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用认识你的方式认识别的女孩(他轻轻地摸了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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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看到出院小结上写着临终关怀四个字的时候,我拨通了一串犹豫了很久的电话号码。
我知道这样做是唐突的,甚至是有几分冒失的,但是我害怕最后会因为自己的犹犹豫豫而让自己遗憾一辈子。
电话的那头,有着和父亲一样洪亮有力的嗓音,即使这位长辈我从没有见到过,我却觉得这声音颇有几分熟悉感,让人觉得心安。
这是父亲最想见的人。
他时常在我耳边提起这位友人,说着他们曾经一起在农场下放的时光,说着他们这样一群青年那个年代历经的故事。
他还记得分别前夕的码头相送,记得彼此以诗相和步韵留别。
临别的那一年,他在发黄的旧笔记本上这样写道:
无题
细雨霏霏怜故人
秋风吹面撕碎心
今日与君挥手别
他年相逢话别情
——1981年8月30日
40年后,我在他的书桌旁的一本散文集里翻到了这样一张字条:
赠友人
博大情怀海样深
对人友善对友知
不知何日与君见
重忆农场艰岁日
——2021年9月10日
惜惜一别,各奔东西,只盼今生复见…
我放下顾虑,开始了和这位长辈接下来的对话。
他震惊之余,在电话里安抚我一定尽快赶过来,来见一见许久未见的老朋友。
他从上海仆仆而来,来到父亲的面前,握着他的手,眼眶微红着对他说:“老朋友,我来了。”
父亲躺在床上,紧紧拉着他的手,嘴角略微抽动,试着想要拥有一种可以穿破嘶哑的喉咙的力量,与他长谈。
我感激这次相聚,也感谢这一场迟到了40年的奔赴。
只因这珍贵友情。
故人一定会来。
目送这位老朋友离开后,父亲拉着我的手把它放在自己的心口上,对我说:“孩子,谢谢你,完成了爸爸的一个心愿。”
父亲其实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清楚。
他曾和姑姑说:“姐,我读了这么多书,这是什么病,我自己能不知道吗?”
他用了一个反问句,便把我们所有的自圆其说都打回了原形。
在我的眼中,父亲一直都是能够独当一面的,坚强的,不愿向任何困难低头的。
是我的精神支柱,是永远站在我的身边给我底气的人。
可是,一年多来的反复折磨,已经让他彻底丧失了希望,变得自卑、倍加敏感,明明想得到更多人的关心,却又害怕别人见了自己如今这具身躯难堪不已。
我了解他的苦痛与恐惧,他的不甘与屈服。
我想方设法回到他的身边,倾尽全力陪在他的身边,是因为我不愿意会有那么一天,在没有我的陪伴下,他一个人坐在轮椅上,孤零零的候在ct机房外人来人往的走廊上,耷拉着头,任由摆布。
我不愿让他听到病床前的一句牢骚,一句埋怨。
是的,我没有别人那样从头到尾和和睦睦的家庭,长久地争吵,长久的语言暴力环境下,父母之间仅存的相守之情已经几乎消磨光了。
这确实是我必须承认并且去面对的事情。
过往重重,我已不想再去分辨指责究竟谁对谁错,如果无法与过去和解,那么这一道伤疤便让我来弥补吧。
我只想在最后的时间,陪他走完最后一程。
在医院里,需要常常面对这样或者那样难以预知用药结果的决定,因为你想要在保证亲人生活质量的同时还想再保证其有尊严并且体面地活下去。
所以,理智与情感互相冲突的时刻是最挣扎的。
如果要活下去,就有可能采用激进的治疗手段,成功了是险中取胜,失败了换来的可能是失去质量失去尊严地苟延残喘。
如果要保持尊严,就不得不面对放弃可能对病情进展有利的方式,在悲痛中等待,在往后余生中陷入自责。
这是一个谁都不想去面对的决定,但这个决定必须要做。
生病的人要承担因个体差异而存在的副作用伤害,做决定的人要承受一路未知的煎熬与痛苦。
无论哪一种选择,最后都注定是错的。
这一次,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指着电脑屏幕上一些我看不懂的身体指标告诉我,父亲的情况不容乐观,全身多处器官已经开始衰竭。
“你要让他透析吗”
“你要让他脑部放疗吗”
“你要让他……”
我好像听见了又好像没听见,木讷地摇了摇头,走出了这间办公室。
回到病房,父亲倚在床上想吃香蕉,可是我却拿给了他一盒牛奶,他想喝水,我却递给了他一根香蕉。
他无言地看着我,抬了抬已经没有气力的手,示意让我坐在他的床前,轻轻地摸了摸我的头,对我说:“孩子,不要慌,也别害怕。爸爸知道你已经尽力了,以后我有什么事的时候,你一定要坚强一点。别埋怨妈妈,也别责怪她,你要管好这个家,你知道爸爸有多么舍不得你们啊。”
他在我面前低声哭泣,在我面前呢喃自语,而我能做的只有回握着他的手,告诉他,我一直都在的。
我一直都在的,我把泪湿的脸颊轻轻地贴在他的额头上,环抱着他的身躯,只想再好好地抱一抱我的至爱。
父亲一辈子为了家而活,从来不肯把自己放在第一位。
他的内心背负得太多,却为了我能够有一个安定、舒适、无忧无虑的生活环境把所有的苦与难都咽进肚子里。
他总是把什么事都憋在心里,不轻易向任何人吐露。
在他意识迷糊之时,他的嘴里止不住地在喊:“娘啊,娘啊,我想你了…”
“我想我的娘。”
他在有着父亲身份的同时,也是奶奶的孩子。
他也需要自己母亲的呵护、疼爱,他也想把自己最脆弱的一面袒露给自己的母亲。
可是奶奶离开我们已经20年了,他再也找不到他的娘了。
偶有意识清醒之际,他握着我的手把它贴在他的脸颊上,用尽全身的力气对我说:“孩子,爸爸已经没有力量再呆在你身边了…”
写到这里,我的字也打得支离破碎了。
我悄悄地关上房门,只愿你今夜好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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