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和鸡蛋炒起来好吃(鸡蛋肯定比肉好吃)
撰文 | 魏水华
头图 | pixabay
无论是英语里的egg,还是汉语里的蛋,在没有特指的情况下,都特指“鸡蛋”。
在东西方的饮食文化对比中,这是一个很罕见的现象。它证明了鸡蛋在人类餐桌上的普世价值,呈现了鸡蛋在人类厨房的多元表达,也集中反映了人的味蕾对鸡蛋的共同嗜好。
没错,鸡蛋好吃。
No.1 壹
在汉语中,“蛋”是个出现和应用很晚的汉字。它的演化过程里,曾有过诸如蜑、疍、蜒等派生字。奇怪的是,虽然它们或多或少都带有增殖、繁衍、诞生的意思,但它们无一例外都包含贬义。
这或许来自胎生动物对卵生动物天生的敌视;或许是中文语境下,对“非我族类”的戒心;又或许表达了农耕社会对无序繁殖的恐惧。
总之,都与“好吃”无关。
在商周以前的考古发掘中,各类和鸡蛋有关的遗迹遗存并不鲜见。但在文献里,鸡蛋却几乎不见踪影。
在被誉为先秦时代风物百科全书的《诗经》里,能找到当时几乎所有的食材物产与饮馔风俗。从头到尾,唯独没提鸡蛋。
人类学与历史学的研究中,普遍认为鸡蛋的出现应该早于人类文明的萌芽——早在古猿时代,灵长类就已经学会了掏鸟蛋。真正意义上的鸡蛋食用史,应该在50000年前,东亚、南亚人类驯化红原鸡时就已揭开。
在猪、羊、牛等家畜的肉奶尚未普及的年代,鸡蛋,已经是人类最早能实现稳定摄取的优质动物蛋白质。
古希腊的宴饮中,人们已经开始用煮到半熟的溏心蛋作为宴饮之前的开胃菜,稍晚后的古罗马时代,甚至出现了用鸡蛋调色作画的记载。很显然,在当时的社会环境下,鸡蛋已经达到了很高的普及率。
按照家鸡传播的路径,同时代的中国,鸡蛋已经非常普遍。它没有进入中国主流饮食谱系,成为秦汉时代文献记录描述的“美馔”,只有一个原因。
太普通了。
在烹饪技术不甚发达的时代,产量大、简单易得的鸡蛋,也许在很长时间里都是中国人普通的果腹工具,它们并不伟大、并不值得被记录,但却呈现了中国滋味最初的模样。
今天,各地的小吃里,依然留存了许多带有浓重市井风情的小吃鸡蛋,比如茶叶蛋。
本质上,茶叶蛋就是酱油煮蛋。将大豆发酵物和鸡蛋放在一起,久煮入味、着色,是非常古老且简便的做法。鸡蛋白在长期受热后发生棕化反应,颜色变身,析出更多代表鲜味的、容易被人体吸收的氨基酸盐,这种做法,对火候、材料本没有太高的要求。
但在长期的流变中,普通百姓将其发展出无数变化。香叶、花椒、桂皮、八角、冰糖、黄酒……所有中餐里常见的调味料,都能搭载到茶叶蛋里去,变成它风味的一部分。
茶叶,是其核心。
产于中国南方的茶叶,原本只是人们为了兴奋感,萃取咖啡因和茶碱的来源。但制备完成后的茶,尤其是绿茶,是经不起储存和运输的。隋唐之前,中国的在经济和政治核心都在几乎不产茶的黄河流域,大量茶叶在运输过程中酵变、受潮,除了成为发酵茶的原料之外,制作茶叶蛋,成了这些茶叶最主要的用途。
按照传统,江浙地区制作茶叶蛋一定要用隔年的茶叶,最好是喝盛的粗叶老梗,微微受潮。不是这个不够浓、煮起来不够味。加在茶叶蛋的卤料里,以些微的苦味,凸显出其他的咸、甜、鲜、香。
从人类味觉特点出发,这是一种很高级的调味方式。与川菜下河帮习惯用含有一定量氯化钾、氯化镁等杂质,有细微苦味的井盐,来为冷吃兔肉、冷吃牛肉调味一样,一丁点的苦味,能彰显放大各种香料加持下的复杂味道。
与茶叶蛋类似的,还有闽、赣、粤各地客家人群体中流行的盐焗鸡蛋:把包括月桂叶、八角、桂皮在内的各种香料,和盐混合炒热,再把鸡蛋放在其中捂熟。
透过蛋壳上的气孔,香料和盐会缓慢地为鸡蛋沾染迷人的滋味。看似粗放,其实充满了市井智慧。
而在新疆喀什,烤蛋是最流行的市井小吃之一。在维语里,烤蛋的发音是“图洪卡瓦普”:卡瓦普意为“烤肉”,图洪意为“鸡蛋”。虽然喀什夜市里有烤鸽子蛋、烤鸵鸟蛋、烤鸭蛋、烤鹌鹑蛋等各种各样的烤蛋,蛋在没有特指的情况下,问店家买“图洪卡瓦普”,将会得到烤鸡蛋一枚。
开始的烤鸡蛋没有标准的工艺,可以用烤肉炉、可以用炭火、也可以用灰烬来焖。可以用铁钎穿过鸡蛋,像烤羊肉一样直接生烤;也可以在蛋壳上开个小窗,加入蜂蜜、香料后烤。不同的做法各有擅场、风味各异,不变的,只有它的平民面貌和江湖气质。
No.2 贰
公元6世纪,农业百科全书《齐民要术》横空出世。
除了详细记载当时的农业风貌和农学经验知识,《齐民要术》还汇编了农产品的烹饪方式。一道“炒鸡子”,成了中国历史上第一次被记载下来的鸡蛋烹饪:“炒鸡子法。打破,著铜铛中,搅令黄白相杂。细擘葱白,下盐米、浑豉。麻油炒之。甚香美。”
从食材的质素分析,麻油和葱提供迷人的香味,豆豉和盐提供咸鲜的滋味,鸡蛋,则是这道菜的主角——与今天的炒鸡蛋,已经区别不大。
但本质上,促成炒鸡蛋诞生的,并不是食材和理念,而是冶金技术的迭代:铜铛。
虽然魏晋南北朝时期,冶铁工艺尚不足锻打出今天意义上的炒锅。但导热较快的铜制烹饪器皿已经出现。在油脂的加持下,鸡蛋破壳之后的快速翻炒自此成为可能。煮和烤,不再是鸡蛋唯一的选择。
今天,各式各样的炒鸡蛋,已经成为中式鸡蛋料理中,最重要的一支。
华北地区几乎所有餐厅,都有一道标配“木须肉”。事实上,它是“木樨肉”的误读误写。木樨就是桂花,用以形容炒碎之后的鸡蛋白、鸡蛋黄,像是星星点点的银桂、金桂;鸡蛋里的固醇类、氨基酸类风味物质,在高温下快速汽化,散发出堪比桂花的迷人香味,这是个形神兼备的比喻。
除了搭配猪肉、木耳的木樨肉之外,还有搭配坚果、豆干的素炒木樨,搭配金针菇、香菇的菌菇炒木樨……它们都是构建在炒鸡蛋之上的,使之风味更特殊、更多元的配角。
在农业发达的地区,流行用丰富的鲜蔬植物来炒鸡蛋,比如内蒙河套地区的沙葱炒鸡蛋;河南山东地区的槐树花炒鸡蛋;江南地区的香椿炒蛋、韭菜炒蛋;两广地区的九层塔炒鸡蛋;云南滇中的茉莉花炒鸡蛋、苦刺花炒鸡蛋……
在水上产业发达、水系纵横的地区,则以鲜美的水产搭配鸡蛋,比如江苏的银鱼炒鸡蛋、浙江的海米炒鸡蛋、福建的蚵仔煎、广式的虾仁滑蛋……即便如螃蟹这种拆肉困难,并不适合搭配其他饮食的食材,人们也动起脑筋,以蛋白蛋黄分炒,加入香醋和鱼肉,模仿出类似螃蟹口感的好菜。“赛螃蟹”,应该是各种炒鸡蛋中,最登峰造极的一道。
而在那些交通相对落后、物资贫乏的地区,则出现了诸如东北的大酱炒蛋、贵州的醡辣椒炒蛋、川东的腊肉炒蛋……此时此刻,鸡蛋又成了承载、稀释腌腊制品滋味的平台。
总之,万物皆可炒鸡蛋。它表现了中国人对食材选择的不拘一格、充满创意,更证明了炒鸡蛋包容各种食材和做法的普世价值。
No.3 叁
唐以后,中国经济重心逐渐南移。
这与黄河频繁的泛滥有关,与三国以来长达700多年的南方大开发也有关。原本代表了野蛮不服管的山越、南蛮之地,逐渐变成了山水婉约的江南佳丽地、岭南富饶乡。大米,成了人们餐桌上越来越重要的主食。
而在北方,日益严重的缺水、荒漠化,让耐寒、耐旱的小麦有了用武之地。中国今天“南米北面”的饮食结构逐渐形成。
但这种饮食分歧的鸿沟上,却由鸡蛋架起一座沟通的虹桥:无论是米还是面,鸡蛋的参与,从来没有障碍。
比如山东的鸡蛋灌饼、天津的煎饼馃子、陕西的鸡蛋馍花、河南的鸡蛋锅贴、浙江的鸡子馃、广东的鸡蛋仔……鸡蛋与面粉的混合,天然能提高面食里的蛋白质含量,增加小麦制品的嚼劲;在烹饪的过程中,鸡蛋遇热转性,散发香味,与面食的麦香形成混合互补,如果能有一点食用油在其中权衡勾兑,便成就了人人爱吃的各种面食。
而一碗卧着煎鸡蛋的面条,则是不论地域、不分物产,几乎所有地方的中国人,遇上生日时最好的犒劳。
它们是中国面食世界的忠实诠释者。
而在米食地区,鸡蛋被当成馅料,参与到各种米制品的制作里,成为各种鸡蛋团子、鸡蛋粿之外,它还能与大米一同炒制,这就是美食江湖中,最深藏不露的扫地僧——炒饭。
对厨子来说,炒饭是考教功力的试卷,选择食材、打磨根骨、掌控火候、一气呵成。看似简单,但每一步都是庖厨生涯的修为见证。
对食客来说,炒饭则是证明见识和阅历的字典,虽然配料和做法千变万化。但有经验的食客,总会去芜存菁、拨开繁复的表象,洞见炒饭制作者的幽微用心和炒饭滋味的高下。
而对食物本身来说,炒饭则符合中国饮食因地制宜,丰俭由人的传统:在鸡蛋、米饭、葱花所构成的朴素根基上,搭载了由肉禽、河鲜、海味、蔬菜、块根所组成的无比宏伟的味觉殿堂。
无论是干香松软、配料丰富的扬州炒饭,是酱汁浓郁入味,鲜美入魂的福建炒饭;还是配料复杂、又咸又辣的贵州怪噜饭;又或者是代表了广式风味的咸鱼鸡粒炒饭、菠萝炒饭、生炒糯米饭、蛇血炒饭、炣饭……鸡蛋,都是隐藏其后的真正主角。
炒饭的江湖很大,但没有鸡蛋,江湖永远都不是真正的江湖。
No.4 肆
十六世纪开始,大航海逐渐影响中国。古老的东方大陆,不可避免地参与到了世界物种大交换中。
很多重要食材,由此进入中餐谱系:比如番茄。
新鲜番茄里富含大量谷氨酸,当受热并遇到钠盐的时候,就会络合成谷氨酸钠——也就是我们今天常说的味精。
有趣的是,鸡蛋里含有大量丙氨酸、精氨酸、赖氨酸、丝氨酸等氨基酸。在钠盐的作用下,它们会形成各式各样的氨基酸盐。它们会与番茄形成的谷氨酸钠发生协同作用,让鲜味成倍放大。
这是味精中添加各种呈味核苷酸后,制造蔬之鲜、鸡精等调味品的基本化学逻辑。
是的,番茄、鸡蛋、盐、油,四种最基本食材构成的中华国民菜:西红柿鸡蛋,是真正的人造鲜味剂。
它除了是一道最普通、最受欢迎的国民级家常菜之外,还常常被作为面条的浇料、夹馍的馅儿、米饭的添头和煮汤的引子。
原因无他,番茄鸡蛋实在是太鲜了,这种天然味精,被用到任何中餐烹饪的角落里,都能无往不利。
-END-
抗战时期,梁思成林徽因夫妇为保护战火下的古建筑而奔走四方。
长期的操劳让林徽因的肺病恶化。为了补身体,梁思成每天早上为她煮一个鸡蛋。对煮蛋这件事,理科男梁思成的经验是:煮三分钟的鸡蛋最好吃,五分钟的鸡蛋营养最好。
美味和营养所包含的各种变量,当然没有梁思成说得那么简单。但一枚鸡蛋反映的梁林夫妇以小搏大、化繁为简的勇气和智慧,却很能代表那个忍辱负重年代里,中国知识分子的精神面貌:
他们如餐桌上的鸡蛋一样,外表是素朴的平民装扮,内里则藏着洞若观火的曼妙口感,和气象万千的大乘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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