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度恐慌韩国版(极度恐慌:人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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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子
北国茫茫沃野上有一个德阿齐营油田。钢铁铸造的巨龙擎珠”屹立在建筑群中,直指云天。悬挂式、蜂窝式、方塔式、波浪式、荷叶式的各种建筑物显示着一个新兴城市的青春美貌。那些俱乐部、宿舍楼、办公大厦、商场、游艺园层次交错,高低起伏,各俱风韵。抽油机像一群钢铁骆驼遍布草原,间或楼厦中的缝隙里也有它的身影。它们以铁的意志、电的血性,总是韧性地不知疲倦地向大地母亲磕头作揖,孝顺膜拜的同时,不断从地底深处汲取远古的恐龙猛犸之血。这些孕育亿万斯年的黑色太阳能,汩汩地被抽拔出来,再通过地下密如蛛网的管线集中到名字叫联合站”的巨大罐子里,又被更粗壮的管道输送出千里万里,去装船去提炼去燃烧。
高速公路是德阿齐营油田的命脉。车流汹涌,使这片亘古荒原充满了现代大工业的生机。即使在距离油田中心偏远了二三百里的狼泡油矿,也看不到往日的荒凉景象了。
人们或许不会相信,在这个现代化味道极浓的德阿齐营油田竟在三年前发生过触目惊心的人狼事件。确切地说,人狼事件就发生在狼泡油矿。那时的狼泡油矿刚刚开发,还没有成为高楼密集人气热乎的微型小镇。
所谓狼泡,是一个方圆几十里的淡水湖泊。湖水清澈,水鸟起起落落。说来也怪,德阿齐营油田有十几个湖泡,多数为碱泡子。水质里盐碱含量特别高,使得水色都是灰蒙蒙的,只有耐碱的蛤蟆才能在水边生存,水中几乎无鱼。而狼泡是个例外,水质甜美,周边水草丰茂。茫茫大草原上的獐狍野鹿不远几百里上千里,在夏秋之际愿意到狼泡饮水。这些大群迁徙的食草性动物引来了食肉性动物。狼来了。狼的经常出没使得甜美之水有个恐怖的名字。
几支钻井队在狼泡附近奋战一个冬季,留下上百口喷放工业油流的采油井,转移战场。狼泡采油矿成立了。三四十活动板房围组成一个大院落,办公室和工人宿舍都在这个院落里。
戴小慧,你在哪里?
狼泡油矿坐落在德阿齐营油田的西北边缘。在人工地震队和钻井队没开进这片土地之前,这里仅仅是茫茫苇草掩饰的沼泽。沼泽荒滩周围有些依靠收割苇子为生的稀稀落落的小村屯,名字叫得贼拉地土气--张寡妇屯、李大傻子屯、二铁匠铺、蛮达气屯、跳猫窝子。每个小屯多则十来户人家,少则七八户人家。苇子生产季节性极强,芦苇从春到秋生长着,只有进入冬天,沼泽结冰,那些人家才能推着风快的冰铲子,把芦苇一大片一大片地放倒,再拉回家,精心地打好捆,送芦苇站卖钱。其余时间就得打鱼摸虾,挖药,扫碱扫硝、拉脚,糊弄点小钱为生。因为这里除了苇塘,剩下的土地舅舅不疼姥姥不爱,不是碱泡子盐泡子,就是稀泥潭、秃疮般长满盐碱白霜的坷垃地。
自古狼泡地界出野狼野兔,出老头鱼和黑色沼泽虾,就是不出直溜的树木和秆大籽饱的庄稼。由于离城镇很远,人们进一次城得快马加鞭坐大车,还得起大早贪大黑,才能跑个来回。这里民风刁悍,不出好人,净窝藏土匪。旧社会这一带有名的土匪就有六七 绺子”,什么 占山好”、亮疤眼子”、虎皮书生”、苏大棒子”、五斤肉”都以狼泡为老营。解放后,欺压百姓的魔王小鬼被消灭干净了,人们大多移居水好 好,离城镇近便的地方去生活,这里便少有人烟。文化大革命动乱年代,狼泡开始有点热闹了。四面八方逃命的人躲祸的人,开始聚居在这里。所谓跑盲流”吧。新形成的六七个小屯里,啥人都有,良莠不齐,既有受冤逃难的好人,也有铤而走险的恶棍。
狼泡之所以号称狼泡,不仅因为这里有些人如狼,更因为真正的狼时常从千百里的草原深处光顾这里。
狼泡地区发现储量丰富的石油之后,德阿齐营油田从各行各业调集优秀儿女前来会战。短短的一两年时间,采油房便星罗棋布,就是大泡子中心地带也建设起好几口油井。钢铁栈桥伸进了泡子。灯光和机器轰鸣也闹腾着泡子。新建油矿的钻机声、汽车马达声和抽油机日夜不停的轰鸣声,驱跑了往日横行霸道的狼群。但是狼害并未彻底消匿。
油矿领导时常接到职工报告,说是泡子中间5号油井和17 号油井之间,常有三五只狼出没。食堂也报告,刚刚买来的十多个小猪,被野狼掏得肠子满地,损失了大半。油矿领导下决心根除狼害,于是一个六人组成的打狼队应运而生。
这一年二月九日上午七时,打狼队在跳猫窝子和二铁匠铺之间17号油井附近,发现了一个肚皮圆硕、个头巨大的公狼。年轻的打狼队队长何强带领五个小伙火速围剿,六辆摩托车把雪野闹得白雾飞腾。巨狼行动笨拙,左蹿右跳没能逃脱六杆钢枪的点射连射。一阵枪响过后,大公狼已经毙命。
狼尸被拖到17号油井的场地上。何强从长筒皮靴的靴靿里掏出一把军刺,在狼脖子上划了一圈,开始剥皮。何强那一刀下得挺狠。
何强那年刚刚二十三岁。眉毛似两道剑锋,嘴角有刚毅的两道斜纹。如果他的眼睛不是那么大并且温柔明亮的话,会给人一种很凶烈的感
觉。何强的手很有劲,他当了三年多的作业工,成天跟二十多斤重的大管钳子打连连。大管钳在他手里,几乎就像小孩手里玩弄的哗啷棒。他两手扯住狼皮,嘴里轻轻嗨了一声,一用劲,那张皮几乎被他撕下来一少半。
再看那只死狼,虽死渐僵,但雄威犹在。狼身五尺有余,灰毛蓬蓬。脊背上的毛更长,颜色近于黑褐。狼眼睛浊黄,瞪得如灯,每当狼皮往下褪个一尺半尺,那狼眼珠就跟着转动一下,凶光仍没散尽。狼牙锋利,牙缝里还沾着几缕长长的柔发,当时何强并没有在意。
那只死狼赤裸裸地没有了毛皮,丑恶的光身板陈列在雪地上,越发显得肚皮鼓胀。
何强用军刺在畜生肚皮上狠命划了一个弧。也许下刀太深,随着腹肉开裂之处,狼肠狼胃流淌出来,冒着腥味和热气。但是胃袋被刀子挑破了,露出尚未消化的粉红肉块。
猛然,何强被电流击打似的一震,军刺几乎砍到自己的手背上,噹啷一声掉在雪地上。他眉毛紧聚,目光死死盯住狼胃里流淌出的粉红碎肉。
碎肉中有一小节人的手指。
那个手指上嵌着鲜红的玛瑙戒指。
那枚鲜红如血滴的玛瑙戒指,在阳光下射出奇光,刺得何强眼睛剧痛,眼泪呼地涌出了眼眶。
何强一瞬间觉得大脑一片空白,泪水模糊中,雪地、狼尸、伙伴们的身影全都变了形。眼前的一切似乎全都雾化,迷茫的惨白,湿湿的惨白,紧紧包裹着他,使他几乎窒息。何强感到自己的灵魂正挤开头盖骨,挤出疼痛的一道裂缝,冷飕飕地飘远了。
何强!何强!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何强?”
伙伴们的叫喊声使他蓦然回醒。他抬起胳臂,用皮夹克袖口在眼睛上使劲蹭了一下,袖口顿时湿淋淋,马上结了一层亮晶晶的薄冰。
何强觉得眼睛有明亮了。
他颤颤巍巍伸出手去,哆嗦着拈起那枚断指,哆嗦着放在自己手心里。
那枚手指苍白纤细,是女性的手指。手指上嵌着的玛瑙戒指嫣红如豆。
他小心翼翼地撸下玛瑙戒指。撸下戒指的时间虽然只有几秒钟,但是他觉得足足一百年那么长。
戒指是金子包裹着一颗娇小明丽的玛瑙。他拈起戒指,翻转过来,背面果然有一行小字。强慧永好”--那是他猜想到了又极其害怕极其不敢承认的现实。
何强的手猛地一攥,很可能那个戒指被他攥得变了形。一声凄厉绝望的男人的嘶号,撕裂了雪野上空凝滞的雪云。
戴小慧,你在哪里?”
雪野回荡着惨痛的呼唤:戴小慧你在哪里......你在哪里......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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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命的马铃声由远而近
何强与戴小慧相识纯属偶然。
何强随着作业队来到采油工戴小慧负责管理的油井上处理事故的时候,戴小慧对他们那帮油鬼子简直有点深恶痛绝。
何强与戴小慧都出生在德阿齐营油田,是大会战之中石油产业大军在茫茫荒原上诞生的第一批小会战”。他们在草创的学校里度过了童年,考上大学的很少,大多进了石油技校。他俩都是刚刚走出技校半年、参加石油工作的第二代德阿齐营石油人。何强与戴小慧当初技校不同,工种不同,虽然工作在同一个油矿,却不在一个小队。
何强和几个作业队小伙子处理完戴小慧的油井,每个人都是满身黑乎乎的油污。正是他们这身不由己的颜色和黏度,让许多人对他们退避三舍。尤其穿着美丽的女人,在大街上迎面碰见下班的作业工,常常不由自主地尖叫一声,生怕自己的高档衣裙被他们蹭上。尽管采油姑娘对那种颜色和黏度并不陌生,时不时她们也沾染上,但是对作业队小伙子这种大块黑黏,还是在心理上承受不起。她们不敢正眼看他们,更有点躲避不及的样子。于是黑乎乎的小伙子感到一种伤害。别人看不起我们倒也罢了,你们是成天跟黑油打交道的人,咱们本是同根生,竟然也拿我们当瘟病似的躲。他们心里骂道:真能装!
被人们称呼为 油鬼子”的作业工们,自尊心于是千疮百孔,干脆破罐子破摔,怎么烦人怎么来。常常故意在人堆里横冲直撞,特意往紧着往回缩的姑娘身上蹭点油污,惹得姑娘哭天抹泪,而他们哈哈一阵哄笑,笑得眼睛直冒泪花。
戴小慧对这些作业工并不青睐。她极爱干净,看见那些油汪汪黑黢黢的五大三粗们,自然没好气。但是她管理的油井现在由这些人修理,她躲不了。不仅不能躲,还得走近,因为按照采油工艺她得把这次作业的一些数据做好记录。
喂喂,你们起油管还是下油管?”
作业工相互看看,觉得这小妞不咋礼貌。何强说:我们这里没有叫 ‘为为’的。”
戴小慧脸红了,但还得问:起呀还是下呀?”何强没好气地回答:起!怎么啦?”起了多少根啊?”
小伙子们相互狡黠地使着眼色,不怀好意地说喂,你自己过来数数吧。”
戴小慧只好过去。通往堆积油管的小路上,被作业工摆放了一块又一块原油。戴小慧简直在做穿越障碍的游戏踮着脚,走一走看一看寻找下一步落脚的地方。她这般扭来扭去走走停停,好像表演,正好中了作业工的圈套。他们就想这样处理治理修理那些心傲气盛的姑娘们呢!
小伙子们笑成一团。口齿麻利头脑机灵的何强,现场解说一般说道:“一个美丽姑娘现在在油井现场出场表演了,观众们注意,她的步法独特而浪漫,芭蕾舞加探戈舞双品种混合,呦喂,妈耶,跳出专业舞蹈家的水平嘞!”
戴小慧没料到作业队里会有这等满嘴蹦词的人物,虽然他在捉弄自己,也让她对他另眼相看。她脸颊涨红,扭过头来嗔怒地想回击一句什么,不留神,脚踩在软软的原油块上,脚跟一滑,全身失重,摔个单腿跪地,一只手还插进了黑乎乎的原油里。含着眼泪站起,原先洗得发白的工装裤不堪人目,其中一条裤腿已经染成黑色。
何强见自己多嘴多舌闯了祸,那么娇美的姑娘几乎趴在原油上,他想都没想,也不顾同伴们高声低声的嘲笑戏谑,一个箭步奔到姑娘面前。他伸手搀住姑娘的胳臂,拔葱似的把她拉起来,又情不自禁地抹去姑娘膝盖上的原油,还问摔伤了没有。
戴小慧处于尴尬之中,正想找谁 “砸垡子”呢,突然身边冒出个小伙拉拉扯扯不说,还在膝盖上用手划拉”,刚才若不是他瞎嘞嘞一气,姑娘能吗?她便狠命地伸手一推,口中说:“谁用你扶!”
不想一巴掌触在何强的胳臂上。何强极为痛苦地哎哟了一声,嘴里直冒凉气。他撸起袖子,胳臂上新裹的纱布正慢慢浸出血来。原来在维修这口井的时候,何强被一块三角钢划了一道不算浅的口子,简单包扎了一下,他仍坚持在岗位上。没好气的戴小慧这一巴掌大概把口子给裂开了。
白纱红血使姑娘目瞪口呆,站在那里不知道说什么好。何强这时候咬了咬牙,把袖子放下来,做出一副男子汉大丈夫的宽宏姿态。虽然他努力克服着疼痛,但冷汗直冒,硬挺着说:没事没事,干活时叫铁家伙给画了个小记号。”
戴小慧见他这么风趣,差点没笑,就忍着,还瞄了他一眼,这才发现身边这小伙虽然工装污漆麻黑,但是眼睛里有水,眉宇间透出一种聪明豪爽之气。而何强清澈如泉的眼睛这瞬间正盯着姑娘。她和他的目光就在时间空间最微妙的一点上,以无声胜有声的魅力,喀嚓一下交叉相撞了。目光与目光能产生电,能产生火花。这种电,这种火花,不往别处去,专门往人的心里去。
何强有些痴了。在远处,他看见那个女采油工挺俏丽,但是俏丽的姑娘满大街有的是,所以他该怎么开玩笑就怎么开玩笑。而此刻,戴小慧很近很近的眉清目秀,额头似乎有一抹只能感受无法看清的微微之光。鼻子又俏皮又沉静。特别是姑娘的眸子里,含着爱怜、内疚、谅解或许还有少许渴望友谊那种种意思。何强此刻觉得臂上伤口不疼,转到胸口,胸口竟然颤动了一下。是心在颤动。这种心的颤动,人一生里不会出现几次。对何强来说这是第一次!
两个年轻男女在摆满原油块子的小土道上发呆发愣的工夫,原先在周围起哄吵闹的作业工们,也变得深沉起来。
何强马上想到姑娘裤子上的油污需要汽油来清洗,于是说:你们采油队没汽油吧?我们作业队有的是。来,跟我来,我弄盆汽油,帮你把裤子洗干净吧。”
戴小慧就这样跟着一个陌生小伙走了。一走就走进初恋的情网里,并且永远不想从这网里走出来。不久,何强作为技术骨干被抽调到新开发的狼泡油矿。戴小慧也打报告请调。那里很艰苦,女同志去的很少。一些该去的女同志还挖门子盗洞想法不去呢。但是戴小慧极为坚决,许多人都说她一遭遇爱情,人就变傻了。
来到新区油矿的戴小慧,跟何强的爱情进入了一个荒风冷月的新阶段,自不必细说。小慧在老区油矿就曾经被誉为 采油一枝花”,其美貌、人品人人夸赞。在新区,果然不久就博得上上下下一片好感,几次被评为劳模。狼泡油矿大面积油井投产之后,采油工一时人手紧张,一个人要干一个半人的活。由于荒凉,矿领导决定女工不打夜班。但是小慧常常不顾领导的劝阻,主动去顶夜班。
戴小慧遇难的前一天,即二月八日傍晚,何强见了小慧最后一面。当时他俩哪知道那是最后一面呢?
何强工作出色,连连拿了三个月的一等奖金,舍不得干别的,买了一台自行车一块手表,送给自己心爱的人。一个用于空间位移,一个用来把握时间的流逝,这两个物件是小慧在工作岗位上所急需的。自行车是坤式,凤凰牌,镀着鲜红的金属漆,很艳。手表也是坤式女表,名牌海狮,防水防震,走时极准。
难舍难分的傍晚,小慧接受了何强的礼物。她并不是物质占有欲很强的姑娘,但是对何强送的这两样东西十分欢喜。它们代表了何强的心。何强对她多么体贴人微啊。有了自行车,姑娘在巡井时提高了效率。而海狮表替代她爸爸留给她的那块老上海表,再也不用担心因为偷停,影响记录油井数据了。
冬天黑得早,浮在天边的弯弯新月似乎冷得发颤。两个热恋中的年轻男女却心里发热,血里发热。小慧依偎着何强,何强闻着淡淡的发香,遥望地平线上弹起的月牙,心想马上又要分手,不免在心头掠过丝丝缕缕的惆怅。何强这夜有任务,他刚刚当上油矿临时组建的打狼队队长。小慧呢,今夜也要上岗,去顶一个井长的班那个井长重感冒,总不能让男同志老是上连班。小慧骑上凤凰,何强跨上猎队配置的轻便摩托,一个快蹬,一个小油门,两个几乎并肩,边走边谈。
来到了距离狼泡油矿板房区十五六里远的油井,小慧正是在这里值夜。何强同她约好,第二天早上四点多钟前来接她。再三叮咛,他不来她先别走,他一定会来接她。因为每当小慧替人值夜的时候,何强总要如此婆婆妈妈,她就有点不以为然,漫不经心地哼了一声,推他快走,说:快呀,你的队员该等急了,又该笑话你说你是编外采油工了!”
等着,别忘了......”摩托带着何强的余音,突突地远去了。
戴小慧这一夜工作得仍如以往,不过骑着凤凰在三四口油井间巡护,速度加快了。她亮着四节电池的大手电筒,光柱打在路边芦苇上,打在远处油井房上,给她壮胆,骑车行进在荒野小道上,也没像以往那样害怕了。 钻井工命大,作业工劲大,采油工胆大”,油田的人都这么说。
凌晨四点多,小慧该交班了。但是不知什么缘故,接班的工人还没来。天已经麻麻亮。冬至之后,一天比一天亮得早。小慧等何强有十多分钟,时常打开油井房的门,侧耳向荒原听听是否有隐约的摩托声她不困她早已把今天白天要干的事情在心里筹算好了她想先睡三四个小时的觉。当然不睡也行。但是听老大姐们说,当采油工的,不睡好觉,不出一年半载,脸上就会出褶。小慧可不愿意脸上出褶。那样,往何强跟前一站,别人说那个女的是何强的姐呢还是姨呢多丢人。想到这儿,小慧差点笑出声来。睡觉之后,把采油工艺那本书最后一章看完,再到地质队查阅一下这三四口油井的资料。她觉得有一口油井的日产量还可以再提高一些,只要地质条件许可,换个稍大的喷油嘴就行。这些事情做完,还得洗洗工服,抽空还想给何强织一件海马毛的宽大毛衣,毛线早都买好了,头一针瞪眼没时间开。哎呀,总有干不完干不尽的事啊!小慧心里这时候就急了,何强不见踪影,她与其在油井房里等,不如到巡井路上去迎。她推出火红的凤凰车,骗腿上路,觉得骑上二三里地,准该迎面碰见何强。
在戴小慧的油井附近,从黑夜到黎明,一直有一只饥饿的老狼潜伏着。夜间,它惧于姑娘手中雪亮的电光柱,没敢下口。现在大天释亮,狼的肚肠饿得筋瘪,它要铤而走险了。而戴小慧并未发觉有一双荧荧的绿眼睛一直在她不很远的地方,渴望着血肉。
小慧骑着自行车,碾压得薄雪吱吱地响。身躯硕大如同毛驴的饿狼就慢颠颠地尾随其后。那凤凰自行车夺目的红色,使大灰狼起初真害怕了一阵子。跟着跟着,大概饥饿总能战胜恐惧。老狼的眼睛总是盯着红色,渐渐地生出一些幻觉,那前面徐徐流淌的红,莫不是鲜血之色吗?狼的喉咙焦渴。
小慧仍没发觉身后跟着大狼。她口中哼哼着月亮走我也走”,全然不晓灾祸将至。倘若这个女子一直这般沉着镇静,坦然地蹬车,半个小时之后她会与一辆马车并行,或许什么事情也不会发生。但是姑娘蹬着蹬着,红头巾松开了,她停下车,重新围裹一下红头巾。
这时候她听见身后传来沙沙声,下意识地往后瞄了一眼。毛蓬蓬的灰色进入了她的眼帘。坏了,她浑身汗毛奓了起来,头皮簌簌地过电,腿也软了。
惊惶到极点的戴小慧立刻手脚冰凉,几乎无法挪动半步。但是不走不行啊,哭也不行,想叫喊,嗓子被恐惧堵着,冒烟冒火就是不往外冒声。她再次骑上自行车,车子就走得歪歪扭扭,画起了龙。老天偏偏这节骨眼下起薄雪。
大狼感知到了猎物的恐惧,它追赶的步子加快距离也越来越近。小慧能听得清后面传来愈来愈粗重的喘息声,似乎能闻到铺天盖地的一种腥腥的气息。
惊慌往往是遇难的前奏。戴小慧越急越出事,车把一扭,前轮陷到路边的雪壳子里,半个轮子被淹没在雪中,身子一晃,跌到车下。她赶紧挣扎着,跪在前轮子跟前往外拔车轮。如果站起身,车轮会不费力就薅出雪窝子。可是现在她等于平面使劲,车轮跟整个雪壳子较劲,干拔也拔不出,她哇地一声哭出声来。
哭着的戴小慧突然觉得自己肩膀好像被谁用两手重重地拍了一下,不由得想回头去看。猛然想起老工人讲过的狼拍人肩膀而人一回头就被狼咬住脖颈的故事。她顿时不敢再哭,眼光在泪水晶莹中往自己肩膀上一扫,果然是灰毛戗戗两只狼爪子!
歇斯底里一声气冲霄汉的尖叫,戴小慧两手松开车轮,胡乱一抓,先把自己的红头巾抓在手里,红头巾疯狂乱抖。老狼被尖叫声被抖动的红色吓得往后一跳,跳开四五步远,蹲踞着愣愣着狼眼,它不知姑娘手里是一种什么武器。
那只大狼在年轻时挨过猎人的枪弹,变得对人充满仇恨也充满猜忌。它不是初次见到人的小狼,轻易就能被人吓跑。
老狼仍做出扑猎食物之前的躬身伏地状,时刻准备腾跃而起咬断猎物的喉管。它的眼珠碌碌乱动,盯紧戴小慧的每一个动作。
戴小慧对准狼摇晃着红头巾,寸步寸步地后退。她仍然想骑上自行车赶快逃离。她感到腿肚子碰到什么物件上,那是自行车的脚蹬子吧。猛然转身抓住车把, 自行车这次乖乖拎出了雪壳子,但是她的肩膀突然剧痛,冷风灌进了全身。大狼就在人转身的一刹那扑上来了,利牙朝脖子上咬去,把肩膀上的棉袄撕去了一大块。小慧与狼撕打在一起,胸口和大腿的棉袄被撕开,雪白的肌肤上顿时渗血,尖叫声撕打声震醒了苍茫雪野。
突然,那只狼停止了扑跳。它舔着嘴巴子边上的几滴人血,竖起耳朵,仍把身子做伏地攻击状。
远处薄雪茫茫中传来越来越清晰响亮的马铃声。铜铃哗啷哗啷,马蹄铁掌嘎哒嘎哒,老板子的吆喝声,鞭子甩出劈啪的鞭花。这一切平时再平庸不过的响声,此刻能救命啊。
一挂大车在雾气中越来越近了。
老狼夹着尾巴,缓缓地不情愿地走下土路,在路沟里用惆怅而又凶狠的眼神,盯着颤抖地站在路中间的戴小慧。
大车停在戴小慧身边。姑娘一下瘫倒在雪地上,口中喃喃着:救救我吧......”
这时是二月九日清晨五时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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灌木丛中发现了一堆白骨
狼泡油矿保卫科科长兼狼泡公安派出所所长袁群英在二月九日上午七点四十分接到打狼队报案,得知一个优秀的采油女工被野狼夺去了生命。他立即向油矿主要领导报告,随即开着长江牌挎斗摩托,一阵风似的朝19号油井疾驶。他昨夜几乎没有合眼,亲自带领打狼队在张寡妇屯李大傻子屯一带柳树毛子沙窝子巡猎。雪地里狼的脚印和人的脚印错错落落。这几个屯处于油矿西北角。没抓到狼,抓到一个偷拉原油的破解放牌汽车。车上还有盗窃来的钢套管、电缆线。押送的那辆破解放,走走停停,老是灭火。气得袁群英说:就你这破车,也敢来偷油?”等到他和何强处理完这件事,已经凌晨五点多了。
何强对袁科长说:袁叔,没啥事我就先走了,小慧在二铁匠铺那边的井上等我呢。”袁科长说:看你看你怎么不早说,快去,那儿离这儿快三十里地呢。”他一直目送何强的轻便摩托消逝在雪野尽头。
袁群英四十五岁。当年他像何强戴小慧那么大的时候,参加了德阿齐营油田大会战。一晃,他过了不惑之年,油田的老区也崛起为新城。但是他创业的豪情不减当年,狼泡刚刚开发,他就来了。他喜欢何强和戴小慧这样有正事的孩子。袁群英刚到油田当学徒工时,师傅是比他大两三岁的老戴。老戴正是戴小慧的父亲。可以说,袁群英是看着小慧从一个跳猴皮筋的小女孩成长为一个水灵灵的大姑娘的。老戴前些年病逝之前,拉着袁群英的手说:我就把小慧托付给你了。她妈死得早,我又没几天了。你帮她成家,当你自己的孩子吧。”后来,袁群英和他的妻子对戴小慧真当亲闺女看待,接到家一起住。后来小慧上技校,又参加工作,还把何强领到家让袁群英夫妇给鉴定鉴定。再后来,爷仨都聚到狼泡油矿。
袁群英忙活完乱事杂事正惦记着何强和小慧恰巧接到报案,连忙飞驰到几十里外的19号油井。
油井上,何强已经哭成个泪人。袁群英顿时头顶像被劈了一斧子,轰轰响着雷,吱吱冒火地剧痛。昏厥片刻,看见了地上那只被剖腹露肠的死狼。他派人把何强送回矿部,然后开着挎斗摩托,从19号油井向二铁匠铺和跳猫窝子方向驶去。突然,在薄雪覆盖的土路上他发现了几滴血迹,缓行两三米又发现了血迹。看看土路,有些凌乱的大车痕迹。
袁群英拐下土路,在雪野上注意到了狼的脚印,以及拖拽什么所留下的痕迹。那些痕迹被大风刮起的雪末子掩盖得并不彻底。停住摩托车,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弯腰在雪窝子里跋涉。走出三十多米,遇到一个凹兜,那里长满灌木。枯黄的树叶,灰色的树枝,在北风中瑟瑟发抖。当袁群英拨开灌木丛,就立刻惊呆了。
破碎的衣片和零乱的棉花散落在树枝里茅草里。紫凝的血,零零星星,狼毛,人的头发。再往前走,场面更加惨不忍睹:破碎的衣裤里交叉着一架白色粉色的骨头。头颅也没有五官,只有飘零的黑发显示死者是个女性。狼的足迹在这堆骨架周围密密匝匝。一定是它在吃饱之后又跑着绕了许多圈。而后狼的足迹弯弯曲曲,跑向第19号油井的方向。
袁群英十分疑惑。如果死者是戴小慧的话,那么这个遇害地点距离她值班的油井少说也有十五里地,狼怎么会把她拖得这么远呢?当时袁群英并不能推算出,一只狼追随着一辆马车,足足跟踪了四十多分钟。
在这具人的骨骸旁边,袁群英拣到一管钢笔,没有笔帽,笔尖上,细瞅,有血迹。又走半步,看见雪地里有一只饭盒,饭盒盖紧紧扣着,饭盒上有血手印。
袁群英拿起饭盒,沉思,死者临死前为什么要动饭盒呢?那些血手印说明,饭盒被打开,然后又扣上的。他轻轻揭开饭盒盖,里面一张带血的纸。纸片上是钢笔水和血水书写的字迹。
袁群英匆匆扫了几眼,眼泪涌上眼睛。怒火也涌了出来,他撕破喉咙地怒号道:小慧啊,我要杀了他们!杀了他们!”雪野里回声传得很远,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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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伤的女子被送进狼口
戴小慧被恶狼扑抓得浑身褴褛,伤痕累累,胸口、肩胛、腿股都鲜血淋漓。她已经疼得站立不稳,但她在心间叮嘱自己.万万不能倒下,倒下就完了。就在这时大狼竟然灰溜溜地蹿下路面,马铃声已经近在咫尺。
赶车人是个又黑又胖的中年人,坐车的是一个精瘦精瘦的老头。他俩是爷俩。大车放慢了速度,马儿有些惊惶,不断地打着响鼻。
在离人狼搏斗现场还有二百来米远的时候,黑胖中年人抱着鞭杆,回头说:爹,你看前边,一个人跟一个狗,闹着玩呢。”瘦老头细瞅瞅,说:不对劲,八成是遇到狼了。”黑胖子扬鞭子就想打马,要快点赶过去。瘦老头顺着他的肋巴扇,把鞭杆粗头给攥住了。黑胖子疑惑,问:你这是干啥?”瘦老头说:你着啥急,呜嗷地过去,狼就吓跑了。抻着点,还能多看会子热闹呢。”黑胖子嘴能说,吃里扒外,啥便宜都占,大事小情总落不下的主,叫做屯不错”。瘦老头名叫胡丰午,黑胖中年名叫胡杰。屯子人故意给他们叫白了,老头是胡疯虎”他小子是蝴蝶”因为当爹的又疯又虎,六 多岁的人,谁都敢骂谁都敢打,打骂不过他还会耍滚刀肉。而 蝴蝶”则见着女人就走不动道,啥花都采啥草都拈,不管瘸瞎魔怔,屯子里的大姑娘小媳妇没有几个能跑出他手心的。
马车在戴小慧跟前不想停下,车轱辘慢慢地转。躺在雪地浑身挂红的姑娘勉强撑起身子,向他们有气无力地挥动手臂,哭泣哀求着:老乡,停停车,救我一命吧!”
吁!”马车算是停住了。黑胖子下车,走到姑娘跟前,发现她虽然头发凌乱,浑身带血,但是娇美的风韵没打折扣。那小子贼溜溜的眼睛顿时一亮。他弯下腰,专门往姑娘身上露肉的地方瞅,吧嗒着嘴问:昨的啦,大早晨不在被窝好好睡觉,跑雪壳子上躺着,等谁呢?”
我叫狼给劫了,求求你们把我拉到矿部医院。”瘦老头也蹦下车来,对姑娘说:我们这车也不去油矿,要上医院嘛,顺道倒是顺道,还得拐个弯,耽误事呢......"说着话,用手紧着拽蝴蝶,不让他去搀扶姑娘。
戴小慧很气愤,心想自己差点没死,你这个老头怎么这样坏,见死都不想救。戴小慧很聪明,见老头破羊皮袄上缀着几块显眼的大补丁,明白老头是无利不起早,忙说:你俩救我一命,怎么报答都行,这自行车,这手表,都送你们。
瘦老头满脸皱纹立即变成满脸开花,绽放出七扭八歪的笑,他说:对喽,姑娘懂事啊。我就乐意跟明白人办事。小子,来,给爹搭把手,把丫头整到车上。
黑蝴蝶扯起姑娘的两条腿,胡疯虎抱着姑娘的头。刚一使劲,瘦老头闹个屁墩,嘴里还叨咕:咋整的,死沉死沉。”小慧被震得浑身剧痛,呻吟一声,昏死过去。老头骂骂咧咧,黑胖子咧嘴不是好笑,爷俩把姑娘弄到车上。马车才嘎嚓嘎嚓在雪路上走了。
老狼气得要命,饿了三春,好不容易要到嘴的饭食,给突然出现的两条腿的弄走了,它于心不甘,远远地跟着,小步紧着颠颠。
胡丰午和胡杰爷俩从来不起早,今儿个破天荒起早,是想趁着大清早没人,奔着二铁匠屯洼地里那几根钢管。寻思把它们装上车,再回家锯短了,弄它几吊钱好打打牌九麻将啥的。没料到遇见人和狼撕巴,没费多大力气,只要嘴上压压行情,舌头动动,心眼转转,崭新的自行车崭新的手表就自天而降。瘦老头想到这儿,回头看看紧跟着的狼,叨咕着:好牲口,跟着吧,没你,咱做梦也拣不着这些个洋捞儿啊。”
黑蝴蝶在车辕子后面赶车,也不着调了,眼睛总往车厢里瞅。他惦记姑娘手腕子上的手表,生怕他爹先给撸了去。没出十来步远,他把鞭杆子往他爹手里一塞,说:你他妈也赶会儿,我都忙活一早晨了,该我他妈歇歇喘喘了。”他爹给他一脖溜,骂道:咋揍的你 跟你爹还来这套,不够揍。
黑胖蝴蝶蹿到车厢里,见姑娘仍在昏迷,便顺手把那块亮晶晶的海狮表给撸了下来,冲着他爹晃晃,说:小玩意儿挺带劲,归我了!”胡疯虎说:别他妈晒脸。换成钱对半劈,不然你个贱种傻啦吧唧,不定又填乎哪个娘们儿去了。
戴小慧被颠簸的大车震动苏醒,脸色苍白,有气无力。她身上的棉袄腿上的棉裤都被老狼撕咬得破烂不堪,露出里面雪白的肌肤。黑蝴蝶瞪大眼,滴溜溜顺着破衣破裤往里瞅,瞅得他心跳腰软,手指头乱动。
这当口,那只恶狼已经仅仅离车三四步远近了。它鲜红的舌头耷拉出长长的嘴巴子,呼呼的喘气声都能听见。老狼时刻准备跳到车上,大嚼大咽一番。
赶车的胡疯虎听见儿子在后面喊: 爹呀,狼要上车啦!”他头都没回,照着车厢后面甩上一长鞭子,劈啦,鞭梢抽在狼耳朵上,凄厉一声狼叫,带下几缕狼毛,散花着在空间徐徐飘落。灰狼赶紧掰道,跳在路边,抖了抖身上的霜花,站着想了想,接着再追。
忽然儿子又喊:爹呀,这丫头好像没气啦!”老头说:那可咋整,拉个死人,咱俩都蹲过拘留,到哪能说清啊。不行,扔下去喂狼。”
儿子又喊:没事没事,身子还热乎呢。这丫头还呼嘹呼嘹喘气,呀,人家是咋生的呢,又白又嫩绰。"
狼仍在后面紧跟。车厢里发出粗重的气喘吁吁声。赶车的瘦老头后来也扔掉鞭杆,跑到后车厢来了。
风雪弥漫。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昏迷中的姑娘就是把平生所有能做过的噩梦都集中在这短短的几十分钟里,也不会像此刻这样。狼不近不远地站住,看着停下的大车,看着大车上两个舞舞扎扎的男人。那狼因为困惑而愕然,焦躁地在路侧原地绕圈。突然,它伸长脖颈,张开毛蓬蓬的阔长嘴巴,朝着灰暗的天空,发出近似号哭的长嗥。应和它的,是大车上女子一声声凄厉悲惨的啼哭和呻吟,越来越低,越来越低...
一副手铐铐住两只人狼’
距二铁匠屯十七八里是一个小镇,名叫上画镇。传说东北王张作霖年轻时带领三十来个骑丁驻守在这里两三天,遇见一位落魄秀才,给他画了幅水墨肖像。画得还有几分形似,特别是画幅上题的一行歪字,道是大人气象,王侯时运”,让张作霖乐得直拍小肚子上斜挎的王八盒子手枪,连连夸赞:妈啦巴子,真是个妈拉巴子!”后来张大帅得烟抽,发达了,溜须拍马的镇长就把原先的镇名废了,改名 上画”。
镇子里没什么能够上画的东西。三四排土房土院,土烟囱冒着柴草味的炊烟。镇东头一家酒馆兼大车店,门前挂了四个酒幌,原先是红的,现在变得白不哧啦,在风里摇曳,还算有几分活气。其实酒馆老板并不一定知道四个幌子的含义,那就是天南地北什么菜肴都得会做,客人点什么酒家就得给端上什么。这里只会做酸菜粉、溜肥肠、炒干豆腐、炸蛤蟆之类的乡间小菜。
酒馆里,许多人在喝酒,吆喝,旮旯里坐着两个男人,一胖一瘦,正是胡家父子。大概已经酒过三巡两张脸-红一白。
突然窗外一阵摩托的马达声由远而近,到门前戛然而止。门被猛地撞开,进来一位穿黄大衣的汉子,在屋地当间冲着所有的饮客扫了几眼,而后又匆匆离去。
胡疯虎觉得不妙,慌忙站起,趴到窗户前,用哈气把玻璃上的薄霜哈成透明的一个小圆,弯腰撅腚紧着朝外瞅。胖子蝴蝶一边往酒壶里倒酒,一边喊着:爹,你瞎瞅个啥呀,快来喝!”老头摆摆手,看见黄色的影子在几辆摩托车跟前晃来晃去。他的马车前也围着几个黄大衣,竟然扒开车厢里的茅草,露出火红的凤凰牌自行车。
老头尖叫着 坏了菜啦”,转身往外逃,正巧被踹门而人的黄大衣汉子撞了一个倒仰。汉子猛虎扑食一般骑上了他的身体,他只觉得老胳臂被喀嚓一拧,冰凉的铁铐子掐得手腕子针扎火燎地疼。老头哇哇大叫。被惊动的黑蝴蝶见老爹被擒,半堵墙般冲着黄大衣汉子压了过去。那汉子顺势把胖子往怀里一带,与他爹压摞、胳膊肘子一拐,拐得胖子满脸酸咸苦辣。胖子的确经过阵势,仗着自己有体积有重量,在两个人身上横滚,竟然灵巧地滚出黄大衣汉子的怀抱,霍地站起来、把桌子一掀,一个酒瓶已经操在手中,就势在墙上一磕,瓶子稀碎,把半截犬牙交错的锋利茬口对准黄大衣汉子,嗷唠一声刺了过来。
黄大衣汉子正是袁群英,他镇静地骑跪在老罪犯的身上,待半截瓶子即将接触他胸口的时候,胸肩轻轻一转,顺手抓住黑蝴蝶的手腕。只听喀吧一声,黑蝴蝶哇啦哇啦哭叫,手就耷拉下来。铁铐子的另一头,利落得严丝合缝,扣上了。爷俩戴着一副 钢手镯”,堆成一堆,哭爹喊妈。
酒馆里,拎着擀面杖的厨师、举着菜刀的菜案工、拿着木叉的烧火工以及酒馆老板、打更老头、三四个常来常往的就餐者,呼呼啦啦全围了过来。他们觉得屯里屯亲的,胡家父子再不是人也算乡党,哪能看着让一个陌生的外乡人欺负呢?他们带一点打抱不平的味道,质问袁群英为什么随便打人铐人?
袁群英把军大衣一脱,露出一身警服,腰间皮带上明晃晃戴一个手枪盒子。这时候何强他们也冲进了酒馆。袁群英接过何强手里的那个饭盒,打开盖,拈起一张血迹斑斑的纸条,给众人看,说道:这两个家伙不是人,是凶恶的人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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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蘸着自己的血写下遗言
戴小慧在半张纸上写着:强,狼咬伤我,赶车人图财害命,轮J,又把我扔到车下喂狼。坏蛋一老瘦,一胖黑,是父子。替我报仇,永别......’
字条开始用的是蓝墨水,后来是紫红的血。
写这纸条之前,戴小慧已经被爷俩抬着扔到土路边的柳毛子里。爷俩没敢直接把她扔在路上,而是向荒凉之处多走了十几步。扔完,还用破羊皮大衣把他俩的足迹拍打干净然后赶着大车扬长而去。大灰狼站在路边,困惑已极,等马车跑得没影了,才敢下路,奔着人味血味去享受一顿饱餐。
小慧被扔在洼地柳毛子里的时候,由于疼痛和经受的大羞大耻,让她很清醒。她知道无法逃脱厄运了,哭也没用叫也没用。不能让人间恶魔逃脱法网,她只有这一个心思。忍痛摸摸衣兜,钢笔还在。油田里的谚语:采油工三件宝,钢笔饭盒油棉袄”。这三样东西是采油工形影相随的必用品。小慧的手腕上拧着扣,系着一个小布兜,兜里是饭盒。
她摸出平时巡井用的小本,撕下一张纸,对钢笔哈哈气,写着给何强的遗言。这时候大狼在柳毛子外围心神不定地小跑,转着圈子,越转圈子越小。在大狼没下决心扑过来之前,纸条上出现了十几个字。可是钢笔突然不下水了。小慧就用笔尖捅捅自己的伤口,让新鲜的血变成愤怒的红字。呻吟着,她把字条放到饭盒里。
戴小慧死不瞑目。那两个坏蛋比饿狼还凶残百倍千倍。当她在大车上被震动再一次疼醒,才发现那个黑胖的男人压在自己身上。衣服裤子被狼撕开的口子,正被恶人利用着做狼都不会做的事情。她怎么也不敢相信,这世界上会有人趁她伤痕累累几次昏迷的时候,竟然如此兽性兽行。接着,那个老头又来欺辱蹂躏。她呻吟着:我告你们,有人会枪毙,杀死你们......
兽性发作后的一老一少有些害怕。看看车上昏死的姑娘,老头说:喂狼算了,看她上哪告去!”黑胖子说:要不,咱拉家去,让她养养伤,还多玩两天。老头说:油矿丢了大活人,还不四下找?你等着挨枪子吧!”黑蝴蝶连忙说:扔就扔,怪可惜的。”一朵刚刚结成蓓蕾的姑娘就这样被他们第二次送进狼口。他们把大车赶出三四里地,竟然停车,听着远处洼地柳毛子那边的动静。狼的撕咬声,人的嚎叫声,隐隐传来。雪片纷飞中,胡疯虎一拍大腿,说:行了!”
两名罪犯赶着大车远远绕了几个屯子,觉得没事了,跑到上画镇喝酒压惊。但是他们没料到,没到中午,正义之神已经把惩罚之剑劈向他们的头顶。
酒馆里的人们听说这两个畜生的暴行,潮水似的围向两堆臭肉,连踢带踹,恨不得踩扁踏烂。如果不是袁群英和打狼队员使劲阻拦,两个家伙就会被愤怒的人们用拳脚送上西天。
尾声
两颗呼啸的子弹,穿过两颗混沌的头颅。
九泉之下,冤屈的姑娘会不会从此安息呢?在德阿齐营油田,在狼泡油矿,那悲怆的往事和惆怅的灵魂将永远是善良者心中的重负。何强,年轻轻的就生出杂白的头发。多少年之后,他已经成长为一名刑警队长,远近歹徒闻风丧胆。他发誓要消灭人世间的一切人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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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自庞壮国《人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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