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誉炜个人简介 马誉炜丙寅爷爷

凤凰树，今年第一次见。马达摄于北海

丙寅爷爷属于农村里能掐会算那类人，在我们这帮年轻人眼里，他或许比不上《三国演义》里的诸葛孔明，至少也是赵树理笔下的“二诸葛”一类的人物，姑且就算是个“三诸葛”吧！

我在小村子劳动期间，除了与丫头爷爷呆在一块儿时间长以外，就是和丙寅爷爷在一起干活的时候多了。他中等个儿，嘴巴上爱留着一撮儿胡子，说起话来带出的风，常常吹得那撮儿胡子一翘一翘的。一年四季，他穿的衣服都是旧式粗布对襟衫。没事儿的时候，他总爱朝天观望，然后就告诉人们：“明天有雨啊！”或者：“明天要刮大风了。”你别说，那时候收音机都不普及，电视机更没有见过，天气预报来源主要听丙寅爷爷的，预报的准确度水平并不比后来的县电视台和广播站低多少。

麦收季节 刘岘画作 马达摄于中国美术馆

农村里讲究吃不穷穿不穷，算计不到就受穷。丙寅爷爷过日子，精细到一根火柴、一口酒。他有一个习惯，走出家门，到地里劳作时，从来兜里是不带烟的，每天晚上回到家里，点上煤油灯，他才卷起一根根纸烟，一口口地慢慢吸个够。这样做目的是可以节约每次点烟的火柴。他抽烟的动作也很有特点：每吸一口，便使劲儿往嘴里吸，一直把烟吸到深处，然后将嘴闭得严严的，憋住，唯恐那烟漏出一丝气来。他在家里，除了过年节，从来是不饮酒的。那时生活拮据，家里也很少存酒。那年，海坤叔结婚，丙寅爷爷去赴酒宴，竟喝得酩酊大醉，家人找了他一整夜，直到第二天才在他家自留地里旁边的一个雨裂沟里找到他。酒醒后，儿子风章问他为啥跑到这个地方呆着去了，他说，你小子连这个都不懂，咱这日子还有好？这里离咱家自留地近，一旦排泄肥水不流外人田啊！

1979年以后，村里的土地都承包给社员个人了。丙寅爷爷的算计用场自然也就更大了。每年他种的粮食作物，总是与众不同。当大多数人家种小麦、玉米、高粱和大豆时，他就多种黍子、谷子、棉花和芝麻；当大多数人家争相种经济作物多时，他就主种小麦、玉米、高粱和大豆等大路货。每年秋后，他种的东西都畅销，收入总是比多数人家都高。后来，我在西安政治学院读书，学《政治经济学》课程时，才知道丙寅爷爷种地的这套做法叫“供求关系平衡”理论，只有瞄准市场需求，前瞻性地安排生产，才能有好的经济效益。不知没有受过高等教育，甚至连初等教育也没有受过多少的丙寅爷爷，怎么熟练掌握这套理论的。真乃实践出真知。

村里一个院的海森叔家兄弟姊妹多，光是靠种地日子一直活络不起来。海森叔就找到丙寅爷爷，请教该做点嘛生意能够有好的活路。丙寅爷爷掐着手指，撅着胡子算了算，告诉海森叔，你们家可以蒸馒头卖，就是蒸那种在老家一带富有传统的“钎子馒头”，如同短黄瓜样儿，面发得瓷实，吃起来很筋道。海森叔半信半疑地做起馒头生意，不到一年，就见到效益，原料不愁，销路不愁，两年就彻底脱贫，过上了富裕日子。想来也是，农民富裕之后，做饭都想省事，又想吃出传统特色，那钎子馒头畅销也就不足奇了。每年春节，海森叔都蒸好一笼屉馒头给丙寅爷爷送去，作为对“三诸葛献计献策”的报答。

丰收曲 刘岘画作 马达摄于中国美术馆

丙寅爷爷一生，唯一失算的是自己的小女儿梅姑身患感冒时，误诊误治竟变成了哑巴。那次梅姑发烧40多度，农村医疗条件差，丙寅爷爷又图省钱，开始光靠喝红糖生姜水发汗治疗，在仍不见效的情况下，丙寅爷爷请来巫神在自己屋当场子里跳起大神，唱起神歌儿，最后自然没有嘛疗效，导致梅姑耳聋嗓子哑，变成了十足的哑巴。梅姑，圆脸儿，皮肤不是很白、但属于健康色，个子也不低，头发乌黑铮亮，人也聪明，嘛都看得懂，嘛也说不出来，只是用点头、摇头、生气、哭和笑与他人交流。为说婆家几经周折，最终远嫁西乡，听说女婿家里很穷，而且腿有残疾。

有时地域的落后和经济的拮据能够抹杀智慧，使聪明人也变得愚钝起来。

丙寅爷爷是哪一年哪一月哪一日哪一个时辰离开人世的我不清楚。他走的日子和时辰，也不知是不是自己掐算出来的。回老家时，我从不愿意向乡亲们探问这些。甚至不敢望一眼父辈基本走光的那条长长的胡同。

2017.6.14于北京永定路知行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