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lolita真的很奇怪吗(穿Lolita装的年轻人)
顺利隐瞒了二年,真央买来的20多条裙子已经塞不下衣柜。“破罐子破摔”她抱着不如一试的心态,站到了父亲面前。
lo娘茶会的集体照。受访者供图
文|新京报记者赵蕾 实习生丁文婷
编辑 | 胡杰 校对 | 陆爱英
如果你稍加留心,就会注意到在北京街头,有时会出现三三两两“奇装异服”的年轻人。他们大多集中在西单,王府井、朝阳大悦城等大型商圈的人潮中,时隐时现。
他们身穿蓬蓬裙,裙子上印有色彩明艳的图案,裙摆长度大于两米。还有包括蝴蝶结、蕾丝,刺绣元素的发饰、鞋袜等一系列行头。
他们穿的这套服饰叫洛丽塔(Lolita),简称lo裙。因为共同的喜好,他们组成了小圈子,还有自己的专门话术。
身穿洛丽塔服饰的女性被统一称作“lo娘”,反之,男性被称为“lo汉”,由他们组成的圈子即为lo圈。
他们的年龄从12岁到30岁以上,有学生,公务员,创业者,互联网公司的程序员……
对于他们来说,大众审美的标准化和模式化令人反感和疲倦。他们从他人怪异的眼光中坚定了自己对美的认同。
“大街上的人都穿得差不多,挺没意思的。”穿着洛丽塔服饰的受访者们说,自己只是践行对美的不同定义和理解罢了。
更多的人则把这样的穿着认同为个体解放。从普通打扮转换到“洛丽塔”出行,是每一个lo娘或lo汉学着跨过的第一道坎。
有专家认为:洛丽塔服饰,确实表现出一种彰显个性,以自我为主的精神面貌。其影响因素涉及到网络媒介的发展,日韩文化的入侵,消费主义的盛行等,更多体现年轻人娱乐性和消费性的利益诉求。
“这个圈子可能没有边界”
6月2日下午2点,27岁的真央走进百子湾的costa coffee,她穿着一身浅紫色的雪纺洛丽塔裙,裙子上画了一团团漂浮状的白云,胸前和腰身处别着两个同色系蝴蝶结,裙摆处绣着蕾丝边。
162cm的她踩着一双白色蝴蝶结高跟鞋,脚上穿着白色连裤袜,头上戴着浅紫色发箍。她妆容精致,引起身边人的频频侧目。
一位受访者为好友当模特拍摄的照片。受访者供图
在她的衣柜里,只有两条牛仔裤,穿过不超过五次。70多件类似甜美风格的lo裙占满衣柜,最多时候,裙子总数达到170多件,总价约20万。
从16岁开始,她便攒零花钱买洛丽塔裙子,碰到喜欢的样式,她会将同款三种颜色的裙子都买下,为此没少央求母亲资助,“不想再压抑自己爱美的天性,毕竟妈妈都说好看极了”。
大学时,为了买更多的裙子,她给洛丽塔服饰网店做过模特,客服,代理等。
在此期间,她逐渐发现,原来不止是北上广这样的大城市才有lo娘,“长沙、重庆、武汉、南昌、江浙一带等也很多。在网络上,你才意识到这个圈子可能没有边界。”
lo圈作为一个隐形的群体而存在。只有他们身穿洛丽塔服装走上街,你才发觉,lo娘已然分布在很多个角落。
在lo圈,精致和优雅是lo娘(或lo汉)的代名词。通常情况下,每一个lo娘外出参加聚会时,都会从头到脚装扮一番,并画上彩妆。
搭配、装扮不仅仅是lo装所需,多数lo娘享受变化的过程本身。“当你在镜子中发现另一个好看的自己,那种惊喜应该是每个爱美的女孩子都懂的。”一位受访者说。
除了盛装出行,他们也以小团体的形式活跃在线上,其根据地从最初的lolita百度贴吧转移至qq群和微博、微信,讨论的话题集中于各个商家的裙子和配饰穿搭。
早在2007年,北京lo娘最早的线上社交群,“帝都lolita聚集地”qq群已经成立。
现任群管理员的真央入圈已有12年。她刚入群时,群里只有30多人。目前人数增至949人,由群主发起的茶会也成为群里的固定活动。
真央回忆,刚入圈时,大家把群号和聚会信息放在贴吧,微博上,有人不断加入,lo圈壮大起来。
一个lo娘的lo装配饰。受访者供图
她没有忘记11年前那个夏末傍晚,当时16岁的她参加北京lo圈的第一次网友见面会,一行人走在南锣鼓巷的胡同里,“第一次不再为路人仿佛看外星人的眼神感到困扰。”
“关起门来自己玩”
在中国,lo娘出现的时间远比大众注意到这个群体要早。
洛丽塔服装的起源可追溯至日本明治时代,日本女性穿洋装,开洋茶会,学习西方的生活习惯和文化风俗。其服装融合了17、18世纪洛可可等欧洲宫廷服饰元素,又受到哥特、朋克文化的影响,上世纪六十年代末,洛丽塔逐步确立了自己的风格,成为原宿的街头时尚。
据国内知名的洛丽塔服装杂志《girlism少女主义》统计,十年间,因国内消费需求的不断增长,洛丽塔服装网店的数量从2007年的十来家攀升至600家左右。
《girlism少女主义》的调研显示,中国lo娘接触洛丽塔服饰的契机多与日本动漫在国内的风靡有关。
用真央的话解释,是二次元文化引领她们重新认识了洛丽塔服装。
2005年,少女漫画受到中学生的青睐,真央逐渐迷上《魔卡少女樱》、《水果篮子》等漫画,“那时候并不知道有些女性动漫角色的衣服就是洛丽塔风格。”
之后,购买的冲动指引她满大街搜寻定做洋裙的实体店。一位店主向她科普了“洛丽塔”。
北京fairy dream实体店的老板卡萨也有相似的感受,洛丽塔衣服曾寄托着她对动漫的热爱,这也是她如今开店的原因之一。
卡萨店里的洛丽塔服装和配饰。新京报记者赵蕾 摄
也是在高中时,有同学给她推荐了洛丽塔服装的网店,“点进去第一眼我就被击中了,是一件浅蓝色的裙子,有翅膀的图案,很梦幻,让我联想到美少女战士。”
16岁的她觉得这是每个少女都梦想的裙子,“仿佛穿上就可以变身,我必须拥有它。”
如今,她们迈向奔三的年纪,对动漫的热爱消退,却从洛丽塔服饰中找到更多自信,“有一种青春感”。
lo圈流传着一部lo娘必看的入门电影,即2004年在日本公映的《下妻物语》。
影片中,lolita服饰像是女主角龙崎桃子的战服,她每天穿着粉嫩的公主裙,看似与身边的环境格格不入。但凭借自己的坚持和努力,她最终收获了友谊和lo装设计师工作。
在lo娘眼里,这种工艺复杂,外表华丽,带有梦幻色彩的洋裙寓意着一种彰显自我的生活态度,更是寻求精神独立的突破口。
电影《下妻物语》海报。图片来自网络
苏州大学新闻传播系主任曾一果老师解释,洛丽塔服装属于亚文化在服饰上的体现。
这个时代的亚文化最重要的特点就是按不同风格区分和展示自己,他们不再具有明显的抗争色彩,其立场和观点表现为以自我为中心,也以此获得某个圈子的身份认同,“就是关起门来自己玩”。
“地球人”不会懂
想要突破,就意味着“斗争”。真央认为,这是每一个lo娘成长的“九九八十一难”。
起初,真央总是在家门外换lo裙。比起外人怪异的眼光,她更怕父母的反对。
顺利隐瞒了二年,真央买来的20多条裙子已经塞不下衣柜。“破罐子破摔”她抱着不如一试的心态,站到了父亲面前。
“你怎么打扮得像棵圣诞树。”父亲皱着眉,批评她不像高中生。
“可我觉得好看啊,我就想这么穿。”真央低声反驳着。
“学生就该有学生的样子,还是朴素一点吧”,真央随即沉默,两人的对话总是这样草草收场。
几番对峙轮回,父亲在母亲的劝说下败下阵来,“小姑娘不就该这么穿么,多漂亮。”母亲给予了女儿全力支持。
恋爱时,第一次约会,她穿着全套lo装出门,男友吓得站在一米外不敢靠近。
“以后能不能不穿lo装呢,走在路上被人指指点点的感觉让人很不自在。”相处半年后,男友提议。真央当即拒绝。
她的理由是,如果最真实的自己不被接受,两个人也难以走得长久。男友思考一分钟,妥协了。
冲突以并不激烈的方式展开,然后被持久的柔和反抗渐渐化解,这是lo娘普遍遭遇的境况。
真央现在机关单位工作,她每天依然穿lo装上班,早已不在意别人“她怎么穿成这样”的声音。
按照lo圈的规定,穿上lo装便是圈内人,区别于穿普通衣服的“地球人”,表明大家是“两个世界的人”。
建外soho某栋公寓的洛丽塔实体店一角。新京报记者赵蕾 摄
“没办法,地球人那些衣服太无聊了,随便就撞衫。”一位lo娘说。
lo圈还有很多不成文的规定,每个人要为自己起一个艺名,即仅限于在圈内使用的昵称;不过问他人的真实姓名和隐私,除非对方主动提及;穿裙子一定要穿裙撑;每一个裙子要有自己的名字;抵制高价收购,倒卖衣服等等。
“仿佛是另一个世界的运行规则”,一位受访者将之理解为一种划分,“毕竟在三次元(现实生活)的地球人很难理解二次元的脑回路。”
上海师范大学人文与传播学院的石力月老师也在关注这个群体,在她看来,lo圈的规则体现了二次元文化的创造性和独特性。
Lo娘回避每个人的社会身份而建立起来的圈内身份认同在某种程度上可以看作是对社会生活的逃避,它体现了一定的抵抗性。
日常生活里,异样的眼光并不会造成lo娘情绪上的不适。他们唯独对路人的偷拍感到反感,继而引发两方情感上的对立。
在知乎和贴吧的讨论中,双方常针对偷拍事件展开激烈讨论,“偷拍太不尊重人了,没素质”、“地球人无知又愚蠢,没见过么?”
“所以小姐姐穿成这样就是为了引起别人注意么?”“穿得那么浮夸,实在忍不住想拍下来吐槽。”“这个好看吗,怎么看怎么像个大号洋娃娃。”地球人也有不屑。
石力月觉得,Lo圈对于Lolita服装的痴迷是一场关于二次元文化的身体经验,这种身体经验嫁接感受是最直观接近再造世界精神诉求的方式,就是说对现实世界的各种不满,通过穿这个服装,建立这个圈子来再造一个自己认同的美好世界。这是他们自己对服装有很高要求的原因。
“我们不过是想穿得更好看嘛”,在真央心目中,洛丽塔服装一直是优雅和精致的化身。“即使他人将这种穿衣风格理解成奇装异服也无所谓,多一些尊重和互不打扰就好”。
尊重和包容
事实上,作为一种小众文化,lo圈也有一些为数很少的男性加入,他们也会穿上lo裙参加聚会,虽然在大多数时候,他们是以平常装束示人。
元素就是这样的一位“lo汉”。无论是参加茶会,漫展或者lo娘的小聚,元素的每一次换装都是在就近的男厕所或无障碍卫生间里完成。
6月3日那天,他身穿短袖T恤和蓝色牛仔裤走进商厦。30分钟后,一个穿着一款印着戏剧脸谱图案的中国风系的lo裙,头戴黑色披肩长卷发,左右两侧耳朵上方的发丝上夹着粉色蝴蝶结的人从男厕所“哒哒”走出来,碰见门口的保安,对方不禁“咦”了一声,抬头看看男厕所的标识,一脸疑惑。
元素在朝阳大悦城五楼参加朋友聚会,他穿着“梨园春秋”的裙子。新京报记者赵蕾 摄
“每次在男厕所撞见人,我一般不等人问,都会先声明我是男的。”元素说,他不想给人带来误会。
当晚回家,他破天荒穿着lo装进了家门,母亲把他截在门口,气鼓鼓地说:“你为啥穿成这样了?有人这么穿吗?你不会是同性恋吧?”
他叹了口气,回答“好看,有人穿,我才不是同性恋。”匆匆进屋关上门。
当有人发出“这人是不是变态啊?”的质疑,他本着“关我啥事”和“管你啥事”的生活准则不予评论,并反复强调性别并不应束缚人的行为。
元素回忆起小时候,院子里同龄的玩伴都是女孩,母亲也曾把他当作闺女养,“四五岁我就穿过裙子,一直觉得穿裙子挺好看的。”
石力月分析认为,对这些男性来说,裙装在“再造一个世界”的意义上实际是去性别的,它是一种象征。
曾一果则用巴特勒“性别麻烦”理论解释男性穿女装的现象,“人的性别是由社会和文化建构,规约的,并非是先天性的。而性别本身也有表演的成分,男性穿着女装可能和自身的成长环境,经历有关。”
真央并不懂得穿女装的男性心理,“真的挺奇怪”,但她觉得社会应该给予个体应得的尊重和包容。“杀马特,文身也常被人诟病,但这不是小众审美的错呀”
她反倒对大众审美表示不解。整容也是变美的途径之一,只是整容奔着标准化的美。洛丽塔服饰的美则体现为与众不同。
“大家追捧千篇一律的网红脸,洛丽塔却少有人真正认可,两者目的一致,大众的反馈态度却天差地别。”
“更多人退圈是受到个人审美、观念、家庭环境等变化的影响而离开,都是个人选择。”十几岁时,真央以前也幻想七八十岁穿lo装的样子,身边人来来往往得多了,她却不敢说自己能穿到哪一天为止。
但她不觉得惋惜,“至少我按照自己的心意生活着,努力展现过美好的瞬间,知足了。”
更多人物报道,请关注公众号:剥洋葱people(ID:boyangcongpeople)
,
免责声明:本文仅代表文章作者的个人观点,与本站无关。其原创性、真实性以及文中陈述文字和内容未经本站证实,对本文以及其中全部或者部分内容文字的真实性、完整性和原创性本站不作任何保证或承诺,请读者仅作参考,并自行核实相关内容。文章投诉邮箱:anhduc.ph@yahoo.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