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妮海瑟薇人生观点(林沛理评安妮埃尔诺)

安妮海瑟薇人生观点(林沛理评安妮埃尔诺)(1)

妮•埃尔诺与她的新著《迷失》。 (资料图)

今年瑞典学院(Swedish Academy)把诺贝尔文学奖颁了给一个“小作家”(minor writer)。法国作家安妮•埃尔诺(Annie Ernaux)的“小”,不是指她的才情,而在于她的眼界和视野。不管时代和世界有多大,她关心的只是小小的“自我”(self)。与其说她的作品“自传色彩浓厚”(autobiographical),倒不如说它们“自我中心”(self-centered)和“只关心作者自己”(self-interested)。在这个意义上,埃尔诺继承和发扬光大的传统,是将“看自己的肚脐眼”(naval-gazing,自我沉溺的意思)提升为一种艺术。

这是法国文学的光辉传统。这个传统的“庸俗版”(lowbrow version)代表是萨冈(François Sagan),她19岁发表的《你好,忧愁》(Bonjour Tristesse),向全球渴望成名但生活经验贫乏的写作人,示范如何以“无病呻吟”和“为赋新词强说愁”引起共鸣。这本书的巨大成功,启发了30年后的“我一代”(Me Generation)和今日社交媒体的网红。

“严肃版”(highbrow version)的代表是科莱特(Colette)和杜拉斯(Marguerite Duras)。科莱特是法国20世纪上半叶的作家,卒于《你好,忧愁》面世之年。她的成名作《切里》(Cheri)极有可能是埃尔诺的两部小说《简单的激情》(Simple Passion)与《迷失》(Getting Lost)的启发甚至参照。三部小说的主题都是女人的“性违法”(sexual transgression)——她们的性行为和性关系如何僭越道德和法律。《切里》的男主角已婚,25岁,与一个49岁的女子离离合合、难舍难分。《简单的激情》与《迷失》讲的是同一类关系、同一类故事:20多年前,年近50的埃尔诺搭上一个30多岁的苏联外交官,二人整天整晚做爱,不知人间何世。

杜拉斯对埃尔诺的影响更显而易见。杜拉斯的《情人》(The Lover)也在年龄差距(age difference)这个话题上大造文章。15岁的法国穷家女在越南与一个30多岁的中国男人发展不伦关系。杜拉斯对爱情以至生命的悲剧意识(tragic consciousness)是法国文坛的一套“天气系统”(weather system),当地的作家很少能够不受影响。《情人》很多刻骨铭心的句子,都阴魂不散地在《迷途》出现。《情人》的读者,怎会忘记“老早已太晚,这是我的人生”(Very early in my life it was too late)这样价值连城的句子?埃尔诺不是杜拉斯,但“下次相聚的日期就是我的前途”(I have no future, other than the date of our next meeting)也确实令人心痛。

“透过年轻的肉体寻回生趣”(Young flesh as renewal),是男性作家的偏爱和乐此不疲的主题。随便举个例,四年前离世的美国小说家罗斯(Philip Roth)生前是个无(少)女不欢的男人,他笔下的男人也总是没法按捺他们对年轻女人的性幻想和性欲望。对罗斯来说,这等同于对生命的热情。然而,只要把老少恋中男女的年纪互换,“透过年轻的肉体寻回生趣”马上变成“透过年轻的肉体摧毁天真”(Young flesh as corrupting innocence)。年长的女性是要吃唐僧肉的妖怪,通俗文化中最著名的例子是电影《毕业生》(The Graduate)中的鲁滨逊太太(Mrs. Robinson)。她不但像玩木偶一样把入世未深的达夫汀•霍夫曼(Dustin Hoffman)弄上床,还千方百计要破坏他与女儿的纯洁爱情。

从这个角度看,埃尔诺的小说试图对文学世界的性别不平等(gender inequality)进行纠正改错和拨乱反正。这也许就是她获瑞典学院垂青的原因:因性侵丑闻曾停办一年的诺贝尔文学奖,急于向世界证明它对性别不平等的“零容忍”。文学创作和欣赏并非在与世隔绝的真空中进行,文学被赋予的价值受到很多文学以外(extra-literary)的因素影响。更何况瑞典学院喜欢借得奖者表态,例如今年把和平奖颁予俄乌及白俄人权组织,就是摆明要令俄罗斯领导人难看。

这不是说埃尔诺浪得虚名。2004年,同样善于写女性出轨的奥地利作家耶利内克(Elfriede Jelinek)获诺贝尔文学奖。若论作品的“吓人值”(shock value),埃尔诺远不如耶利内克。耶利内克最为人所知的小说《钢琴教师》(The Piano Teacher)令卫道之士大发雷霆、绅士淑女面红耳赤,因为它不仅充斥着性,还是强迫的性、变态的性和没有一丝感情联系的性。女主角不是性解放者,而是性急救者,试图用性虐待来克服自己病入膏肓的性冷感。于是,绑缚与调教、施虐与受虐(简称BDSM)变成医治奄奄一息的性的“休克疗法”(shock therapy)。

埃尔诺的作品有大量的性描写,但多炽烈而不露骨(intense but not explicit)。她的新作《迷失》最令人忘不了的,不是跟性有关的种种偏差行为(deviant sex),而是那些发出“事实的金石声”(the ring of truth,张爱玲译法)的细节。例如在情人的阳具上找到自己遗失了的隐形眼镜。埃尔诺是小说家,但她在情感上的诚实(emotional honesty),以及对细节的掌握,令她更胜任做“日记作者”(diarist)。《迷失》的“日志式”结构(diary entry)可以说是让她尽展所长。

埃尔诺其实有两个情人,一个会跟她做爱,另一个不会,但永远不会因她年老色衰而离她已去。埃尔诺这样写:“我有点害怕,害怕自己日渐衰老,终有一天会被取消资格,不能再玩做爱这个游戏。在生命这个荒凉小镇,做爱是唯一好玩的游戏,除了写作。”把诺贝尔文学奖颁给一个如此相信写作的人,总是好事。至少不会是“我本将心寄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林沛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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