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中自有金山好不好（山河月明小处讲究大处不靠谱）

“如果连自己的历史都拍不好，你指望观众给你什么反馈呢？”

“改编可以，但不要胡编。徐达这样行事说话，100张免死铁券都不够用。一个皇子逃婚，一个大臣说要皇子做上门女婿。这不仅仅是不尊重历史了，而是不尊重基本逻辑和智商。白瞎了一众老戏骨。”

“真的好意思说这玩意儿是历史剧吗？别祸祸大明了。”

……

这是网友们对热播电视剧《山河月明》的酷评，在豆瓣上，该剧目前仅得5.5分。

《山河月明》以明初历史为背景，礼赞朱元璋不忘本色，为百姓谋利益，与腐败堕落的“淮西功臣集团”坚决斗争，巩固了江山社稷，并使朱棣（即明成祖）得到成长，最终用合理叛乱，保住大明基业。为奖励朱棣，剧组安排了好几位美女，还编造出女谍海别，飙了一把明版“霸王总裁爱上我”……于是，明朝便“远迈汉唐”了。

历史剧不是历史书，“大事不虚，小事不拘”即可，《山河月明》却反其道而行之，细节很认真，大关节却值得商榷：淮西功臣集团真是铁板一块？朱元璋真是爱民皇帝？徐达怎会如此嚣张？太子朱标为何重点培养朱棣……

《山河月明》未深入历史，想当然编造出“正派”和“反派”。李善长、胡惟庸等不仅行为卑鄙，形象亦猥琐；朱元璋、朱标、朱棣等光明磊落，相貌亦英俊。“权斗”之外，另赠“古偶（古装偶像剧）”，有“过度娱乐化”之嫌。

那么，明初历史究竟如何？朱元璋、朱棣真是“好皇帝”吗？

电视剧《山河月明》海报

“濠州旧将”才是真核

提起明初政治，绕不开“淮西功臣集团”。该集团长期把持朝政，李善长、徐达、胡惟庸、蓝玉、汤和、常遇春、傅友德、胡大海等皆在其中。《山河月明》从此视角切入，无可厚非。

“淮西功臣集团”真是一个高度团结、步调一致的集团吗？

学者李新峰在《明初勋贵派系与胡蓝党案》中指出，洪武三年（1370年）首次分封时，诸侯中汤和、唐胜宗、陆仲亨等前14人都是郭子兴“定远起兵”后两年内加入红巾军（正确称呼是红军，为免误会，用旧称）的，时朱元璋在红巾军中排名第三，在郭子兴、邵荣之后。

郭子兴死后，朱元璋除邵荣，独掌大局。“前14人”较早站在朱元璋一边，虽战功有限，却深得朱元璋信任，即“濠州旧将”群体。

当时红巾军中最强的是巢湖水军，远胜常遇春部，可站队不及时，后来分封时，无人成公卿，仅赵庸、廖永忠、俞通源、华高四人成诸侯（此时廖永安、俞通海等已逝）。

可见，“淮西集团”分三部：“濠州旧将”、红巾军旧人（未主动支持朱元璋夺权者）、渡江后投奔的淮西人（没赶上内部争权）。

在“胡惟庸案”“蓝玉案”中，也有“濠州旧将”被判罪，但无一被诛。朱元璋重点打击“淮西集团”的后两部分，经“胡惟庸案”，所存不足三分之一，经“蓝玉案”，再去一半。

《江山月明》把汤和描绘成爱劳动、衣着俭朴、为人朴实的农民形象，其实，汤和贪腐好色、劣迹斑斑，因属“濠州旧将”，朱元璋没杀他的头。

胡惟庸不造反 也会被处死

“淮西功臣集团”“濠州旧将”“皇帝亲信圈”构成了三个同心圆，属于哪个圈子，不同圈子成员的权力、安全系数如何，边界在哪，都由皇帝决定。

朱元璋画像

从这个角度看，胡惟庸早晚被戮。

首先，明初丞相的权力不大，诸事皆需上报，对皇权的威胁有限。洪武十年（1377年）朱元璋令：“群臣自今大小政事先启皇太子处分，然后奏闻。”表面上是让太子“日临群臣，听断诸司启事以练习国政”，实际上是为防专擅，又加一道锁。洪武十一年（1378年），朱元璋称：“（丞相）无事则导王以善，或中书文移有乖朕意，尔即如敕行之。”只有执行权，无拟诏权。

其次，胡惟庸前任下场均不佳。李善长、杨宪、汪广洋都被杀，胡惟庸也未幸免。

胡惟庸是否谋反，是否会蠢到去勾结倭寇……短期难下定论，但他的才能确实无法弥补系统的裂缝——胡惟庸不是“濠州旧将”，只是“淮西功臣集团”中的小字辈，却跨入“皇帝亲信圈”，只能在被怀疑、被信任之间大起大落，随时可能陨落。

朱元璋为什么重用胡惟庸？

因朱元璋喜用吏才，即有办事能力，不像文人那样，舞文弄墨、拉帮结派且沽名钓誉。胡惟庸与文人关系紧张，所以《明史》将他描绘成奸臣。科道人员称他：“险恶似忠，奸佞似直，恃功怙宠，内怀反侧，擢置台端，擅作威福，乞斩其首以谢天下。”朱元璋大怒，说：“快口御史，敢排陷大臣耶？”

可见，朱元璋曾很信任胡惟庸，因为朱元璋心中有强烈的自卑感。

朱元璋为何用不了文人

朱元璋生于寒家，“取草之可茹者杂米以炊”，在大饥荒中，家人几乎都被饿死，他先入寺，后因寺中也无粮，只好四处游荡。有学者指出，与其说朱元璋是农民，不如说他是游民，朱元璋几乎没种过地，却沾染了不少江湖上的坏习气，如好色、耍无赖、擅演戏、有权谋等。

杀邵荣时，朱元璋让大家议罪，再做出不想杀却无奈的姿态，放声痛哭。徐达患病，朱元璋忌惮他功高震主，却假装祷告：“愿全生数载，固宁万姓，朕他日与达同往。”让史官记下后，得知徐达真死了，他兴奋地来回走动，被宫女目击。

苦难培育了朱元璋敏感的自尊心，吴晗先生在《朱元璋传》中说：“（朱元璋）在口头上，文字上，一开口，一动笔，总要插进‘朕本淮右布衣’，或者‘江左布衣’，以及‘匹夫’‘起自田亩’‘出身寒微’一类的话。”但别人这么说他，必遭严惩。

朱元璋忌惮文人，怕被他们嘲笑。刚接触刘基时，以师视之，可天下将定，所有记录就都变成朱元璋教育刘基，该如何做人、打仗和思考问题。只有和胡惟庸这样只办事、不废话的臣子在一起，朱元璋才有安全感。

徐达颇知此道，每次战前，必上报计划，朱元璋的训示下来，必严格遵守。《山河月明》中的徐达敢打朱棣四十军棍，说明创作者对徐达缺乏起码的了解。

（明）唐寅（款）《明代开国十二功臣小像》之徐达像

“胡惟庸案”也罢，“蓝玉案”也罢，乃至后来的“靖难之役”，都是统治集团内部“狗咬狗”，争权夺利而已，“体恤民间疾苦”只是借口。

一顿二十个菜的“节俭人”

朱元璋说过一些体恤百姓的话，杀了不少贪官，但目的是维护朱家天下。

朱元璋给凤阳百姓的伤害更大。在《山河月明》中，朱元璋对几位“淮西功臣”横行乡里痛心疾首。可历史上他定凤阳为中都，从各地调9万工匠、14万以上的士兵和几万名罪犯，给他修宫殿，还几次移民（最多一次二三十万人）到凤阳。工匠不堪其苦，在殿脊上设魇镇物，朱元璋知道后，下令“尽杀”相关工匠。后来发现中都不堪用，宫殿又全被舍弃。朱元璋给家乡人民的伤害，比属下多百倍。

朱元璋没真正抑制腐败。严刑惩贪的效果不理想，朱元璋也承认：“弃市之尸未移，新犯大辟者即至，然则风俗之未能移易，重刑云乎哉！”

在封建社会，皇帝自己就是最大的腐败者，洪武十七年（1384年）的一份膳单可证：

早餐：羊肉炒，煎烂拖虀（音如基，即咸菜）鹅，猪肉炒黄菜，素熇插清汁，蒸猪蹄肚，两熟煎鲜鱼，炉煿（音如博，煎干或烤干）肉，筭（音如算，意为竹棍）子面，撺鸡软脱汤，香米饭，豆汤，泡茶。

午餐：胡椒醋鲜虾、烧鹅、燌（同烧）羊头蹄、鹅肉巴子（肉干）、咸豉芥末羊肚盘、蒜醋白血汤、五味蒸鸡、元汁羊骨头、糊辣醋腰子、蒸鲜鱼、五味蒸面筋、羊肉水晶饺儿、丝鹅粉汤、三鲜汤、绿豆棋子面、椒末羊肉、香米饭、蒜酪（蒜泥）、豆汤、泡茶。

比一般帝王简单，但绝不“节俭”。

心性敏感 行为残忍

传说朱元璋曾将贪官“剥皮实草”，但很难说清，这是为惩贪，还是为发泄滥杀欲。自尊心太敏感的人易成变态，朱元璋的许多行为残酷得无法理喻。

祝枝山说：“国初重辟，凌迟处死外，有刷洗，裸置铁床，沃以沸汤，以铁帚刷去皮肉。有枭，令以钩钩脊悬之。有称竿，缚置竿杪，彼末悬石称之。有抽肠，亦挂架上，以钩入谷道钩肠出，却放彼端石，尸起肠出……以惩有数重者，有挑膝盖，有锡蛇游（将融化的锡水灌入人口，塞满腹腔）等。”

朱元璋嫌太子朱标软弱，竟“一日，窃令人载尸骨满舆当其前激发之”。

朱元璋还发明了“铲头会”，将犯罪者10余人活埋，只留头在外，“用大斧削之，一斧去数颗头”。

不仅对贪官残忍，对百姓也很残忍。一次在南京微服私访，有老妪称朱元璋为“老头儿”，朱元璋大怒，下令籍没全家。

某日，朱元璋在御河中见一堕胎婴尸，怀疑是胡充妃所为，亲手杀了她。另一次暴怒，朱元璋连杀李贤妃、葛丽妃、郭宁妃三人，同棺而葬。

贵溪文人夏伯启叔侄不愿出仕，自断手指。朱元璋竟将夏家满门抄斩。滥杀让明廷官员人人自危，无人肯负责。朱元璋下诏求谏，叶伯巨上书：“激劝不明，善恶无别，议贤议能之法既废，人不自励，而为善者怠也。”朱元璋一生气，又把叶伯巨杀了。

朱元璋时代，百姓的负担不仅没减少，反而增加了。清朝史学家赵翼曾说:“盖明祖一人，圣贤、豪杰、盗贼之性，实兼而有之者也。”

朱棣给编剧挖了个坑

《山河月明》中对朱元璋的刻画难让人信服，朱棣的形象也有争议。朱棣可能是庶出，无继位权，他篡位后，大肆篡改史书，编剧似乎也跳进了他挖的坑。

朱棣生于元朝至正二十年（1360年），《奉天靖难记》称他出生时，“云气满室，光彩五色，照映宫闼，连日不散”，以致“太祖高皇帝（朱元璋）、孝慈高皇后（马皇后）心异之，独钟爱焉”。这些说法，《明史》中均无。《奉天靖难记》是朱棣篡位后，下令亲信写的，可信度不高。

朱棣常自称是马皇后所生，与朱元璋的太子朱标同母。据《南京太常寺志》，朱棣的母亲是碽（音如工）妃，但“碽氏为贱妾，故不彰也”。朱棣后被马皇后收养，成了嫡子。

朱棣画像

碽妃姓甚怪，有学者怀疑是高丽人。朱希祖先生指出：“（若如此）高丽史书必大书特书，载其家世，如元顺帝皇后奇氏矣。且明太祖妃韩氏、明成祖权妃、任顺妃、李昭仪、吕婕妤、崔美人皆能详其家世，独碽妃则高丽及朝鲜史皆无记载。”朱棣出生时，朱元璋还没称帝，高丽不会给他贡女。

有学者认为碽妃是蒙古人，姓翁吉剌，翁碽音近。据说她生了两个儿子，朱元璋疑她私通，施铁裙刑（让人穿上铁片做成的裙子，再放在火上烤），并赐死。

碽妃史料绝少。清军入关后，发现南京大报恩寺大殿中竟供奉着碽妃的牌位。朱棣的亲生母亲是谁，还有争议，但肯定不会像《山河月明》那样，从顽劣到“懂事”，深得太子朱标器重。

历史剧离不开人物，所有主要人物都经不起推敲，观众就很难满意。（责编：沈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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