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清阁和老舍差几岁(从几封书信看才女赵清阁与老舍的一段隐秘情缘)

近几年,现代文学史上著名作家、红学家端木蕻良(1912-1996)珍藏的一批珍贵文物通过广东崇正拍卖“红楼旧梦·端木蕻良旧藏”专场先后释出。这批宏富的收藏给我们打开了一条了解端木的秘密通道,内中也隐藏着大量鲜为人知的文坛往事,其中,晚年居上海的赵清阁致端木伉俪的信,虽未提及老舍之名,但其中深藏隐痛却与老舍不无关系,细细读来,令人唏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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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清阁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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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清阁画的《江天瑞雪图》,题赠给了端木蕻良

赵清阁(1914-1999),河南信阳人,笔名清谷、铁公、人一,是集作家、画家、编辑家、剧作家于一身的才女。年轻时起,她与郭沫若、茅盾、傅抱石、刘海粟、齐白石、端木蕻良等都结下很深的友谊,与老舍关系最为密切,两人滋生过一段情愫。

一如她的名字,赵清阁是气格清奇的。她不喜欢别人拿她来和老舍说事,尤其晚年,被“泛娱乐”侵蚀的传媒报道,更令她感到芒刺在背。她毫不讳言她的抵触,甚至逃避、愤怒、忧虑。先读一封赵清阁致端木蕻良的信。这是一封表达关切和友谊的信,同时也是一封向老友吐槽的信。全函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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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木同志惠鉴:

大函敬悉,得知尊兄渐入佳境,甚慰。祝愿您乘胜进益,笔上生花,更见繁荣!

耀群肠胃已否检查?既然大便有隐血,即须及早深入检查。如兄作胃镜检查,可不必住院。总之虽小病也以早查早治为宜。我也肠胃不好,去年体检时就叫做肠胃镜检查,而我拖延迄今,看来也非检查不可。讳病忌医是不行的,望珍重。

我自去冬到今春初,一直感冒反复,医谓抵抗力太差之故,只有中西药加强免疫治疗。仲春以后,始有所好转,但仍虚弱不堪。岁进八秩之人,能如此也够了,人生规律不可能返老还童,唯求宁静苟安耳!然亦颇不易,常常无端来些麻烦是非,于是数月来闭门谢客,不见人、不接电话、不出去、不写文章,不过也很难做到。本市的访客、电话可以躲避,国外多年不晤的朋友来访,就难以拒之门外。最近即为此忙乱,好在只是偶尔的交往(我原是孤僻成性)。

关于考萍工的一篇文章,早想告诉你们,又感到无聊得很。这只怪我与她以及那位编辑(我的一位老友严独鹤的孙子)之间的差距太大,因此他们年轻人不了解老人的处境、心态、思想、性格。我曾向萍工表示过我不愿别人写我(我谢绝过不少人为我写传),但事前她没告诉我,写了发出后将底稿寄我,药兄对标题提了意见。而他们有一种什么趣味(小报趣味),不够严肃。我劝她改,最好不要发表,他们还是发了。加之文字内容近似采访记,曝光了我的生活,比如写我的老病、孤独,写“落叶无限愁”,把晚景写得“凄凄惨惨戚戚”。写这些,她笔下欠考虑,文字也不大凝重、含蓄,社会影响不好,这也是今天文风的一种倾向,她只迎合报纸编辑和一些读者的“兴趣”,这于她今后写作的进益不利。

该文发后颇有影响,给我招来不少麻烦,有人奚落我,有人嘲笑我,也有好心的朋友忧念我,电话、来信纷至沓来,我只有缄默,也引起了安全感的惶恐。最近楼上发生过一次相当大的窃案,光天化日破门而入,至今未破案,唯加强防卫措施。我和她谈过,我的隔壁邻友师陀三年前,他逝世不久也遭过盗劫。我乃老弱之人,不能无虑,她可能以为我胆小,不乐意、不理会,年轻人嘛!为了上述种种麻烦,我断然决定,今后尽量回避与外人交往,心力也不济。我不怪萍工,但不愿交往,实在没精神应付,也无法交往。请鉴谅。17/5。3月13日又送走老友陆晶清,她也是孤老,身边只有一个侄女,对她不好。我帮助料理了后事,如此情绪很坏!老友相继凋谢,能不伤心?又及。

信中谈到的《落叶无限愁》是赵清阁早年所写的一部小说,历来被视为她与老舍的爱情自传体,信中谈到“落叶无限愁”,想必即是考萍工文章谈到她和老舍的情事,用词不够含蓄,导致外界议论影响老人心绪,并引发对安全感的隐忧。

据了解这段情事又是赵清阁亲戚的韩秀说,这篇小说发表后,赵清阁曾写信给美国的韩秀,让她猜小说是以谁为模特儿的,韩秀一猜即中:“是舒先生与清阁本人”(注:老舍原名舒庆春)她还说:“这篇《落叶无限愁》是唯一的字,真实记叙这一段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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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时代的赵清阁(右三)与茅盾、凤子等在杭州

《落叶无限愁》讲的是中年知识分子邵环教授和画家灿的凄美爱情:

邵环已婚,有两个孩子,因为共同的信念和机缘巧合,两个相似的灵魂之间萌生了爱意,但横亘在他们中间的,是邵环的妻子和孩子。抗战胜利后,灿悄然而去,留给邵环一封“绝交”信。

信的内容如下:“应该新生的是你们,不是我们!所以你要追求真正的新生,必须先把所有旧的陈迹消除了。为了这,我决定悄悄地离开你,使你忘了我,才能爱别人,忘了我们的过去,才能复兴你们的未来!我不希望你因为我的走而悲伤,更不希望我们会再见。就这么诗一般,梦一般地结束了我们的爱情吧!天上人间,没有个不散的筵席!”

邵环看到这封信后,很难过也很不甘,于是,在一个凌晨,他离开重庆,来到上海,费尽周折,终于打听到灿的住处,两人相见了。

但种种现实的困扰,家庭的羁绊,让这段爱情千回百转。尽管无法摆脱,邵环仍恳求灿和他远走高飞。他说:“我不愿考虑这些。让我们想法子逃到遥远的地方去,找一个清净的住处,我著书,你作画,与清风为友,与明月为伴,任天塌地陷,我们的爱情永生!”

灿却说:“我们是活在现实里的,现实是会不断地折磨我们!除非我们一块儿去跳江,才能逃避现实。”

诚然,一个无法和妻子离婚的男人,想要和自己心爱的女人一起,必然是浪漫而不切实际的,他们的爱情不可避免只能是悲剧告终。

许是为了避免误读,赵清阁曾专门为《落叶无限愁》写过一则“小析”,提道:“一个中年人的感情,本质是世故的,偶然的天真,不可能持久。”其中的痛,不足为外人道矣。

在傅光明所著的《一信一世界》中,曾提到上海师范大学史承鈞应日本友人渡边明次约请,为渡边所译赵清阁小说《梁山伯与祝英台》写作者介绍,限于篇幅而被删去的一段,正是对老舍与赵清阁爱情的幽微勾勒:

抗战和文艺使他们走到了一起,在战争带来的苦难中他们患难与共、相互慰藉。他们几乎要结成为一对抗战伉俪了——这是在抗战的特殊年代,流落大后方的文人在特殊的情境下每每发生的事,但由于1943年老含夫人带着三个孩子突破封锁突然来到而中止。此后他们常常分处两地:1943年后是成都/重庆—北碚,1946年后是上海—美国,1950年后则是上海—北京。然而他们精神相通,藕断丝连,仍幻想着有朝一日顺利解决老舍的家庭问题后结合在一起。老舍甚至连安排夫人今后的生活和子女教育的资金都准备好了。但是,他无法取得夫人的谅解,夫人支持他只身抗战并代他奉养老母抚育子女的恩情也不敢忘。同时,新中国成立后连续不断的政治运动和思想改造,也使他们无暇顾及情感上的事。更何况在强势的公众舆论中,个人情感只是小事、私事,而作为名人的形象却是关乎国家的大事、公事,这使他们不得不放弃幻想,面对现实。

为此,赵清阁愿意作出牺牲,不提往事。于是,他们将丝丝的恋情化作浓浓的友谊,仍然保持着超乎寻常的关切,始终不渝,直至“文革”初起,老舍自沉于大平湖。天人相隔,反而加深了赵清阁的思念。每当老舍生辰或忌日,她都要独自加以纪念;每当在报上读到有关老舍的文章,她都倍加关注甚至剪存;她的许多回忆散文都提到了老舍;她的客厅中悬挂着老舍1960年春写给她的《忆蜀中小景二绝》,书房中书桌上是老舍1939年参加北路慰劳团特地从甘肃酒泉带回来送给她的砚台;正对书桌,是老舍1961年写给她的祝寿联“清流叠韵微添醉,翠阁花香勤著书”;侧面墙上则是老舍1944年写给她的扇面;床头柜上,则是老舍在她患肺结核时送给她的小痰盂。老舍在她的生活中无处不在。但除了个别情况,她绝口不提她和老舍曾经有过的恋情。她觉得文坛作风不正,成见太深,害怕损坏老舍的形象;同时感到人言可畏,害怕扰乱自己晚年的清净。为此,她甚至在临终之前,把珍藏的“文革”劫后残存的老舍的信件也毁去了。她至死也在思念着老舍,维护着老舍。

赵清阁终身未婚,身边也没有亲人,晚年只有保姆吴嫂几十年相依为命。她淡泊名利,以书为伴,在寂寞和辛勤笔耕中度过了余生。

这段文字,真实记录了赵清阁的晚境,以及她对老舍的情义。为尊者讳,此处不另加妄言。我想,这段往事,也是气格清奇的清阁先生所不愿意重提的。

赵清阁和老舍差几岁(从几封书信看才女赵清阁与老舍的一段隐秘情缘)(6)

赵清阁致端木夫妇的贺年卡

在另一封赵清阁致端木蕻良和钟耀群夫妇的信中,她说:

近来忙于处理一些身后之事,主要是捐献了长期珍藏、“抄家”劫余的书画给国家——重庆博物馆及上海博物馆。虽然割爱,不无怅惘之感,但能妥善地为这些国宝找到保管之所,也算对得起朋友了。让它们留传后世,不再散失损毁,我也放心了。

捐献的国宝包括清阁先生跌宕起伏的一生所交游的文人、艺人翰墨,当然也包括老舍所赠。但老舍所写给她的信,却被她全部毁去。在文艺创作上,她是“不甘老病”,但生活上,许是因为“文革”的创痛,她变得惊惧,在外人看来,甚至有些过于谨小慎微了,对一个老病之人,任何的惊扰对她而言,都是不堪承受的。

文学界前辈、曾任《文学报》社长和总编辑杜宣曾说:“我原本以为才女高标,洁身自好,是一件至善至美之事;可是看到赵清阁的结局,大受刺激。独身可以,但不要因为一个男人。好的女子一定要有好的感情呵护着,不能给予她们这种保障的男人,不配去接近她们。”

赵清阁后来与很多老友,甚至远在国外的小友韩秀等都保持着不间断的鱼雁往来。在她的晚年,来自端木蕻良、钟耀群伉俪的友谊也一直是她的慰藉之一,尽管一个在京一个在沪,但彼此近况却大抵了然于胸,谈老病、谈故友凋敝的感伤、谈文学创作,致慰问、吐吐槽、针砭时弊,可谓无话不谈。她也曾多次将自己的画作寄赠端木伉俪。

赵清阁似乎特别喜欢画雪景,喜欢白茫茫大地,却有一抹红,在1990年另一封给端木蕻良的信中说:

我喜欢雪,也爱绘雪,我想画出白茫茫大地一点红的意境,宛如一个人,纯洁得唯独一颗赤子之心是红的。

画境中,也隐藏着清阁先生外冷内热的一颗赤子之心吧。在我看来,这恐怕也是清阁先生令人尊敬也让人怜惜的地方。(文/戴朝晖)

◎本文参考文献:傅光明《一信一世界——赵清阁先生的晚境》;《才子佳人多不贱》第二章“此恨绵绵无绝期:民国婚恋”,清华大学出版社2014年5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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