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枕流之声梁志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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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沪西运输公司曹杨汽车运输队退休职工梁志芳讲述枕流公寓往事。视频由候车式文化工作室提供,王柱拍摄。(08:28)
枕流公寓位于上海市静安区华山路699、731号,是上海市优秀历史建筑保护单位。公寓建于1930年,业主为李鸿章之子李经迈,由美商哈沙德洋行设计,华商馥记营造厂施工,建筑采用折中主义风格,时因设施高档齐备、名人汇聚,有“海上名楼”之称。
整个公寓项目占地7970平方米,其中花园面积2500平方米,建筑占地979平方米,地上7层,地下1层,初建成时共约40套住房。公寓平面由内部式、外廊式和跃层式等单元组成,一至五层每层6-7套,设二室户约80平方米、三室户约100平方米和四室户约150平方米。六至七层为跃层,设有五室户和七室户,在当时上海公寓中颇为少见。
1949年以后这里空置的房间被分配给高级知识分子居住,知名住户包括报人徐铸成,导演朱端钧,作家周而复、峻青、王慕兰,文艺理论家叶以群,画家沈柔坚,三栖明星周璇,影剧表演艺术家乔奇和孙景路夫妇、孙道临、徐幸,越剧表演艺术家傅全香、范瑞娟、王文娟等。
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联合候车式文化工作室、上海市静安区静安寺街道共同推出“枕流之声”系列稿件,以口述历史呈现枕流公寓内十余个家庭跨越七十年的悲欢离合,并根据口述史料通过图形建模还原1930年代枕流公寓的建筑特征,记录人与建筑共同书写的城市历史。
梁志芳 1946年生于湖南,上海沪西运输公司曹杨汽车运输队退休职工。1983年入住华山路699号。
到边疆去,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
访问员:梁老师,你好!
梁志芳:你好!
访问员:您是什么时候出生的?
梁志芳:实际上我是1946年(出生的),因为家里把我的户口报错了,那就混个1947年出生吧。
访问员:出生在哪里?
梁志芳:我出生在湖南。
访问员:大概是哪一年到上海的?
梁志芳:我来的时候可能已经有7、8岁了。
访问员:到了上海之后住在哪里?您小时候住在哪里?
梁志芳:我住在新闸路。
访问员:是怎么样的房子?
梁志芳:住在沁园村,也是不错的房子。
访问员:那当时您来到上海之后,大概有些什么样的经历呀?
梁志芳:小时候傻乎乎的,从湖南到上海,我上海话听不懂,一出口就是湖南口音。在学校里上课什么的,那些上海学生会欺负我的。那个时候我就感觉挺自卑的,好像没人家理解得快,就有这个感觉。
访问员:那您在新闸路一直住到什么时候?
梁志芳:住到(去)“支边”(即支援边疆建设)。到新疆建设兵团去支边。
访问员:几几年去的新疆啊?
梁志芳:我是1966年去的。因为我学习不好,高中没考上嘛,后来里弄干部就动员我了。我是独苗,实际上可以不去的。但是我从小比较积极上进,希望能够入团入党,所以他们一动员,我就同意了。我把那张(自己写的表决心的)红纸往墙上一放,好了,这下不去也得去了。
访问员:您是家里独女啊?
梁志芳:我是独女啊。这个说起来要说到家里老祖宗了,我原来的外婆当时是破落地主。等于是我自己的爹妈把我过继到上海的这个爹妈。上海的妈妈是我的姑妈,亲生姑妈。所以我要去支边,因为那个时候正赶上“文化大革命”之前的阶级斗争,“红五类”都比较受重视的。我们到了新疆以后,“文化大革命”马上就开始了。所以说在那种情况下,也是形势的关系,尽管你是独苗,那也得去。
访问员:那要到新疆去了,从上海走的情景你还记得吗?
梁志芳:我们那一批去了150多个人,火车挤得不得了。站台上人山人海,都是家长来送自己的子女。哭的哭,喊的喊,叫的叫。我不知怎么搞的,没哭。因为心里想:我既然已经选择了这条道路,就不要哭了,就坚定地走下去吧。我在新疆整整呆了17年,就回了两次上海。
“支边”临行前,梁志芳与养父母在城隍庙九曲桥上合影。
去了新疆之后,一年365天,我哪怕生病,都坚持干活不请假的。我很瘦弱的,最轻的时候只有78斤,我都坚持着干活。后来,我在那个农场工作了三个月,因为表现好,就被提拔上来当卫生员,就分到了奎屯地区126团学习。学习完,就把我分到六连的一个医务室里面,现在说起来(叫)赤脚医生,实际上就是卫生员。我还是大组记功员,就是同在一个班里,你要记分,要记他们的成绩。手里拿着一个喇叭,比如说今天下班时间到了,这个喇叭就要拿起来,收工啦什么的,哇啦哇啦叫,所以我到现在说话声音都放不轻的。因为那个时候在农场里嘛,很开阔的,戈壁滩的田野,这头到那头要有好几亩地了。那个时候也很好玩的,我一边在地里面干活,定苗或者拾棉花,一边唱歌,那么就慢慢地锻炼出来了。我在那里入了团,又是团工委的文员。后来,我想入党,就打了个入党报告,结果说我家庭成分不好。实际上,我爸爸(养父)是天津人,他是工人,我妈妈(养母)是教师,她还是单位里面的先进教师,只有我那个外婆是个破落地主,就搭住这一点,入党没有入成。这在当时是很现实的问题,也算是那个时代在我们身上的烙印吧。反正在那里整整呆了17年。
1970年,梁志芳获得新疆军区生产建设兵团的表彰。
访问员:您和您的先生也是在新疆认识的吧?
梁志芳:我是1966年到新疆去的,我老公是1964年去的,他在那里做兽医。
访问员:那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梁志芳:他在六连,我原来是在八连。后来我因为学了做卫生员以后,组织上就把我分到了六连的医务室,所以他就认识我了。
访问员:你们结婚是在哪一年啊?
梁志芳:结婚是1968年,到上海的民政局开的结婚证。中间搬家弄得我结婚证也不知道弄到哪里了。我老公现在也走掉了。
访问员:那您1968年回上海办结婚证这件事情,能详细讲讲吗?是怎么回来的,办完之后家里有没有举行什么仪式啊之类的?
梁志芳:当时穷得要命,我们家爸妈又是双职工,也没时间弄这个结婚(仪式)。当时就是老公的哥哥拿了两百块钱出来,发点喜糖,亲朋好友知道一下,就算结婚了。我们连个结婚照都没,就拍了张两个人的照片,结婚礼服也没穿过。两百块钱就算完事了。结完婚之后,我们就再回新疆。
梁志芳与丈夫石海庆的结婚照
访问员:你们大概是什么时候生的小孩啊?
梁志芳:两个孩子都是在新疆生的。本来意愿上只想要一个,但刚结婚就20出头,外地的政策也没有限制。后来想了想,新疆以后也不知道是什么形势,一个孩子孤苦伶仃的,再生一个他们就能有个伴,所以生了二胎。谁知道自己后来还能回到上海啊。
七十二家房客
访问员:后来是什么时候回的上海?
梁志芳:1982年。我爸妈身体不好,没人照顾。当初我们这个大楼的楼组长叫范逸轩,范老师,她知道了这个事情之后,帮了很多忙。为了我这个“特困”能够调回上海,左一个报告,右一个报告。周周折折地,我总算在1982年的时候借调到上海毛巾九厂割绒间做工人。
访问员:“特困”是什么意思啊?
梁志芳:“特困”就是说我是独苗,独苗的父母身体又不好,那就是属于“特困”调回上海,照顾父母。
访问员:所以“特困”这个概念不是经济上的概念?
梁志芳:不是不是。就是家庭有特别的困难,需要照顾的,所以就把子女调到身边来。
访问员:那你们一家人一起回上海的吗?
梁志芳:没有,我老公的一个姐姐在湖北黄石,能干得不得了,把我老公调到了黄石。这样一弄,我们夫妻变成分居二地了。九几年的时候,再把我老公调到上海来,你看多周折啊?
访问员:那两个小孩是和你一起回上海的吗?
梁志芳:我儿子两岁的时候,我先把他送到上海来的,我父母亲帮忙带着。女儿一直跟着我,是我一手把她带大的。回上海的时候,女儿大概读三四年级了,她就住在我婆妈妈家。我要照顾儿子,又要照顾女儿,这里又要照顾爸妈,那里还要照顾婆妈妈家。那时候我们经济多困难啊,每个月还要承担我婆妈妈的一点生活费。因为我老公,和他的兄弟姐妹有几个都在外地,而且兄弟身体都不太好,得肝癌,早早地就过世了。所以家里也很困难,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啊。
访问员:那你们回来的时候,爸爸妈妈已经住在枕流公寓了吗?
梁志芳:是的,等我1982年借调回来的时候,我爸妈已经在这里了。当时去新疆的时候还不在枕流公寓的。
访问员:那刚刚说到您是1966年去新疆,1982年回来,17年当中只回来过两次。那两次都是回到这里吗?
梁志芳:好像两次都在这里。没去过以前的老家。
访问员:第一次回来是1968年为了结婚吗?
梁志芳:为了结婚。
访问员:那就是1968年的时候你父母已经搬到这里了?
梁志芳:对,已经搬到这里来了。
访问员:第二次回来大概是什么时候啊?
梁志芳:我已经忘了。
访问员:那第一次来枕流公寓的印象,您还记得吗?
梁志芳:我的印象就是:哎呦,这房子好好哦!花园好大,那个时候花园里的树什么的都很茂密的。但是话要说回来,现在枕流公寓通过改造,过道是特别地干净。
访问员:以前不干净吗?
梁志芳:我们那个时候不干净。我来的时候就觉得走廊乱七八糟的。这家把东西堆出来,那家也把东西堆出来,上面挂着东西,下面也挂着东西,乱七八糟的。我们这个室号进来,住了四户人家,其中两家是亲戚,哥哥和弟弟,就像七十二家房客一样。那个时候也因为走廊里堆放东西,邻里之间的关系闹得不是那么融洽。我就最好在当中当当和事佬,比如说我妈门口要放东西,他们门口也堆得一塌糊涂,我就跑到对面好好地跟他们说,他们也照顾过我的儿子嘛,我就说:算了,你们看在我的面子上,就不要跟我爸妈计较了。
访问员:现在怎么样?
梁志芳:现在老两口走了,我爸妈也走了。但是后来,他们跟我们家关系好了。为什么呢?因为他家爸爸那个时候要坐到沙发上,老是一不当心就坐到地上去,然后就起不来。他们家妈妈就咚咚咚敲我们家的门。我老公那个时候还在,我们就到他家去,把他爸爸使劲搀扶起来再坐到沙发上,所以我们两家关系还算蛮好的。
访问员:那就是你爸爸妈妈都过世之后,你和你先生就住进来了?
梁志芳:对,大概80年代中期正式搬过来的。
访问员:那1968年结婚办证那次回上海,你和先生两个人在这边住过吗?
梁志芳:没住在这儿。爸妈住在这里就豆腐干大的一个房间,我们怎么还能挤在这里啊?按照我爸妈说的一句不好听的话,嫁出去的女儿就是泼出去的水,就算你借调回来,也得住在婆家。
访问员:那你刚回上海的时候是住在哪里的呀?
梁志芳:回来以后,我就住在婆家呀。我爸妈不肯叫我住在这里。我户口在这里,但是人住在婆家。
访问员:那你总归也会来看看爸妈的吧?
梁志芳:看的呀。每天下班要先过来把他们的饭菜做好,然后再回到茂名北路去服侍女儿。第二天早晨自行车咣咣咣骑到中山北路上班。
访问员:那你还记得这个房间当初的格局吗?大概是怎么样的?
梁志芳:那当然是比较凌乱的。
访问员:就是哪个房间干什么用,比如这个厅是用来吃饭的。
梁志芳:没有。睡啊吃啊都在这个房间,卫生间就在里面。但是当初这个房间绝对不可能像现在这样干净整齐,现在进来像五星级宾馆一样,哈哈。
1993年,梁志芳和儿女在枕流公寓家中合影
访问员:那个时候对枕流这栋楼还有其他印象吗?你刚才提到了花园、走道,对邻居有印象吗?
梁志芳:我妈妈是一个豪爽直快的人,她认识的邻居很多。我只认识几个有名的,比如乔奇老师,韩安义画家,王慕兰老师和她的老公沈柔坚,沈柔坚也是画家。这些有名气的邻居都是跟着我妈妈认识的。
访问员:跟他们有接触吗?
梁志芳:没怎么接触。但是我去过乔奇老师家,那次是为了讲以前的楼组长范逸轩老师的故事。范老师在枕流公寓里做了二十几年的楼组长,居委为了表彰她,让我讲一讲她的故事。我普通话不好,心里没底,就跑到乔老师家去请教。他很耐心、很热情的,教我哪里需要停顿,哪里需要突出,语气语调怎么注意。教好我以后,他还到居委会,说我很认真什么的。
访问员:那是什么时候?
梁志芳:乔老师去世前的两三年吧。乔奇老师过世的时候,我们还去参加了他的追悼会,每个人发了一本他的朗诵集。
访问员:乔奇老师过世的时候整个楼都去的吗?
梁志芳:有代表,我去的。那套朗诵集我传给我女儿了,我叫我女儿留给我外孙女。
知足与感恩
访问员:回上海之后,您是一直在上海毛巾九厂工作吗?
梁志芳:在毛巾厂借调了一两年,后来正式调回来是进爸妈的对口单位。我就进了运输单位,上海沪西运输公司下面的大集体,曹阳汽车运输队。我们的运输队都是以装卸工为主,那些大包我怎么能扛得动啊?结果领导看我干得实在不行,就给我调到医务室当后勤,洗洗针管子,打扫打扫房间什么的。我觉得以前在新疆是医生,就这么放弃了很可惜,所以一定要争取实现自己的愿望。后来我就跟领导谈,我们大集体要有自己的医生。那么领导就同意我和另一个后勤,一起去黄浦区卫生学校读书。那么我白天骑车上班,回来以后把父母的饭菜弄好,然后再骑车去黄浦区卫生学校上课,一共读了三年。后来总算通过全国考试,拿到了一个中级医师的职称。好不容易读出来了,单位就让我俩上岗了。结果两个人上岗干了不到两年,单位搞承包了。搞承包就是说这个车队所有的东西都要包产到户。本来大集体的运输单位效益蛮好的,一搞承包以后,效益不好了。医务室关门,医生也下岗回家了。
访问员:那后来怎么办呢?
梁志芳:后来我就进了华山居委会搞计划生育工作,没几年就退休了。
访问员:退休后都做点什么呢?
梁志芳:发挥余热,为社区服务。开始的时候参加公园里的各种队伍,比如说我参加美心队学跳舞。社区这边也兼顾着,街道、公园、居委会,有什么任务了,我都参加。有时候值班,有时候搞宣传,有时候表演节目,有时候防火防盗演习,有时候是开楼组会议一起出谋划策。和其他成员比起来,我年纪小,那么我就多干一点吧。这个社区志愿者的工作也做了二十几年了。
1995年,梁志芳在枕流公寓花园中彩排锣鼓队节目
访问员:梁老师好像还挺喜欢做手工艺品的。
梁志芳:上海市静安区社区学校举办了第一期手工艺编制班,我就参加了,学会了做丝袜花的基本要领。回来自己研究,怎么做比较好看,我就自己动脑筋自己做,也是生活乐趣嘛。有时候社区搞活动,居委就叫我拿点作品出来,才艺展示一下。我记得中国共产党成立90周年大庆的时候,我做了99朵玫瑰,自己手工做的,朵朵玫瑰都做得很登样的。做好以后插在花瓶里,交给我们支部书记,她开心死了。后来街道里面开会,这盆花被借去好几次,也算对社区有点贡献吧。
访问员:那我们的最后一个问题来了。枕流公寓建于1930年,现在已经90年了,从您“支边”结束回上海开始计算,和这个公寓也打了三四几十年的交道了。您觉得枕流对您个人和您的家庭意味着什么?或者让您对这个楼说一句话,您会说什么呢?
梁志芳:现在我觉得住在这个大楼里还是蛮温暖的。出去倒垃圾或者买菜,大家碰到都会打个招呼,问寒问暖的。生活上也互相关心,互相照顾,就像一个大家庭一样吧。我是老年协会“老伙伴计划”的志愿者,这个协会是柏万青牵头的。如果谁家有困难,我们都会关心,邻居也会关心的,有什么情况都会报告给居委会。这里有孤老,我们每天都有记录,你什么时候关心过他,你以什么形式关心过他,电脑里都有记录的。昨天我们还从街道领了一些物资回来发给老人家,每个人发一袋八宝粥,再发一包红枣。能有现在的生活,我很知足,我也很感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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