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颜知己是旷世佳人(不是爱风尘她虽是官妓)
古时的政府官员和青楼歌妓之间,本是完全不同身份的两者。然而,由于官场的需要,命运却把他们紧密地相连在一起了。
严蕊原姓周,字幼芳,南宋女词人,曾居浙江临海的璎珞巷。今保留下来的词,仅有三首。她出身低微,况早年家中又遭遇变故,使她不幸沦落成了一名官妓。
官妓属于官方来经营管理,除了每月可以享用官府发放的衣粮外,有时在宴席上还能得到官员和嘉宾馈赠的绢帛等物品,甚至是银两的赏赐。官妓不仅生活上无忧,还能自由地陪政府官员一起出门游山玩水。所以说,和普通歌妓来相比,她们是幸运的。
但想成为一名官妓,也并非一件容易的事。
官妓要求的不单是讲究个人形象好气质佳,关键要有较高的文化素养。琴棋书画、诗词歌赋这些才艺你得玩得精湛,这样才可迎合当时那些文人士大夫们的审美意趣和心理需求。
据洪迈《夷坚志。庚》中记载:“台州官妓严蕊,尤有才思而通书,究达今古”。
南宋周密的《齐东野语。卷二十》里也写有:“天台营妓严蕊,字幼芳,善琴弈歌舞,丝竹书画,色艺冠一时。间作诗词,有新语,颇通古今,善逢迎。四方闻其名,有不远千里而登门者”。
明代文学家凌濛初写的《二刻拍案惊奇》一书中,也赞她是”琴棋书画、歌舞管弦之类,无所不通。善能作诗词,多自家和新造句子,词人推服。又博晓古今故事,行事最有义气,待人常是真心。”
1
道是梨花不是,道是杏花不是。
白白与红红,别是东风情味。
曾记,曾记,人在武陵微醉。
——严蕊《如梦令》
那一年,时任台州的太守唐与正(字仲友),相召严蕊前来作陪酒局。眼前是红红白白的桃花,千枝万朵,盛开如海。有蜂儿追,蝶儿舞,燕子帘前轻声语。
美人与桃花,相映成趣。
趁着酒兴,唐与正命严蕊以身边的红白桃花为题,赋词一首。于是,就有这么一首关于桃花的《如梦令》。当时,唐仲友还赏了她两匹缣帛。
这首小令的大意是
假如你说它是梨花,答案当然错了。倘若你再猜它是杏花,也不对。
你瞧它那种洁白与粉红相间的颜色,实在是春风里的另一番风景和情趣。
曾经记得,曾经还记得。当年有人在武陵源看到此花的时候,被它的娇艳之美,所深深沉醉过。
整首词,像是猜一条谜语。词是谜面,谜底是桃花。
词作简练传神,既有脱俗的清新,也有几分俏皮之感。读来具体可感,含蓄有味。清人冯金伯的《词苑萃编》和叶申芗的《本事词》书中,皆记载了这首词。
词人借以梨花的白,杏花的红,故意卖关子不提及“桃花”的花名,却在结句写“人在武陵微醉”,让人很快能想到了陶渊明那篇著名的散文《桃花源记》。
这时,我们方才顿悟,原来是桃花。
在南宋,另外一位词人郑域,其实也写过此类风格的一首《昭君怨》:
道是花来春未,道是雪来香异。竹外一枝斜,野人家。
冷落竹篱茅舍,富贵玉堂琼榭。两地不同栽,一般开。
花开的时候,春天未至。它犹似香雪,一些竹子旁边,能见到它一支横斜的疏影。各位再猜猜,这又是描写的啥花呢?同样,全篇构思也很巧妙,不着一“梅”字,却几乎都是对梅花真实的写照。
作品暗示出了作者本人,虽然目前尚处于倍受冷落的阶段,但他仍坚持着自己人生的理想和追求。
王国维先生在《人间词话》中说:“因大诗人所造之境,必合乎自然,所写之境,亦必邻于理想故也。”长久的歌妓生涯,使得她早已厌倦。故向往男耕女织的世外桃源,正是符合她理想中的生活。
《宋词鉴赏辞典》中点评此词:“绝不同于一般滞于物象的咏物词,它纯然从空际著笔,空灵荡漾,不即不离,写出红白桃花之高标逸韵,境界愈推愈高远,令人玩味无极而神为之一旺。就艺术而言,可以说是词中之逸品。”
因这首桃花词,她本人也被后人称之为了“桃花仙子”。
如今,桃花依旧笑春风,而美人已不在。
2
碧梧初坠,桂香才吐,池上水花初谢。穿针人在合欢楼,正月露玉盘高泻。
蛛忙鹊懒,耕慵织倦,空做古今佳话。人间刚到隔年期,怕天上方才隔夜。
——严蕊《鹊桥仙》
又有一次,唐仲友在府中设宴招待几位好友,再次召来了严蕊。
当时的来宾中,有位风流才子叫谢元卿,他仰慕严蕊已经很久了。此次,他要考验一下严蕊的真才实学,故在席间要她以自己的“谢”姓为韵,请她即席赋词一阕。众人还在觥筹交错间,严蕊已填成一阕《鹊桥仙》。
这个谢元卿,真是佩服得不得了,站起身来鼓掌称道:“词既新奇,调又适景,且才思敏捷,真天上人也!我辈何幸,得亲沾芳泽!”
词的上阙,起笔自然,虽然作者观察事物细致入微,但有几分凄凉:
偶尔轻坠而下的碧绿色梧桐叶,那吐着馥郁清香的桂花,还有水塘中微微凋谢的荷花。楼上的姑娘们,都正忙着在穿针引线,默默地乞求着织女能给自己以智慧和心灵手巧。远望高挂的明月,它那洒下的清辉,正如水一般清澈。
农历七月初七,是汉族传统的节日——七夕节,也称乞巧节。每逢这天的夜晚,相传是天上美丽善良的织女,要与勤劳勇敢的牛郎在鹊桥相会。
穿针人,指的既是天下女子,也包括了自己。据《西京杂记》记载:“汉彩女常以七月七日穿七孔针于开襟楼,人具习之。”这是千百年流传下来的习俗,七夕的夜里,大凡世间的女子都会以九孔针五色线向月穿之,过者为得巧。唐朝诗人祖咏有《七夕》诗曰:
闺女求天女,更阑意未阑。
玉庭开粉席,罗袖捧金盘。
向月穿针易,临风整线难。
不知谁得巧,明旦试相看。
词的下阙,句奇意新,那看似漫不经心的描写,却隐藏了一个普通女子最为缜密的心思:姑娘们小盒子里关着的蜘蛛,都已经开始在忙着结网了,唯独不见银河里的喜鹊忙着搭桥。此时的牛郎不肯耕田,织女也没有心思纺织了。他们远隔银河,相互守望。看来,今晚他俩要辜负几千年来人们心中向往的这么一段美丽动人的爱情传说了。每逢此际,人间是要经过一年的时间等待。而天上的牛郎织女,人家也不过,仅仅只是才过了一夜的相思罢了。
她清醒地意识到,无论自己怎么貌美才高,每天的强颜欢笑,逢场作戏,她就似一枝任人攀枝的柳。再说女人美丽的青春和男人所喜好的姿色,迟早都会有那么一天,如荷花般凄然凋零。
她也暗自说:只羡鸳鸯不羡仙。牛郎和织女的传说固然美好,可他们也有寂寞地守望在银河两端的时候。
强颜欢笑,逢场作戏,这分明不是自己想要的生活。她只不过,想收获一份属于自己的,既真实又简单的爱情。
人间爱,天上恋,谁比谁更长久,谁又比谁更浪漫。
3
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花落花开自有时,总赖东君主。
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
——严蕊《卜算子》
鲁迅在《且介亭杂文。论俗人应避雅人》一文中写道:“道学先生是躬行‘仁恕’的,但遇见不仁不恕的人们,他就也不能仁恕。所以朱子是大贤,而做官的时候,不能不给无告的官妓吃板子。”
柏杨也在《女人,天生是尤物》一书中,提及过严蕊:“南宋时候,名妓严蕊小姐便挨了这根闷棍,朱熹先生想要她,唐先生也想要她,而她却爱上了唐先生。朱熹先生立刻露出原形,小报告直抵皇帝老爷御座,把严小姐逮捕坐牢,打得皮破血流。这是典型的圣崽嘴脸,小民小心为妙。”
两位先生在书中提及的事件,说的就正是历史上关于严蕊一桩有名的公案。
朱熹出身于儒学世家,据说他八岁就可以把《孝经》理解得很透彻,十岁时读完《孟子》后,就发誓长大后要做一个圣人。他二十岁不到就考取了进士,成为了宋代著名的理学家。朱熹的一生,研究和推崇的是道家理学思想,而唐仲友和宋朝另一文人陈亮,他们搞的是永康学派。说白了,他们就是反对朱熹道学家空谈义理的。所谓水火不能相容,朱熹又岂能容得了唐仲友?
为了打击唐仲友,朱熹便开始四处搜集他的罪证。机会终于来了,不久,朱熹担任了两浙东路常平盐茶公事。在短短三个月的时间里,他着重搜集并整理好了唐仲友的诸多罪状,六次上奏章弹劾唐仲友“违法扰民,贪污淫虐,蓄养亡命,偷盗官钱”。其中还有一条,就是指控唐仲友与严蕊有不正当的关系。朱熹《朱文公文集。卷十八》:“行首严蕊稍以色称,仲友与之媟狎”。“行首”和“花魁“的意思一样,指的都是歌妓中的佼佼者。如北宋著名的李师师,也曾是行首。
宋朝法律有明文规定,官妓可以为官员提供歌舞,陪酒,甚至游玩诸多的娱乐活动,但严令杜绝此类以外的一切有伤风化的活动。
此话不多说,你懂的。
再说朱熹弹劾唐仲友成功后,就抓来了严蕊,让她老实交代和唐仲友之间的暧昧关系问题。可严蕊非但不招,还一口一声大呼冤枉。朱熹下令严刑拷打,却无济于事。朱熹只好把她转押到了绍兴,让绍兴的太守亲自严刑逼供。
这绍兴太守是朱熹的亲信,他先是假装好言相劝于她,只要承认和指正唐仲友有同居这一回事,就保证放了她。可人家严蕊,根本就不吃这一套。因为她心里很清楚,不管她和唐仲友之间有无男女之间的事,要是招了的话,自己倒无所谓,主要是怕害了唐仲友。
见严蕊不招,绍兴太守令手下对她使用拶(za)刑。所谓拶刑,我们在影视当中应该都看见过,就是用木棍或者竹棍,以当中穿洞并用线连之,将受刑人的手、足放入棍竹中间,左右两边分别有两个人用力狠狠地收紧绳子。这种残忍的酷刑是专门用来对付女犯人的,是很容易致人残废的。
《情史》一书中描写严蕊当时宁死不屈地喝道:“身为贱妓,纵与太守有滥罪,亦不至死。然是非真伪,岂可妄言以污士大夫!虽死,不可诬也。”
严刑之下,她痛不欲生,数次昏厥。这太守一时也没辙,更担心怕闹出了人命后丢了乌纱帽。于是赶紧收手作罢,把她关押进牢,等候朱熹下一步的发落。
此时的唐仲友,也搜集到了朱熹的几大罪证。据南宋叶绍翁的《四朝闻见录》里记载,当时唐仲友等人弹劾朱熹的罪证有告他大不孝、大肆敛财等。在关于朱熹的男女作风问题上,更是说他曾诱引过两位尼姑,还把尼姑纳其为宠妾。宋孝宗看到两人相互弹劾,气得下旨把他们分别作降职调任处理了事。
朱熹调走了,来接任的人叫岳霖,他是大名鼎鼎的爱国英雄岳飞的三公子。当岳霖见到严蕊的时候,她已经是被折磨得气息奄奄,几番欲死的情形了。岳霖顿生恻隐之心,打算让她脱籍成良。于是令她填词一首,自陈心迹。
严蕊于百感交集之中,就写了这么一首著名的《卜算子》。据说,她后来遇到了一位皇族宗室里的人,这个男子不仅娶了她,还对她非常好。
这首词,受到了后世人的高度赞誉和超级喜爱,这段故事据此还改编成越剧《莫问奴归处》。
1976年,香港著名电影演员夏梦告别影坛。金庸先生特意写了一篇《夏梦的春梦》的社评,文章中就引用了严蕊的这首词。不过,词稍有改动:“ 所以她才在事业高峰之际,毅然抛弃一切,还于幽谷,遁世独立,正是‘去也终须去,住也不曾住,他年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我们谨于此为她祝福。”
王维先生在《人间词话》里说“宋人小说多不足信”,并对严蕊的这首词提出过质疑。我认为,也大可不必再去探究什么真伪了。如余嘉锡学者所言:“仲友于严蕊事之有无,不足深诘。”毕竟历史如云烟般散去,当年的是是非非,真真假假,谁又能再看到历史最真实的一面呢?
严蕊,只是封建社会统治下的一名青楼女子。
她之所以生前受到众人的追捧,其实也并非只凭借了自己如花的面容、似莺的歌喉,和那千金不换的青春。年轻与美貌只能是色倾一时,我想她真正值得后世人去怀想与敬佩的,应该是因人们太喜她的智慧与才情,更有那重情守义的为人和坚贞不屈的精神。
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
我知道,春天还会来。正如我相信,她也还会出现的。
那时,一些红的白的叫不出名的野花,又于一夜之间开遍了整个田野和山岗。
一个女子头插山花,站在山花丛中,浅颦轻笑。
而你,能看见吗?
作者:青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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