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慕克心理(我头脑中的一个奇怪存在)

帕慕克心理(我头脑中的一个奇怪存在)(1)

《我头脑中的一个奇怪存在》封面

阅读帕慕克的这本小说时,我想起一件好几年前的事儿。

那时他刚获得诺奖没多久,来北京讲座,参观访问。似乎是在故宫的纪念品商店,据说他买了一套很厚重的《清明上河图》高清画册,说要带回伊斯坦布尔好好欣赏。

这件事儿是否确凿,我没有求证,但帕慕克的这本小说让我想起《清明上河图》确是真的,因为整本小说可以说就是一副伊斯坦布尔在过去40年所发生的巨大变化的全景画册,一个可以从中管窥伊斯坦布尔政治、经济、社会、文化、宗教等多个面向的万花筒。

  • 所有人说所有人

如果按帕慕克自己所说的创作过程——先预想场景,再用文字来描摹,这本小说可以说是一个宏大繁复的工程。它有史诗般的气质,但其主角却是反宏大叙事的社会底层小人物——麦鲁特(Mevlut),一个年少时跟随父亲从农村来到伊斯坦布尔讨生活,在城中村长大,勉强高中毕业,服过兵役,退伍后接过父亲街头贩卖Boza(一种小米发酵后生成的饮品)的衣钵,一直做到年老也没混出名堂的芸芸众生中的一员。

  • 小说中心的提示

  • 这个所有人说所有人的故事看起来很繁杂,但自有其中心,而且这个中心会随着麦鲁特的生活变化而变化。

    帕慕克在诺顿文学讲座中曾经说过,如果小说中心在创作过程中太清晰地显现出来,他会试图隐藏它;但如果在行文中他发现中心过于模糊的话,他又会尝试着让它显现那么一点儿。

    《我头脑中的一个奇怪存在》的中心在哪儿呢?

    来看看帕慕克在小说中提供的线索。

    首先,这个书名取自华兹华斯的《序曲》:

    I had melancholy thoughts…

    A strangeness in my mind,

    A feeling that I was not for that hour,

    Nor for that place.

    在小说开始之前的引言页里,帕慕克引用了三段不同的名言,第一个就是华兹华斯的《序曲》——一个关于诗人诗心的长篇诗歌。这似乎暗示了故事主角和诗歌中的“我”之间存在着某种关联性。

    在随后的小说正文里,这个“奇怪存在”一共出现了三次,串起了麦鲁特人生的三个重要时刻,可以说是引导读者进入小说中心的提示牌。

    • 感性的诗人

    “我头脑中一个奇怪存在”第一次出现,麦鲁特正值青春期,体内的荷尔蒙无处发泄。他觉得上课无趣,逃课后要么在电影院看成人电影,要么在伊斯坦布尔街头闲逛。在街头发现了一个让自己心动的女人后,还对她秘密跟踪了一段时间,最后不了了之。

    这段人生经历的描写,是麦鲁特不寻常之处的第一次展现。不过,城市拥挤的人流,茫茫的人海,无人会关注在乎他这样一个人在做的这样一件不足挂齿的事儿,

    “In a city, you can be alone in a crowd, and in fact what makes the city a city is that it lets you hide strangeness in your mind inside its teeming multitude.”(P142)

    是不是听起来有点儿波德莱尔般的浪荡子(flaneur)味道?

    实际上,你会很快发现,在这本小说里,帕慕克通过诗意的场景描写表达人物心情的特点随处可见。

    比如在街角的咖啡馆喝茶,等待和自己私奔到伊斯坦布尔的新娘洗澡换衣服的时候,麦鲁特感觉时间过得很慢。这时候,他看到了“茶杯底下一片孤独的茶叶”(P281)。在回家的路上买西瓜的时候,他发现了上面的一只蚂蚁,“无论他在手上怎么翻转西瓜,那只蚂蚁总会从下面爬上来,永远不会掉下去。”(P282)

    看到这些描写,你会意识到,原来帕慕克笔下年轻的小贩麦鲁特,其内心深处隐藏着一个孤独感性的诗人。

    • 时间的魔力

    “奇怪存在”在小说中第二次被点出来的时候,麦鲁特已经服完兵役并长大成人。期间他给一面之缘后就魂牵梦萦的萨米哈(Samiha)写了三年情书,却在侄子苏莱曼的作弄下,阴差阳错地误认萨米哈的姐姐拉伊哈(Rayiha)为萨米哈,并在未经家长同意下,带着拉伊哈私奔到了伊斯坦布尔。

    在重新返乡寻求岳父谅解的路上,麦鲁特想着可能见到萨米哈的尴尬场景,心神不安。

    麦鲁特:“我头脑中有个奇怪的存在。不管我做什么,我都觉得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是完全孤独的。”

    拉伊哈:“有我和你在一起,你永远不会再有这种感觉了。”(P305)

    这时候,帕慕克告诉我们,麦鲁特意识到他将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刻。

    在随后的叙事中,帕慕克以种种两人共同生活的丰富细节描写铺陈出那一刻对麦鲁特人生的决定性影响。

    短短五个月和拉伊哈的亲密相处,就让麦鲁特感觉到了自己过去几年对萨米哈的迷恋不过是一厢情愿。命运没有作弄麦鲁特,让他获得了最适合自己的爱人。然而要让麦鲁特看清楚这一点,或者说帕慕克要让读者看清楚这一点,还要经过二十多年。

    • 本体性的孤独

    此时,麦鲁特已经60多岁,期间妻子拉伊哈在怀上第三个孩子后,因生活所迫,私自堕胎引发漏崩而死亡。麦鲁特的两个女儿长大成人都找到了自己的归宿,鳏居的麦鲁特和已经成为寡妇的萨米哈最终走到了一起。

    随着伊斯坦布尔大规模的地产开发,麦鲁特得以用自己的城中村住房置换成现代的高楼民居,但麦鲁特依然没有放弃走街串巷地售卖手工制作的Boza米酒。

    大家都认为麦鲁特和萨米哈最终走到一起,会有一个幸福美好的晚年生活。看起来也的确应该如此。但是,麦鲁特头脑中那个奇怪存在又冒了出来。

    这时候,帕慕克才解开了为什么在大环境已经改变,沿街贩卖Boza这个象征着伊斯坦布尔城市记忆的东西再也难以维系的时候,麦鲁特还坚持晚上出去贩卖的谜题。

    “Every word was an object, and every object was a picture. He sensed, now, that the streets on which he sold boza in the night and the universe in his mind were one and the same. … Perhaps it was a divine light that God had elected to bestow on him alone.”(P486)

    那是一种通过麦鲁特拉长音调喊出Booozaaa时弥漫开来的呼愁情绪,一种即使麦鲁特和萨米哈走到一起后也排遣不了的来自内心深处的孤独感,但却是和自己所熟悉的街道不分彼此的共同存在。

    • 内心的真实

    过去在走过墓地的时候,麦鲁特头脑中的奇怪存在会驱使他走进去,尽管他曾经很害怕死人和坟墓。这个“奇怪存在”第三次出现时,已经到了小说的结尾,麦鲁特感受到了死亡的阴影,但内心已经比较坦然。

    “So this is how Mevlut came to understand the truth that a part of him had known all along: walking around the city at night made him feel as if he were wandering around inside his own head. That was why whenever he spoke to the walls, advertisements, shadows, and strange and mysterious shapes he couldn’t see in the night, he always felt as if he were talking to himself. ”(P771)

    夜里一个人在城市中漫步,就像是在自己的头脑中漫游一样。看到这儿的时候,你会意识到小说的中心已经显现了出来,它从城市的外在变化内化成了麦鲁特内心世界的变化。

    这里,帕慕克很巧妙地把麦鲁特所感知到的双重失去——自己所熟悉的城市和自己所熟悉的爱人重叠在了一起,麦鲁特终于找到了自己要对伊斯坦布尔倾述的话。

    我不知道帕慕克在构思这部小说的时候,是已经确定了这样的中心,还是在写作过程中逐渐地抓到了它。

    可以肯定的是,帕慕克通过麦鲁特的走街串巷,以及他一路走来,从少年、青年、中年到老年所做的喃喃自语,向我们展现了一副细节丰富、意味深长的伊斯坦布尔历史画卷。

    当麦鲁特下定决心要把Boza一直卖下去的时候,他要在坚持中所铭记的就是他已经失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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