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霞客的头像怎么画(会画画的徐霞客)
封面新闻记者 张杰(文中所有图均由出版方提供)
大旅行家徐霞客生前留下60余万字日记体游记,被后人整理成《徐霞客游记》。这部洋洋巨著记述了徐霞客34年间(1613年至1639年)旅行观察所得,是系统考察中国地貌地质的开山之作,优美的文字使之也成为文学佳作。不过,徐霞客不会画画。他笔下所描绘的胜景,只能依靠读者通过文字来想象。
在当代中国,有一位叫臧穆的自然科学家,虽然不太为大众所知。但在业内,他被称为“会画画的徐霞客”。因为他留下了一部绵延33年(1975—2008年)、总计百万言、图文并茂、美轮美奂的野外科考日记—《山川纪行:第三极发现之旅——臧穆科学考察手记》。
这套手记共1卷3册,84万字,包括臧穆手绘写生图664幅,以绘画 文字的方式,记录了他在以青藏高原、横断山脉为主的科考地区的自然、地理、民俗、文化、建筑等多个领域的第一手资料,以及野外科考的动人故事,是博物学日记,也兼具文学价值、美学价值。为了让更多读者能够领略臧穆野外日记的精髓和魅力,编委会和出版社又在三卷本的基础上,将这套科考日记进行了精编,出版了单卷本的《山川纪行——臧穆野外日记》。
01
科学与人文的结合
并没有远去
《山川纪行》内容及其丰富,涉及植物分类学、菌物分类学、地理、科考笔记、日记、绘画、书法、科学文化、史料整理等,门类众多、复杂交织。是科考成果,也是美术作品,也有文学色彩。
他不拘形式地记录了当时生动、活泼、真实的科学考察活动的诸多细节,既记录了自然实景,又描写了内心感受。臧穆亲手绘图染色,即兴配诗撰文,对所采集获得的标本形态特征作了详尽的文字描述,鉴定到属种,记载了拉丁学名或英文名称,尤为可贵的是,其中还记录了采集时的内心感受。
因为是这位科学家在科考路途中,深夜记下的考察日记,不是为了出版而写的专著,所以它比较灵动、自由。而且因为他除了有扎实的科学知识,还有精湛的绘画、写作才华,所以这日记显得既严谨又生动活泼。因为他不仅仅记录真菌形态特征,还创造性地进行简洁而精准的植物素描和水彩画记录,并即兴赋诗填词。一幅幅植物写生,一幅幅山川即景,真是让人爱不释手,叹为观止。比较起年轻人琳琅的旅行手账,这些日记更像是“硬核手账”,难怪有读者认为臧穆是“手账鼻祖”。与其说是一本书,不如说是一个人几十年生命的结晶。
在《山川纪行》中,还到处可以看到臧穆“随意”写下的数百种植物拉丁学名,精彩程度让北京大学哲学系教授刘华杰感到“吃惊”,“怎么会这么好看?什么样的基础教育有助于培养出臧穆这样的文化人?他到底是科学家还是文人?如今,科学与人文好像只能居其一,两者都涉足,通常浅尝辄止。可是,科学与人文有机结合,真的是一种理想。它并没有远去,臧穆就是一个典型。”
02
臧穆是谁?
开创西南高等真菌综合研究先河的科学家
臧穆不是大众名人,也不是明星教授,是一个有真才实学、低调处世的自然科学学者。他1930年生于山东烟台一户殷实之家,自幼受到良好教育。臧穆自幼就酷爱中国传统书法和绘画。后在东吴大学读生物系。毕业后历任江苏师范学院助教、南京师范学院生物系学术秘书、中国科学院昆明植物研究所研究员。他一手创立了中国科学院昆明植物研究所隐花植物标本馆,开创了中国西南高等真菌综合研究之先河。臧穆曾采集真菌标本13800余号,苔藓标本24500余号,地衣标本1200余号。他对我国牛肝菌目、蘑菇目、腹菌类和部分子囊菌均有深入的研究,特别是在全球最为复杂、争议最多和分类难度最大的类群——牛肝菌目上有杰出贡献。
臧穆、黎兴江夫妇在贵州采集
1973年,43岁的臧穆从南京师范学院(现南京师范大学)调入中国科学院昆明植物研究所,在吴征镒院士的建议下从苔藓植物学研究转向真菌学研究。为了研究真菌苔藓,必须开展大量野外工作。没有野外工作,科研就成了无源之水和无本之木。为获得尽可能多的第一手科研资料和信息,除了采集、记录和整理标本外,还需要对研究对象的生态环境信息有清楚的认识和记录。将野外考察中观察到的信息记录下来,以便日后参考,是野外科考的一项重要工作。正是科研工作的所需,使臧穆养成了在野外写日记的习惯,这也是老一代科学家的优良传统。
当时,臧穆要开展真菌方面的研究工作,却一无所有,没有同行,没有助手,没有设备,没有专业资料,甚至没有一份标本,一切从零开始。臧穆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走出家门,离开城市,跋山涉水,到人迹罕至的密林深处考察采集。20世纪后半叶在我国西南地区进行野外工作,山陡险峻,路窄泥泞,缺乏基本的交通工具,缺乏必要的野外装备,甚至连一部照相机都没有,吃、住、行的条件都十分有限。
1982年臧穆在独龙江科考,做记录菌类颜色的标签及日记
大型真菌多数类群发生在高温雨季,肉眼可视形态呈现期短,为获得无干扰情况下的真菌标本,偏僻深山老林、无人区为首选考察地点。臧穆在20世纪70年代初开始真菌研究。那时真菌野外考察条件极为艰苦,装备简陋,缺乏野外作业个人防护用品,风餐露宿、忍饥挨饿是家常便饭,毒虫侵扰形影相随。
对此,他在日记中有记述。“一天时晴时雨,衣衫外雨内汗,加以左足趾炎,虽一步一跌,但见此伟观山川,痛苦尽减。采到牛舌菌,另有外担菌属生于另一种植物叶片上。沿路粘菌甚多。高处山岩成片屏叠,可见山溪之频繁。夜在雨中宿于机独。山野之中,并无人烟,也无人迹。只在沼泽之中,择其高处,支帐扎寨。闻帐外雨声,涧声贯于通宵。天亮时,帐内皆为湿气所熏。天又雨。急装再进。右为机独,群山成片,瀑河如链”;“夜宿营地,极闷热,蚊和牛虻极多,整理标本时,有成百只牛虻叮允左右” 。
1975至1982年,臧穆曾先后四次赴“第三极”,进行真菌方面的考察和研究。奇异的山川植被和独特的动植物及真菌独特资源,极大地激发了他的探索热情。这一时期的野考日记以真菌形态及生态习性和采集信息为主,既包括立体型的地质地貌、气候条件、生境海拔及植被类型,林相构成,珍稀乔木,奇花异卉、蛇鸟鱼虫、飞禽走兽等诸多原始记录。还包括考察所到之地的民族风土人情、历史典故、名人轶事、文化传承等所见、所思、所想之情怀细微的速描写生和诗书文字予以记述。
臧穆野外科考日记
在1982年9月19日的日记中,我们可以感受到臧穆文笔的优美:“青稞已正在收割,小麦也已转黄。围绕连队的远山,是笔直的云杉,也有些阔叶树。松萝是一个明朗的基调,像石涛和尚泼下的石绿。从图画的南面看,是不高的冷杉。这是破坏了以后再生的次生苗,墨绿色,显得高贵而庄重。它们的位置是不规则的,稀疏的,但很美。难得的晴天,明亮的阳光使人耀眼。蔚蓝的天空,我忘了去补色。远山的顶端是冷杉林,显得很纯很纯。秋天是逗人的,令人喜悦,虽然下午又来了一场秋雨。”
03
这些野外日记是如何形成的?
白天科考 晚上画画、记录
据臧穆的学生撰文透露,为了记录考察路线,臧穆随时都把速写本放在手边。每当车子随着道路或者河流拐弯,他就会即刻在速写本上画出路线。白天,在深山老林采集标本;夜晚,到达宿营地,臧穆带着学生围着火塘,挑灯整理标本,详细记录、绘图,烘烤、制作标本。大型真菌考察须在雨季进行,冒雨考察采集是家常便饭。采集到手的标本处理与制作极其烦琐,工序复杂,稍有懈怠,标本就会被虫蛀或霉烂,加之烤干了的标本会变色变形,故而臧穆总是边考察、采集标本,边速写绘图。晚上回到住处,即便一身泥一身汗,饿着肚子他也先要烘烤标本,一边烘烤,一边在煤油灯、蜡烛光下整理野外记录,直到深夜,甚至晨曦已露之时才能处理完。雨季烘干的标本第二天会返潮,须经过第二次、第三次烘烤以及密封保藏才能达到研究之用的标本质量。就这样,从无到有,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臧穆创建了中国科学院昆明植物所隐花植物标本馆。
臧穆野外科考日记
在自己的文章中,臧穆也曾透露他是怎么记录这些日记的,“(我)用铅笔画现场素描,晚上在蜡烛下填颜色。每天都记,一方面是采标本的需要,不记录的话,到哪里采的标本的生境都不知道;一方面采集地的风光十分秀丽迷人。路上就靠脑子记颜色。所以我都是出发前买一点颜料,晚上整理材料时,再根据回忆把颜色填补上。晚上回来我总是先整理标本,烤标本,就是烧一些炭,放一块铁板来烤,干了就赶紧包起来,然后写日记,填颜色,所以一般都是半夜一两点钟我才能睡觉,早晨起来就要走。那时我睡觉很少。”
臧穆野外科考日记
科学大师钱学森、李政道、杨振宁均提倡‘科学与艺术融合’,认为艺术是激发科研创造力的重要途径。中国老一辈知识分子中,真的不乏这样“‘文理兼通”的高才、奇才和怪才。臧穆便是其中的杰出代表。中国科学院昆明分院科研计划处原处长、高级编审刘增羽认为:“臧穆在真菌学科研究中有不少创新思想,有多项突破性的成果,与他文理兼通、一定程度上做到了科学与艺术融合不无关系。”
王文采院士在序言中中写道,“臧穆是中国科学界的一位奇才,是一位博学家,他的野外日记更加印证了我的这一看法。我个人认为,臧穆的野外日记《山川纪行》称当代植物学界乃至生物学界图文版的《徐霞客游记》,是独一无二的,是极为宝贵的文化财富,展现了一个有着高尚家国情怀的知识分子美好、丰富、高贵的精神世界,展示了一位优秀的科学家眼中的美丽中国,壮美河山。”
臧穆的野外科考日记持续时间长达33年。一个人有机会、有能力做自己喜欢的事情,而且能做好,是幸福的。一个人在功利性的现实生活与工作中,还能保有一颗对世界充满探知欲望、饱满丰富、热情洋溢的诗意灵魂,更是幸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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