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化2022年的第一场雪(我在淳化的童年呀)
我小时候家住淳化县委大院。在儿时的印象里,院子极大,树木极繁茂,因为那是儿童的视角。成人后,故地重游,这才发现,不过是蜗牛壳大的地儿呀。可是,又有什么关系呢?童年记忆,如珍似宝。只觉美好,何论大小?
院里有个女生,也是我的小学和初中时期的同学。浓眉大眼。学习挺好,就是有点凶,敢和男生打捶。她爸是个啥领导。记得她还有个弟弟,小我们两三岁,还属于小屁孩。哈哈哈。
她后来在咸阳某医院上班,治疗呼吸道疾病的,微信上整天发什么“中西医结合疗效好”呀,“冬病夏治”呀之类的,应该是医院下的任务。
我们二十多年没见了。我从来不参加同学会,很多老同学都没有再见过,她是其中之一。
不过,我们微信上有联系。不然我咋知道“中西医结合疗效好”?这个同学还经常照顾我的小生意,买我的酱吃。真金白银地支持我。很够意思。
前几天,她和我微信上难得有空说几句,闲聊,叙旧,她回忆起当年的我,说当年最喜欢听我讲故事了。
哈哈哈,我记得呢。怎么能不记得呢?
一群孩子在院子疯累了,随便找个角落,或在花坛的冬青树旁,或在菜园的篱笆后,没错,院里当年确实有菜园,就在公厕旁,方便施肥。我们这些猴娃没有少偷西红柿。
找好地方,团团围坐。天地顿时安静了下来,可以听见木头蜂嗡嗡嗡振翅的声响。大院里有很多笨头笨脑的木头蜂,它们有在枯木上打洞做巢的本事。可是,它们一钻进金鱼草的花朵里吸蜜,我们就会迅速捏住花瓣,把它囚住。蜂挣扎着,哒哒哒震动,我们的心也跟着打颤,又紧张又快乐。
玩耍的孩子 | 图源网络
此时,我们彼此心照不宣地傻乐,因为故事会就要开始了。比电视上的《恐龙特急克塞号》精彩多了。
我永远是那个讲故事的。永远信口开河,荒诞不经,再加上屎尿屁当佐料,能不香吗?他们忍着饿,憋着尿,听得津津有味,如痴如醉,不时东倒西歪,放肆大笑。
图源:摄影集《你好小朋友》
最受欢迎的故事是“辫子侠大战胖屁王”系列,都不知道讲到几百集了。胖屁王能放菠菜屁,玉米屁,洗发膏屁,大头针屁,原子弹屁……可是你的屁再厉害,辫子侠可以用辫子堵你的屁眼呀。每集讲完了还有主题歌呢,我把“竹子开花喽喂,咪咪躺在妈妈的怀里数星星……”改成 “胖子放屁喽喂,把人打到厕所的坑里吃奶奶……”
有时一讲几个钟头,都不带歇息的,天都黑了,有大人来寻,这才做鸟兽散。散场时还有人依依不舍地约明天接着再讲。我故意拿捏:明天再说吧,我还要写作业哩。
他们双手叉腰,集体说:车子没铃,轧人不疼。沟子一拧,不讲不行。
我说:嗨,吃屎的不要难为拉屎的。
他们又笑了。这才散开。他们真的太热爱屎尿屁了。我也爱。
现在想起来,我当年就是一个人干了整个德云社的活儿呀。就是没有卖票而已,不然早脱贫致富了。
我这个“中西医结合疗效好”的同学当年肯定没少听我的菠菜屁,玉米屁,洗发膏屁,大头针屁,原子弹屁……哈哈哈。
图中孩子就是作者小时候,和县委大院的叔叔爷爷合影留念
说得兴起,她又打出来这么一行字:“哈哈哈,还记得黑松林的风声,还有一个剥松子的少年。”
哎呦,画风一转,直接从屎尿屁转文艺风了。她说的那个“剥松子的少年”是我。
这“少年”一词自带青春期的忧郁和惨绿。什么黑松林剥松子,那应该是长大了一些,上初中时候的事情了吧。
我怪不好意思的,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大肚腩,怎么也无法将如今的自己和什么松涛少年联系在一起。
我真想不起来什么时候和她去过黑松林了。还有其他人吗?不知道。是不是上学的时候,过植树节,被学校组织去黑松林种树?或许是一群怀春的少男少女私下里相约跑去黑松林玩去了吧。
当年,在我们老家淳化,小小的县城里实在没有什么好耍的。有个半瘫痪的电影院,早都不放电影了,放录像,香港电影。白天放武打片枪战片。夜深的时候,会放一些让人脸红心跳的片子。曹查理、黄秋生、徐锦江……夜夜银屏显身手,个个赫赫有名声。
工人俱乐部里有个旱冰场和台球厅。去几次,也就无聊了。院子有两棵大垂柳,枝条垂地,颇埋汰。
旱冰场的年轻人 | 图源网络
新华书店里卖厚得像砖头的《辞海》,还有果树栽培的书,因为淳化出苹果。其他书嘛,就不好找了。
小县城是没有什么公园的。一条浅浅的冶峪河穿城而过,河滩可以去耍耍。过过独木桥,打打水漂,听听青蛙叫什么的。
可是,县城就那几个人,个个都是熟脸,在河滩遇到张叔王姨的多尴尬。少男少女一帮子,半大不小的,也知道要脸了,这招呼打是不打呢?所以,最好是去城外较远的几处地方去耍心里踏实。
所以常有同学男男女女聚在一起神神秘秘地咬耳朵,偷偷商量,去哪里哪里耍去。对此,我是不屑的。
我是读过书的人呀。我妈在宣传部,我一放学就去宣传部的阅览室翻《新华文摘》和《十月》。我爸是陕西师范大学中文系毕业的工农兵学员,家里一柜子的鲁迅、李白、莫泊桑……去锅炉房灌热水,要排队,我都拿着一本《论语》,比老干部还要老干部。对了,那还是批林批孔时候的内部资料哩。读罢,我觉得孔子是个很有性格的老头,智慧、倔强,顽皮、温暖。至今都很喜欢孔子。
图源:摄影集《你好小朋友》
在书里,我知道了,世界很大,走出淳化这个小城,还有省城西安,我舅就在西安,我去他家耍过。比西安更大的是北京。我还没有去过。我爱北京天安门,天安门上太阳升。出了国,还有伦敦、巴黎、莫斯科、耶路撒冷……
所以,我们同学喊我去某某“名胜”,我是不去的。淳化县,黄土高原,穷山恶水,有啥逛的?那个时候,我读唐诗了,怀慕江南。
同学说我假正经,就不约我了。他们常去的,一是四方城。那地方我知道,其实是旧时一个驻军的土城,废弃多年,已是一片麦地,除了春天可以去挖荠菜,实在没有什么看头。
一是东沟。我没有去过,据说沟里有花有草有瀑布。瀑布冬天被冻成一根大冰柱子。想想也没啥看头。
一是电视信号发射塔。山头上戳了个铁架子罢了。又不能登临。没看头。
还有就是黑松林。黑松林说起来倒正儿八经是淳化一景。四十里黑松林古而有之,相传宋朝时杨门女将的八姐九妹杀潘仁美就在这里。说得再热闹,也就是一大片松树林子而已。
摄影家镜头下美化了的淳化风光
小城是寂寥的小城。被几个小山丘一挤,缩成一团,更小了。冬天的雪花压下来,几乎都可以完全埋住了它。我想,我长大后要离开这里,到人人都说普通话的大城市去。
坐班车去省城西安,路上会经过一个荷花池。是当地人为了吃藕而种的。荷花那么美,风尘仆仆中惊鸿一瞥,印象极深。所以一直觉得,去什么四方城,电视台,哪里有荷花池好。在北方,鲜见荷花与翠竹。所以,那池莲花在我的心里婷婷而立。不是说了嘛,我读唐诗了,怀慕江南。这池荷花能不爱?来,插个《采莲曲》吧:
荷叶罗裙一色裁,
芙蓉向脸两边开。
乱入池中看不见,
闻歌始觉有人来。
有一年暑假,西安的两个表妹结伴来淳化玩。淳化在山里,出名的凉快,汉朝的时候就建了避暑的甘泉宫的。
两个表妹其实一个是真表妹,一个是假表妹。真表妹是我舅舅的女儿,把我妈叫姑。假表妹是我这个真表妹的表姐,她把我舅舅叫姑父。就这么个关系,也不知道大家看懂了没有。
真表妹后来出国后就多年不联系了。假表妹倒是亲戚一般时常走动。我闺女满月的时候还来庆贺。这都是后话了。
淳化小吃荞面饸饹 | 图源网络
来了俩表妹,我带着玩,淳化的名吃荞面饸饹也吃了,又问我淳化有啥好玩的地方。看录像不合适,打台球也怪怪的。我想了想,就带她们去荷花池看荷花。我要让她们知道,我们淳化其实还是有好玩的地方呢,莫要小瞧了。走,让你们感受下,荷叶罗裙一色裁,芙蓉向脸两边开。
走呀走呀。这俩城里女娃走不动了:哥,咋还不到啊?咱不去了行不行?我的脚都磨出水泡了。
我也慌了,是路线记错了,还是那个荷花池凭空消失了?或者,根本就没有什么荷花池,那只是我臆想出来的?
最终,我们无功而返。公路上,夕阳下,三个疲惫影子拖得很长,彼此无话。
后来。我才知道,那荷花池是存在的,不过已是到了临县的地界了,靠两条腿走过去是不可能的。
总而言之,在淳化,我没有和同学去过周边玩过,自己想去的地方也没有去成。倒是经常一个人爬到楼顶眺望。夏天的傍晚,楼顶的小石子被晒得温热,头顶白云悠悠,半个小县城尽收眼底,很是惬意。还可以丢纸飞机哩。
后来这事让我妈知道了,觉得危险,唠叨了我几次,也就不去了。
直到上初中,初一的下半学期。发生了一件大事,那就是:我有社交活动了。
是一个要好的男同学周末带我去一个女同学家里玩。这个女同学的父亲出差了,母亲在外地,所以她家自由地很。
去了之后,发现还有临班的几个女生在那里,彼此都认得,就一起打扑克、做饭、看电视、吹牛皮,玩得可开心了。
教室里 | 图源网络
我这才明白,我那些亲爱的同学为啥热衷男男女女组团去四方城,去东沟,去电视塔,去黑松林了。小时候瓜着呢,男娃和男娃耍,女娃和女娃耍,等开窍了才知道,男娃和女娃一起耍才美嘛。去哪里耍倒是不重要啦。
更重要的是,这几个女生都生得好看。小学六年级的时候,过最后一个六一儿童节,出过节目。在县上的剧院礼堂跳《明天会更好》。
“轻轻敲醒沉睡的心灵,慢慢张开你的眼睛……”台上的灯光一打,洁净的额,挺的鼻子,真是光彩照人的女孩子呀。就是这首歌把我的青春给唤醒了,我的心里早都留意她们啦,真没想到今天可以一起快快乐乐地玩耍。
回家路上,我对带我来玩的男生说:下次,再叫上我。
他很爽快地说:没麻达。
我很开心,我告诉他我有一毛钱,我要请他吃冰棍。
当时一根冰棍五分钱,一根雪糕一毛钱。雪糕比冰棍高级。我本来是要吃一根雪糕的。俩个人,一毛钱的话,只能吃冰棍了。
卖冰棍的老人 | 图源网络
他一听,很开心,说:我去买,我去买。
我把钱交给他。不一会,他舔着雪糕回来了,递给我一根冰棍。他解释说,他身上正好有五分钱,所以把自己的冰棍升级成雪糕了。我一听,嗯,没毛病。
然后他舔着雪糕,我叼着冰棍,各回各家了。一路上,我的脑子里都回旋着“轻轻敲醒沉睡的心灵,慢慢张开你的眼睛……”的旋律。
从那以后,我发情了,开始暗恋女同学,从A到B到C到D……喜欢过好多个呢。为了接近一个低我一个年级的妹子,我还主动留级了。你说恶心不恶心?更恶心的是,还偷偷写诗。写了满满两个笔记本。当然了,非常练文笔哩,语文老师可喜欢我了。
我所读的初中叫冶峪中学,得名于那条冶峪河。上完早读,就到吃早点的时候了,校门口会有几个妇女来卖洋芋丝夹馍,生意超好。
学校的运动会上 | 图源网络
夏天在操场乘凉,头顶蝙蝠乱飞,远处的山上吹下阵阵凉风,就是黑松林的风了。
不过,我真真没有关于在黑松林剥松子的记忆了。或许是我忘记了,或许是我那“中西医结合疗效好”的同学记错了,张冠李戴了。
我倒是希望我真的和一帮同学,有男有女,去过黑松林,听松涛,剥松子,打打闹闹,留下欢笑。回忆最美,青春最好。
哦,对了,西游记里也有个黑松林呢,里面藏着黑熊怪,就是偷唐僧袈裟的那个妖怪。这怪结局倒好,没被孙悟空用棒子敲死,倒是做了观音菩萨珞珈山的守山大神,修得正果了。
后来,我长大了,穿过黑松林,路过荷花池,离开了小城淳化。
一晃,好多年过去了。我已经在西安安家。多年说普通话,老家话我不会说了。我女儿户口簿上籍贯一栏填着淳化。其实,淳化对她来说是陌生的。对我来说,也是陌生的了。
冶峪河干枯了,河道处填了一个人工湖。电视塔早拆了。街上的面孔难有熟脸。唯有从黑松林吹下来的风依旧是凉的。
我今年四十二了,不再少年,不复翩翩。唐诗里说,不知明镜里,何处得秋霜。这话用网络歌曲翻一下,就是:岁月是一把杀猪刀,黑了木耳,紫了葡萄,软了香蕉。
即使是松涛少年,到如今已是黑熊怪啦。
要知道,在岁月的深处还有一个妖怪哩,他也偷东西。偷走的是我们的青春。
电影《岁月神偷》剧照
作者 | 蟠桃叔 | 工艺美术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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