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北川的纪录片 图文纪实报告生死北川

编者按:十年前,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夺去了数万同胞的生命。佳友在线摄影网资深版主孙海波当时作为《人民画报》特约摄影记者,亲历了震后汶川的满目疮痍。十年前在灾区遇到的面孔,依然让他记忆犹新:几个萍水相逢的人,互相鼓励、扶持,共同走过最深重的灾难。在震后一年间,孙海波用照片与文字,渐渐还原了一段震后情,一段震后寻“亲”记。

在5.12十年祭奠之际,佳友在线摄影网经孙海波的授权,在此刊登他的图文纪实报告《生死北川》。

接前文 图文纪实报告《生死北川》(上)

6

地点:北川新城天鹰网吧废墟中

地动山摇、惊心动魄的八十秒过去了。

魏秀琼慢慢睁开眼睛四周一片漆黑,她的脸几乎贴着地面,腰是弯曲的坐在地上。她的意识在逐渐恢复,可以确定楼己经倒了,自己是被埋在废墟里了。虽然呼吸有点急促,嘴里嗓子里全都是粉尘沙粒,幸运的是自己还活着。

四周没有声音一片死寂。黑暗中她试图挪动身体,发现左腿疼痛得动弹不了。

妈妈呢?魏秀琼心里一惊,连忙伸出两手在黑暗中不停地摸索。她仰卧地上无法坐起,发现自己是被限制在一个不足半米高低矮的空间内。她在身体的左前方摸到了母亲的胳膊,“妈!妈妈!”魏秀琼摇着母亲在喊。母亲魏光秀在房倒的瞬间,被翻滚来的桌子击中腰部,造成脊梁骨及多根肋骨骨折,此时尚处在昏迷之中。

魏秀琼想努力靠近母亲,脚卡住了动弹不得。急中生智,她打开手机凭借手机的微弱光亮,发现自己被卡在沙发木柜中,是沙发的拐角插进了自己左脚踝关节的肉中,魏秀琼顾不上痛,奋力一拨,左脚与沙发分离了。

很险啊!只差20来厘米沙发就压住了双腿,如果那样的话,她就像被上了脚镣一样,将死死钉在那里无法移动。运气总是垂青幸运的人,事后证明,就是这短短20厘米的偏差,才让魏秀琼和母亲又一次死里逃生。

魏秀琼的身体现在可以移动了,她仰卧着侧过身借手机光亮看了看母亲,母亲横躺在魏秀琼的脚前方,两只脚还插在女儿大腿下。

母亲慢慢苏醒过来:“老大。”

“妈,我在,我在。”听见母亲说话,魏秀琼悲喜交集抱住母亲哭出声来。这是人在受到惊吓、恐惧、紧张后情绪的一次舒缓释放。

“有人没得?有没得人活着?”黑暗里一个男声从魏秀琼背后不远处传来。

“有!有!”魏秀琼和母亲齐应。

魏秀琼右手拿着有亮光的手机努力向后方伸去,“能够住我的手吗?”她在确定他们之间的距离。一只手伸了过来握在一起,魏秀琼又将左手伸向母亲。黑暗中,她们三人手拉着手连成了一体。

人类当知道自己处于生命险境时容易抱团,这是人性本能的驱使。抱团能产生一种力量,这力量让他们不再孤单,这力量能克服暂时的心里恐惧去面对所处的危险环境。

魏秀琼正是这样做的,突然的变化将他们三人挤在了这黑暗狭小空间里。她们手牵着手,相互询问能否顺畅呼吸。尘烟渐渐散去,当确定呼吸都没有问题大家这才稍稍松了口气。魏秀琼不停地用手机与外联系,没有任何反应,信号中断。

此时,哭喊声、呻吟声、喊救命的声音在黑暗中四处响起。最惨的声音是从右前方传来,一个男人撕心裂肺的惨叫。

魏秀琼也跟着众人大喊“救命啊!来人啊!”一遍又一遍,没有回应。

时间一分一分的过去,都一小时了怎么还没人来救呢?黑暗中魏秀琼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

母亲不停地重复着:“糟了,今天我们要被塌死在里面了……”

魏秀琼听着又忍不住哭泣地埋怨自己:“妈,对不起!是女儿不好,我不该带你来这个地方……”

“么哭啰,哭有啥子用吗,你们女人就是泪水多得很,么怕要坚强!我叫雷明,你叫啥名字?”背后的那个男人操着四川话说道。

魏秀琼停止了哭泣:“我叫魏秀琼,这是我妈,你多大了?”

“我刚过完18岁生日,就在这里上班,我是网管。”雷明回答。

魏秀琼想起来了,原来他就是排故障的那位个子不高,戴黑色眼镜的男孩。

“我比你大,你就叫我姐姐吧!”魏秀琼说。

废墟外有嘈杂的人声响起,废墟里的三个人屏住呼吸听着。

“一、二、三、加油!”外面的人在喊,像是众人在抬什么重物。

“来人了,有人来救我们了!”魏秀琼激动的心在剧烈跳动着,她们终于盼来了救星!

然而没过多久,外面的人声渐渐离去,脚步声越来越远,里面人渴望获救的心也渐渐凉去。

雷明不甘心:“姐姐、阿姨,我们大家一起喊。”

“救—命—啊!来—人—啊!” 三人使出全身的力气齐声大喊,反复多次没有任何回应,魏秀琼有些沮丧。

18岁的雷明此时却像个成熟的男人,他沉着地分析着:“不用喊了,我们这里一点光亮都没有,估计声音发不出去。再说现在外面杂乱,就是有声音他们也听不到。”

接着,雷明略带自豪地说:“姐姐,你知道我爸是谁吗?”没等魏秀琼回答,他就自答道:“我爸就是‘雷木匠’,北川城里没人不认识他。”

是的,雷明的父亲雷金平15岁从老家遂宁到北川做木工,在北川讨了老婆生了孩子,大儿子是雷明,二儿子叫雷川。近几年北川建设不断扩大,新房越盖越多,雷金平成立了建筑装修公司,为单位、家庭搞装修也挣了不少钱。

雷明自信地分析着:“我爸知道我在这里上班,楼倒了他肯定会知道。你们想想北川就这么大点,楼房倒了可是大事,这消息能传得不快吗?我爸一定会带上那帮工人,说不定还会开着我家那辆皮卡车来救我们。姐姐,没事的,他们一会儿准到。”

黑暗中,魏秀琼默默听着雷明侃侃而谈,认为他分析有道理,无论那位父亲都会不顾一切去救自己孩子的。魏秀琼对面前的这位弟弟刮目相看了,他年龄不大,在危难时刻却能保持头脑清晰、镇定自若,相比之下,自己倒显得有些慌张了。她抓住雷明的手紧紧握住:“弟弟,咱们出去后一定要做好姐弟。”

魏秀琼和雷明最初判断这只是一次事故,轰轰的响声是重型机械不小心把楼房撞倒了?或是周边某处的一次意外爆炸?巨大的震波导致房倒?按照正常生活经验,他们在等待外面人来营救。

身在废墟中的魏秀琼、雷明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此刻,他们正在经历的是一场震动四川,震撼中国,震惊世界的“5.12八级特大地震”。他们所处的北川正是这次地震破坏力最强,损失最大,死亡人数近两万人的地方!

有份研究报告这样表述:这次地震断裂以每秒3公里以上的速度,从映秀沿着东北方向呼啸而来,直插北川县城底部。断裂波震至曲山镇约数十公里外,遭遇了另一个西北方向的断层,青藏高原东移的压力,在龙门山一带形成错综复杂的地质挤压错断,断裂带长期酝酿产生的地层应力,在一瞬间突然释放,多条挤压逆冲断裂和多个推覆构造体碰撞释放后,产生更为强大的来回震荡波,横贯整个北川县城,地表烈度超过十级,举城毁于山崩地裂中,处于两山之中的北川被“包饺子”了。

7

地点:北川新城天鹰网吧废墟中

魏秀琼打开手机看了看时间:13日00:30分。她们在废墟里已经整整呆了10个小时。

夜很静,听不见外面有救援人员的声音,魏秀琼的右前方废墟里那个惨叫的男声渐渐没了声息;头顶上,不时传来那位中年妇女断断续续的哭泣:脚下的母亲因为腰不能动,只好靠墙侧卧着;身后的弟弟半蹲着左腿,右腿伸直,姿势有点像习武用的扫堂腿。雷明伸出的那条右腿被破碎的电脑等杂物压死,周边还有散架的桌子、残破的饮水机顶着大腿及臀部,这种姿势令他十分难受,他只有上半身还能活动。

10个小时过去了,雷明期待中的爸爸没有如愿出现,事态的发展己经超出这个刚满18岁小伙子所具有的判断能力。雷明的自信也随着时间,随着脚伤不断的疼痛,一点一点地在消失。

相反,魏秀琼己从最初的惊吓、恐惧中恢复到往日的镇定,她开始冷静分析眼下的情况。雷明的父亲就在北川,他不该不来呀?外面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呢?魏秀琼忽然想起倒房的瞬间,隐约听见有人大喊“地震”,而过去的10多个小时,地面一直在不断的震动。“对!不是事故,不是局部的倒房,应该是地震,可以肯定绝不仅仅是她们所处的一栋楼倒了,最起码道路破阻断,才导致营救人员无法进来,那么只有大范围的地震,才会造成目前这种局面。”魏秀琼被自己突然冒出的想法吓了一跳,如果真是这样该怎么办?求生的欲望使魏秀琼不自觉地掏出手机,用微弱的光亮重新打量她们所处的环境。她的头顶是一块倒塌下来的山墙,一部分垮塌的山墙与屋内电脑及桌椅等支撑物形成了约40度的斜面,斜面下极小的空间刚刚能容下三个人,正是这样的巧合,才让她们幸运地活下来。

试想一下电脑桌才有多高,再被墙体那么猛烈一砸,魏秀琼她们实际空间高度也不足五十厘米。在写这篇文章时,为了更准确理解这个高度,我趴在床上做了试验,得出的结论是:人趴下时最高的部位是头部,一个成年男性头部的高度通常为18--20厘米。

生死北川的纪录片 图文纪实报告生死北川(1)

魏秀琼在演示被压时的姿势

2009年6月14日 摄于深圳

地震发生时,由于魏秀琼她们处在楼房底层,事实上是被“罩”在废墟中密不透风,所以声音根本无法传出。现在魏秀琼的前方是倒塌厚重的山墙,后背也是折断的山墙根部,要想出去只有从弟弟或母亲一侧走,别无选择。弟弟一侧是被墙体重力压缩后的电脑、桌子等杂物密集堵着,弟弟的一条腿还压在里面,这侧空间很窄,根本行不通。母亲那侧相对宽松点,要想出去,只有母亲这边还尚存一线希望。

魏秀琼对母亲说:“妈,你看看你那边能不能出去?”

在迷糊中浅睡的魏光秀被女儿突然一问,给问懵了。女儿没在说胡话吧?母亲心里想。她回答道:“老大,妈不怪你,一切听天由命,咱不异想天开行吗?。”

魏秀琼不死心,想自己爬到母亲那侧去看看,但她的脚是朝向母亲的,她必须调过头来才能爬过去。无耐空间实在太小,她多次努力调头都未能成功。

手机还是没信号,“爸爸平安吗?他现在在那里?”魏秀琼此时想到了父亲。

父亲曾明勤震后不停地用手机与女儿、妻子联系,始终没有音迅。他只好往陈山村的家中赶,山里逃出来的村民告诉他,村里的房都倒了,山上还在不断滚石滑坡,很危险不能再进山。

此时,曾明勤和几位逃难的村民在路边的篝火旁度过了一夜,他焦急地惦记妻子和女儿下落……

一阵脚步声从魏秀琼及雷明头顶的山墙上走过。已经半夜了,任何动静都会引起她们极大关注,他俩将耳朵贴在墙上听:

“在这,这里都是钱,还有保险柜。”一个男声在喊。

“嘘!小声点,小声点,别喊了。”另一个男声回答。

脚步声渐渐消失了,雷明知道网吧的隔壁就是农业银行,“姐姐,一定是有人在偷农行的钱。”其实魏秀琼也清楚地听到了这段对话,此刻,她在进一步分析、判断外面的状况。

“看来目前外面的情况比较复杂,比预计的还严重。”魏秀琼这样想。

一夜过去了,5月13日早上6点钟,北川在蒙蒙细雨中迎来亮光。当然,身处在黑暗中的魏秀琼她们是看不见的。外面静悄悄的,只有楼上的女声还在间断哭泣,哭泣声已伴随她们一整夜,魏秀琼决定与她联系去安慰她。她抓起一片瓦块用力地敲了敲头顶的山墙喊“哎!上面的能听见吗,我们就在你脚下!

“听见了!你那还有几个人?”她在回答。

震后的第二天清晨终于有人听见了她们,这让魏秀琼、雷明及母亲十分兴奋,她们隔着废墟中倒塌的楼板,互相介绍起了情况。

上面是位三十多岁的妇女,地震时正在六楼家中打麻将,房屋摇动时她们四人一同向楼下跑,大约跑到二、三层时楼房倒了,两位遇难者的尸体离她不远,还有一人没看见,她自己的双脚被楼板夹住,如“倒挂金钟”般双臂撑地倒立在那里。还好她只是一点皮外伤,脚也没伤是被夹住。所难受的是她头朝下血液不断地向头部涌,每过一会她要努力地抬起头来舒缓头部的压力。她的面前刚好有条几十公分长裂缝,放眼望去正是网吧前与西羌上街的丁字路口。尽管她头朝下所见到的都是相反影像,但是两条街道上的行人还是看的清清楚楚的。她告诉魏秀琼:北川完了!周围的楼倒了一片。她的描述证实了魏秀琼先前的猜想,黑暗中魏秀琼逐渐明白,她们所面临的是一场大灾难!

没过多久魏秀琼问:“楼上的,你们最后一把牌是谁和的?”

在极其残酷的现实面前,坚强的魏秀琼设法给大家制造轻松的氛围,她是想让大家树立起求生的信念与死神作斗争。魏秀琼与上面妇女的称呼也由双方先前的“楼上的姐姐”,“楼下的妹妹”,简化为“楼上的”“楼下的”。

“是我和的呀,还是自摸和,钱还没来得及收就震了!”楼上的回答。

魏秀琼调侃道:“我一猜准是你,不然怎么就你一人活下来啦?是你手气好命硬,你不会有事的。”

楼上的姐姐听到这话十分感动,这是震后一天来她收到的第一句温暖话,尽管这话是发自废墟下,未曾谋面且自身难保的“妹妹”,但还是让她感受到了人与人之间的关爱,给了她鼓舞和力量。

一天多没吃没喝口渴难忍,为了保存体力不能多说话了。母亲还在呻吟,魏秀琼心痛地望着,她感到母亲的体温有点低,脱下黑色外衣为母亲盖上,把身上的坤包枕在母亲头下,尽量让她舒服些。

“哎!楼下的,来人了!”楼上的姐姐在呼叫。自从魏秀琼与她联系上后,她就成了魏秀琼与外面的“观察哨”,“潜望镜”。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最后变成滂沱大雨。两位穿雨披的人在街上行走,他们听见楼上姐姐的呼救迎了过来,走到近处,楼上姐姐从反相中还是认出了来人。“是解放军,解放军来了!”楼上的大喊。

废墟下,魏秀琼她们也随之激动起来,终于熬出来了!终于盼来了解放军!

“你们这有几个人?”外面发话。

“我,下面还有三个,一个没事,两个受轻伤,那边,那边可能还有几位。” 楼上姐姐回答。

“老乡,坚持住,后面会有部队来救你们的。”两名军人带着抱歉说完离去。他们是去救前方不远处北川职中学生,路过这里的。

又是脚步远去,又是一次失望。不过,这次魏秀琼得到了解放军救援部队到达北川的重要信息,这意味着国家、政府已经在营救她们了!想到这里,魏秀琼反倒安下心来,对弟弟和母亲说:“只要坚持住,用不了多久,解放军就会来救我们的!”

雨下了整整一天,傍晚,街道上走过一人,头戴黄色安全帽,穿披透明塑料雨布,手里拿着钢纤,他走到街边一辆完好黑色高级轿车前停下,四处张望了一下,突然将手中钢纤猛烈地砸向车窗。楼上姐姐尽管头朝下但这一切都看的很清楚,她对他大喊:“救命啊!”那人只是向呼声方向望了望,便迅速进入车内,不一会,他从车内出来又用手中的钢纤橇开了汽车后备箱。

“这简直就是强盗”楼上姐姐在气愤地说。

这些趁火打劫不法分子,冒充志愿者或装扮成逃难的灾民混入北川县城,在没有完全倒塌的房屋内、汽车中、甚至在遇难者尸体口袋里翻找钱财……。数天后,人民政府对这些丧尽天良,发灾难财的不法之徒实施了严打。有报道称:在北川灾区执行特警任务的重庆特警,仅15日晚上一夜,就抓获了在灾区趁火打劫偷盗财务的犯罪嫌疑人28人……

生死北川的纪录片 图文纪实报告生死北川(2)

躲过地震完好的车辆,确没躲过不法分子偷盗,没有一辆幸免。2008年5月14日摄于北川

生死北川的纪录片 图文纪实报告生死北川(3)

生死北川的纪录片 图文纪实报告生死北川(4)

这几位冒似救援人员的不法分子,正在翻找汽车后箱中的财物。2008年5月14日摄于北川

天又黑了,震后的第二个夜晚既将来临。废墟中,魏秀琼他们己经两天一夜未进任何食物。体能在慢漫消耗,热量也在不断散失。外面下了一天雨,气温越来越低,魏秀琼把外衣给了母亲,自己只穿了件短杉感到浑身发冷,她将头插在沙发下的空隙中,身体蜷曲着尽量依偎着母亲。

这两天一夜对雷明来说是漫长的,他的右腿前半部早已失去知觉,只是蹲着的左腿实在让他难受,每过几分钟他都要尽全力抖动一下身体,以保持脚部的血液循环。后背、大腿及臀部都被不同的杂物顶着,使他坐不能坐、靠不能靠。这滋味如同上大刑,让他痛不欲生。

其实在大地抖动那一刻,他从卫生间匆匆忙忙提着裤子己经跑到了大门外,可就在倒房的一刹那,他鬼使神差般又返回屋内,回去要做什么?他自己也搞不明白。“是我自己找死的啊!”雷明悔恨的说。

一个不变的姿势,雷明已扛了两天一夜,他的体能已消耗殆尽,他的忍耐已超过极限,他的精神已彻底崩溃,他生存的信心也荡然无存。这时的他生不如死痛苦万分,他现在惟一想做的事就是早点结束自己的生命,早点解脱这万般的痛苦折磨,多一分钟他也不想活下去了。

“姐姐,求你了,掐死我吧!你掐死我就是在救我啊!”雷明对魏秀琼央求道。

魏秀琼明白,人不难受到极限是不会这样的,可她又能怎么办?只有安慰道:

“弟弟,你都18岁了,你现在是大男人!男人就要学会坚强,出去后,我们还要做永远的好姐弟。”

黑暗主宰着沉默。忽然,一种急促的憋气声打破了这个沉默!

魏秀琼急忙用手机照去,只见雷明将自己的鞋带解下,套在脖子上,双手交叉正用力拉扯着。魏秀琼一把抓住弟弟的手,夺过鞋带,望着弟弟涨肿的脸心痛地说:“不许这样!只要姐姐还有一口气,就一定要你活着,听到了吗?”魏秀琼心痛地哭了,她张开双臂抱住弟弟,将弟弟的头紧紧贴在自己的胸前,她要用女性的温柔去感化、去抚慰想要结束自己年青生命的弟弟,她要用炙热的胸膛,重新点燃起弟弟生的勇气和希望。

姐姐的泪水滴在弟弟脸上,弟弟的头枕在姐姐丰满的胸口上,他似乎能听见姐姐心跳的声音,原来女性的胸脯是这般柔软、芳香、富有弹性。刚满18岁的雷明是第一次接触到异性的身体,这是一种他从未有过的体检。

说来奇怪,雷明就像打了一针麻醉剂不再疼痛,一切变得恍惚,漂然。他的手慢慢松开了鞋带,安静地在姐姐怀中睡着了……

梦中的弟弟在说胡话:“姐姐,我有一道符……我飞出去了……我先走了……我出去找人来救你们”;弟弟在唱歌:“我要飞的更高,飞的更高……”

这夜,他俩是抱着过来的,他们用互相的体温,共同抵御废墟里寒冷的夜晚……。

8

地点:北川新城天鹰网吧废墟中

5月14日,北川雨过天晴。魏秀琼她们在废墟中迎来了第三天。40多小时没吃没喝,人一旦饿过极限反而不觉得多么饥饿,只是喉咙发火,两唇干裂不断脱皮,口渴使大家的话越来越少,严重缺水让魏秀琼一度觉得要昏死过去。

黑暗中,一个矿水瓶递到魏秀琼手中,这不是幻觉是真真切切的水。水是弟弟递来的,雷明不知从那里神奇地摸出了半瓶被人遗弃的矿泉水。这半瓶水在弟弟、魏秀琼、母亲之间来回传递着,每人只是小心翼翼的喝几滳,转了两圈回到雷明手中的水还是半瓶,大家都在坚持不忍多喝一滴,他们明白,水就是生命的延续。

中午,楼上大姐将要昏迷之时,她的两个侄子来了,在废墟里终于找到还幸存的婶婶。婶婶很激动,又开始哭了,但这次的哭声里已没有了悲哀,是多日期盼见到亲人的幸福哭声,听得出她一定是喝过一大瓶水之后才哭的,不然怎么会哭的这般痛快淋漓?

两个侄儿用钢纤不断捣水泥楼板,震动使魏秀琼头上在落灰渣,从声音判断楼上大姐的位置应该在母亲那侧。魏秀琼把生的希望寄托在两位侄子身上。她对着上面说:“楼上姐姐,等你获救后,能不能也请你家侄子帮我们开个口子?”

“要得!”楼上的姐姐答应的很爽快。

“谢谢姐姐,我们一定会记住你们的救命之恩,请你一定帮忙说说。” 魏秀琼几乎在央求。

“妹子,你见外了,我们同是落难人还客气啥子呀?这俩侄儿都是我一手带大的,你放心,这边—完就让他俩去救你们。”楼上姐姐毫不见外。

也就二十来分钟,“轰!”地一声上方传来了巨响,有灰尘进来,魏秀琼连忙捂住了脸。尘埃落定,一丝浅浅的光亮从母亲那侧上方映射进来。原来两侄子将卡在婶婶腿上的两块楼板,用橇扛橇掉了其中一块,婶婶获救了。

楼上姐姐言而有信,被救出后第一件事,就是指挥俩侄子继续抢救废墟中的魏秀琼她们。

“婶,你也不看看这都啥时候了?洪水马上就要来了,连救援的解放军都撤了!我俩是拿命来救你的。”侄子不干。

另一个侄子说:“现在能留下来救人的,都是自己的亲人在救亲人,哪个还救别人呦?再说了下面的人看都看不见,也没法子救呀?婶,咱们快走吧,洪水要来了。”

楼上的大姐是被两位侄子硬架走的,她边走还边喊:“对不起!楼下的!我会让人来救你们的……”。

期盼中的希望又一次破灭。刚才侄婶之间的对话,魏秀琼听得很清楚,她明白侄儿所讲的洪水要来不会是句假话。她知道一旦洪水下来,她们会像田鼠一样被活活淹死在洞穴中。想到这里她无法再平静下去。魏秀琼心中产生了让自己也无法按捺的激愤:反正是一死,我要拼死一搏,绝不坐以待毙!此刻的魏秀琼就像只被关进笼中激怒了的困兽,她要撕开眼前的铁笼做最后抗争!

人的潜能有时在特定的时空,会创造令自己事后都无法解释的行为。

奇迹出现了!魏秀琼居然从不足50厘米狭窄的空间,转了个90度,成功调过头来,身体也由原来的仰卧姿势变成了俯卧。

这是生死攸关的翻身调头,她们的命运也由此而改变。

楼上救人后出现的微弱光线是在母亲身后的一侧,现在魏秀琼必须从母亲身体上爬过去才可能接近那里。母亲的腰部断了数根骨头她是知道的,如果再经她一挤压,后果很难预料,魏秀琼在犹豫。

母亲看出女儿心思说:“来吧,老大,我能撑住!”母亲语气坚定。

魏秀琼在母亲的腰下垫上了衣服,这将是女儿成人后第一次与母亲身体的密切接触,此时此地以这种方式来接触母亲,魏秀琼不由一阵心痛。

母女俩都咬紧牙关,在不足50厘米高的空间内,魏秀琼趴在母亲身体上艰难地爬行移动,每移动一下,都揪着她的心,被压在身下受伤的母亲咬着牙,强忍着极大的疼痛,始终没发出一声。整整用了3分钟,魏秀琼终于爬到了母亲身体另—侧,回头看去母亲的脸上大汗淋漓。

魏秀琼爬到微光口,在这里她已经呼吸到了新鲜空气,她的心在扑扑跳着,她清楚的知道成败在此一举。

“妈,我一会就回来。” 魏秀琼从母亲头下拿起黑色坤包跨在肩上,然后对弟弟雷明深情地说:“姐姐去探路,一会就回来,别胡来。”

黑暗中,弟弟哭了,他和姐姐相依为命了两天,是姐姐给他了活下来的勇气。此时他非常矛盾,既想让姐姐早点出去又有些难舍难分。他告诉姐姐:“我爸叫雷金平,我妈叫雷友碧,爸爸的手机号:15983XXXX83,告诉他们儿子还活着。”姐姐将号码存入手机,挥手向母亲弟弟告别。

魏秀琼如同出征的战士,她要突破重围。

迎着亮光的方向,魏秀琼拼命地将残缺的桌子、电脑外壳、网线、碎磁砖等杂物一个劲向里刨,空间很快挤满了,稍大点的物体只有压在母亲的腿上。杂物不断地后移,魏秀琼不断地匍匐前进,手指、手臂被划出道道血口,她全然不顾一刻不停。大约用了一个小时,前进了三米多。一道直径约半米,四方体的钢筋水泥大梁出现在前方,阻挡住魏秀琼的通道发展。好在外面光线越来越强,魏秀琼看清大梁走向,顺势改为沿梁而刨,不出一米就刨到大梁折断处,大梁在这里呈现L型的断裂,断口四周的钢筋足有母指粗,用手根本拧不动,魏秀琼只能清理断口中央的建筑残块,不—会断口清理出来,每侧都有十几根钢筋断头露出,只有少数几根还连着。

纵横交错的钢筋就像阵地前密布的道道铁丝网张开锋利牙齿在等待她的冲锋。面对挑战,魏秀琼没有退路,她必须也只能从这里通过,她所担心的是最窄处自己的头部能否伸的过去?只要头能过去,就算把身体划个透烂,她也甘心认了。

魏秀琼顺势扭曲着身体,如同蛇一般穿梭在钢筋缝隙里。头终于从最窄处伸出,她的上半身已出洞口,可胯部和臀部被两侧钢筋卡住,无论她怎样扭动身体都无济于事。“拼了!”魏秀琼心中只有这一个念头,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尽可能将身体缩小,任凭钢筋头在她身体划出道道血口,忍着痛,咬着牙奋力地爬出了“钢筋阵”。从此在魏秀琼的腰胯间留下了几道永久的伤疤。

喜出望外的魏秀琼顾不上疼痛,她终于能够坐立起来,能伸直腰了,好舒服呀!但是,此时她毕竟还在废墟中,而且,非常有限的空间也只是让她能够伸展一下多日弯曲的腰。前方倒塌竖立起的几块楼板形成了又一道屏障,透过楼板间的缝隙,魏秀琼看见有一束阳光照着出口变形扭曲的卷闸门,那里才是她的终点。

魏秀琼手扶楼扳向靠门的一侧方向弯腰运动,一具遇难者的尸体呈现眼前。说是尸体其实看不到身体,身体被碎砖瓦砾等物包围着只露出头肩和—只胳膊。这是个男人,大约40岁上下,他的脸肿涨变形呈青黑色,嘴唇黑紫,嘴角留有血迹。最令人恐怖的是他的右眼眼珠脱落出来,悬挂在鼻子一侧。魏秀琼被眼前惨景所震惊,长这么大,她的脑海记忆中还从未有这样影像。强烈的生理反映,让她感到一阵恶心,忍不住呕吐起来,由于几日没吃没喝,吐出来的也只是胆汁,还有几滴反胃的泪水在眼中。魏秀琼这时明白,眼前这位遇难者就是倒房后,自己听到叫的最惨那个男声。

昏暗的废墟中,一个年轻女子面对一具恐怖的尸体,没有选择无法回避,她必须从这里通过。时间容不得她恐惧,她要战胜自己。一种力量在魏秀琼胸中燃起,这是来自母亲和弟弟生命的召唤!这力量使她无所畏惧,勇往直前。

魏秀琼在接近到尸体时,已闻到一种她从未闻过的非常难受的气味,尸臭弥漫在空气中,魏秀琼强忍着气味跨过尸体,在尸体前方一米处,找到了一处相对好挖的地段。

在这里,楼板一头在落地面,另一角搭在残桌上,残桌周边被破碎的电脑壳、椅子脚等杂物裹着,魏秀琼就是要移开这些杂物,从搭在残桌角的楼板下掏个洞出去。这样做有极大的风险,如果她在掏洞时不小心拆掉周边支撑物,楼板就会二次坍塌,轻则造成通道封死,重则说不定还会砸死她。魏秀琼没有急于动手,这时她非常冷静,仔细观察各类杂物之间的支撑关系,最后决定将洞口下移半米。她开始动手了,就像工兵在排地雷,轻轻抽出一根根残桌椅腿,剥开裹搅在杂物上的网线,一条纵深约一米的小洞终于打通了,她小心地从洞内爬了过去。

外面的阳光从扭曲的卷闸门下直射进来,这里的空间骤然变大,魏秀琼终于能在这里站立起来。几日的身体弯曲使她倍受煎熬,她活动舒展了一下身体,精神抖擞地去面对最后一道关口,这里将通往新生!

魏秀琼站到卷闸门前,亮光在头顶上,外面是个大晴天,光线很刺眼。卷闸门高出她一米多,严重变形,她仔细辨认后惊奇地发现这并不是网吧的卷闸门。

实事上她从废墟下向西北方偏移了十多米,来到的是天鹰网吧隔壁的—家门面房废墟里。

魏秀琼爬上卷闸门,可最后一道横梁与卷闸门之间距离实在太小,她试了几次头都伸不过去。魏秀琼找来根桌子腿,奋力橇起—段门角,她趴在铁皮上,脸贴着卷闸门爬了出去。

5月14日15时45分,在废墟下掩埋49小时17分钟的魏秀琼终于凭借超强的意志,顽强的信念,克服重重险阻,道道难关,在无任何外援情况下,用自己的双手爬出废墟,成功脱险。

她出来时候,废墟外没有人群的欢呼声和掌声,没有媒体的闪光灯和话筒,但你能说她不是英雄吗?魏秀琼身上的这种自强不息的精神,不正是当代中华女性所应倡导和弘扬的吗?

2008年5月14日,魏秀琼将永远铭记,因为,这是她一个新的生日。

仅仅过了50小时县城已是满目疮痍,街道房屋大部分垮塌形成了巨大的水泥瓦砾场,魏秀琼傻眼了。

街道静悄悄,除了遇难者的遗体空无一人。魏秀琼本想找人协助把母亲、弟弟救出来,看情形洪水就要来了,已无人可寻。她心急如焚,不能再等了,必须迅速救出他们!魏秀琼回到网吧的废墟前,整理了一下自己服装,将黑色坤包丢在洞口废墟边,她又义无反顾地爬进废墟……

2008-5-14,16时08分05秒,这是我拍摄到魏秀琼背着母亲走出废墟时第一张照片的精确时间,它来自于我数字图片信息中存留的记录。

那天夜里,当我在绵阳中心医院四处寻找魏秀琼母女的时候,她们己被救护车送到绵阳404医院。随后于5月18日转送到重庆,母亲在重庆第一人民医院治疗,魏秀琼转到重庆武警医院。数月后她们都伤愈出院。

9

地点:成都市双流镇

“5.1”期间,我驾车陪魏光秀到重庆第一人民医院做体检,结果出来了,伤口恢复良好,再过半年就可把6颗钢钉全部取出来。

母亲的伤没有问题,魏秀琼全家人都松了口气,明天魏秀琼将返回深圳上班,我也将去汶川映秀与前期到达的宏伟会合,共同采访地震一周年纪念活动。

为了完成本文,我不想放过最后的采访机会,还有许多细节要追问魏秀琼:

“……那么,弟弟雷明的父母叫什么名字?”我问。

“都姓雷……,时间长了,我一时记不起来。”魏秀琼说完去拿她的笔记本电脑,她记得在灾区寻亲网上应该能查到他们的姓名。

我认真查看这令人痛心的网页。这是去年5月16日,雷明的弟弟雷川在四川地震寻亲友网上给失踪父母及哥哥的留言:

寻:父亲雷金平,母亲雷友碧,哥哥雷明。他们在北川县城里面,直到现在我没联系上,希望没事,不然我一人真不知道怎么办,如有消息者请与我联系,谢谢,谢谢同胞们!!!盼复!!!

留下的联系电话是部座机,查看区号是四川遂宁的,这是雷明的老家。我突然有了与这位失去三位亲人成为孤儿雷川通话的念头。

拨通了那个号码,电话那边是个男孩接听,告诉我他是雷川的同学,有什么留言他可转告雷川。我说只是想了解雷川的近况,毕竟失去三位亲人的日子不好过。男孩在电话那头更正我:“只是父母走了,他哥哥雷明还在。”

话声一落,电话这边我被惊得浑身发麻,如同触电的感觉!我赶紧问:“你能确定吗?”我的心跳在急聚加速。

“当然能,他人现在就在重庆。”对方肯定地回答。

魏秀琼已从我断断续续的对话中感到了什么,她用那双熟悉的大眼看着我,期待奇迹出现。我冲她肯定地点点头,忙对着电话说:“去年和雷明一同埋在废墟里的姐姐在寻找雷明……”电话那边告我,他没有雷明的电话,不过可通过雷川转告。我兴奋地留下号码,告诉他速回电,越快越好。

天哪!一切都像小说,这是我挂断电话后的第一感觉。太好了!我兴奋地跳起来。魏秀琼倒显得比较平静,像是还在梦幻中。

桌上的手机响起,我和魏秀琼都紧张起来,目光对视了一会没人去拿,最后还是由我接。来电的正是雷明,我简单介绍了姐姐出来后寻他的情况,然后对他说:“……现在,你姐姐魏秀琼就在我身边,让她和你讲话。”电话那边没声音,估计雷明也被惊得不知所措,半天才答:“好,好的。”

我将电话递给魏秀琼,她神情凝重,手有点微颤没敢接。这一切来得太突然让她不能相信眼前所发生的,我再次将电话塞到她的手里。

她握着手机,用四川方言轻声地问道:“是---弟弟吗?---弟弟,我是姐姐啊!”随后,魏秀琼泣不成声。

我设想在5.12一周年之日安排姐弟相见,让他们面对面倾述那段永志不忘的生死北川。当然,将由我来记录这段感人的画面。

可是,魏秀琼假期到了,已经买好了明天返程的机票。雷明还在重庆,也不能确定5.12那天能否返回北川,我孕育的重逢计划只好“流产”。

截止到我完成这篇文章时候,魏秀琼和弟弟雷明还未能见面,我期待他们重逢时刻早日到来。

10

地点:绵阳永兴板房

5月10日晚,我在映秀镇灾民家中采访,突然接到雷明的电话,他说5.12周年纪念日他要回北川“看父母”。我调整计划于次日下午来到绵阳,在距九洲体育馆不远处的永兴板房区我见到了雷明。

他个不高瘦瘦的戴副眼镜很健谈,是个帅气的小伙子,与我想象中的完全吻合。我随雷明来到他寄宿的舅舅家板房,我询问他的脚伤,他说脚基本恢复正常,但由于脚指长时间压迫造成供血不足坏死,右脚脚指终身伤残不能伸直,目前还不能长时间行走,不能剧烈运动。

“我真没想到姐姐和你们还都在关心我。”这是雷明坐下后的开场白,他是个懂事的孩子。

雷明告诉我:姐姐她们走了后,他听见外面有人喊他,也见到了我闪光灯的光束,但是,后来天黑后就没有人了,他曾感到过孤独。

我问:“没有再去想过死吧?”

他说:没有。姐姐成功出去,给了他极大活下去的信心。由于姐姐出去后留出的洞口中他可以看到光线,不再是漆黑一片,他有了希望也有了盼头。姐姐走后的第二天,也就是15号中午,是江苏公安消防救援队发现了他。

“怎么发现你的?”我激动地问他,因为我走时在洞口留有标记。但愿江苏救援队是发现我留在铁锹把上的标志而找到他的。

雷明说,外面在喊有人吗?他就答应。由于洞口已经打开,传出去的声音也就大了点。

救援是从午后一点开始的。这次救援行动是按照专业规范进行的,来了十几名装备精良救援队员。江苏公安消防救援队拟定了几套救援方案,首先,派队里最矮的队员毛泽强顺着魏秀琼开辟出的通道接近雷明,通道很窄,他们用电动切割机拓宽了包括“钢筋阵”的那段险道,毛泽强爬到距雷明不足两米处,因底部间隙太小,沙发木质结构又使毛泽强不能用工具来拓展空间,他无法接触到雷明,救援受阻。这短短的两米距离正是魏秀琼当时生存的地方,她曾在这个位置成功掉转过了头,由此可见,她当时是多么的不易。而毛泽强现在处的位置就是当时母亲魏光秀靠的地方。

毛泽强给雷明带来了一根火腿肠,两块饼干和小半瓶生理盐水补充能量。

废墟外热闹的很,包括建筑结构、医疗救护、消防抢险等各路专家组成的临时指挥小组决定实施第二方案,将气动工具剪口钳由毛泽强递给雷明,让雷明用剪口夹住压在他脚上的物体,然后由外面的空压机发出动力来剪断物体。由于雷明所处的角度及他的体能透支,几次试过后,这个方案宣告失败。

时间过去了几小时,救援没有进展,雷明有点沉不住气了,他做出大胆决定,请求救援队把自己被压的右腿锯掉,对他来讲,能活着出去己经是万幸了。消息通过对讲机传到指挥组,指挥组立刻上报到江苏地震灾害紧急救援指挥部,不久,指挥部下达了“不到万不得已,决不能一截了之!”的命令,救援队也被雷明的勇气所感动,展开了“不仅保住他的命,还要保住他的腿”的攻坚战斗。

救援再次进行,方案在不断变动。雷明所处通道的位置如“?”号形,雷明的脚就被夹在“?”形顶部,指挥组决定重新开辟一个新通道,迂回到“?”形顶部去清除压在雷明脚上的物体。

第三营救方案开始实施了,这次动作比较大,救援队要在废墟底部开辟一条近10米的通道,救援队员首先要支撑加固救援环境,防止因作业不当造成二次坍塌。经过近10个小时的不断努力,午夜1点左右迂回通道终于打通。关键的时刻到来了,毛泽强递给雷明一双手套,告诉他一但另一侧通道人员把压住的脚解开,他就要用尽全力向外爬,无论腿有多疼痛都要坚持住。

雷明他做到了。

2008年5月16日临晨1点过后,被压在废墟中84个小时的雷明成功获救。

雷明告诉我,他出来时很清醒也很激动,废墟外有人在欢呼、鼓掌。这场面电视里经常播,我们都很熟悉。事后有媒体是这样报道的:

5月15日夜,在县农业银行现场,(应是天鹰网吧,农行在隔壁)经过16个小时的救援,通过掏出的一条长10米狭窄弯曲的通道,救援队奋力救出一名18岁男孩。当他被从废墟中救出时,兴奋地振臂高呼:“感谢你们!我一定要当兵!”这是一次生命价值的提升,一次精神境界的洗礼。——(摘自江苏省地震灾害紧急救援队——北川救援的六天六夜)

雷明连夜被送入绵阳404医院,18日转入重庆綦江县人民医院。其实他和魏秀琼及母亲被救后都同在404医院,也是同一天被转往重庆的,只是他们当时没有遇见。

生死北川的纪录片 图文纪实报告生死北川(5)

雷明在演示当时被压的姿势

2009年5月11日摄于绵阳永兴板房

11

地点:北川擂鼓镇板房

我开车载着雷明于晚饭前到达了擂鼓镇,为方便第二天进北川周年祭奠,今晚我们将住在魏秀琼家的板房中。

母亲魏光秀见到雷明十分热情,亲呢的程度就像久别后见到自已的儿女。魏秀琼从深圳打来电话,专门叮嘱父母要招待好我们,尽管弟弟是再次与姐姐通话,言语间能感到他对远方姐姐的思念。我问雷明,你还记得起姐姐模样吗?雷明不好意思地说记不起了。是的,在黑暗的废墟里,他只借手机中微光看了个大概轮廓怎么还能记起呢?我告诉雷明,姐姐是个美女,母亲魏光秀拿出了女儿照片,雷明看得很仔细。

生死北川的纪录片 图文纪实报告生死北川(6)

弟弟雷明与远方的姐姐魏秀琼通电话

2009年5月11日摄于擂鼓镇

生死北川的纪录片 图文纪实报告生死北川(7)

弟弟已记不起姐姐模样了,我告诉雷明,姐姐是个美女。2009年4月30日摄于西安。

父亲曾明勤忙里忙外,不一会一桌酒莱就摆上小桌。我们四人围坐一起,曾明勤举起酒杯爽快地说:“雷明这孩子与我们家有缘,今后我就是你的干爸,这就是你的家了。来儿子,干了这杯!”

雷明豪爽地一饮而尽。

曾明勤一辈子爱喝酒我是知道的,这次来四川还特意为他带了两箱白酒。他常炫耀讲自己这辈子喝过的酒用洒水车来装三、四罐也拉不完。他爱酒不酗酒,但那次还是破例了。

震后第二天下午,曾明勤忧心忡忡随着灾民被转移安排到绵阳九洲体育馆,两天多没有妻子女儿的消息,他惶惶不可终日。周围灾民都在传说北川老城完了,县医院更完了,没人能活着逃出来。他知道妻子、女儿那时正在老城县医院看病,他痛恨自己为什么要离开北川?要死一家人也死在一起啊!曾明勤坐立不安,食不下咽,接连几天滴酒不沾,他只是机械地一遍又一遍拨打女儿的电话,抱着最后一丝希望。

5月14日晚上,就在曾明勤彻底绝望之时,二女儿打来报喜电话,母亲和姐姐获救了,她们已被送到404医院。曾明勤听后喜出望外,他没有像其他家属那样立刻赶往医院,而是把一瓶白酒痛痛快快一饮而尽,倒在路边草坪上睡着了,他醉了,醉的很香!

今晚,我将睡在魏家板房中的板房里,这是魏家能够腾出的最好位置了。雷明被安排到邻居板房住,睡前魏光秀给雷明端来洗脚水,心痛地在查看雷明的脚伤,对这位失去双亲的苦孩子,她如慈母一样尽可能多给孩子一些关爱。

生死北川的纪录片 图文纪实报告生死北川(8)

魏光秀心痛地在查看雷明的脚伤,雷明脚指终身伤残不能伸直。2009年5月11日摄于擂鼓镇。

12

地点:北川县城

早上7:20,我和雷明及魏光秀开车去北川,从擂鼓通住北川的道路上人如潮涌,警察开始戒严,所有车辆被拦在擂鼓镇外,人们只能改步行或排长队换乘班车进入。雷明脚伤还无法走这么长距离的路,我开着车随着人群,手里拿着省委宣传部发的“5.12汶川大地震周年采访证”不停向路边警察解释,求情,还好,8:30分,车总算开进了北川停车场。后来有报道说:这一天共有27万人来北川祭奠亡灵。北川是座“孤城”,没有其它道路可迂回,那天进出北川公路大堵车,很多人都是步行十几公里去北川的。

生死北川的纪录片 图文纪实报告生死北川(9)

周年祭,北川县城入口

2009年5月12日摄于北川

生死北川的纪录片 图文纪实报告生死北川(10)

5.12周年这天,有27万人到北川祭奠亡灵

2009年5月12日摄于北川

生死北川的纪录片 图文纪实报告生死北川(11)

2009年5月12日北川禹龙南街

2009年5月12日摄于北川

像所有祭奠的人们一样,我们也买了些香烛、瞑钱、鲜花等祭品。在北川老城一片悲情气氛下的废墟边,在冒着四处烟火、不断鞭炮声的警戒线外,雷明给父母点上了香火,我和魏光秀在一边帮烧纸钱。雷明没有哭泣没有泪珠,表情肃穆而坚强,他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地烧着一件件祭品。魏光秀见状便教孩子:“娃,你得说话呀,不然爸爸妈妈是收不到这些东西的”。

生死北川的纪录片 图文纪实报告生死北川(12)

雷明为父母上香

2009年5月12日摄于北川

生死北川的纪录片 图文纪实报告生死北川(13)

“爸爸、妈妈,儿子看你们来了,你们放心地走吧,我一定会和弟弟好好地活下去,等挣到钱为你们立个墓碑……”雷明轻声慢语地对父母述说着

2009年5月12日摄于北川。

“爸爸、妈妈,儿子看你们来了,你们放心地走吧,我一定会和弟弟好好活下去,等挣到钱为你们立个墓碑……”雷明轻声慢语地对父母述说着。

相机取景框里的影像慢慢变模糊了,我知道那是我的泪水。

5.12过去了一周年了,与逝者相比,魏秀琼她们算是幸运的,她们是在一片黑暗的废墟下,不屈不挠地与死神作斗争并最终赢得了生存。

魏秀琼现在仍然在深圳工作,我们常有联系。自从和她全家爬了次陈山村的佛泉山后我就明白了,造就魏秀琼在逆璄中这种坚韧不屈的精神,是来自于家乡崎岖的山路和艰苦环境的锤炼。

“祸为福先,祸绝福连。”我坚信,经历了这场大灾大祸的魏秀琼及顽强活下来的人们,在今后的人生中必有幸运和幸福在等待着她们!

这是我们这一代所能遭遇的最深重的灾难。但愿!

这是我们中华民族最坚毅、团结的一个时代。多难兴邦!

生死北川的纪录片 图文纪实报告生死北川(14)

雷明(左),魏光秀(中),孙海波(右)

2009年5月12日摄于北川

作者的话:

一年里5次赴四川地震灾区采访,与其说是去采访,倒不如说是去受教育。在灾区度过的每一天都感动着我,大难中我看到了一种大爱;大灾里我感受了人性觉悟的升华。

随着时间的推移、了解的深入,可拍的画面越来越少,但动人的故事越来越多。“把它写出来与前期拍摄的图片形成互补”这是我睡在灾区板房中产生的想法。将纪实摄影与报告文学紧密结合在一起来表述,我也是在做尝试。形式可以去创新,但真实、客观、准确,是我在纪实题材创作时把握的底线,所以你读到的这篇文章中,所有的情节都是原汁原味的,没有虚构。

也许有一天你会去参观北川地震遗址,当你被满目疮痍废城景象所震撼的那一刻,如果还能记得起《生死北川》的故事,我将十分荣幸。

孙海波

2009-6-2 初稿完于杭州大关

2009-6-9 一稿改于西安北郊

生死北川的纪录片 图文纪实报告生死北川(15)

2008年5月14日中午,孙海波到达北川空无一人的县城中心广场,用自拍记录下这张图片。

作者简介:

孙海波,著名纪实摄影家,代表作《行走的非洲》等。

作者自5.12地震后部分摄影活动:

●2008年6月:应新加坡华人社团邀请,举办“《人间有情、让爱川流不息》—孙海波中国四川灾区图片展”及多场讲座,积极配合了当地华人为灾区募捐活动。

●2008年5月—12月:先后在《人民画报》、《摄影世界》、《中国摄影报》、《映像》、《数码摄影》、《影像视觉》;中宣部《大灾与大爱》,民政部《社团管理研究》,中摄协《见证汶川》,中新社《四海同心》,人民网、新华网、佳友在线等报刊、图书、网络中发表有关5.12图片数百幅。

●2008年6月--09年5月:在北京、哈尔宾、大庆、兰州、西宁、西安等地举办四川灾区专题摄影讲座20余场。

●2008年6月—9月:分别在“(沈阳)世界报道摄影节”,“08平遥国际大展”,“第三届青海三江源国际影展”,“陕西省抗震救灾摄影展”等展览中展出5.12专题摄影图片。

●2008年11月:获中国摄影家协会“2008抗震救灾优秀摄影家”称号。

●2008年11月:5.12作品《明天会更好》、《抢救伤员》被中央档案馆收藏。

●2009年05月:5.12作品《灾民的泪珠》,《没有硝烟的战争》,《人性的尊严》获(ISF WORLD CUP 2008)无国界摄影组织2008年度一、二等奖。作品在加拿大等国巡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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