利的汉语与我无障碍交流。
在这里我认识了叔哈拉七十多岁的爷爷哈孜老人、奶奶帕提玛,刚刚中专毕业十八岁的弟弟朱玛。她的父母很早就过世了,爷爷奶奶就在“大房子”里将他俩抚育长大。
叔哈拉家的毡房和蒙古包很像,在这里毡房就是毡房,绝对不可以称作蒙古包,叔哈拉说我们不是蒙古人住的当然不是蒙古包。走进毡房,叔哈拉的爷爷就点头示意我坐下,我向他致以哈萨克的问候,他却用汉语和我谈说话。奶奶不会汉语,点头说着哈萨克的问候语。奶奶不爱笑,话也很少,经常板着脸进进出出,起初让我稍微感到不安。
一进毡房,有个大炕,占据了三分之二的空间,整齐叠放着被褥、花毡。一个炕桌用来招待客人,炕上铺一块“达思特尔汗”(桌布),揉面切菜就在上面摆的砧板上进行。地上有铁皮炉子,靠墙有柜子,放着各种餐具,每件餐具都特别讲究。一天只吃一顿正饭,便是在晚上煮肉、下面。一切都是那么简单,又是那么有条不紊。
毡房里的一天
早晨他们睡到很晚才起来,我醒了也不好意思起来,怕惊扰他们。奶茶、包尔萨克是极其简单的早饭,之后叔哈拉的弟弟骑着摩托车驮我们去村委会,那是唯一通了电的地方,还有一部电话。也是全东南沟最热闹的地方,有一家商店和一家裁缝店,商店门口停着好几辆摩托车,也拴着好几匹马,马的脚下是常年积起的马粪。叔哈拉开始上班,其实也没有什么人来办事,大家聚在一起说话。我则开始给家里、单位打电话。几通电话结束后,一个人来到群山环绕的路边,举目便见苍鹰盘旋在如洗的蓝天上,随时都有俯冲下来啄我眼珠子的可能。云松叠翠,牛羊悠闲觅草,袅袅炊烟升腾起油画般的草原风情,让人无限惬意与抒怀。叔哈拉在电脑上玩会儿纸牌游戏,我们就回家了。
到家后,哈孜老爷爷一直在等我,他因为我的到来要宰一只羊,那是一只黑羊,头上盖了一块白布,叔哈拉解释说,一般要给客人宰白羊,家里能宰的只有黑羊了,盖一块白布表示对客人的尊敬。让我看过羊后,询问我是否满意,我一下六神无主,不接受会驳了老人家的面子,接受又让我极度不安,心生愧疚,虽然每天都有伙食补贴给她家,但那数字远远不及一只羊。于是心里暗暗保证,以后一定予以补偿。宰羊时爷爷虔诚的做了“塔巴”(祝福语):“祝福风调雨顺、牛羊肥壮;祝福所有人都能拥有佳美的⾷品、健康的⾝体、完美的智⼒、优雅的⾔辞、情投意合的爱⼈、优秀的⼦⼥。”这美好的祝福散放着明朗与真诚。
午饭还是包尔萨克和奶茶,叔哈拉总是在奶茶里给我放很多糖,我不喜欢也不敢吱声,我觉得这是对她我热情与真诚的态度。我把自己带来的方便面拿出来,煮了一锅,爷爷奶奶第一次吃方便面,嘴里不停地说着“方半曼,撒嘛!方半曼!”很是诧异,爷爷吃了点头表示喜欢吃,奶奶只吃了一口就摇头表示接受不了不吃了,把碗递给了爷爷,于是爷爷高高兴兴地吃了两碗。
饭后,我和叔哈拉去捡牛粪,这里牛粪是很好的燃料,把捡回来的牛粪堆在毡房的向阳处晒着。然后再去不远处的松树林子里背柴火,松林里松针很厚,用脚一踩就松软地把塌陷下去,露出又黑又潮湿的萱土。到处都是掉落的松枝,用绳子捆好,我俩一人背一捆,由于海拔高的缘故,我走不了几步就觉得胸闷气短,叔哈拉却没有一点高原反应,她不让我背,大声朝着毡房喊“朱玛~喂~朱玛~”,朱玛一路小跑接过柴火笑话我:“喂依巴摇(感叹语),东干(哈萨克语回族)姐姐,你不行嘛!”我也只能笑笑,对我来说,从没有在海拔高一点的地方待过,走路都会气喘吁吁,更不要说负重前行了。
挤牛奶的时候,朱玛先让小牛吃几口奶,然后使出浑身的力气残忍的拽着小牛走开,叔哈拉提着铁皮桶子蹲在牛肚子下挤奶,母牛肿胀的奶膀一会儿就瘪了,牛奶白色的泡沫浮在铁皮桶子上看着就要溢出来,随着时间泡沫哗哗的破灭,牛奶沉了下来,叔哈拉用手挑出粘在奶子上的草屑亦或是牛粪,使劲甩了。回到家把奶奶早晨挤好的牛奶活在一起放在炉子上烧开。这时早晨发的面也好了,开始制作包尔萨克。刚用清油活着羊油还有马油炸出来的巴尔沙克简直好吃极了,她边炸我边吃,怎么都吃不够。我现在炸包尔萨克的手艺就是那个时候学到的。
这时,朱玛也将放牧在附近的羊圈在简易搭建的羊圈里,大部分牛羊都有叔哈拉的叔叔在夏窝子放牧。除了奶牛,其他牛则是放野的,马也牵回来拴在马桩上,这一切自然而然,按部就班,不急不躁。
包尔萨克炸好后,一天的正餐晚饭开始了,端上了手抓肉、酥油奶茶、包尔萨克。爷爷把江巴斯(胯骨),这是除了羊头排名第二的骨头送给我吃。 爷爷解释羊头没有给我是因为我是女人,即使这只羊专门为我宰杀,也不能把羊头送给女人吃,羊头是要送给等级较高且尊贵的男人吃的,在这里规矩不能坏。
晚上,空气里也有了湿冷的感觉,我们点着马灯,发着微弱的光,说着交流着。当我躺下,就听见滔滔不绝有如渠水的声音,那声音让我有点害怕,担心这么大的水会不会把水渠决口,洪水下来冲走了我们咋办?我使劲回想,怎么也想不起来白天见到过渠流啊!一夜惴惴不安。
第二天早晨我向叔哈拉说起晚上听见渠水的声音,她笑了起来,解释说那是风吹松林的声音,我瞬间恍然大悟,这就是松涛的声响啊!走在早晨的草地上,露水打湿鞋袜,白色的薄薄的云似雾般就在几米开外,我便追着想去撕几朵在手里,到了跟前,它又在不远处招手,我再追,它继续退后,这时反应过来,我其实就在云里雾里。
一家人
哈孜老爷爷是个既开朗又可爱的人,即使夏天也穿着厚厚的棉衣,头戴哈萨克传统的金丝绒压花的黑帽子,脚蹬皮靴。看着我总会感叹道:“你是我们哈萨克丫头嘛!长得一点也不像‘东干’,你是爸爸抱来的嘛,还是妈妈调皮了?”。然后自己就在炕上耸着肩膀笑起来。我也笑起来,他一句“妈妈调皮了”着实反应出了他的幽默,也充分体现了他对我长相的怀疑。不过,我的妈妈实在是本分规矩的农家妇女。对于爷爷说的话,叔哈拉却不好意思地对着他一顿哈语操作,爷爷也笑眯眯的“㗏~㗏~耶~耶~”的应和着。
毡房的墙上挂着马鞭子和冬不拉,我提出想要看看的想法,爷爷他笑笑,说:“我们哈萨克有两个宝贝:马鞭子和冬不拉。我的马鞭子嘛厉害的很,我小伙子的时候也厉害的很嘛!”他用手比划着甩鞭子的动作“可以把狼打死,一次把长虫(蛇)打成了两节子,还能把人打死呢嘛!”然后看一眼奶奶马上说道:“我的老婆子我的第三个宝贝嘛!”大家哄堂大笑,唯独奶奶摇摇头不笑也不恼。叔哈拉怕我不相信解释道:“姑娘追的时候是假的打,真的鞭子就像武器,保护自己如同利剑。”这时叔哈拉的弟弟说爷爷又开始吹牛皮了,爷爷也会用哈语骂他两句,他就乖乖地溜出毡房。
冬不拉是哈萨克人表达情感最好的乐器。爷爷的冬不拉是用红松做的柄,用羊肠子做的弦。拉出的声音仔细听,就如同山上刮过的风在松林里来回穿行。很长时间我都在想,是一个怎样孤独的牧羊人,在什么样的地方,什么样的情感下发明了冬不拉,才能演奏出这如同天籁般的音乐。
爷爷来了兴趣也会抱起冬不拉给我唱起乡歌《美丽的萨尔达坂》:“花香如蜜水更香甜,我美丽的萨尔达坂;太阳和月亮一样美丽,我爱你不变的萨尔达坂……”他对家乡的热爱始终都是那么淳厚与浓烈,如同马奶酒一般。我鼓掌表示喜欢和赞许,他却又开始说起了笑话“我年轻时候阿肯(哈萨克歌手) 嘛,喜欢我的姑娘太多了,骑马追着我满山跑,还是这个老婆子厉害,她一百个女人里面跑出来,我跟前抓住了。”汉语说完给奶奶又用哈萨克语说了一遍,奶奶板着脸“沙朗”(疯子)回一句,我们又笑做一团。
帕提玛奶奶黑色裙装,头戴白色盖头,天鹅一样优雅。相处了几天,我才发现,奶奶不爱说话,板着脸其实不是淡漠,你只管坐下去住下来,奶奶虽然不会眉开眼笑与你交谈,拉你吃饭,但她永远不会假惺惺的客套。他们一家人也不会夸张地忙乱,所展现的一切都是静静的、慢慢的,就像这里的像群山与松树一样。一会儿“板着脸”的奶奶就会把奶茶端上来,过一会儿香喷喷的手抓肉和那仁面就上来了。叔哈拉和奶奶并不在炕桌上吃饭,她们就在炕沿边坐下。我只要停下筷子,她们马上就说:“嗟(吃)~嗟~”她们的真情不参一丝一毫的虚假。奶奶偶尔也会问叔哈拉:“客人住到什么时候?能不能住到冬宰的时候?”她对待我,有如自家亲戚般真诚。
叔哈拉待我是最热情与周到的,这完全颠覆了我来时幻想过的寄人篱下的感觉。喝完奶茶,吃过肉,便请我出去转转,意思是让我方便一下。等回来后,花毡上已经铺上了厚厚的羊毛褥子,又软又暖和。叔哈拉说:“睡吧,该脱的都脱掉,光光地躺下。”然后就咯咯咯地笑了起来。不脱光躺着我都已经很不好意思了,听她一笑我也在软软的被褥上放声大笑起来。她又给我加一床新被子盖上,就是这样的风俗,把我这个来“三同”的人当作自家亲人。
叔哈拉的QQ名字叫风度,我问她有什么特殊意义吗?她指着苍翠欲滴的群山与绿野茫茫的草原对我说:“你看我们东南沟的山风不风度?你看草原风不风度?你爱不爱这里的风度?”我也由此知道了草原人们风度的广义与博大。
弟弟朱玛长得是那种传统的哈萨克长相,眉骨高,发质黄且绵软稀疏,皮肤白净,把密密麻麻的小雀斑都凸显了出来。他幽默调皮,我来的第二天与我熟悉后就要把邻居木沙依介绍给我当对象,说这样我就是真正东南沟的哈萨克女人了。我以为他闹着玩,谁知晚上他就带着木沙依来了,害得我藏在花毡后面羞涩的大气都不敢出。
为了不让我着急,弟弟更是邀请邻居来家里开了一个小小的“恰依”(宴会)。男男女女都是盛装打扮,给我这个回族丫头大大的面子与说不完的温情。那美妙的初夏,外面天气还是很冷的,但毡房里很温暖。年轻人到晚上都舍不得睡去,爷爷和奶奶都早早在温暖且黑暗的角落里睡了。姑娘们坐在铺上,把被子围到膝盖上。小伙子们则围坐在她们旁边,说着我听不懂的话,偶尔也会翻译出来让我参与一下。他们在马灯下喝着马奶子,吃着羊肉,吃了喝了自然就唱起来、跳起来,载歌载舞动静大的很,我总担心爷爷奶奶休息不好,可叔哈拉却表示没有关系,牧区草原的生活就是这样的。
哈萨克人重义气,他们说我是客人,我的到来给他们带来了好运。爷爷说:“不要不好意思嘛!客人不是带着嘴来吃你的,肩上带着财富和运气来的嘛!”后来,我成了家里当然的一员,无论是能够充饥的酸奶疙瘩,还是鲜牛奶、奶茶、酸奶子各种饮品,或是吃不完的手抓肉,我都自然而然享受。
这一家人是特别可爱的人,他们有纯洁的灵魂。每当我想起他们,他们的一言一笑,真诚对人,洒脱对事,他们对生活的那种感觉,永远像东南沟的草原一样清新干净。我时常觉得,这里没有计较地生活是真正的快乐。
后记
说好的半个月的“三同”却因工作的变动,我只待了五天就离开了。分别之际,奶奶抱着我的额头亲了又亲,表示欢迎我常来家里,还给我装满了酸奶疙瘩与包尔萨克。他们一家人站在毡房门口看着我上车,车子走了很远,依旧站在那里向我挥手道别。这个场景映衬在蓝天白云下,映衬在苍翠的松林与草原上,印刻在我的记忆里。
叔哈拉到乡政府来,总是带给我奶奶亲手做的酥油、酸奶疙瘩和包尔沙克。我也托她给老人带去了布料、茶叶和糕点。
后来,我离开牧区,也没有再去那里,但那些记忆常常萦绕心间,经常出现在梦里。我怎能忘记,我在哈萨克毡房里的生活呢,在那里不需要应付谁、讨好谁,无论是沉默、疲乏、忧郁,还是喧闹、喜悦、高兴都是那么无拘无束、自由自在。
多年后的一个秋天,我怀着一腔炽热的问候再次来到这里,爷爷奶奶都已过世。秋天没有了花海,却成了落叶的海洋。毡房没有了,只剩曾经的石头垒起的地基还在哪里,也早已长满了戚戚枯草。岁月的悲喜里,时间把哈萨克爷爷奶奶一生的时光都融入草原里,最后也把生命融入到了里面。
而我,这些年都在奔波忙碌些什么啊!我完全有条件早早来这里看望您们的啊!如今我再也见不到爷爷拄着拐杖笑眯眯的站在我面前,再也喝不到奶奶煮的香喷喷的酥油奶茶了,再也见不到你们了啊!心里悲切腾起,忍不住泪奔。
牧民都已搬迁至定居点,即使搬迁了,这里也留有一盏心的马灯。我仍然会做一场有关草原的梦,看天空的闲云,伴着清风、松林与蓝天,老人、孩子在季节和群山之间与风雨对话。当花朵再次开满草东南沟草原时,流年的香气却在我心里像遗址一样伫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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