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我很爱你林彦俊原著 久别重逢虐恋文

原来我很爱你林彦俊原著 久别重逢虐恋文(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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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沉天空,阴冷天气。

  十一月,虞春城已飘起零星小雪,成群黑鸟扑簌往南飞,像墨迹甩开隐没天际。

  国际机场到达口,宋沉烟在等一个人。

  她站在角落里,穿宽松黑色羊绒长大衣,柔顺长发披散在肩头,肤色白皙黑超遮面,闲散姿态从里到外生人勿近。

  熙攘人群擦肩而过,所有信任与期待都在六年前耗尽。

  宋氏父母出事时,宋沉烟五岁宋子浮十二岁,靠宋氏留下一支家族信托按月发放生活费过活。两个半大孩子相依为命,宋子浮六年前不告而别时她才刚满十六。

  剩她一人如漂泊小船,无依无靠。

  那人如今还回来做什么?

  怕不是在美国发了横财衣锦还乡?还是斯坦福硕博毕业回来报效祖国?

  宋沉烟懒洋洋看了眼出口,又低下头。

  “沉烟,你高兴点。”林言耐心提醒。作为宋子浮左膀右臂,林言常年国内外往返,兼理宋氏海外业务,托他关照,宋沉烟一应升学考试或衣食住行,都被照料得很好。

  “我不是来了吗。”宋沉烟勉为其难勾勾嘴角,愿意来这一趟,已经足够礼貌。

  机场上空起降轰鸣,她一颗心也落不到实处,但有什么关系,飘飘荡荡习以为常。

  墨镜后的机场大厅并不明亮,黑沉沉远处走近一颀长男子,宽肩窄腰身姿挺拔,黑长大衣西服领带一丝不苟,柔顺乌发梳向脑后,露出光洁好看的额头,眉目深邃狭长,鼻梁高挺薄唇禁欲,轮廓如刀锋。

  好似脱胎换骨,浮浪豪门阔少不见踪迹,六年时间蜕变出沉稳锋利。

  宋子浮放下行李走近她,缓缓张开双臂。

  凭什么给你拥抱。宋沉烟后退一步转身往外走。衣角带风,片刻不留。

  “宋先生,给她一点时间。”林言接过行李。

  隔了这么多年,仍在人群中一眼认出她,褪去少女青涩稚嫩,以前那点甜消失殆尽,如今出落得明艳动人,矜冷淡漠。

  宋子浮垂下手纹丝不动,嘴角拉平,沉默看向她离开背影。

  黑色宾利轿车已在到达口等候,住处也早已备好。

  二人坐在轿车后座,宋子浮不时与林言聊起回国后工作安排。

  果然是走马上任荣归故里,回来即任财政部预算司长。

  宋沉烟看窗外颓然景色匆匆而过。四十分钟行驶到市中心春湖,途经宋氏老宅,昔日繁盛园林不再,只有冬日湖光萧索。

  车内空调开到二十八度,还是从脚板心凉到手指尖,后背冷汗却像万支针尖刺入骨髓。不知道是冷还是热,她蜷起纤细手指,拢了拢衣领。

  轿车绕过环湖路,驶进春湖亲水别墅区,在一栋三层新中式小楼前停下。

  别墅区内环境雅致,水榭亭台。

  即便是冬日,绿植也养护得很好,曲径通幽溪水环绕,艳红锦鲤活蹦乱跳。

  “宋先生,按您的意思改建和重新装修过,空置了一年,现在入住刚好。”林言在前引路。

  “这几年辛苦。”宋子浮淡声道谢。

  “份内事。”林言二十六七老成持重,身形高大面容刚毅。妹妹林婉是宋沉烟同学,信赖之上又添几分亲近。

  宋沉烟跟在后面,无聊看手机。

  五点,天色渐暗。晚上还要在春江饭店为他接风洗尘,然后她任务完成,就不必在这里尴尬呆如木鸡。

  别墅内灯火通明,一楼客厅真皮沙发落地窗,餐厅厨房佣人房客房,后院宽阔草坪碧绿,健身房恒温泳池一应俱全,入户电梯直达地下室和车库。

  二楼书房客厅打通,靠墙整排红棕色书柜顶天立地,阔大书桌霸道横在前方。

  朝南两间主卧套房,三楼空置客房。

  装修低调雅致,名家字画与古董收藏恰到好处,品位不凡。

  宋沉烟无意参观,在二楼书房沙发等待,抽了本画册,随手翻到中世纪油画《婚礼》。

  “你的墨镜要戴到什么时候?”宋子浮站在面前,垂首看她。

  她仰头,面无表情不发一言。

  “怎么,不想见我?连话也不愿多讲一句。”宋子浮摘掉她那副遮掉一半脸的墨镜,对上她起雾黑眸。

  暖黄灯光下,额头光洁乌发垂在鬓边,小脸瓷白干净,眉目柔和睫毛卷翘,鼻梁秀挺丰唇小巧,娇美背后还是当年清丽身影。

  六年过去,美丽已经长成。她坐姿端正神态温婉,眼眸里暗藏锋刃,正将人一层层剖开,从精神到肉体,从思维到动机,好像都逃不过她的眼睛。潭底如幽暗深海,翻卷着浪涛将人轻易吸入漩涡,周身流动的气韵让人难以抗拒。

  宋沉烟低下头,切断他的打量,慢条斯理翻画册。

  像中了蛊,宋子浮闭眼仰头,以极大的自制力从失魂状态中抽离。修长大手指节分明,将画册拿走,合上,放回书架。

  艺术欣赏被打断,宋沉烟起身要下楼。他有力臂膀揽住她肩头,以不容拒绝的姿势带她走向靠里套房,“看看房间喜不喜欢。”

  房间温暖基调。金棕真皮大床,落地窗前同色真皮软塌,深棕矮柜金铜把手,衣帽间浴室通透明亮,香薰都是金钱味道。

  床上淡紫丝绸锦被已经铺好,温温柔柔,合她心意。

  “这周搬回来。”他声音比那年更低沉,带着蛊惑意味。

  “我习惯住校。”她推开肩上的手,往外退了两步。

  宋子浮站在原地手握成拳,克制自己保持距离,“还有一学期就毕业,总要住回家里。”

  “这不是我的家,我哪里还有家。”

  “还在怪我?”

  “我哪有资格。你宋子浮春风得意,何必管我死活。”

  “我是你哥。”

  宋沉烟语气淡淡,没所谓道:“我不需要。”说完,拿回墨镜转身下楼,径直出了院子,坐回车上。

  宋子浮呼吸似乎都被堵住,手臂无力地搭在栏杆扶手。

  车程不过半小时,一路各怀心思默不作声。

  春江饭店坐落两江交汇入海口,独赏一城烟火,夜色阑珊车马如龙。

  瑟瑟冬风卷着枯黄落叶,吹进五星酒店迎宾楼大堂。

  旋转扶梯绕水晶吊灯上三楼,国宴厅三间豪华包房几乎客满,大圆桌无人落座,都在等今晚贵宾。

  一间未来同僚,一间亲朋旧友,还有一间是宋沉烟的同学好友。

  林言做事向来周到,既要低调私密全各方脸面,又要方方面面照顾感受。分开宴请与邀约,恐怕要持续一周。

  工作不易。她跟在最后,随意在沙发角落坐下,将自己隐蔽在灯光阴暗里。

  觥筹交错最多无聊。

  周乐语凑过来,拿走她的手机坐上沙发扶手,“怎么杜吟山没来?”

  “不知道在哪浪,我不管他的。”宋沉烟拿回手机,停在应用界面上翻来翻去,漫无目的。

  “你们俩能处三年匪夷所思。”

  “我又不是他妈。”

  从高中到大学同学七年,宋沉烟喜欢这种知根知底的坦诚。就如周乐语,形影不离寒暑假都一起过,同一家公司实习,今后继续做同事。

  周乐语圆脸短发笑意盎然,穿桃红色卫衣浅蓝牛仔裤,身上带着学生的朝气蓬勃,她了然笑道,“总得让你哥见见吧。”

  “关他什么事。”

  “我猜他会棒打鸳鸯。”周乐语眨眨眼,看热闹不嫌事大,“杜公子浪得天上有地下无,多少女人为他寻死觅活,你好自为之。”

  “男人最重要是赏心悦目。”

  “肤浅。”

  宋沉烟开怀大笑,周乐语捏一捏她凉透的柔嫩脸蛋。

  “你爸也来了?”宋沉烟问。当年调查宋氏案的正是周父,如今已是公安厅长。

  “嗯,隔壁呢。露个脸就得走。据说最近有任务,神神秘秘的。”

  星级酒店菜单毫无新意,按部就班鱼贯上菜。

  一帮同学朋友陆续入席,林婉接林言的班帮着招待,礼数周全。

  宋沉烟乐得清闲,细嚼慢咽兴致缺缺,七分饱时摸摸肚皮,准备擦嘴走人。

  “烟烟,隔壁去坐会儿吧。”林婉适时过来坐在一边,递上清茶。她面容清秀身材纤细,穿墨绿羊毛大衣,像盛开荷叶婉约动人。

  “不去。”

  “人情世故总要顾着点的,你们毕竟是一家人。”林婉目含期盼,多半是接了林言的任务。

  宋沉烟不愿让这兄妹俩为难,点点头起身。

  刚到隔壁包间门口,宋子浮身边坐的人自动空出两个位置。大圆桌容纳二十人,一桌人噤声看向她,宋沉烟视而不见,径自走向会客区沙发。

  尚未落座,林言亲自来请,“沉烟,桌上去坐。”

  宋沉烟深深呼吸,提了提嘴角勉强挤出得体笑容,转身随林言过去,跟着他的示意,举杯向各位在座的叔伯兄长们一一问好。

  宋大小姐亲自敬酒为兄长接风,给足在座诸位脸面。人都是这样,风光时笑脸相迎,落魄时又唯恐与你沾亲带故。道理五岁就懂,装装样子心照不宣。

  要说酒,还是少年时哥哥煮的米酒清甜。不像如今这红酒,血一样,上了年份入口即醉,下咽如刀刮火燎,没有回甘,醇厚也是反复酸苦。

  宋沉烟皱皱眉,一饮而尽。

  二十出头不胜酒力,不过片刻,雪白肌肤粉红,醉眼蒙眬。微醺娇态百媚横生,敛去矜冷淡漠,一颦一笑都是风情。室内温度足够高,她顺手脱去大衣,里面穿奶白真丝长裙,合体剪裁包裹玲珑身段,衣襟围合露出大片脖颈肌肤,淡雅香气萦绕席间。

  桌上男人目光追着她走,黏黏糊糊,她也不知。明面上都有头有脸,还担着长辈称呼,谁也不敢当众放肆。

  宋子浮利眸深邃幽暗,静默无波,拿过大衣给她披上,侧身挡住部分视线,低声道:“你回家去,这里有我。”

  “我哪有家。”宋沉烟不看他,低头笑笑,将饭店定位发给杜吟山。

第二章 二女争夫

  宋子浮出国几年名校毕业,又将宋氏几近倒闭的远洋航线起死回生,如今回来青云直上仕途顺遂,大权在握。

  大家言笑晏晏轮番敬酒,祝前程似锦,又夸宋家祖上积福后人年少有为女靓男帅。未来多多合作,出人头地升官发财。

  宋沉烟礼貌微笑照单全收,酒水悉数被宋子浮挡下,他面不改色千杯不醉,谈笑间拿捏当家人姿态。她规规矩矩坐在身侧魂游九天,桌上人姓甚名谁又说些什么全不在意,像一尊红光满面的吉祥摆件。

  褐色双开大门被推开,灰色职业套装女子走近,步伐利落带一股罡风,如果不是身姿袅婷秀发高绾,面容知性几许笑意,实在太像寻仇。

  “子浮,回来也不说一声,听我爸讲才知道。江氏明天为你接风,都是亲朋好友,你一定要来。”江孝娴站在身后,双手自然搭上宋子浮肩头,低头浅笑,话里话外都是亲昵。

  江孝娴与宋子浮大学期间断断续续恋爱四年,婚事从恋爱第一天开始谈,一直到结束也没有结果。那时江家强势宋氏式微,订婚条件也容易理解,宋氏并入江氏旗下,宋子浮入江氏从基层做起,同时将未成年宋沉烟交由保姆照顾,分开生活。

  宋子浮不同意江家条件,更不愿被拿捏,恋爱四年像一株游丝,浮浪无边没有定性。直到突然出国,婚事彻底告吹。

  如今江孝娴三十岁,终于等回宋子浮。而宋沉烟已经成年不再是阻碍。眼见宋子浮事业有成官运亨通,江家也无理由再轻视他,前景一片光明大好,江孝娴扬眉吐气笑意难掩。

  宋沉烟知趣,起身让位,嘴也甜,“大嫂,你坐。”

  刚起身,宋子浮抓住她纤细手臂,“让林言送你回家。”

  “我返校。”

  “那你坐下。”宋子浮大掌攥住她手臂往下拽,看她微微敛眉,二人僵持不动,他稍松手上力道。

  江孝娴不请自来,职场练就看人说话本领,“烟烟你坐,我讲几句话就走。”

  她笑容不改,捏了捏宋子浮肩膀,“子浮,我就当你答应了。”

  宋子浮端肃不过一刻,酒后暴露恣意性情,俊美脸庞尽是敷衍,他仰靠椅背眯着眼,舌尖抵了抵嘴角,拂开肩上作乱的手,声音低哑入耳酥麻,“刚回来很忙,以后再说。”

  一阵异香扑鼻,高跟鞋声嗒嗒靠近,紧身裙羊毛卷大红唇,身姿摇摆火辣惹眼。表姐陈含亨也来凑热闹。

  还是宋子浮人气旺。

  勾住女人魂魄,六年未见,初心不改。

  如果一定要论先来后到,陈含亨对宋子浮的爱慕可追溯到十几年前,比江孝娴还早。姑母宋汝岐的独生女,陈氏千金。宋家刚出事时,兄妹二人搬离宋宅园林暂住宋氏老别墅,后续风波未平姑母就来争家产,名为照顾,实则将兄妹二人赶至阁楼共住一间尾房,冬冷夏热生活并不愉快。

  后来老别墅年久失修四处漏水家电老旧,少年宋子浮即懂得权衡利弊,始终不上当也不松口,姑母拿不到产权一怒之下举家搬走。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陈含亨的情愫生得不是时候,又输给后来人让她更加意难平。

  宋沉烟内心毫无波澜,预感即将现场直播黄金档狗血剧,白白便宜周围看笑话的人。

  “表哥——”陈含亨一声呼唤在嘴里打了几个转,就要扑到宋子浮怀里,江孝娴眼疾手快将她拉开,眼底鄙夷厌恶毫不掩饰。

  大嫂只能有一位,江陈不和早已是陈年往事。

  宋子浮懒洋洋靠在椅上,岔开两条大长腿,眼皮都懒得抬。

  宋沉烟好整以暇保持观望,毕竟谁做大嫂她说了不算,除去曾经大哥滤镜,呵护备至原也难逃渣男属性。

  江陈二位有家世有样貌,追求者能从南太平洋排到春江,何必虚度青春年华在同一处连番栽倒。

  男人不把话讲清楚,也不肯给个痛快,四处留情,却造成女人纠缠不休出乖露丑。

  陈含亨绕到身侧将宋沉烟拱开,手肘撑在桌上,“表哥,今天怎么不叫我?”

  “有事?”宋子浮明显耐心用尽,眸中冷意森然。

  江孝娴礼貌劝退,“陈小姐,子浮刚回事情也多,下次方便时我会通知你。”

  “用得着你通知?自作多情。”陈含亨白眼翻翻,毫不客气。

  二女针尖对麦芒。

  宋沉烟给渣男打分完毕,对后续戏份了无兴趣,也不想大家闹得难堪,“表姐,你不回去争家产,到这儿来凑什么热闹?”

  陈含亨家里最近忽然冒出好几个私生子弟弟,严重威胁到她家庭地位,连陈氏产业都不一定能抓到手上,这一句正戳中伤心处,她反讽道:“你有这工夫多管管杜公子吧。头上都成青青草原了,还管别人闲事?哦,对了,他怎么会服你管呢?呵呵呵……”

  这句话声音不小,成功将注意力引到宋沉烟头上。她虽然不在意杜吟山拈花惹草,但也不喜欢当人笑料,冷声道:“杜吟山自有他妈去管教,不劳你操心。”

  “姐姐这是关心你,别以为你哥回了就有人为你撑腰,你还以为杜家真能看上你?一破落户摆什么款,谁知道是不是表面高贵背后放荡?别人背后怎么笑话你的,我可一句句都知道,要不要姐姐说给你听?”陈含亨伶牙俐齿,从小到大吵架打架从没输过。

  宋子浮俊脸阴沉眸色渐深,为自己斟一杯酒,二指捏起杯沿仰头咽下,然后将酒杯重重砸在桌上。

  他抬手松开衣领两粒纽扣,喉头痛感郁结滚动几下,仰靠椅背神情晦涩不明,太阳穴突突跳动,幽暗黑眸似有千言万语直勾勾盯住宋沉烟,她慌忙别开脸。

  “陈小姐,说话当心。”江孝娴提醒完,为免陷入纠缠,掐点离开。走时拍了拍宋子浮肩头,留下一个眼神。

  陈含亨嗤笑,“装什么高风亮节!”

  众位看客为避免尴尬,也不好明目张胆豪门看戏,纷纷找借口暂时离席。

  宋沉烟心情烦闷,站起来打算远离是非中心,陈含亨立即坐下去顺手推了一把,她趔趄着往后倒去,左右空无一物而背后墙壁离得很远。

  她已准备好闭眼硬摔,被结实臂膀稳稳扶住。很礼貌,扶住肩头而不是拦腰。

  烟雾缭绕中仰头,男子眉眼锋利英挺俊朗,身材高大挺拔,银灰西服白衬衣,剪裁得体面料名贵,金袖扣金腕表金丝领带,土豪光泽皆由成功铸造。

  他手臂温热健壮,指尖还燃着一支烟,明灭红点青烟朝外,烟嘴朝内同手指一起贴住宋沉烟肩头。

  深邃眼眸中桀骜匪气分明,与装扮不符。

  表里不一又有何妨,谁不是这样行走江湖。免去与地面亲密接触,宋沉烟不由身心放松,眉眼弯弯狡黠一笑。

  “阿镇,谢了。”宋子浮几步走近,将她拉到身后。

  严镇收回手退开一步,“举手之劳,宋小姐还好?”

  宋沉烟站稳脚跟,“谢谢你,阿镇。”

  宋子浮纠正她,“你该叫哥。”

  “阿镇哥哥。”她从善如流,一向嘴甜。

  严镇一怔,似乎被这称呼震撼心灵,不知道在想什么,就近在餐桌烟灰缸掐灭烟头,回过神道:“常听你哥提起你”。

  宋沉烟只是点头微笑,无意闲聊。任何与宋子浮有关的事情,她都不想知道。

  手机适时响起,杜吟山信息:“已到门口,几时出来?”

  “即刻。”宋沉烟回复信息,知会林言后,默默离开。

  陈含亨缠住宋子浮,一刻不想分开。男人冷言冷脸,“我以为女人都要脸面,你再这样没有分寸,不要怪我当众让你难堪。”

  “江孝娴有什么好,他们江氏有的,我家也有。”

  “你以为我要靠女人?呵,”宋子浮没有笑意,转身时,已经不见宋沉烟身影,再没有耐心与陈含亨废话。

  大步出去,在隔壁两个包间都没寻见人,心下焦急。问林言才知宋沉烟已离开。心神未定脚步先行,心头不知是什么滋味,顾不上其他,一路追出去。

  他只希望她能回家,想告诉她,她还有家。

  见宋沉烟上了一辆黄色敞篷超跑,旁边男子一身黑衣,轮廓健壮有型,棕发垂在额前,低头点烟单手驾车,举止跋扈不羁,冲她笑时放肆惬意。而她回应的那抹明媚笑意,如重锤击在宋子浮心头。

  尾灯亮起,发动机嚣张轰鸣,蛇一般窜出去消失在夜色里。

  怎么会不担心。

  整整一天都不愿意多看他一眼,却与其他男人那般熟稔。六年过去,他的位置就被挤得一点不剩了么。

  宋子浮返回包间,仰靠沙发心情灰败,眼神放空也不知该看往何处。

  林言递过来一杯清茶,“以前和你提起过,他们在一起很久了,其实也不必过于担心,杜家那小子风评虽不太好,但也算知根知底。那边有长辈管着,不至于太出格。”

  严镇坐在沙发另一侧,随手点烟,深吸一口,“要不,我替你去查查他?”

  “当然要查。”宋子浮衬衫袖口挽至手肘,眼里泛着红血丝,敲了敲茶几桌面,对林言道:“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让她这周搬回家来。”

  “我尽力去劝。”

  “她现在话都不与我讲,还能听你几句劝,这是将你当大哥了。”宋子浮言语酸涩,眼尾泛红抬手掩面,“没有良心,我一手带大她,现在翻脸不认人。”

  “你今天才回来,多相处些时,会好的。”林言宽慰道:“一个女孩子,青春期身边没有家长陪伴关心,遇事都不知和谁说,情感缺失防备心自然会重些。你是兄长,不该怪她。”

  宋子浮问:“你和林婉相处如何。”

  “我体谅她,她也愿意听我的话。但宋沉烟性格不同,吃软不吃硬,你沟通时要注意方式。”

  宋子浮陷入沙发椅背,后槽牙紧咬,声音沉沉:“她如今翅膀硬了,恐怕软硬不吃。”

第三章 不可订婚

  第二日宋沉烟美梦被电话铃声打断。

  渐强铃声一阵吵过一阵,每五分钟响一次,规律堪比闹钟。

  她眼睛尚未睁开,划过接听界面。

  “下楼。”是杜吟山。

  “干什么这么早?小弟,挡桃花不必这么起早摸黑。”她睡意朦胧语气疲惫,酒量不好,昨晚堪比宿醉,她正头痛。

  “小弟昨晚接你回来,不感念我辛苦?给你十分钟。”

  宋沉烟眼前一黑光速坐起,十分钟不赶到楼下,那混小子就敢按喇叭将整栋楼吵醒。

  上午十一点,宿舍已经没有人。大四期末课业不多,大家各处去忙,要考研的早已在图书馆占位自习,签东家的也早早起床朝九晚五。

  剩她大闲人一个,磨着周乐语找关系开后门,同一家公司实习下周才报道。

  刷牙洗脸,长发松松挽起,睡裙懒得换,光腿披上黑色羊绒大衣下楼。站在车门边,刚好十分钟。

  宋沉烟小脸素净神情冷淡,同样招数奉还,“给你五分钟,有何贵干赶紧说。”

  “上车。”杜吟山摆头,上下打量她一眼,唇角勾起笑得莫名其妙。

  超跑在校园过于惹眼,经不住过路同学指指点点,她懒得废话,开门坐上副驾。

  杜吟山开窗点烟,深吸一口缓缓吐出,手臂搁在窗沿,烟灰尽数掸在窗外随风飘散,侧颜俊美无可挑剔,有美女路过,他吹着口哨对窗外美人肆意一笑,颠倒众生之际扔掉烟头关窗,起步调头。

  宋沉烟见惯他放浪作态,不以为意,“去哪?”

  “我妈勒令我回趟家,说今日家中贵客到访。”

  “拉我做什么?”

  “我怕是相亲。有你往那一坐就是白月光,让庸脂俗粉自惭形秽,帮我劝退多少无知少女。”

  “你妈要恨死我。还能拖多久?就要毕业,你迟早要结婚,还没遇见真爱?”宋沉烟系安全带的手一顿,“等等。”

  “干嘛?”杜吟山侧头看她一眼,又回过头去直视前方,并未减速。车速不算快,校园林荫道下,枯黄落叶纷纷生出几分浪漫。

  “回去换衣啊,我穿睡衣去你家像什么话。”宋沉烟下楼匆忙,不仅没来得及换睡衣,连内衣都没穿,全靠黑色长袍裹住曼妙曲线,下摆散开,两条大白腿明晃晃的刺眼。

  “正好让别人见着我俩上床做爱下床相亲,让她们知道什么叫做如胶似漆。”

  “你好好说话!”

  “不怕,又不是没穿睡衣去过。”

  “两码事。那次是高二寒假集体赶作业,好多同学半夜赶来,穿睡衣勉强说得过去。”宋沉烟着急起来,侧身就要教育他,“姐姐一世英名就要毁在你手上。这几年绿帽像集邮还嫌不够多,知不知道别人背后怎么笑话我?”

  杜吟山仰头大笑,“你宋大小姐还怕这个?话说回来,我娶别人不如娶你,不然,咱俩试试?”

  “你说什么梦话?”宋沉烟瞪他,“当初说好的,你帮我挡骚扰,我帮你挡相亲,我俩互不相欠。你现在想毁约?”

  “说话别那么难听,小心孤独终老。”

  “你无非是想要个不管你的老婆,让你自由自在放浪形骸。我自认没有大房气度,那片青青草原还是留给爱你的人。”

  “你要是答应,我可以改啊。以后不喝酒不把妹,每天早早回家,心里就你一个人。”

  这回换宋沉烟仰天长笑,眼泪都快笑出花,“杜公子,情话信手拈来,你自己信吗?”

  杜吟山挑挑眉,低沉干笑两声,手指搭在方向盘上敲了敲,没有说话。

  从虞春大学到湖畔杜家,车程三十分钟。

  春湖靠春山脚下,风景优美环境宜人,虞春市中心有名富人区。开发商围湖圈地,豪宅新盘层出不穷。富商权贵明里暗里都要抢占一席之地,不为别的,身份象征。

  三层西式小洋楼已有十年,别墅区内维护精细,岁月未减退豪宅气势,反沉淀人文气韵。

  杜家几代名声显赫经久不衰,杜先生是现任行政院院长,与宋家有旧交。

  对于宋沉烟与杜吟山的关系,杜家并未明确反对,但杜吟山的被动相亲也从未停止过。多少豪门想攀高门,杜吟山每次都拉宋沉烟挡枪,杜夫人挑挑拣拣勉强收敛。

  三年下来,两小无猜假恋爱真朋友无人知晓,配合得天衣无缝。

  车直接停进杜家车库,二人默契手拉手乘电梯入客厅,门刚打开,宋沉烟愣住。

  杜吟山一米八八大高个,黑衣黑裤勾勒完美比例健硕身形,将她从电梯里拎出来,就像壮汉拎鸡仔。

  她喉头干涩,转身就想跑。

  宋子浮西服领带衣冠楚楚,悠闲坐在杜家客厅沙发上,双腿交叠,手里端一杯清茶,黑沉沉眼眸像汪洋大海暗涌翻腾,定定看向她。

  宋沉烟眉毛紧紧拧住,扭头问杜吟山,“这就是你说的贵客?”

  杜吟山两手一摊,我也不知。

  林言也在,还有几位杜家亲友,聚在客厅闲谈。

  宋沉烟低头看自己紫粉睡裙与宽松黑袍,拢住衣襟系好腰带,只想原地消失。她贴住墙壁不肯动,恨恨道:“我要回去,又不是相亲今天没我的事。”

  “来都来了,吃了饭再走。”杜吟山一派轻松,转身单手撑住墙,大片阴影罩在她头顶,低笑道:“你哥什么时候回的?你这模样活像耗子见了猫,原来宋小姐也有怕的时候。”

  “昨天。”

  “正好一会跟他走,省得我送你。”杜吟山拖她手往客厅走,笑容得体与几位叔叔伯伯问好,宋沉烟生无可恋陪笑脸,手指用力掐他。

  “你干嘛?早上没吃饭力气这么大,女壮士投胎?”杜吟山抽回手,吹了下被掐红的手背。

  宋沉烟狠狠剜他一眼,扭头往后花园走去,坐在檐下不肯再进来。杜吟山在客厅久坐无聊,也跟出去。

  二人互动像小儿女打情骂俏。

  大家和和气气玩笑几句,只有宋子浮心里不是滋味,他连宋沉烟昨晚是否返校都不清楚,见她穿睡衣理所当然走进杜家大门,抚额脑门直跳。

  “胡闹惯了,别管他们。”杜夫人一笑,继续招待客人。

  杜家今日请春江饭店大厨上门,里里外外白帽白衫十几人忙忙碌碌。

  餐厅富丽堂皇,落地窗外正是春湖,湖面浑浊暗沉冰凌成片,寒鸦掠水而过,留下几点涟漪。

  长条桌铺白色蕾丝桌布暗红餐巾,一应骨瓷描金餐具摆满八位。时令反季各色佳肴应有,空运虾蟹海参鱼翅,牛肉鹅肝松露红酒,里里外外贵宾待遇。

  按辈分与杜吟山在长桌末位落座,宋沉烟心里突突直跳,用餐过于正式,直觉有事发生。杜家不知道她会来,这顿饭自然是请宋子浮,杜先生不在家,还特地请杜家亲友作陪,他有多大脸面?

  宋沉烟隔着桌子看了眼右侧主位,宋子浮一派闲适云淡风轻。

  她皱皱眉。林言看她一眼,示意稍安毋躁。

  又暂时放下心来。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大家先寒暄后聊工作,祝贺宋子浮就任财政部预算司长,又聊起宋氏海外业务线与杜家亲友名下企业合作可能,他未拒绝也未接受,顺势聊起杜家旗下“CWE 国际咨询”股价又涨,夸赞杜夫人姐弟投资好手腕,最后感谢杜先生提携感谢诸位厚爱,宾主尽欢如沐春风。

  杜夫人慈眉善目珠圆玉润,穿香槟色套装贵妇模样,起身亲自为在座客人倒酒,笑道:“子浮,正好你也返家,择日不如撞日,今天将儿女婚事定下,杜宋两家结为一家。好几年了,我们也得给你小妹一个交代。”

  宋沉烟突突心跳停在此处。

  杜家眼高于顶,她心知肚明,正因如此当初才敢同杜吟山互帮互助。过去三年杜夫人从不提婚事,替杜吟山安排相亲没有一百次也有九十九,如今怎么良心发现?

  拜高踩低虽是人性驱使,偏偏还要从别处找理由。

  什么叫做给她交代?她不需要,更不想入套。

  旁边杜吟山没心没肺,还在与餐盘里一只帝王蟹腿做斗争,她忍不住在餐桌下踹他一脚。杜吟山一愣,捏着筷子双臂一紧,看向她。

  “妈,我还小。”他立即反应过来,话说完才掉头去看杜夫人。

  “你给我闭嘴!”杜夫人前胸的珍珠项链圆润硕大,随着气息起伏微微颤抖,不知是真怒还是假怒。

  宋子浮拿起餐帕按了按嘴角,移开面前红酒,慢条斯理说道:“再等两年也不急,二十出头性子都还没个定数。我小妹任性胡闹,当不当得起杜家厚爱还难说,这几年多谢关照。”

  订婚事宜被他三言两语按下,杜夫人知晓此事提起仓促,状似无意调转话头聊起其他。

  餐后并未久留,宋子浮推脱工作交接繁忙,带宋沉烟先走。

  林言驾车,兄妹二人后排落座。

  “你经常这么穿着睡衣到处乱跑?”宋子浮偏过头看她,正好见她脚下毛绒绒浅紫拖鞋,袜子也没穿,纤巧脚踝光溜溜的雪白,小腿藕似的莹润,越发觉得呼吸不畅,开口质问:“你和那小子相处到哪一步了?”

  宋沉烟看向窗外不说话,冷冷清清拒人千里。

  “昨晚去哪了?”

  “学校宿舍。”

  “什么时候搬回来。”

  “言哥,送我返校吧。”宋沉烟转头对前方说话,当身边人是空气。

  “你非得这样?”宋子浮气得脑仁炸裂,心情郁结扯松衬衣领口,恶声恶气道:“去暮雨楼。”

第四章 棒打鸳鸯

  小雪寒天,积云暗沉,微光撤去。

  轿车停靠吾秦河畔,墨绿竹林遮天蔽日,林间翘角飞檐灯火零星。

  宋子浮摔门下车。林言好言相劝,宋沉烟施施然随后。

  暮雨楼乌青砖墙黑色屋瓦,上下四层仿古建筑。

  外部朴素低调,庄重清幽。

  穿竹林入大堂,内里别有洞天。

  室内挑高十米以上,房梁屋檐木质结构,暖黄灯光自上而下,照映出古朴的金碧辉煌。

  大堂正前方圆形吧台环绕,服务生台后调酒,吧台背后浅棕木质酒架,上方水晶吊灯如万箭离弦,流光随箭身浮动。

  室内温度适宜,光线温暖柔和,心境不自觉放松。

  林言带宋沉烟在落地窗边小桌落座,为她点一杯无酒精起泡酒,她不要甜,奶油橘子味加薄荷,酸爽直冲天灵盖。

  宋沉烟眯眼皱眉。

  “很少见小女生不喜甜食,”林言笑道。

  “我不配甜腻,还是苦一点好。”

  林言和颜悦色,“有没有耐心听我说两句?”

  宋沉烟受他照顾几年,与林婉同享兄长待遇,自然买他的账,点点头,“你说。”

  “你哥当年出国有不得已,走时将信托基金的钱全留给你,其实他当时在外念书也很不容易。”他斟词酌句,“他陪伴你十六年,一手将你带大。你们之间的感情也不需要证明。”

  宋沉烟低头沉默,脑中一团乱麻。

  “你都愿意听我讲废话,对他却半分耐心也没有。他是个男人,有他的责任和志向。他不是舍弃你,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在关心你。”林言神情平静,语调温和,“不是要你立刻就接受他,至少不要那么伤他的心。能做到吗?”

  “你教育我?”宋沉烟抬头,恢复冷漠。

  林言摇头,指节在桌面轻轻叩响,“我是怕你后悔,你还小,浑身是刺也会扎痛自己。”

  宋沉烟大口饮冻水,心头憋闷无语。

  谁对谁错,哪里说得清。

  “你笑起来多好看,多笑一笑总不难吧。”

  宋沉烟闻言果然哼笑一声。

  林言见她情绪变好,步步紧逼,“既然实习公司下周入职,你住回家也方便一些。我可以顺路接送你,工作上不懂的也可随时问我,怎样?”

  “你要住校也行,我为你准备一辆车,不过你得自己开,路上往返三小时,高峰期堵得要命。”

  宋沉烟转动玻璃杯,思考片刻,纤细指节冻得冰凉,收回手握成拳,“我就不能自己住?租也好买也好,那么多房子随便在公司附近选一套。”

  “不能。让你自己挑选工作已是最大自由,你要么回家,要么住校。宋先生不会让你一个人住。不过你还有半年毕业,早晚得回家。”林言宽阔肩膀往后收,扬起下巴微微一笑。他纵横商场谈判老手,对付女孩绰绰有余,平静凝视劝她不要负隅顽抗。

  “要么,你继续念书?”

  “诡计多端。”宋沉烟柳眉倒竖,明白多说也无用,气哼哼起身要走。

  “用过晚饭再走,看你中午也没吃。”林言领她从吧台后电梯直上四楼雅间。

  “杜家的饭不好吃。”宋沉烟憋了满肚子火,又不知道对谁发,只能压抑自己,讲话无精打采,神情恹恹。

  雅间宽敞明亮,进门处石竹小品水雾环绕,绕过屏风右侧圆形餐桌,左侧真皮沙发围合红木茶几,前方大屏幕正播放老剧《乱世佳人》,声音调得很小。

  两侧墙壁中式花窗夹角而立,一面赏吾秦河畔灯火阑珊,另一面看春江夜景高楼林立。

  宋沉烟在沙发躺下,寻着舒服姿势,拿起手机打发时间,无人打扰,不知不觉入睡。

  乌黑长发如瀑布倾泻落地,衣襟松散脖颈胸前肌肤雪白,下摆垂落美腿横陈,娇憨睡颜令人血脉偾张。

  她全然放松甜睡,对一切无知无觉。

  “醒醒,回家睡。”宋子浮俯身手背轻拍她脸颊,严镇一同进来见她睡姿,有意避嫌转过身去。

  宋沉烟睡眼惺忪茫然,直视宋子浮沉沉目光。过了会儿缓过睡意,皱着眉撑住自己坐起来,忽然想起抬手捏住衣襟,挡住大片风光。

  他别开眼直起腰,单手插兜居高临下,“去和杜吟山分手,现在。”

  “什么?”宋沉烟仰头皱眉。

  “我送你过去,现在去与他划清界限。”

  “不去。”宋沉烟已经够烦,午睡被打断,满脑子实习搬家订婚逃避,尚未接收到话里信息,先开口拒绝。

  宋子浮俊脸阴沉,勾起唇角笑了笑,将她从沙发拽起往外拖,脚步很急,她跟不上差点栽倒。

  “你干什么?”宋沉烟甩开手却并未挣脱,动作过猛衣襟松开就要散落肩头。

  “让你去分手,怎么,舍不得?”宋子浮力道更紧,几乎将她手腕捏碎。

  “分不分手关你什么事?你松开!”

  “不松。”

  两人拉扯到走廊,宋子浮抓住她手腕抵上墙。宋沉烟狭长凤目泛红,仰头狠狠瞪他,深潭水波流转,呼吸急促眨眼间就要伤心落泪。

  楚楚可怜潋滟双眸,直击心底,他心尖随之一颤,却知道那不是为他。

  宋子浮更加恼火,又看不得她掉眼泪不由松了力道,但仍然硬下心肠:“这件事没得商量。”

  “那什么事情有商量?让我搬回家有商量?还是六年前有商量?我凭什么要听你的,你走开!”宋沉烟双手用力推开他,掉头往外走。

  宋子浮利眸微微眯起,紧抿薄唇咬紧牙关,几乎气到头顶冒烟,从背后拉住她大衣,将人扔回雅间沙发。

  他脱了西服扔到沙发上,挽起衬衣袖口,仰头叉腰脖子青筋暴起,舌尖抵了抵嘴角,抬手指她:“我是为你好。”

  宋沉烟斜靠沙发,弓着背肩膀微微颤抖,长发掩住一半脸,抬手遮住眼睛小声抽泣。

  严镇关上雅间门,点了支烟,转身扶住宋子浮肩头往窗边走两步:“子浮,你去一边歇歇,发什么火?吓着小妹。林言才和你说要注意方式,就给忘了?”

  雅间陷入沉默,严镇在窗边吞云吐雾,抽完一支烟返回沙发坐下。

  沙发半边微微凹陷,他身形高大健硕,白衬衣解掉两粒扣,下摆半边拉出银灰西裤,双腿微屈敞开,褶皱都分外有型。

  严镇眉目凶悍匪气分明,人格分裂彻底,与昨日接风宴上判若两人。他随手递出一盒抽纸,“来,擦擦脸,好好的哭成花猫怎么行,也不怕外面人笑话?”

  宋沉烟盯着他衬衣口袋塞成一团的领带,呆若木鸡纹丝不动。

  “晚上想吃点什么?咱暮雨楼什么都有,天上飞的地上爬的,龙肝凤髓熊掌猴脑随你点。”

  她揉揉眼睛,抽了张纸擦脸,声音有些嘶哑,“不吃,违法。”

  面容清丽,委屈巴巴。

  “行,”严镇锋利眉角轻敛,低头笑,又点了支烟,深深吸了一口,眸子亮晶晶看向她。

  这时敲门声响,服务生进来放下一个牛皮纸信封后出去。

  严镇将烟叼在嘴里,眯着眼拆开信封,一沓照片摊开,看了两眼扔上茶几,嗤笑道:“呵,这小子真他妈会玩。”

  宋沉烟不解,看向他。

  转而看向茶几上四散的照片,数位十八线野模搂搂抱抱卿卿我我,酒店出入记录清清楚楚,各种限制级三人行,连用过的套子照片都有,主角自然是杜吟山。

  她捂住嘴差点呕吐,嫌弃挥手,“拿走拿走,我不想看。”

  严镇将烟夹回指尖,吐出个烟圈,又将所有照片翻面塞回纸袋,感叹道:“小妹,你眼光不行啊。”

  “死心了吗?”宋子浮白衬衣黑西裤服帖挺括,不紧不慢回沙发坐下,调整过心情语气还算平静,“这些脏东西原本不想拿到你面前,谁想你不到黄河心不死。”

  本来与杜吟山互帮互助也快结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宋沉烟懒得解释。再说演戏已经三年,就算有心解释,恐怕也无人肯信,索性闭嘴。

  “小妹,赶紧将那小子踹了,太不是东西。他把妹飙车赌博,还有……”严镇摆头欲言又止,吸了口烟,还是说道:“如果不是有对好爹妈,这种滥仔死在街头都没人知道。”

  “不要这样说,他三年来为我挡住不少莫名骚扰,对我也还算好,我总不能背后取笑他。”宋沉烟与杜吟山在外互相维护已成默契,他拈花惹草她无需在意,自然说道:“他的私生活与我没有关系,话说回来,男人谁不爱玩,你们怕是私下玩得也不少,何必五十步笑百步。”

  严镇一噎,说道:“小妹,你不听劝,不怪你哥发火。还是你身边好男人太少,经历少容易看走眼。以后照着你哥这样的找,事业有成,洁身自好。”

  宋沉烟冷哼:“他以前不也那样,和杜吟山有什么区别?”

  宋子浮面色黑沉如锅底,眸色幽暗狠厉,扯掉领带深深呼吸,冷笑着将手上水杯重重拍往桌面,严镇见又要吵起来,忙起身手掌往下压了压,“不说了,吃饭。”

  宋沉烟自觉走去餐桌,随便找了张椅子坐下,她饿了。中午就没好好吃,提心吊胆听杜夫人讲订婚,心里七上八下。下午连受林言与宋子浮精神打击,一个让她回家一个逼她分手,还憋着起床气,心情并不美丽,何时这样累过。

  宋子浮自然坐她右侧,林言处理完工作回来与严镇一起入座,距离合适,席间宽松随意。时令家常菜配人头马 XO,清蒸鱼白灼虾,红烧排骨狮子头,冬笋火腿文思豆腐清炖鸡汤,再来几样绿油油炒青菜,菜式色香味俱全,美酒醇滑顺喉。

  三兄弟喝点小酒,宋沉烟埋头干饭,只是右手腕被掐出青紫瘀痕,捏着筷子手有些抖。她换成左手拿勺,不声不响慢慢喝汤。

  宋子浮看在眼里痛在心头,后悔下手重了分寸。依她口味喜好,夹菜挑去鱼刺送到碗里,她都默默咽下也不反对。他眉眼舒展心情轻快,嘴角噙笑抿一口酒,来日方长。

第五章 破冰拥抱

  出了暮雨楼,天已经黑透。

  林言安排司机径直将二人送回家,宋沉烟上楼,宋子浮随后,只说了句早点休息,各自回房。

  宋沉烟没带换洗衣物,洗过澡,将小裤洗净晾在浴室,勉强穿上白天那件真丝睡裙,坐在空荡荡梳妆台前擦着头发。

  房间只点亮角落里一盏昏黄落地灯,夜深人静,窗外漆黑。

  卧室门被推开。

  宋子浮站在门口,藏青色睡袍下宽肩窄腰的颀长身形,腰带松松系着,胸前腹肌线条紧实,还挂着水珠。几缕发丝垂在额前,脱去白日儒雅斯文,有俊美放纵的味道。

  宋沉烟余光瞧见,“为什么不敲门。”

  他抬手在门上轻叩两下,不等回应几步走近,接过她手中毛巾,替她擦干发尾水迹,对着镜子抬眼看她,“给你三天时间,处理不好我替你出面。”

  宋沉烟一顿,抽回毛巾随手扔开,站起身直视他,“到底还要我怎样?我已经住回家还不满意?”

  她身上还带着沐浴水汽,皮肤有些潮热泛红。

  “那渣男有什么好?”

  “你不渣?凭什么说别人?”

  他俊脸越发阴沉,利眸幽暗如刀,“我看男人比你准。”

  “我肯住这里已经是让步,你不要处处干涉我。”宋沉烟转身去浴室。

  浴室灯光和镜框都是金黄颜色,水气弥漫,她抬手抹去镜面水雾,是一张略显苍白的脸。几个抽屉翻过,都没有找到吹风机。她换了条毛巾,继续拧着湿漉漉的头发。

  宋子浮踢开面前化妆凳,跟进浴室。

  危险气息逼近,她后退仰头,声音低哑带着点鼻音,“我很累,没有力气吵架。”

  宋子浮压抑怒气,郑重说道:“他纨绔轻佻,不会善待女人。你才多大,不必这么着急与人确定关系,杜家以后也不许再去。”

  宋沉烟对他怒气极为满意,眉眼弯弯温柔回应:“也许我会和他订婚。杜夫人满意我有什么不好,多少人想嫁高门,你应该道声恭喜。有我在杜家,说不定你今后也能前程似锦。”

  宋子浮额头青筋暴起,眉头紧锁眸中泛红,压低声音训斥:“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他往前一步,气势逼人,“你就这么作践自己?想当商品与人交易?杜家背后那些勾当你不清楚我清楚。他们看中的不过是宋氏海运航线,不是你。”他怒极反笑,摇摇头,“你以为我想管你这些破事?用你的脑子好好想想,为什么我一回来他们就提亲事,前几年干什么去了?这种委屈你也肯受?”

  她眼中水光潋滟不发一言,胸闷又头昏脑涨,实在不想再吵,避开他往浴室外走。

  他钳住她手臂往后拉,“说你两句就要走,年纪不大脾气见长?”

  浴室水汽未散,地面潮湿,她步履匆忙又受阻,脚下一滑往洗漱台栽倒,眼见脑袋就要撞上冰凉大理石台面。

  宋子浮长臂将她收入怀里按进胸膛,低声叹道:“别闹了好不好。”

  她要推他,他却用力收紧怀抱,无论如何都挣脱不开。

  熟悉香气,坚实胸膛,时隔六年的拥抱。

  宋沉烟单薄肩膀微微颤抖,头埋在他胸前闷声哭泣,身体渐渐瘫软,好像全身的盔甲与防备都被抽去,低声指责:“只会欺负我,一回来就凶我,哪有你这种哥哥,谁要认你,有本事别回来……杜吟山对我都比你好,林言也比你好,所有人都比你好……”

  她断断续续抱怨,每一句呜咽都锤在他心头。

  手掌未及收回,掌心触感丝滑弹润,睡袍下蚕丝从心里千丝万缕蔓延出来,缠住他动弹不得。

  他费劲蜷起手掌,握成拳又舒展开,移到她凹陷腰间,触及腰窝软肉,心脏怦然多跳一下。

  蝴蝶骨骼嶙峋,纤腰能轻易被大掌掐断,身段比六年前更柔软,前面却又鼓涨两团挤压他胸膛。一时有些恍神,难以将怀中人与曾经细弱少女联系到一起。

  衣料单薄柔软,曲线起伏紧贴,香气清雅,他心如擂鼓,变化猝不及防。

  宋子浮喉头滚动,声音喑哑,“和他分开,我什么都能给你。”

  他胸前衣襟被温热泪水浸湿,低头与她额头相贴,察觉她浑身滚烫,面颊潮红得不正常,双眸里雾蒙蒙没有焦距。这才惊觉她是受凉发热,身体不适。

  宋沉烟身子柔弱无骨,软绵绵贴着他往下滑。

  室内虽温暖,也还是严冬。她衣着单薄仓促,整日跟进跟出,骤冷骤热如何能受得住。宋子浮后悔自己大意,紧紧搂住她腰身横抱上床安顿好,滔天怒火消弭于无形间。

  电话吩咐人准备退烧药,喂过药后,拿着湿毛巾守在床边,替她擦手擦脸物理降温。

  小时候也这样守过她。

  那年家中出事,兄妹二人和姑母一家搬进宋氏老别墅。

  等所有人选完房间,他们能住的只剩阁楼尾房,只有屋顶一扇窗,墙角小小一张床,环境逼仄阴暗潮湿,冬天格外冷。她才五岁夜夜噩梦,住进去就高烧不退。他也只有十二岁,不知道如何照顾小孩,学着大人用湿毛巾给她擦脸喂她喝水,抱着她隔着窗户看天上的星,盼着她快快好起来,或许是父母显灵,她竟真的渐渐好转。

  姑母一家表面和气,惯做好人。取得监护权拿到宋氏信托的钱,却给宋沉烟穿陈含亨的旧衣裳,他不在家,她只得冷饭吃,连保姆都敢使唤她。

  他慢慢发现,她上桌吃饭不敢夹菜,冷不敢说冷,热不敢说热。陈含亨过得像公主,她只能捡剩下的像只流浪猫蜷缩在角落。谁都敢训斥她,对她大吼大叫,没有关心没有尊严。直到有天他无意中见她手臂伤痕,继而发现她背上红肿紫胀,他心痛焦急与姑母撕破脸。

  可是有什么用,他也才是个少年,没人信他更没人理他。

  小女孩到处乱跑,磕碰受伤在所难免。姑母监护一双孤儿,日日做好人其乐无穷。

  午夜暗灯缠绵。

  宋子浮爱怜拭去她额头冷汗,手背轻轻滑过她的脸颊,五岁女孩已长大成人,容貌美丽气韵沉稳,皱眉间似被噩梦纠缠。

  宋沉烟睡不安稳,浑身濡湿冒汗,陷入冗长梦境醒不过来,醒来又睡过去,还是那个梦。

  梦里雨夜潮湿闷热。

  她五岁生日,和宋子浮从外面疯玩回家。天已黑透,夜里的雨是温热的,满身汗也是温热的,衣裳黏糊糊贴在身上十分难受。

  家里亮着灯,她跑上楼推开书房门,血腥气扑面而来。棕红色木地板像是暗红沼泽,父母躺在地上,身上艳红染遍。鲜血四处蔓延翻涌如沼泽,化作两条双臂圈紧她。

  她陷在黏腻地板中,白裙浸透成血色,伏下小小身子撒娇,“妈妈,抱抱。”

  肉乎乎小手抓住冰凉大手,那里握一把枪。

  她捡起这把冰冷黑色玩具,站起来转身,宋子浮立在书房门口面色惨白浑身颤抖。

  “哥哥,我怕。”她浑身是血抱住他。

  ……

  哥哥……我怕……

  她喃喃。

  “别怕。”

  恍惚中陷入温暖怀抱,声音低沉,淡淡沉香是久远记忆中熟悉的气味。

  她惊惧中牢牢抱紧,脸颊触感濡湿温热,慢慢移到耳畔脖颈,她抬手拂去痒意,手被握住。有细碎的吻轻柔落在唇角,慢慢摩挲安抚。

  宋沉烟浑身酸软,五脏六腑搅作一团般的抽痛,身体里有热血涌出来。

  “疼。”她昏睡未醒,喘息着,满脸是泪。

  宋子浮抬手拭去她眼尾泪水,撩开她脸颊边的发丝,轻声问:“哪儿疼。”

  她皱眉,翻身额头抵到他胸前,面色苍白浑身冰冷,额角冷汗在昏暗夜灯里闪着细碎微光。

  宋子浮侧躺在身边,大掌贴上她额头,擦去她面颊冷汗,手指抚摸过她干涸嘴唇,唇瓣裂开的缝隙卷翘起皮刺到他指尖,心中已觉不好,探手抚她后背滑到尾椎,睡衣汗湿后滑腻冰凉。

  他起身掀被,见手上鲜红血迹,又见睡袍和腿上几道血痕,心中大骇,一把拉开被子,殷红血迹从她身下浸染出来,睡裙衣摆已经被鲜血浸透。

  宋子浮慌乱无比,抖着手去拍她的脸,“烟烟,醒醒。”

  “去医院,我们去医院。”千万不要有事。他嘴唇颤抖,艰难地吐气,迅速起床穿上大衣,心里千头万绪,为什么会有血?怀孕?出过什么事伤了身?

  他一颗心打着转飘不到尽头,眼睛红得要沁出血来,扯过厚毛毯裹紧她,抱着匆匆往楼下走。

  宋沉烟迷糊着哼了一声。

  “没事,有哥哥在,会没事的。”他低头,贴着脸安抚她也安抚自己,想加紧脚步,膝盖却僵直打颤,下楼梯时险将两步踏作一步。

  她惊醒,潭底有厚重的雾,迷茫看着他。

  “我们去医院,很快就到。”

  “我好多了,睡一觉就没事。”

  “你出了好多血。”他双臂微颤,几乎抱不稳她。

  “哥哥。”她明白过来红了脸,伸出手环到他脖子上,轻声道:“你别急,我好像……只是生理期……”

  “今天来得突然,我也忘记了……”宋沉烟将脸埋在他肩膀,声音轻飘飘的,飘进他耳朵里,叫他放下心。

  宋子浮站在楼梯上,稳住摇晃身形,长舒一口气,重重亲吻她额头。

  “没事就好,”他转身上楼,将她放回床上被子盖好,“你等我。”

第六章 小船进港

  城市变化日新月异,凌晨三点要买点东西,对一个离开六年的人来说不算容易。

  这个时间也不愿打扰别人,更何况是家里的事,理应他做。

  宋子浮开着车,绕过环湖路去老城区找了半小时,才找到林言说的那家 24 小时便利店。

  上次为她买这些护理用品是多久之前呢,回忆如潮水涌来,时光飞逝恍如昨日。那时她哭着问他,她是不是血崩要死了,她亲眼见爸妈倒在血里再也没有醒来。

  她吓得不轻。

  传统教育对于生理知识总是羞于启齿,他只得红着脸吞吞吐吐给她普及,她一知半解听了个云里雾里。

  宋子浮低头笑了笑,目光扫过货架,品类繁多不知作何选择,选价高的总不会错。旁边货架摆满计生用品和内裤,他想起浴室里晾着的白色底裤,蕾丝边柔软布料。那她睡袍下岂不是空无一物?

  一时脑子乱哄哄的,他摒退不该有的画面。

  车停在路边未熄火,他头发有些乱还穿着睡衣,脚下趿薄底居家拖鞋,黑色羊绒长大衣敞开衣襟,怎么看都是凌乱匆忙,一张脸却格外俊美。

  店员多看两眼,微笑道:“先生真是体贴。”

  结过账,宋子浮问:“附近哪有药店?”

  店员指路,出便利店右转小巷走一小段,有家 24 小时药房。

  凌晨寒风冷冽,路灯隐藏在梧桐树冠里格外昏暗,左右房屋老旧杂乱,路边堆着垃圾,人行道砖石硌脚。他步履匆匆,买好止痛药原路驾车回家,宋沉烟还在床上翻来覆去。

  宋子浮脱了大衣走近,坐在床沿摸她的脸,高烧退下了些,她抬眼看他。

  “起来吗?”他晃了晃手中的东西。

  “嗯。”

  “我给你找套衣服。”他抱她去浴室,调好淋浴水温。回房间取了套自己的睡衣放在换衣凳,又退出去。

  睡衣是藏青色真丝,宋沉烟穿着正好在膝盖上两寸,睡裤太长,她比划了一阵无奈放弃,只觉虚弱又提不上气,弓着腰推开浴室门,宋子浮还在门口。

  “我实在不放心你。”他抱起她回自己卧室,放在床上,“还疼吗?”

  她点头。

  宋子浮倒来热水,手心一粒橙色胶囊,宋沉烟拿起就往嘴里送。

  “这是止痛药,也许有副作用,但总好过你整晚疼得不能睡。”宋子浮坐在身后让她靠在怀里,将热水送到她唇边。

  宋沉烟就着热水将胶囊咽下,虚弱轻嘲,“我知道,抛开剂量谈毒性都是笑话,没什么好担心。”

  “好好睡一觉。”宋子浮将她放平,俯身亲吻她额头。

  宋沉烟拉住他的手,有气无力问:“哥哥,你当年为什么突然离开,现在为什么又突然回来?你真的回来了吗?这到底是不是真的?”

  “千真万确。”他将她的小手包裹在掌心,温柔看她。

  她闭上眼又强撑开,轻轻问:“为什么?”不等他回答,累极了沉沉睡去。

  宋子浮喉头滚动,离开的原因,他怎么敢说。

  第二日早早醒来,宋沉烟有一瞬间愣怔,想不起身在何处。见白色纱帘外枯卷树叶摇曳,才明白这是在家里,这个崭新又陌生的家。

  依稀记得梦境诡异,刻意遗忘的恐惧纷至沓来。她用被子蒙住头,屏住呼吸,试图关闭感官和记忆。

  被角被拉开,宋子浮眼底乌青神色疲惫,下巴隐隐长出青色胡茬,大掌覆上她额头。

  “哥哥,你是不是整晚没睡?Ӽɨռɢ”

  他笑笑,手隔着被子探向她小腹,轻轻揉了揉,垂眼看她,“还疼吗?”

  宋沉烟往后缩,摇摇头。

  “你再睡会。”他不动声色收回手,替她掖好被子。

  宋子浮起床去浴室洗漱衣帽间换衣,出来时穿戴整齐,白衬衣高定西服配同色领带,手腕搭一件黑色羊绒长大衣,戴金丝眼镜发型一丝不苟,身形挺拔颀长,矜冷淡漠模样。

  他坐在床沿,手背摸摸她的脸,神色温和,“我最近几天很忙,但晚上尽量回来陪你吃饭。一会有人来照顾你,喜不喜欢要和我说。”

  “不用这样的。”

  “这是你我的家,大可自在些。”

  她神情懒怠,眨眨眼算是答应。

  宋子浮几时离开的,她不知。再醒来时,已是正午。

  “宋小姐。”敲门声响,听声音是年长女性。

  宋沉烟懒洋洋应了声。

  门推开,来人五十出头中等身材,头发全梳起来面容亲切,穿青衣黑裤干干净净,吴侬软语细细道来:“宋小姐,我姓吴。先生让我来照顾你起居。”

  宋沉烟点点头,不说话。

  吴妈走近,仔细打量她神色,“午饭已备好,宋小姐是想在房间用,还是去餐厅?”

  “餐厅吧,我一会下来。”宋沉烟坐起身,吴妈伸手扶她,说:“我下午炖点燕窝,宋小姐睡前喝一些,补气血的。”

  “嗯,谢谢。”不习惯,她向来是自己照顾自己。收拾好下楼,回房间看了眼,床单被套全换了新的。

  吴妈手脚利索不多话。

  宋沉烟坐在餐桌前,对着整桌菜笑了笑。

  凤尾虾球清蒸鱼,人参乌鸡汤还有三道小菜热腾腾的,看起来很有食欲,也丰盛。她轻声道:“吴妈,一起来吃吧。”

  “我已经在厨房吃过了,宋小姐慢用。”吴妈走近,盛起一小碗鸡汤凉在一边,“有些烫,晾一晾再喝。”

  宋沉烟拾起筷子,慢悠悠吃菜,微笑夸赞:“味道很好。”

  吴妈笑起来,眼角鱼尾纹淡淡散开,脸上也是柔和神色,“还想吃什么和我说,江浙菜我会一些。”

  “好。”

  宋沉烟吃过午饭在客厅看了会电视,林言带人过来,记下她喜好要添置家居,又有人送画册过来选衣服,从里到外一套一套,下午就入了衣帽间。

  应付完,她无精打采,回房睡觉。

  傍晚时宋子浮回来,林言也在,二人谈到宋氏经营,海外造船和航运稳步,但要发展内地市场尚需另组团队。

  林言将一份文件装入公文包,低声问:“杜家一直在向我打听加勒比和北美东岸航线,说是有一批集装箱要从休斯顿港口出货,杜夫人内弟李夕惕私下约过我几次。这里面恐怕有内情,是否要查。”

  “嗯,”宋子浮仰靠沙发,手臂打开,“我着人去办,你明面上先应付着。阿镇已经查过一轮,杜家明里暗里二十几间公司,大半没有经营活动和收入,但仍正常缴纳税款和保险。你说,钱从哪里来?”

  “你怀疑他们洗黑钱?”

  “不是怀疑,是没有证据。”

  “杜家几代人盘踞虞城树大根深,轻易动不得。如果真是这样,恐怕他们看上的是我们在海外的投资机构。如果动用宋氏远洋航线替他们走货,或许能拿到证据,但这中间的风险……”

  见宋沉烟站在楼梯口,宋子浮眼神示意,林言止住话题。

  吴妈准备好晚餐,宋沉烟留二人用饭,皆推脱告辞离开,她也不勉强。

  兄妹二人对着一桌子菜,静静吃着。

  “怎么样,还合胃口?”

  “嗯。”她点头,不经意问:“哥哥,你为什么会走仕途?”

  “男人的志向,这不难理解。”

  “我记得你厌烦人情世故,对官场也不感兴趣,不然为什么不学外交,要学经济。斯坦福硕博善于培养经营管理型人才,如果你想做官,当年会选哈佛。”

  “都是名校,有何区别?”

  “你短短几年将亏损宋氏做到盈利,如今有更多机会施展拳脚,却回了虞春,宋氏背后没有权力倚仗,想高升并不容易,你图什么?”

  “做人做事不一定非要有利可图。”

  “我不这么认为,人行事说话都有动机,你的动机是什么?”宋沉烟摇摇头,定定看向他,眸中的刀刃又想将人分解。

  “你实在不像二十岁女孩。”宋子浮移开眼,为她盛一碗汤晾在一边。

  “二十岁女孩应该怎样?”见他转移话题,她不再追问,两条道上的人,将来各有各的因缘际会。

  宋子浮笑笑,“恋爱,读书,或者逛街购物,出去旅行,与朋友聚会……我错过太多,甚至不知道你青春期时喜欢什么。”

  “你不让我恋爱。”

  “杜家不是好选择,我不赞成你仓促订婚,也不完全阻止你去尝试,当然,前提是保护好自己。不要忘记你该做的事。我不想逼你太紧,但久拖无益。”

  “我有分寸,”宋沉烟点点头,“我周末想出去一趟可以吗,约了周乐语。”

  “我什么时候限制你自由了?你想去哪,我可以送你。”宋子浮好笑的看着她,从口袋里取出一张卡递到她面前,“家族信托每月十万会停付,你从今以后用这张卡,我每月会往里转三十万。”

  宋沉烟不开口问,只疑惑看向他。

  “不是要限制你开销,超出三十万的部分我需要知道用途,外面诱惑太多,怕你学坏。不过你性子安静,想来也不喜欢和那些人一起混,我对你放心。”宋子浮握住她的手,收紧掌心,平静凝视她,“我会照顾好你。”

  她心中一跳,收回手,将卡放在一边。

  “你下周工作的那间公司……”他有更好的安排,顾忌她心情,欲言又止。

  她抢先道:“那是我几轮笔试面试争取的机会,我想去。”

  “那随你。”宋子浮怕她叛逆过头适得其反,不再勉强,决定给她空间。

  林言安排一应周到妥帖,她抽空回趟学校,收拾行李搬回家。接下来几天按部就班,家里人来人往,添了家居装饰绿植和保姆司机。

  明明只多了她一个人,却好像多出一屋子人来,原本冷冷清清的房子变成一个家。

  宋沉烟像漂泊小船,终于停靠进港。

第七章 好友小聚

  周末天朗气清,难得有阳光。

  宋子浮一连几天早出晚归不见人影。宋沉烟早已习惯独自生活,不喜欢与陌生人过多接触,谢绝保姆照顾与司机跟随,只让吴妈每周末来做两天饭与收拾屋子,司机电话待命,都不必住家留宿。

  她午睡后换了件黑大衣出门,长发低挽,依旧素净一张脸。

  与周乐语约好在白金购物中心碰面,打车过去时间正好。

  商场共七层分 AB 馆,A 馆高端消费 B 馆中端与餐饮娱乐,从国际一线奢牌到家居家电应有尽有。

  二人先去临街咖啡馆,室内香气弥漫光线柔和,氛围热络。

  找一处靠窗小圆桌坐下,分别点好拿铁与卡布奇洛,又选两份咸芝士蛋糕当下午茶。

  周乐语穿粉色卫衣牛仔裤,长款羽绒服脱在一边。她捧着俏皮圆脸问:“你哥都回了,还要和我一起工作?干嘛不让他给你换个更好的去处?”

  实习公司浑思传媒可谓业内巨头,Z 字头起家分公司遍布各地,业务范畴涵盖地产、汽车、消费品,营销策划与媒体资源已成行业垄断,一家独大。近年拿地转型搞开发,急需人才。

  周乐语大学专业市场营销,宋沉烟学艺术管理,二人通过校招考试同进地产板块策划部,算得上是积累经验的好工作。

  “他要是给我安排,别人都当我是宋家女,还学个什么?恐怕端茶倒水都有人替我做,这样不好。”

  “你真要来?最近天天加班到半夜,下周有大型活动,很辛苦的。”

  “连面试机会都是你替我争取的,好不容易考上,不想放弃。你知道陈含亨背后骂我什么?”宋沉烟热咖啡含在口里,闲闲看着窗外街景,阳光刺目,她微微眯眼。

  “花瓶。”周乐语吃一口蛋糕,理所当然道:“管她骂什么,你美貌让她嫉妒,不要往心里去。”

  “她骂我草包。”宋沉烟嘴角拉平不高兴,“总得靠自己做点什么。万一哪天宋子浮又走了,我还能活得下去。”

  “别太大压力,你反正有宋氏信托发生活费。”

  “被收回去了。”

  “你哥这么狠?他想干嘛,逼你独立自主啊?”

  “也不是,说每月给我三十万。”宋沉烟垂眼,挖一勺蛋糕懒洋洋送进嘴里。

  周乐语笑到捶桌,“宋大小姐,你知不知道我们实习工资多少?”

  “三千块,合同有写。”宋沉烟瞥她一眼,“我又不是不识字。”

  “行吧。但你平时尽量低调,免招人嫉恨,家底不要外露,不该说的别说。发你的资料看了没。”

  “我又不傻。”宋沉烟一顿,盯着她,“看不懂。”

  资料全是地产相关数据分析报告,她看得懂就怪了。

  周乐语一噎,“那等你入职再说。”

  二人聊得差不多,从购物中心一楼逛到七楼,A 区逛到 B 区,女人兴致好起来走断腿也不嫌累。宋沉烟添置许多护肤化妆品和内衣睡衣,常用家居也按自己喜好添置完备,留下电话地址让商场送上门。

  她又回 A 区一楼大牌门店,选好羊绒长披肩送周乐语,选整套香水送林婉。

  周乐语嫌弃道:“你能有点诚意吗,每次都是配货。”

  “我有认真选,你上回送我一锤子说锤核桃,我也没嫌弃。”宋沉烟笑得一脸得意,“我替你消化奇奇怪怪配货也不少。”

  “哦,那不是我的,是舅舅们送我妈的。我俩之间还是简单点,不然我爸说我受贿。”

  销售顾问推荐新款羊皮提包,又推荐腕表珠宝,宋沉烟微笑谢绝。最后选了一条金扣黑色小牛皮双面腰带,男款。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买,聊表感谢?但不一定会送出。

  顺手为自己又添一双羊皮乐福鞋,新工作走路多,鞋面柔软舒适,浅棕颜色也喜欢。

  “会不会矫枉过正?”宋沉烟刷卡买单,“我年年寒暑假都在你家过,是不是得交生活费?你妈做菜顿顿不重样,手艺堪比春江饭店大厨。她操心我们浪费多少时间,耽误她培养栋梁,罪过。”

  “说屁话。”

  周母出身江浙富商家族,是虞春大学音乐学院教授,也是林婉恩师。宋沉烟从高中起受她照顾,堪比养育之恩。

  周家甚至为她专门准备房间,虽然每次都与周乐语共用卧室。

  两人说说笑笑走去顶楼餐厅,点好菜,等林婉来。她也是大忙人,大学专业钢琴表演,在周母的培训机构带学生,正值寒假集训,白天没空,只有晚上来吃顿饭。

  好朋友会面,欢喜非常。林婉来时,身后跟了两位西装革履男士,宋子浮与林言不请自来,也算是情理之中。

  饭照常吃,只是话题稍微克制。如长辈在场,总是拘束。

  林婉与二人分享近期生活,又有学生钢琴比赛得奖,她的笑容比自己得奖还高兴。周乐语眉飞色舞讲浑思传媒见闻,谁和谁拉帮结派,谁专业好谁混日子,待了一个月,小道消息如亲眼所见。

  新款羊绒围巾已经披上周乐语肩头,宋沉烟将礼物递给林婉,“婉婉,新年快乐。”

  “我好喜欢。”林婉抬手接过,拆开礼盒,“烟烟,你已赠我好多化妆品,再别破费了,我用不完。”

  林言将礼盒收起道谢:“沉烟,有心了。”

  礼尚往来聊表心意,宋沉烟双手托腮,微微笑。

  忽然想起什么,林婉周乐语齐齐看向宋沉烟,“听说杜公子最近在捧一位小明星,你知不知情?我已经替你骂过他了。狗男人。”

  宋沉烟摆摆手,笑道:“不用,已经分手,下次祝他早日遇到真爱就是。”

  林婉摇头望天:“还真是当局者迷,你感觉不到?”

  “感觉什么,内情你们也清楚。”

  “真真假假恐怕你们自己都分不清。”周乐语以茶代酒举杯,“既然过去了,那么下一个更好。”

  三姐妹打哑谜,两位斯文儒雅男士微笑聆听,间或附和几句,席间照顾女士极尽风度。

  宋子浮高定西服脱在一边,白衬衣包裹挺拔劲瘦身形,袖口松松挽起,俊美眉目舒展鼻梁高挺,薄唇微微勾起,坐在宋沉烟身边不多说话,富家子雍容模样,耐心为她剔鱼刺夹菜盛汤。

  她些微不自在,“我自己来就好。”

  你总要习惯。他眉眼锋利幽暗,看她时极尽柔和,动作慢条斯理,拿起桌上毛巾卷要为她擦手。

  餐厅光线暗暖,宋沉烟小脸白皙清透,黑眸清亮唇角含笑,看他时,那双波光潋滟的眼睛,直直撞进他心里,心跳也慢了一拍。

  “不用这样,我不是小孩子。”她急急忙忙要抽回手。

  手指洁白纤细,指尖干净圆润似贝珠,在掌中小小一只柔嫩无比,宋子浮握住不放细心擦拭,轻笑:“总觉得你才十几岁,我错过你成长。”

  他抬眼看她,面上神色有问询之意,宋沉烟了然道:“我已发信息通知他。”

  与杜吟山也算想到一处,二人都怕杜夫人催婚,果断结束,约好最近暂时别见面,即便是好朋友,该避嫌时也得避嫌。

  “不用吃顿饭告别?”宋子浮似是不信,又像要将礼貌周到用到一切地方。

  宋沉烟单手托住小脸,眼中意味不明,“怎么,你想一起?”

  “也不是不行。”

  “最近没空,我未来一段时间会很忙。”她下巴微微扬起,有工作有底气,同样一句话还给他。

  “那我多抽时间。”

  想修复感情意图如此明显,宋沉烟不傻,但心中害怕。她不想与任何人建立任何形式的情感链接。受人恩惠她会用其他形式回报,唯独不付出感情。

  孤单和失去重要他人,已成为难以抚平的心理创伤。

  她无意在此事上努力,独立才是正道。

  当晚回家,车库里多停两台奔驰,一台黑色房车,一台银色敞篷跑车,还没来得及上牌。

  宋子浮低头看她,温和说道:“两台车都给你用,在外工作不好太张扬。等你攒够经验想回宋氏时,再给你换台好车。”

  宋沉烟左右看看,这已经不算低调。

  原本只是实习,新家距离公司不远,林言顺路接送,或打车上下班都十分方便。

  过去生活没有停靠,即便有家族信托发放生活费,她也不敢奢侈乱花,独自生活更不敢引人注意,生活几乎与身边同学无异,仅衣食住行上不苛待自己。

  不敢扮靓常穿黑衣,光黑色羊绒长款大衣就有十来件,只是细节处略有不同。换成其他季节黑风衣黑长裙,也是一样同色不同款。

  宋沉烟外貌明艳娇美,却长期素净很少化妆,性情冷淡笑容更少,不想见人时简单粗暴黑超遮面,尽量让自己淹没在人群里。哪有年轻女孩不爱美,她只是不敢而已。

  别人对她的印象,停留在杜公子的神秘女友。

  被人关心妥帖照顾,这感觉又好又可怕,她甚至在想以后是否可尝试白色外衫,不禁微笑道:“哥哥,谢谢你。”

  “两台车换你一声哥哥。”宋子浮单手插兜从步梯上楼,回头低笑,“开口说话都矜贵。我算是放心,你不会轻易被人骗。”

  宋沉烟回到房间,看着下午购买的男士腰带,购物袋还未拆开。

  她张开五指,手掌压在橙色礼盒上良久未动,如果礼物送出,关系是否会加深,情感最怕往来互动。她警醒过来,既已成年就该收起脆弱,不再奢望家人关爱。

  唯有努力工作强大自身,尽早为他分担宋氏压力,今后用金钱作回报。

  能用金钱量化,又何必扯上情感牵绊。

  宋沉烟松了口气,将橙色礼盒塞进衣帽间行李柜底层。

  除去贴身衣服有浅色,外穿一应黑衣黑裙挂满衣橱,她顺手拂过,熟悉安全感从心底而起。

  情感是双刃剑,她不会将剑递到任何人手中。

第八章 初入职场

  浑思传媒的虞春分部在吾秦河畔,市中心老城区,三层红砖黑瓦大楼,旁边就是梧桐道,风景独好行人寥寥。

  入职这日,宋沉烟乘黑色宾利前来报道,只是让林言将车远远停开,走过去十分钟,宋子浮在后座笑她自欺欺人。

  她还是一件长款黑色羊绒大衣,腰带松松系着,内搭黑色羊绒衫与阔腿裤,棕色小羊皮乐福鞋,手上提一只黑色帆布包,柔顺长发披散,小脸素净,自认为十分低调。

  周乐语等在门口,迫不及待带她参观办公环境,还真是古老陈旧。

  一楼空旷大堂墙壁惨白,浅黄色门框与窗框,玻璃上贴着通知栏,水磨石地板光可鉴人,进去步梯上楼,楼梯间贴“发展靠大家”手抄大字报,旁边是优秀员工光荣事迹,像回到七十年代老楼。

  入职在三楼,走道漆黑顶上悬着白炽灯,左右房间一字排开,暗红木门与黑灰铁门交错,大门紧闭。

  人事部与行政二合一,宋沉烟填好表单递上办公桌,金丽丽接过,浑浊目光带着审视。她身材枯瘦,穿玫红色娃娃领大衣,金丝紧身裤,脚下一双亮片雪地靴,烫发枯黄已长出寸许黑发,年纪大约二十七八。

  周乐语拉着宋沉烟介绍:“这是我同学,和我一个部门。”

  “那你带她找空位坐,二楼策划部几间办公室都行。这是办公室钥匙,我们不用打卡,全凭自觉。”金丽丽语气不耐,将钥匙往办公桌上一拍,没理周乐语,电脑里啪啪乱点一气,也没转头。

  宋沉烟道谢接过,等了几分钟,金丽丽也无话交代,二人转身出去,她又在后喊,“干什么走,事还没完!”

  这女人似乎对她有敌意,二人又从门口折返。

  金丽丽抬眼看宋沉烟,嗓音粗噶道:“你专业不对口破格录进来的,年底有一次考核,考核标准在工作群,自己去找。”

  “谢谢。”

  走出三楼,周乐语说道:“金丽丽就那样每天拉着一张脸,没事别惹她。”

  “你们这儿人都这样吗?”宋沉烟吸一口气,打工不易。

  “差不多吧,这个算正常的。”

  二楼每间办公室格局一样,铁皮书柜靠墙,红黑色办公桌靠窗,窗也是老式浅黄格子窗,窗框木头微微开裂,蜷起一点泛白的黄色漆皮。窗外是梧桐树冠,叶子掉光只剩树干结巴扭曲。

  宋沉烟在周乐语对面桌坐下,才发现整栋楼五十岁上下员工居多,聊天喝茶看报,好惬意。

  她悄悄问:“这么清闲你为什么加班?”

  “过几天你会懂的。”周乐语打开电脑,发来大堆项目资料,“事情堆在那里,有人不做自然有人就得双倍做。你先适应适应,咱俩今天早点下班。”

  宋沉烟不善交际,第一天上班,中午和周乐语在办公楼周围转悠两圈,然后乖乖回办公室,挑些看得懂的资料熟悉。

  其他部门只知道策划部新进一位绝色美女。有同事路过办公室门口,有意无意看多两眼,她颇不自在。

  不过两三天,就有好事者来打听宋沉烟出身,背后何许人,什么渠道入职,父母做什么,家住何处房价如何等等,非要将你划出个三六九等成份,按你斤两决定交往态度。

  宋沉烟烦不胜烦,只说父母在外地,住学校宿舍,含糊敷衍过去。同事上下打量她,盯着她的大衣与鞋,眼中生出戏谑,也生出新的兴趣和忌惮,免不了背后议论。

  她一时不明所以,未往心里去。

  策划部总监阮灵终于从外地回来,竟然是位年轻女士,生得十分貌美。

  开大会时,总经理王乙宣布公司业务调整,因虞春分部业绩萎缩,广告部裁撤,营销部与策划部合二为一,成立营销策划部,总监还是阮灵,职位上调半级,薪资待遇不变,团队核心成员由她自己挑。这算是升职了,又像是没升职。

  阮灵穿藏青职业套装,内搭白色丝质衬衣,乌黑长卷发全部梳往脑后,肤色白皙面容惊艳,眉眼狭长稍稍上扬,是冷淡不好惹的气场。

  她坐长条会议桌后,点一支烟,对会议内容毫不在意,掸了掸烟灰抬起眼皮,夹着烟的纤长手指,往几十人的会议室随手一指,声音平淡散漫:“你……还有你……一会都留下来开会。”

  王乙四十多岁年纪,身材矮小粗胖穿灰色夹克,戴一副厚厚的无框眼镜,五官平平神色垂涎,望着阮灵说道:“那阮总,接下来工作由你负责,需要什么尽管说,我为你协调。”

  阮灵笑了笑,点头。

  一轮会议结束,众人稀稀拉拉出去,闹哄哄会议室安静下来,留下十二人,老员工四位,新入职员工六位,实习生两位。

  作为职场菜鸟,宋沉烟与周乐语能被留下,感到十分荣幸,满目期盼看着阮灵,希望参与更多工作。

  阮灵灭掉烟头,声音温软,说道:“在座都是做事的人,别人我管不了,但完成业绩我保障你们奖金到位,公司不发,我私人给你们发。”

  “今年分部连接丢掉汽车与消费品业务,总监炒掉两个,现在就靠地产板块挣钱,王总想拿全案代理那是痴人说梦,眼下我手头项目十三宗,其中两个尾盘,七个项目在强销期,原来的团队没变,四个尚未启动的项目,是年前工作重点,我们做好新项目前策和营销建议,其余的走一步看一步。”

  老员工新员工都有从业经验,拆分为三个小团队,马不停蹄奔赴项目现场开展工作。阮灵亲自带着宋沉烟和周乐语两个实习生,筹备年前一场行业峰会。

  听命跑腿办差,不需要多少行业经验,踏实认真即可。

  阮灵难得带几天实习生,外出跑现场看点位,与合作方谈判定方案定报价,全程参与手把手教。

  宋沉烟一颗心悬悬的,阮灵笑道:“你们总要学会独当一面,从易到难,成长谁不是错着错着就对了,放手去做,不懂问我,我给你们兜底。”

  阮灵做事风格雷厉风行,工作起来浑然忘我,靠专业吃饭不讲废话,也不怕得罪人。喜欢她的也不少,常有各类豪车停在楼下等她下班,她自有美丽资本,给不给好脸全凭心情。

  办公室同事背后骂她不要脸靠男人上位。

  宋沉烟争辩几句,被一起骂妖艳贱货。

  还是阮灵安慰她:“你浪费这口舌做什么,该干什么干什么,几十上百张嘴,管也管不过来,长舌妇自有拔舌地狱等她。”

  周乐语愤慨:“阮总,你担着业绩压力冲在一线,还要担莫须有骂名,我们只是为你不值。”

  “值不值得不重要,赚钱吃饭才是重点。出来工作谁没点委屈,关系户也要受气,何况是我。”阮灵点一支烟,语气淡淡,似是看得很开,“只是辛苦你们没个缓冲,尚未毕业就被我拉来当牛做马。”

  “不过我也是这么过来的,”她深深吸一口烟,又交代工作重要事项,拍板定下合作单位,连夜赶往外地项目现场,她要连轴转,无法停留。

  美人看美人分外惺惺相惜,短短几天相处,宋沉烟已经喜欢上阮灵,敬佩她恣意潇洒。

  距离行业峰会暨答谢年会,不足一周。

  宋沉烟与周乐语连接几天在办公室忙到半夜,改方案计划报批,再改再报批,一层层递交总部,一位领导一种意见,十几番修改下来身心俱疲,合作公司也人仰马翻。

  同事冷言冷语,说实习生挣表现无下Ӽɨռɢ限,是不是要挤掉老板凳好一份工挣两份钱,不然何苦?大家混混日子岂不快活。

  二人语塞,只当工作是职责,又不想阮灵远在外地还要担心办公室工作推进,仍旧尽心尽力。

  好在时间紧迫,准备工作即将收尾,地址定在春江饭店,当天流程也确定好,嘉宾与媒体邀请名单也与阮灵电话沟通,她远程指挥,部分工作交于合作公司,部分工作让二人自行完成。

  最后一天,白天跑现场跟搭建调试,夜里回办公室完善细节。周乐语写领导讲话稿,宋沉烟写主持人串词,两人分工合作不知不觉又到凌晨两点。

  几日早起晚睡,宋沉烟喘口气揉揉眼睛。

  宋子浮站在面前,拉开身侧椅子坐下,“我来看看你每天在忙什么。”

  他穿高定黑西服发型一丝不苟,打开手臂靠上椅背,大长腿舒展黑皮鞋锃亮,破旧办公室蓬荜生辉。

  一回想,真是早出晚归好久不见,她轻叹:“这时候你该在家睡觉。”

  “怎么样,还适应吗?”

  “还能坚持,”宋沉烟呼一口气,现实与理想大相径庭,没有高档写字楼也没有朝九晚五规律,更没有年轻团队吃喝玩乐,但投入工作感觉尚可。

  宋子浮长臂搭到她椅后,手指闲闲叩响,低声问:“还要多久?”

  “你先回去。”

  “我等你。”他打量办公环境,又看向她,“你们这个峰会有邀请我,本来不想去。”

  “那你记得保持距离。”宋沉烟终于抬头与他对视,“我没注意嘉宾名单。”

  他笑容淡定,“这公司实力背景还是有的,只是冗员过剩流程繁琐,作风官僚经营模式落后,不改革死路一条。你先练练手也好。”

  “你优越感太强。”

  “那我们来赌一赌,这分公司撑不过两年,或许更快,不要搞什么经营,卖楼才是好选择。你这段时间工作就没点体会,时间都浪费在哪?如果我猜得没错,是部门与部门,人与人的沟通吧。”

  宋沉烟小脸一沉,“你查我?”

  “用不着查,有人特地来汇报。”

  “嗯,了不起。”

  整理好最后工作,宋沉烟和周乐语互相检查一遍,确认没问题后下班。最近下班时间晚,为安全考虑,周乐语开家里一部老款奥迪轿车上班,凭车牌号锁死隔壁楼栋停车位,停在转角出门就走。

第九章 崭露头角

  宋子浮开黑色宾利,夜间梧桐道光线昏暗,出了路口,他问:“我给你准备的车为什么不开?不喜欢?”

  “没有固定车位,我不习惯和人抢。”宋沉烟懒洋洋靠在椅背,昏昏欲睡。

  “可以用房车,司机接送不用你停,下班太晚不安全。”

  她低低应一声,还是怕被同事撞见不好解释。

  宋子浮像知道她心中所想,轻笑道:“你可以像上次那样,隔一条街下车,不过让人知道也未必不好。”

  她久未回应,沉沉入睡。

  轿车驶入宋家车库。

  宋沉烟睡颜恬静,靠在椅背,长发披散像睡美人。神态与六年前一样温软娇憨,不像清醒时拒人千里。

  宋子浮绕到副驾打开车门,想叫醒她。

  不自觉倾身靠近,替她解开安全带,放下座椅靠背整个人覆了上去,仅离一拳距离。

  他改变主意,不叫醒她抱回去也是一样,一手抄起她纤细后腰,热烫手掌贴于凹陷处,一手探入她脑后,俯身目光在她唇瓣游移,气息交缠越来越近。

  她缓缓睁眼,只是瞬间茫然不解,即刻恢复清明,“哥哥?”

  他喉头滚动,呼吸喷洒在她耳畔,声音低哑艰难回应:“看你辛苦,想抱你回去。”

  “我还好,不麻烦你。”她闭了闭眼,侧开头,双臂交叉抵在他胸前,挡住身形相贴。

  宋子浮极力克制,直起身退开半步。

  她避过他下颚与脸颊,匆忙下车往楼上走,像似逃离。

  这不是他们该有的距离。

  心跳一阵快过一阵。

  她跑回房间关上门,捂住双颊烫得吓人。已经不是小时候,六年过去,她对他感到完全陌生。

  天亮还有重要工作,抛开胡思乱想,她必须去洗澡睡觉。

  闹铃七点半响起,隔五分钟循环一次,到八点时,宋子浮忍无可忍敲响房门,无人应答,他穿戴整齐推门进来,拉开被角,戏谑道:“你还是去宋氏待着好,想睡到几时就几时。”

  宋沉烟蓦地坐起,翻身下床刷牙洗脸穿衣,一顿操作迅猛快速冲下楼,出门时宋子浮已经离开。没有顺风车坐,临时叫司机来不及,打车要先花二十分钟走出别墅区。

  她毫无选择,开银灰软顶跑车去上班,悄悄将车停在转角。

  阮灵从外地赶回开会,抽调人手协助峰会,交代当天工作和各岗位职责。会议上有人推脱,她发大火拍桌狂骂,将一干人等制得服服帖帖,总经理王乙屁也不放。

  会后宋沉烟道一句,女中豪杰。与周乐语拾遗补缺,奔赴春江饭店活动现场。

  浑思地产峰会暨客户答谢晚宴,下午三点开始。

  春江饭店是政要名流聚集地,正对春江入海口,江畔树林掩藏一半裙楼,迎宾楼融合中西方文化审美,建筑本身已是文物,时下重要外事活动均在此举办,浑思传媒为地产板块业务极尽资源倾斜。

  峰会在六楼举行,大厅庄重奢华灯光明亮,巨幕屏播放合作单位及浑思宣传短片。

  入场通道铺满厚重暗红色地毯,百合玫瑰鲜花立柱每三步一尊,中间以香槟色丝绸连接,如海浪绵延往内场去,礼仪小姐美如雕像六米一位,微笑也是统一标准。长廊忽明忽暗,灯光秀如时光隧道,音乐典雅香气袭人。

  宋沉烟从后台被拉到签到台,做浑思员工代表递送资料,附带职业假笑。

  来宾有浑思总裁及高管、地产行业协会及业内龙头企业代表,浑思总部广发邀请函,以发展地方经济为由,遍邀政要名流造势站台。

  嘉宾陆续入场,宋沉烟的笑容越来越僵硬。

  先是严镇银灰西服闪亮登场,背景墙大笔挥过时冲她挑眉一笑。

  杜夫人又来握她的手,说好久没去杜家甚是想念,下次和吟山一起回家吃饭。

  陈含亨来时,上下打量她两眼,冷哼一声,念的什么书,在这儿当迎宾?

  江孝娴领着一群人紧跟宋子浮进来,宋沉烟转过身去躲在暗处,彻底装不认识。

  宋子浮依旧高定黑色西服,面料华贵剪裁合身,衬得他身形挺拔俊逸风流,金丝眼镜后黑眸明锐暗藏笑意,向她伸出手,“拿支笔来。”

  宋沉烟眼风横扫过去,将一支签字笔拍到他掌中,他勾起二指挠她手心,像一片羽毛拂过,宋沉烟美眸一瞪,宋子浮低笑出声,签过字走进大厅。

  “你怎么回事?来来往往都是贵宾!”金丽丽走过来呵斥她,“那位是财政部新上任司长,总部邀请三次才请到,你甩什么脸?”

  宋沉烟默不作声,低头挨训。

  今日所有工作人员穿藏青色工作服,签到台处光线昏暗,她站在此处并不显眼,又有背景音乐掩饰,路过往来嘉宾即便有认识她的,也无人注意谈话内容,只当是礼貌问好,或是同工作人员了解峰会信息。

  “行了,”阮灵前来解围,“宋沉烟你去后台找主持人对对串词,周乐语那边也忙不过来,你们俩跟合作单位赵总现场再走一圈,看环节有没有遗漏。”

  “阮总,她这种花瓶摆个笑脸都不会……”金丽丽怒目以对,还要指责。

  阮灵扬了声调:“我对她有工作安排。今日不要挑事,你有意见去找王总。”

  离开场只有十五分钟,主持人却还未到场,电话不通。

  合作单位赵总急得脸庞发绿,四处找资源调人。但十五分钟赶到春江饭店,还要熟悉流程已经来不及。

  阮灵大手一挥,“宋沉烟,你上。”

  “什么?”宋沉烟一愣,反应过来连忙摇头,“阮总,我不行的。”

  “什么行不行?”阮灵语气不太好,工作压力大怒意从不隐藏,命令道:“串词是你写的,流程你也清楚。我告诉你,事到临头不可推脱。”

  “可是我没有当过主持啊,唯一的一次还是校联欢晚会……”

  “讲话念稿子你总会吧?”

  “但那也是在学校对着老师同学,说错几句也没关系。今天这种重要场合,我、我不行。”宋沉烟表情僵硬感到害怕,讲话声音越来越低。

  阮灵脸色黑沉,却软了语气,“这个峰会没那么重要,总部找机会巴结客户而已,你念错几个字不会有人注意,就当在座的都是你同学,有什么好怕?”

  “我、我……”宋沉烟急到想尖叫。

  “化妆师呢?”阮灵朝合作单位赵总招手,“去替她找套礼服来。”

  “有,有,早就准备好的。”赵总抬手擦汗,电话通知出去,手下人立刻忙活起来,按着宋沉烟就开始化妆。

  阮灵压低声音,单手搭在宋沉烟肩头,对着镜子看她眼睛慢声道:“不是有人说你是花瓶吗,我告诉你,貌美也是实力,你专业不对口,面试因外貌加过十分。如今有用武之地,有何不好?”

  “我不知道加分的事。”

  阮灵点点头,“不重要。只要你今天坚持把稿子念完,中途不怯场,年后我让你进项目组,怎样?阮总亲自教你做前策。”

  “真的?”宋沉烟眼眸一亮,笑盈盈看着她。

  “当然。”

  宋沉烟心一横,立即背起串词,本来是她所写,毫无难度,何况阮总原话,可以照着稿子念,她紧张心情舒缓不少。

  妆造做好,礼服换上,也像模像样。

  周乐语送来主持人手卡,捂嘴惊呼:“烟烟,真的是你!好美。”

  “被赶上架。”宋沉烟笑了笑,接过手卡排序,二人往大厅舞台边走去。

  她从未有过这样美艳的妆容,皮肤白皙柔嫩,乌黑长发低挽露出明媚五官,眉目含情唇角带笑,一袭灰紫色低胸纱裙垂地,似云似雾姿态婀娜,美得艳惊四座,却又让人生不出狎昵之意。

  真正上台开场白,倒没那么紧张了。

  宋沉烟只是凭着记忆和手卡提示,按流程对环节,娓娓道来。中途有领导嘉宾上台讲话,她让在一旁礼貌微笑,及时赞美并带动嘉宾鼓掌,现场氛围庄重又不失热切。

  瞧,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难。

  轮到严镇上台,代表严氏做成功案例分享,旗下世言地产如何与盛曼控股合作地产开发,如何操盘别墅项目吾秦雅院,以开盘成交金额 9.75 亿元的佳绩,成为业内 TOP1 标杆项目。

  男人俊朗多金风流倜傥,风趣幽默讲得头头是道,顺便还逗一逗主持人,引得台下嘉宾直呼郎才女貌,恨不能做月老现场牵线成就良缘。

  宋沉烟放松心情,假笑变真笑,渐渐得心应手。

  台下议论纷纷,有人夸阮总慧眼识珠,有人夸浑思传媒新年新气象,还有人夸虞春风水养人专出美人,也有人抚额陷入沉思。

  杜夫人穿改良版旗袍,深紫色绒面金线提花,戴一串南洋珍珠项链,颗颗大如豌豆光泽似灯泡,身材圆润容光焕发,并不十分奢华,但庄重尊贵,又偏偏摆出一副亲和的笑容。

  这种场合,她代表的不仅是 CWE 国际咨询,还有背后的杜家。位置自然是嘉宾席前排,身边由浑思传媒总裁作陪,另一边是宋子浮。

  她偏向宋子浮身边,小声提到:“子浮,上次和你说的事情考虑得如何了?”

  宋子浮坐正身子,眯眼看着远处宋沉烟,淡声道:“杜夫人,宋沉烟年纪小不懂事,适应不了高门约束,恐怕给杜家添麻烦。她这份工作都是瞒着我私自定下的,还让我保密。”说完笑着摇摇头,“越大越不服管教。”

  “怎么会?她很优秀,你也看到了。我是真喜欢她,这么个儿媳妇上得厅堂下得厨房,我那逆子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宋子浮额头青筋一跳,眼角微抽,心底生出不安,她打的什么算盘,他清清楚楚,但拒绝凭几句话远远不够,低声应道:“杜夫人厚爱。”

  “两小无猜情投意合,我们做家长得成人之美。”

  “小孩子过家家,算不得数。杜公子人中龙凤,眼下也不是想成家的人,不要勉强了吧。”

  “子浮,杜先生有意提拔,你在预算司长的位置考察一两年后,会推举你担任行政院政务委员,兼任财政部长,如何?人往高处走,宋沉烟也一样,最好的年纪最美的时候,找一处枝头飞上去。”杜夫人笑意盎然,这样的坦途,没有男人会拒绝。

  宋子浮面色越来越冷,“我恐怕难当此任。”

  话到此处半句都嫌多,杜夫人抬手抚摸鬓边碎发,中指一只祖母绿戒指闪着幽幽鬼火,望着台上佳人微微笑。

第十章 晚宴难逃

  主持工作不过两小时,接下来媒体采访高层答问,嘉宾交流分享资源互换,最后是答谢晚宴。

  宋沉烟退回台下休息,第一件事是找阮总报道。阮灵却已经离开春江饭店,赶赴外地项目现场,她在电话里说:“比我想象中更好,宋沉烟你很不错。”

  “阮总,谢谢你。”感谢信任。

  那边传来机场登机播报,阮灵顿了顿,又说:“或许晚宴王总会让你陪酒,你不要傻能推则推,不要醉酒。家里在虞春有什么人?”

  “哥哥在这边。”

  “让他来接你,明白吗?”阮灵声音嘶哑疲惫,话里郑重交代。

  “阮总,你什么时候回。”

  “我得走了,年前不一定能回来,你们好好的,晚上到家给我发信息。”

  电话切断,宋沉烟鼻尖泛酸,不知为何会对一位来去如风的上司有不舍感受。这种陌生的善意与关心,让人很难抵抗。她握住手机,站在场外通道。通道里大灯关闭,幽蓝的昏暗颜色,像置身海底隧道,光晕游鱼一般从周身划过,一切都显得不真实。

  她有些眩晕,主持了一场峰会没有卡壳,执行也没有出错。中途出过漏子,阮总教她解决方法逼她上阵,没有一丝责怪。她的担心后怕一股脑涌出来,她还是个实习生,却好像完成了一场千军万马的战斗,并且成功了,轻轻笑出声,雀跃从眼里溢出来。

  严镇不知何时悄悄走到身侧,拧开一瓶水递给她。

  宋沉烟接过,按场合更改称呼:“谢谢严总。”

  “叫我阿镇。”

  “阿镇哥哥……阿镇。”她笑着点头,眼眸晶亮。

  宋沉烟穿浅色低胸长裙站在幽蓝暗处,浮动的光影托出她胸前丘壑,一张脸忽明忽暗的不真切,云鬓有些松散,丰润唇瓣娇艳欲滴。像深海里人鱼,周身是轻灵与温柔的气韵,在阴暗通道里轻易勾走他魂魄。

  严镇凝视她久久不动,呼吸一窒,摸着脖子转头移开视线,不经意问:“新工作?”

  “是啊,不是迎宾,也不是主持。这峰会有我全程参与,还不错吧?”她有小小得意和成就感。

  “很不错。”严镇赞许。

  “我年后有机会参与更多工作,更重要的那种。”

  “放手去做,我相信你都能做得好。”

  “真的?”

  “当然。”严镇歪头看她,“我也和你分享一个秘密。”理所当然的认可,和阮总一样对她信任。

  宋沉烟心情大好,笑容明媚眼神鼓励。

  “今天的分享案例,不是我做的。”他也不知为何要提起此事,但就是想告诉她。

  宋沉烟点点头,“你讲得很好,风趣幽默。”

  “我背稿。”

  “我念台词。”

  二人相视一笑,宋沉烟仔细看他,眉角锋利眼眸深邃,发型一丝不苟,穿银灰西服白衬衣,身形高大健硕,敛去匪气桀骜,英挺俊朗。

  宋沉烟目光笑着掠过他手腕,“今天没戴金表。”

  严镇也笑,“我其实并不喜欢,装装样子,你知道有些场合,总是需要西装革履,装模作样。”

  “还是暮雨楼适合你。会所……夜场浪……”宋沉烟及时闭嘴,噙住笑意。想起那天暮雨楼里,他扯掉领带,衬衣解开几粒扣,单手抽烟吞云吐雾,黑眸微微眯起,危险又迷人。

  严镇并不在意,“严氏不属于我。”

  “没关系,我相信你做什么也能做得很好。”

  “安慰我?”

  “你需要?”宋沉烟望着内场整排座椅,各色表情的脸孔,围成圈的高清相机与话筒,无头无脑道:“我喜欢真实的人。”

  严镇低头看她,眼眸里笑意很深。

  异香由淡及浓,红色蕾丝长裙大波浪,陈含亨高大身形从内场款款走出,脸上笑得莫名其妙,站在宋沉烟一侧,足足过了五分钟,才开口问:“晚宴在哪儿?”

  会议资料人手一份,翻开就是流程安排,宋沉烟笑笑,“二楼。”

  “不介绍?”陈含亨不等应答,越过她向严镇伸出手,“严总你好。”

  “你好,陈小姐。”严镇回握,语气淡淡。

  “听说最近严氏抢下云烟镇一宗黄金地块,好手段。”

  “陈小姐过誉。”

  “有机会交流心得。”陈含亨朝两人留下一抹暧昧笑容,又款款离开。

  难得没有冷嘲热讽,宋沉烟松一口气,又觉得这口气似乎松得有些过分,胸前凉意分明。礼服原本不是她的尺码,临时穿来胸围偏大,化妆师在她背后用钢夹固定,而此时已经松开,裹胸礼服即将垂落。

  宋沉烟一手按住前胸,转过身去,“阿镇,帮我看看背后的夹子还在不在。”

  “什么夹子?”他凑近她耳畔,低头看她后背,薄薄的肩膀雪白得晃眼,蝴蝶骨一半裹在礼服中,一半如白鸽展翅在外,肌肤柔腻暗香浮动,他喉头轻滚。

  “这儿。”宋沉烟左手绕到背心指了指。

  严镇回过神,“没有。”

  他发现她礼服松开,取下领带夹放在手心,递向她,“用这个试试?”

  宋沉烟回头瞥了一眼,点点头,腰背挺得笔直,站着没动,也没有自己动手的意思。

  他明白过来,不再多问。上前一步挡在她背后,左右手二指探入她礼服后背,滑腻腻肌肤碰触指腹薄茧如电流相击,二人皆是一颤。他快速收紧礼服面料,扣起交叠。

  “啊,太紧。”

  “这样?”他松了松手,放开半寸,手指已经有些微微地抖,快要捏不住那丝滑的缎子。

  “嗯,可以。”

  终于固定好,他缓缓吐气,二指压上唇线,想吸一口烟。

  宋沉烟转过身道谢,笑意盈盈中带点羞涩。

  宋子浮站在面前,脸色黑沉,不知道看了多久,声音阴恻恻的,“怎么,和我装不认识,和他倒是很熟?”

  这位大哥自回国后喜怒无常不近人情,也不像对外表现得温文儒雅。她不想在外吵架,更不想引人注意,不争辩权当是忍让。

  呵,他仰头冷笑,还要继续教训,身后围过来一群人。

  “宋司长?”来人是浑思集团高层,还有几位公司客户,平时趾高气扬,此刻全像孙儿。

  等会儿有你好看。宋子浮眼神冷冰冰瞥她一眼,换了微笑表情转过身去。

  众人递名片,握手,一番寒暄。千山万水推开所有工作,只为来见宋司长一面,不求回报不敢高攀,混个脸熟而已。

  江孝娴穿白色职业套装,面无表情站在一侧,几次抬手想挽住宋子浮,都被有意无意避开。她眼神空洞,手一遍遍往头顶摸去,高束发髻油光可鉴,越发严谨刻板。

  一行人簇拥着要往外走。

  宋沉烟低下头努力降低存在感,江孝娴察言观色一向厉害,不会多事。

  趁此时离开最好不过,回去换工作服吃工作餐,收尾下班,回家精油沐浴再美美睡上一觉。她小算盘打得啪啪响,目光懒散盯着脚尖,只等他们前脚离开她后脚就好开溜,没来得及挪动,从背后被叫住。

  “小宋,一起去二楼。”虞春分部总经理王乙开口,声音不算大,但都听得清清楚楚。

  她站着没动,慢慢转过身。

  “愣着干什么?”

  “我去换工作服。”

  “不要耽误时间。”王乙面色已经十分不耐。

  “这礼服是人家的,要还。”

  “别还了,公司给你报销,走啊。”下属话太多又有推脱之意,王乙在高官和总部高层面前失了颜面,嘴角眼角都往下耷拉着,拉得矮小粗胖的身材,越发钻到地底下去。

  金丽丽过来从背后推她一掌,悻悻道:“别不识好歹。”

  难道陪酒是企业福利?还是阮总料事如神。

  宋沉烟不得已跟着人群走,掉在后面当个尾巴。如果宋子浮一时忍不住暴露她身份,以后怎么办,工作怎么做?

  她正郁闷,背后披上来一件银灰西服,好歹遮住肩膀和手臂,稳了稳心神。

  严镇穿白衬衣走在身边冲她一笑。

  不怕,吃顿饭而已。

  答谢晚宴在春江饭店二楼,摆了二十桌中餐,另设两间包房招待高层贵宾。

  杜夫人先一步离开,宋汝岐与几位高层夫人陪她在顶楼套房打牌。牌桌上走消息,比新闻来得更快捷。

  挂心儿女婚事,更惦记宋氏海运航线,杜夫人牌桌上不免又与宋汝岐打起商量。

  宋汝岐做过宋氏兄妹监护人,虽然末尾为宋氏老宅产权闹得不相往来,但她如今还是打着宋子浮姑母头衔在外行走,凭这一点,别人对她能多两分看重,杜夫人找她套近乎,她自然求之不得,二人你来我往,敷衍得十分愉快。

  宋汝岐年近五十身材偏瘦,同样旗袍装扮外搭一件棕色皮草,浓眉大眼鹰钩鼻,常常一副讥嘲表情。宋家三代以前也是高门,仗着出身好,这世上很少有她瞧得起的人。

  女人将精明算计摆在脸上,让男人望而生畏。宋汝岐嫁进陈家霸道多年,如今女儿已成年,丈夫却搞出几个七八岁的私生子,还要争家产。陈家算什么东西?

  宋汝岐心里不痛快,又不能在外表现出来,如今盼着女儿找个好婆家,借杜家的力将陈氏企业捏在手心,让丈夫陈炎凉滚蛋。

  她嘴上答应一力促成,但侄女哪比得上亲生女,怎么看陈含亨都强过宋沉烟,要嫁杜家,哪轮得上那个小傻子?

  当年宋氏分家,她只有嫁妆没有继承权,丰厚嫁妆早已被陈家败光。想讨栋房子宋子浮那死小子都不松口,幸好趁宋氏败落抢得两块黄金地皮才得以翻身。这份仇,且记着呢。先人死了,不是还有后人么。

  遂将陈含亨也请上顶楼套房,陪在杜夫人一侧端茶倒水讨她欢心。

  杜夫人喜欢众星捧月般簇拥,牌桌上大杀四方,笑逐颜开。

  套房整面的落地窗,窗外飘起小雪,春江畔高楼万丈,城市夜景内透灯光,阑珊如梦幻泡影。

第十一章 我为鱼肉

  二楼酒席正酣。

  宋子浮坐包间主位,身边浑思集团总裁作陪。江孝娴严镇自然也在,还有同行高层。席间联络感情不聊工作,荤段子可以讲,但要说到合作可是要罚酒的。

  明明也是第一次见,非要装得像前世好友,亲兄弟父母般的热络。王乙将宋沉烟当做一道菜送上桌,为自己挤了个末位。

  美人在有权势的男人堆里,可不就是道菜么。

  众人毫不避讳将眼神往她身上扫,饿狼扑食般用视线将她剥个精光,那身衣服不管穿几层,都拢不住肌肤上倒竖的汗毛。

  宋子浮俊脸冷厉,目光深沉停在她脸上,几次想开口叫她回去。

  众人心照不宣,要将最美味菜肴送去最重要的人面前,换座位将宋沉烟换去宋子浮身边,好在另一侧是严镇,她不适感受稍得放松。

  席间玩笑开起来,说既然都姓宋,不如小宋敬酒一杯,与宋司长当做兄妹相认。

  宋沉烟沉默不语,转着面前茶水杯。

  王乙席间转悠,替她满上酒,清白酒液闻一闻都头晕。

  宋子浮接招,似笑非笑看向她,“小宋?”

  她坐着不动,点点头。

  王乙看这下属一副酒桌白痴的模样,心内焦急,催促道:“傻坐着干什么,站起来敬酒啊!”

  浑思总裁惯与官场打交道,分寸把握得当,和颜悦色出言制止:“王总,你们虞春分部出人才,你好吃好喝旁边休息,少操心。”

  奉承表现得太急切,总不高明。

  宋沉烟惴惴举杯,一小口不碍事,面子上要过去,这戏也要唱下去。

  宋子浮不以为意,挑眉道:“叫声哥哥来听听。”

  她一怔,忽而轻笑出声,明媚得倾倒一池春水。

  不知是谁倒吸一口凉气,也不知是谁咽了咽口水,席间安静一瞬,众人纷纷跟着笑起来。

  宋沉烟笑得轻颤,极力忍耐还是抖出了手中的酒,洒落一些在桌上,沾湿了指尖,柔和灯光下莹润透亮,随着温热体温散发出酒香。

  宋子浮接过她手中酒杯,拿起桌上餐帕要为她擦手,宋沉烟连忙接过,将手收回桌下。

  他捏着酒杯,幽深目光停留在她殷红唇瓣,声音沉沉:“叫一声哥哥,今天你的酒都是我的。”

  这个人,当着外人的面也不肯放过她。宋沉烟只是无时无刻担心戏码被拆穿,只得配合忍下。

  “哥哥。”她不情不愿眼神像刀,声音温柔清脆。

  宋子浮低笑仰头,杯中美酒一饮而尽。气息如想象中馥郁清甜,他舌尖舔了舔唇角,目光不经意又掠过她唇瓣。

  桌上众人轰一声炸开,都听闻宋司长不沾酒色财气,原来是好这口,虞春分部果然出人才。

  严镇憋笑看戏,江孝娴坐在对面,脸上神色不明。

  宋子浮一招制胜,席间再无人让宋沉烟敬酒,她专心吃饭,偶尔间他还是会习惯为她添菜盛汤,宋沉烟只能眼神拒绝。

  这眼神互动看在别人眼里,不免成了眉目传情。

  他瞥过她雪白脖颈与胸前丘壑,又嫌她肩上银灰西服碍眼,凑近耳边低声道:“去把衣服换回来。”

  宋沉烟起身出了包间,到大堂前台拿房卡。

  周乐语下班前替她将随身物品存放在九楼客房。她早想换衣,苦于没有机会,被一桌男人盯着胸脯实在坐立难安。

  酒店走廊光线柔和昏暗,棕红色地毯绵软厚实,总觉得背后有人,脚步却像陷在泥地里拔不出来,凭直觉回头,宋子浮跟在不远处,她有些诧异,顿时也安下心。

  “你走你的。”他单手插兜,语气温和。

  找到房间后,她转身,宋子浮还是保持着那段距离,视线却没离开她。他穿黑色大衣,站在走廊黑暗中看不清脸。

  宋沉烟忍不住问:“你就这样出来没关系吗?”

  “换好衣服,我在外面等你。”

  厚重客房门合上,宋子浮靠在走廊墙壁,抿紧双唇自嘲笑笑,胸口像被无形的手揪住,他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今后自然会有照顾她的人,自己这样又算什么?

  已经离开过一次,永远不想再试一次。

  六年都没能淡忘,最想念时只有看她的照片度过,两千多个日夜折磨,自信足够成熟能控制情感才回到她身边,反倒生出更强烈的妄念。

  怪什么?怪她太美,怪相依为命太长久,怪彼此是唯一亲人,怪无法斩断的羁绊。

  她什么都不知道,触犯道德信条的是他,有罪的是他,结果却要她承受?分离的伤害不能再有,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解脱。

  宋子浮蹙眉闭眼轻轻摇头,抬手按了按太阳穴,思绪像缠绕的麻,勒得疼痛难忍。

  江孝娴一路跟出来,站在他面前,握拳靠近一步,问道:“怎么,这么大了还寸步不离?就这么不放心?”

  宋子浮抬眼,从墙壁离开,恢复挺拔从容和冷静神色,反问道:“你也是女人,难道不懂?”

  “你未免杞人忧天,今天这种场合不会有事。”

  他笑笑,不与她争辩。

  江孝娴质问:“为什么不回复我信息?”

  “我很忙。”

  “你从不接我电话。”

  宋子浮依旧冷淡,目光扫到她脸上,“秘书应该有给你答复,工作的事情找林言。”

  江孝娴苦涩笑道:“就一定要这样躲着我?上次说好江家为你接风,却再也请不到你,宋司长好大的架子。”

  “孝娴,如果有需要,宋氏可以为你提供方便。商务合作不是不能谈,但我现在身份敏感,宋氏交由职业经理人团队在打理,你们找我意义不大。”

  “你明知道我是什么意思,我等了你六年。”

  “你早该有自己的生活。”

  江孝娴撩开眼角发丝,叹一口气:“那时候我家里提的要求的确苛刻了些。宋沉烟还未成年,让她独自和保姆生活是我们欠考虑,你不答应也不怪你。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她仰头,眼中尽是自信与期盼,“我们身边都没有新人不是吗,你并没有忘记我。”

  “孝娴,”宋子浮退开一步,冷冰冰道:“我很久以前就已经说清楚。”

  “我们当时只是暂时分开。”她眼中的亮光一点点黯淡。

  他转身,不再看她。

  “我知道你心中还有怨气,也知道你不喜欢他们。是江家没有考虑你的尊严感受,我代他们向你道歉,如果你今天有空……”江孝娴移开失落视线,艰难将话说完,“江氏今晚应酬也在春江饭店,你能否和我一起去见过家中长辈。”

  “请回吧。”宋子浮神情疏离冷漠,“其实你该想想清楚,你究竟是放不下还是不甘心。”

  “我当然清楚!”她声音忽然高昂尖利,又迅速克制,看了一眼转动的门锁,匆匆离开。

  宋沉烟换好衣服出来,问他:“刚才谁在外面?”

  “江孝娴。”

  “你们会结婚吗?”

  宋子浮沉默,轻声道:“不会。”

  宋沉烟握住他的手,他凝视她,都不说话。

  二人一前一后回到席上,并无人多问。

  被安排过来陪酒,反倒滴酒未沾。不知道是不是每次都能有这样的好运气。

  宴席结束,司机将黑色宾利驶到春江饭店旋转门外,侍应戴白手套上前打开后座车门。

  宋子浮低头问她:“一起回家?”

  宋沉烟担心别人见到他俩私下交流,左顾右盼:“我开了车来,你先走。”

  “那你自己小心,慢点开。”宋子浮轻笑离开。

  江孝娴看着宋子浮背影,直到车辆见不到影才转身看向宋沉烟,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转身进入酒店大堂。

  宋沉烟将车停在春江花园露天停车场,严镇送她几步,二人身影从旋转门外离开。

  夜间灯光昏暗寒风萧瑟,宋沉烟打开暖气和音乐,跑车性能澎湃,操控灵巧很是顺手。回家一路畅通,车速与心情一般舒缓。

  到家后如约给阮总发去信息。

  宋子浮坐在客厅等她,宋沉烟观察一番,关心道:“你喝了多少,还好?”

  “不太好,头晕。给我倒水。”

  “好。”喝酒是为她,宋沉烟难得好脾气,先去餐厅倒温水,送到他手上。

  他连水杯和她的手一起握住不放,仰靠沙发带着人往下拉。

  “怎么了?”她未做多想顺势弯腰,只当他身体不适,探手去摸他额头,没有发烧,反而有些冰凉,她就着手中水杯喂到他唇边。

  宋子浮喝过水放开她,抬手去解领带,站起来脱去大衣,低头看她,“这份工作有什么好?陪酒?你知不知道那些人的眼神……”

  “你不懂男人。”他摇摇头,又眯眼拧紧眉头,喃喃自语,“我想将他们眼珠子都挖出来。”

  “不会经常这样的。”

  “放弃吧,嗯?”

  “只是一点小困难。你要知道很多女人在职场都会遇到类似情况,这的确难以启齿。如果有一天我受不了,会让你帮我,但在此之前让我也试一试。这也许是多数人的必经之路,但我比别人幸运,我还有你。”

  他抬手抚摸她脸颊,凝视她清澈眼眸,话到嘴边忍了又忍。

  “唔……”算是勉强答应。

  “哥哥,很晚了,早点休息。”

  “明天周末。”宋子浮从背后拉住她,“你先去洗澡换衣,一会来陪我看场电影。”

  “好。”有家人在身边很好。

  宋沉烟转身轻轻抱住他,宋子浮的手搭在她肩头,小心翼翼将她护在臂弯里。

第十二章 蓄谋偷吻

  客厅只有楼梯角落点亮一盏落地灯,室内温暖如春隔绝窗外寒气,氛围格外温馨静谧。

  电影频道正播放一部老电影《世界末日》。

  宋沉烟洗过澡擦干头发,换了件月白真丝睡袍下楼,搭上浅米羊绒薄毯,斜靠沙发蜷缩成小小一团,怀里抱一只软枕,眼睛半闭不闭昏昏欲睡。

  看电影是假,增加相处时间是真。

  宋子浮走到一边不紧不慢坐下,深色睡袍衣带松松系着,腰腹线条紧实,身材精壮阔正。微乱发丝几缕垂在额前,俊脸神色懒怠,有些浪荡意味。

  又开一瓶红酒,他为自己倒上一杯,闻一闻也让人心醉。时隔六年,难得不吵架共处一室,心中一动将她揽到怀里,薄唇掠过她额头随即离开。

  他的气味像山巅寒雪,像穿过竹林的风,也像陈年的酒,清凉熨帖,醇厚迷醉。

  宋沉烟半梦半醒往后缩,滑到他腿上,身姿如叶片舒展,每一寸肌肤都渐渐放松。

  宋子浮看着怀中的人,只觉得咫尺天涯。大掌抚过她清丽面颊,美得漫不经心,睡颜毫无防备,薄毯滑开,露出白皙肩头。

  清雅香气像青青小莲中嫩黄的蕊,像盛夏傍晚湖面的浮光,不是花香甜腻,是荷叶撕开揉碎的清润,触及舌尖微苦辛涩。

  他呼吸沉沉,大口喝酒。手掌滑过她肩颈手臂,在细弱腰间摩挲,隔着衣物也能感觉嫩滑柔软,身躯为之一颤,俯身在她面颊轻轻吻过。

  轻吻如大火燎原燃至脖颈,温热呼吸喷洒在耳畔,气息交缠带着酒香,染红他眼尾眉梢。他喉结滚动,匆忙间直起腰背靠沙发,下颚线紧绷,闭眼调匀急促呼吸与心跳。

  他将目光重新凝聚在电影里,极力忽视枕在膝上的人,清雅香味和绵软身体化作丝线,轻微挪动便缠绕起他全部感官,手不自觉抬起她下颌轻轻抚摸,指腹停留在唇瓣轻揉。

  电影里山崩地裂,海啸席卷陆地,暗无天日。

  一切克制化为乌有,宋子浮俯身含住她唇瓣,以酒为墨细细描绘她唇线,舌尖触及贝齿又退出,如想象中甘甜,余味却是绵绵苦涩。

  “晚宴时就想了。”

  他眸色暗沉,浑身肌肉线条紧绷,手臂收紧她软塌腰肢,再度俯身吻下,叩开齿关抵到深处,凶狠掠夺她气息,吮吸含弄不舍徘徊,慢慢柔情缱绻。

  呼吸纠缠间,她气息不匀轻哼一声。

  宋子浮如五雷轰顶退开一指距离,埋进她颈间贪婪呼吸。

  回过神来,阖眼敛去燥气疯狂,再睁眼眸中尽是嗔怒懊悔,他仰靠沙发摊开双臂,长长吐出一口气,起身抱她回房放在床上拉好被子,一步不敢多留。

  宋沉烟一觉睡醒日上竿头,很久没有睡得这样沉,或许是工作太累,也许是有了家生活安稳下来,心也落到实处。

  她将脸埋在枕间,大概记得昨夜在沙发上睡着,如何回的房间猜也能猜到,心里有些别扭起来。明明可以叫醒她,为什么这么大了还要抱,小时候的习惯不该带到这时候来。

  是不是要提醒,思来想去又觉得难以启齿,索性起床,推开房门,见宋子浮在外办公。

  二楼两间主卧套房外是开放式书房,装修风格颇为复古。

  书房宽阔敞亮,红棕书柜顶天立地占满两面墙,各类原版书籍涵盖经济学和中外艺术史,墙角与斗柜随处可见油画和古董。书房二人共用,书籍与私人物件掺杂在一块,随意又热闹。

  落地窗上百叶窗半开半闭,阳光割裂成条状,洒向深棕真皮沙发和木地板,房间氛围肃穆安静。

  宋子浮肤色白皙,穿藏青真丝睡袍肩颈线条舒展,头发微乱戴一副金丝眼镜,有种矜贵的颓废感。他皱着眉,坐在书桌前处理电脑中文件。

  阳光穿过他发顶,泛着层金光。

  宋沉烟眯了眯眼。

  “起来了?”他只瞥了眼,又将注意力放回手头工作。

  “嗯。”她刚睡醒精神不佳,鼻音很重,“你又一晚没睡?”

  “最近有些忙。”宋子浮声音沉沉,神色如常。昨晚送她回房后,他一整晚脑子乱糟糟的,凉水冲过也无法入睡,索性起来工作,宋氏要重返内地市场,还很多事情要准备。

  “熬通宵很累的。”宋沉烟抓了抓头发,准备回房洗漱,又想起什么,转身问:“你不是有职业经理人团队吗?”

  宋子浮抬头看她,眼眸暗如深海意味不明,又低下头,“我不拼着点,拿什么养你?”

  “每月三十万?我其实用不了这么多。”她摇摇头,窈窕身影闪回房间。

  宋子浮笑了笑,只要她愿意,他当然甘之如饴,但这话说不出口。

  “今天吴妈不来,我俩吃什么。”宋沉烟洗漱后出来,随口问:“要不出去吃,顺便去看个电影?昨天电影演的什么?我睡着了。”

  “没空。”宋子浮无情拒绝。昨晚一幕又浮现眼前,他闭了闭眼,心如擂鼓。

  “那我自己安排,正好杜吟山约我。”宋沉烟拉着张脸,不声不响下楼。

  “你敢!”

  宋沉烟站住不动,眼神询问。

  “你是不是该给我做份早餐?”

  “想得美。”宋沉烟话是这么说,还是到一楼厨房打开冰箱,正当中摆一份小馄饨,吴妈贴了张大纸条,“水开后煮八分钟即食。”

  半小时后小馄饨煮好端上桌,宋沉烟站在楼梯口喊他,没有应答,她坐在餐桌前等了一刻钟,那人还没下来。

  上楼一看,宋子浮已躺在书房沙发熟睡。

  宋沉烟走近,将他眼镜取下,静静看他,这么久过去,他好像没变又好像哪里变了,她看不明白。

  伸手牵过一旁薄毯替他搭上,忽然腰部一紧天旋地转,俯在他胸前。

  宋子浮长腿盘在她腿上,双臂搂住她的腰,锁住怀里的人动弹不得。

  这举动当然放肆,但他不想放开。

  长发拂过眼帘耳畔,他侧脸埋进她颈窝,呼吸间都是熟悉又安心的香气,只有紧密拥抱才能填补他心中空缺,多年疲惫也尽数被抚慰。

  妄念越积越多,看着她不够,朝夕相伴不够,亲吻不够拥抱也不够,她的全部,他全都想要。

  真皮沙发绵软塌陷,二人胸腹相贴长腿勾缠,细腻皮肤仅隔着单薄衣料,体温尽数传递。

  宋沉烟心跳加快挪动身子,小腹却蹭到不该蹭的地方,面红耳热吸一口气,“我们不是小时候了。”如今该避嫌。

  “你暗算我。”宋子浮睁开眼,无视她话中含义,脸上温和平静,倒让人觉得是自己多想。

  “小人之心。”宋沉烟双手撑在他肩头,腰部用力要起身,他手臂一紧,她又跌下去。

  “端上来。”

  “你听见了为什么不下楼?”

  宋子浮不松手,黑眸暗沉沉看着她,勾了勾殷红唇角。

  阴风吹过,宋沉烟后背汗毛倒竖。

  “熬了一整晚,我这么辛苦都是为谁。”

  宋沉烟拍开他的手,默默起身,下楼将那碗快凉了的馄饨端上来。

  宋子浮懒洋洋靠在沙发上,岔着两条大长腿,乌发有几缕垂在额前,凤目微挑鼻梁高悬。他扬了扬下巴,薄唇含着笑,示意她过去。

  宋沉烟将碗放在边几上,看着他,没明白什么意思。

  “动手啊。”他眼神轻飘飘看过来,那意思是要她喂。

  没脸没皮,偏偏还面不改色。

  宋沉烟柳眉倒竖,小脸通红转身就走,“宋子浮,我今天才知道你这么泼皮无赖。”哪有半点平日里斯文儒雅的模样。

  砰一声房门关上,他在身后无声地笑。

  宋沉烟下午出来时,宋子浮已经不在书房。

  她径自出门,今天的确与杜吟山有约,自那日后没见过面,有些事也要面谈才尊重。以前也是这样三不五时碰面,多年同学,又互相维护几年,朋友情谊与关心当然有。

  杜吟山提前等在购物中心临街咖啡馆,替她点好一杯摩卡。

  “这个太甜,我不喜欢。”宋沉烟在他对面坐下,笑着喝了口放在一旁。

  “那重新点一杯。”杜吟山抬手示意服务生。

  “别麻烦,最近怎样?”宋沉烟指尖轻轻压下他手臂。

  “我妈天天在我面前夸你,让我抓紧机会。”

  “真没想到。”宋沉烟想笑,原本是帮他挡相亲,挡到最后将自己绕进去,杜夫人以前看不上她,现在反倒替她说好话。

  “要不你考虑考虑?”

  宋沉烟挑眉,干脆答道:“开什么玩笑,你知道的,第一,我没感情,第二,我现在正是工作的好时候,没工夫给人做好儿媳,第三,我哥不答应。理由充分吗?”

  “你一女人工作那么上心做什么?迟早嫁人生子。再说你我知根知底,你哥早晚答应。至于感情嘛可以培养,说真的,我收心,以后不在外面乱来。”杜吟山表情难得认真。

  “这话你妈教你说的?”

  “还用人教?”杜吟山后悔前些年太浪,看来看去还是眼前人最好。

  宋沉烟提醒:“你有没有想过,你还要这样玩到什么时候?永远听你妈的话,当个乖宝宝?”

  “我没想听她的。”

  “你这样叛逆对自己有什么好处?花天酒地,不学无术,是,所有人都捧着你,围着你转,如果有一天没有杜家,你靠什么立足?这种感官的快活,你总有一天会厌倦。”

  “我已经厌了。”

  “或许,你可以找点目标。”

  “我什么都有,也可以这样活一辈子。”杜吟山看向窗外,表情是迷茫也是无助,忽然眼睛发亮看向她,“你当我目标?我要让你爱上我。”

  “你果然是不务正业。”宋沉烟靠着椅背肩膀打开,淡声道:“你要是还想我以后帮你呢,这些话就别再说,不然将来遇着什么事儿,别怪我见死不救。”

  “啧。”杜吟山颇为苦恼往后抚了下短发,“这么说,以后也不需要我替你打发狂蜂浪蝶了?”

  宋沉烟点头。

  杜吟山沉默一会,到底爽快不纠缠,问道:“晚上一起吃饭?”

  “可以啊,叫上周乐语和林婉吧,好久没聚。”宋沉烟起身,杜吟山低头打电话约人,两人一道往外走,俊男美女引人侧目。

  那两人没约到,宋子浮电话打进来,出商场时迎面遇上。

第十三章 暗布棋子

  宋子浮站在人群中,气质清冷卓绝,挺拔俊逸,穿黑色长大衣,发型依旧一丝不苟,面色黑沉眼神冷淡,正定定看着她。

  杜吟山扬起笑脸迎上,叫了声“哥”。

  宋子浮淡淡应了声,伸出手与他轻握又即刻松开,客套问道:“杜公子今日怎么有空?一起用个晚饭?”

  说话语调也像商务谈判,三人一起往外走。

  “我已订好顶楼餐厅。”杜吟山撩了撩头发,收起平日里纨绔跋扈,不时去看宋沉烟的脸色,安静跟在一边。

  宋子浮眸中凉意像刀子划过,不经意道:“让你那新交的女朋友也一起来。”

  杜吟山忽然站住,讪讪地有些下不来台,不敢看他,站在一旁像个犯错的小孩,还是鼓起勇气说道:“哥,我以后不会这样了。”

  宋子浮勾唇笑笑,涵养令他没有当场发作。

  “他还有事,下次吧。”宋沉烟看宋子浮面色不善,对杜吟山使了个眼神,叫他快走。

  杜吟山心领神会,礼貌告辞。

  “你还维护上了?”宋子浮凉凉看她,眼神意味不明。

  “有些说来话长,总之不是你想的那样,没必要为难他。”宋沉烟想了想,还是说道,“杜吟山很够义气。我遇上事儿,他基本上随叫随到,不求回报。”

  宋子浮呼吸一窒,心里抽痛。

  谁都能站在她身边,谁都可以入她的眼,而他连万分之一的机会都不会有。

  他沉默着往前走,微微低着头,街边繁复灯火与熙攘人群自动将二人隔开。察觉到步子迈得太大,他又停下等一等她。

  不论如何,杜家不行。他缓缓吐气。

  开车回去的路上,宋子浮冷着脸,手指搭在方向盘闲闲敲着,沉声道:“我和你说过的话,你一个字都记不住是吧。”

  宋沉烟解释:“我和他真是互帮互助没有恋爱,就是好朋友。”

  “三年?你有本事。”这话留着骗鬼,什么男人会为不相干的女人鞍前马后三年,他又不是不懂人事。宋子浮摇头嗤笑看向窗外,杜吟山在他面前装乖卖巧,看她时眼神热切,分明就是喜欢。

  “以后不许见他。”他要阻断一切可能。

  “我们是好多年的同学,抬头不见低头见。”

  “不准。”

  宋沉烟早知解释多此一举,闭嘴不谈,心头憋闷,开一丝窗户吹冷风。

  晚餐在暮雨楼。

  到的时候几样小菜已经备好,还是四楼雅间。宋沉烟倚在窗沿看吾秦河畔夜景,春节将至,河畔人头攒动灯火阑珊,旧时王谢红门如今已成风景名胜,翘角飞檐都点缀上新年彩灯,一眼望去像是漫天星海。

  严镇站在雅间门口,点了支烟,遥遥看着她,对身旁男人道:“你放心,这事我一定给你办好。”

  宋子浮回头望了眼她,低声道:“要长得好会缠人,最好弄出个一儿半女。”

  严镇低笑:“你这哥哥当得累不累?”

  宋子浮无奈。

  “小妹,过来坐。”严镇走向餐桌,朝宋沉烟招手,“下回想吃什么和哥说,提前给你备着。”

  宋沉烟乖乖落座,脸上笑盈盈说了声好。

  男人桌上聊起工作,严氏近期有新项目开发,又资金短缺,要调严镇去负责,但他不想插手,好事想不起他,难缠的事就将他推出去。

  “我大概不是亲儿子。”严镇猛吸一口烟,又愤愤吐出,“十八岁才把老子找回来,老头自己娇妻幼子藏去国外,我他妈现在才回过味来,这是找人背锅呢。”

  “有什么要紧,反正你名正言顺,早点打入内部当家做主,取你该取的,遇见拿不准的事不还有我吗。”

  “我看他是想跑路。”严镇深邃黑眸溢出戾气,冷笑捏住手上酒杯,“我要是让他跑了,就他妈白活一场,事到如今都别想好过。”

  “少喝点。”宋子浮拍拍他的肩,“楼下如何?”

  暮雨楼开业不到一年,高端私密会所的名头已在虞春打响,没有贵宾引荐概不接待,外界看来十分神秘。

  “达官贵人名流地,吾秦河边暮雨楼,”这话连浑思传媒的人都在传,王乙陪客户偶尔来过一次,回去感叹了好几天。似乎真是个销金窟,让人销魂忘返。

  但之前林言带着宋沉烟整栋楼都闲逛过,除了外部环境清幽,内里装修奢雅,一楼酒吧餐厅茶室,二三楼艺术展厅小型音乐厅,四楼几个私密雅间,看起来人也不太多,并没有什么特别。

  楼里摆着古董字画,服务生样貌姣好气质上乘,讲话引经据典还会吟诗作赋,偶尔还能拿起身边的乐器来上一段,谈笑间为客人助兴,怎么看都像个风雅地。

  “放心。”严镇将烟掐灭,神色缓和过来,“你上回让我查的事有点眉目了,杜家亲戚名下有间公司的法人,和十几年前注销的潮汐环建法人,是同一个人,但这人找不着了。”

  “先查查是死是活。”

  这潮汐环建的渊源,可追溯到十七年前。

  宋氏当年承接虞春一段三十公里的遗址公园修复工程,灭门之祸由此而起,兄妹二人因外出晚归逃过一劫。

  当年项目进展途中被无故拦截,造成重大经济损失和文物损毁。父母私下调查此事,却不知何故突然终止调查,承担损失后匆忙决定撤回香港。

  出事的那天正是动身前两日。

  后续承接这项工程的正是潮汐环建。那遗址工程修复不达标,维护资金每年高达三亿元,而潮汐环建缺乏资质又早已注销,相关人等跑得一干二净。

  宋子浮面色阴郁,手微微一抖又恢复如常。

  席间中途进来一女孩,身材小巧样貌清纯,短发瓜子脸圆眼睛,俏生生模样,举止恭敬衣着普通。她递给严镇一份文件后站在一旁,没有多的话。

  宋子浮修长指节支起脸颊,眸中泛着冷光审视打量,然后不易察觉地点头。

  严镇挥手,女孩转身出去。

  二人聊这些事并不避开宋沉烟,她从来不多问也不插嘴,看了眼,只当是严氏下属,丝毫不觉得有何不妥。

  宋子浮替她夹菜,筷子停在中途,顿了顿,收回手。不时抬眼看她,黑眸里有情绪涌动,举止却不像以往无微不至的照顾。

  接下来几天关系冷淡,二人早出晚归,有时碰面招呼也不打。

  年尾将至工作密集,宋沉烟工作刚上手无暇分心,完全不将关系冷淡当一回事,她最怕情感包袱,怕牵绊负累,怕道德绑架,怕无以为报,怕别人对她太好。

  宋子浮喜怒无常,她不想揣摩,更不想依赖,如今这样正好,等着再冷一段时间刚好搬出去住。

  自上次峰会与晚宴后,浑思传媒便有流言传开。

  有说宋沉烟开豪车穿名牌被人包养,有说她蓄意勾引名流小开,话题越传越离谱。嘴长在他人身上,恶言也是背后议论,她无从争辩,更无法自证清白。索性破罐破摔,开跑车上班或是司机接送,都不再遮掩。

  请人吃饭出手大方,每天固定时间茶点外卖,被当冤大头仍不落好。

  流言引来不怀好意,有男人看她眼神里充斥玩弄欲念,女人眼里则是鄙夷不屑。同事避她如避蛇蝎华盖,请吃请喝一定是行为不端蓄意讨好,真相不重要,但被孤立一定是她的错。

  阮灵从外地回来参加各大甲方年终总结会,一周后又要走。她将宋沉烟和周乐语叫进办公室,拿出两个信封。

  “一人五千,拿好了,别声张。”

  “阮总……”二人面露犹豫,实习生本来是没有年终奖的,入职又不足三个月,更何况今年年终奖本来就已经取消,让阮总私人贴钱实属不该。

  阮灵看出二人想法,笑道:“我说话算话,我的人我得护着。你俩工作的认真劲儿我看着呢。这钱是上次那没来的主持人退回来的,合作公司那边赵总又退给了我,我做主,发给你俩了,合情合理劳动报酬。”她手一挥,“收下。”

  二人接过信封道谢,转身要出去。

  “等等,”阮灵起身关上办公室门,示意她们坐在旁边沙发上,自己抽了张椅子坐在对面,有话要说。

  她酝酿了会,对宋沉烟说道:“外面传的那些流言听着难不难受?”

  宋沉烟点头,眼里蒙上一层雾。

  “我经历过,知道这种感受。但没法劝你不往心里去,这种事往往越描越黑,解释不清。那些人不管真假,只是想在无聊生活中看个笑话。”阮灵点燃一支烟,悠悠吸了口,“我能做的,就是让你工作尽快上手,有能力早点换张地图,明白我意思吗?”

  “谢谢阮总。”宋沉烟心里哽着一口气。

  “浑思总部现在挺复杂的,虞春分部也不知道还能撑多久,我反正尽力而为吧,等我手上所有项目都步入正轨,上面也该过河拆桥了。你们要是有好去处,可以提前考虑,要是想留下,我替你们铺条道,有了业绩明年转正不难。”

  “阮总你要去哪?”周乐语宋沉烟对视一眼,职场菜鸡一阵迷茫,再抬眼又是不舍。

  阮灵失笑,说道:“这样吧,我有个项目谈得差不多,正好需要一份前策报告,相关数据和分析我这里有现成的,你们先练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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