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洛丽塔的美貌吸引(年轻可爱早熟)
“洛丽塔,我生命之光,我欲念之火。我的罪恶,我的灵魂。”
1953年,俄裔美籍作家弗拉基米尔·纳博科夫写完了一部长篇小说,这部小说的书名、第一个词和最后一个词都是“洛丽塔”,文学史上最著名的女性形象之一就此诞生。
在最初的几年中,纳博科夫拒绝将洛丽塔进行任何的视觉化,1958年,在一封写给美国出版商的信中谈到封面设计时,他表示:“有一种方案我是坚决反对的——出现任何形式的小女孩形象。”
1955年出版的法版封面
但几年后,随着书的畅销,洛丽塔这个艺术形象有了自己的生命,不仅其后很多版本的《洛丽塔》书封在设计上都违背了纳博科夫的初衷。
1962年、1997年两版电影更将戴着红色墨镜、舔着棒棒糖,或戴着牙套、穿着露脐装的洛丽塔固化成了流行文化符号,很多人即使没看过小说,也在心中有了一幅洛丽塔画像:年轻的、可爱的,又带着早熟的、诱惑的危险魅力。
所以当2019年美国富豪杰弗里·爱泼斯坦因性剥削未成年人而被捕时,他的私人飞机自然地被戏称为“洛丽塔快车”。
但是,两版电影的洛丽塔形象均与小说中的相差甚远,而小说中的洛丽塔形象,全部来自男主人公亨伯特的自述,是他凝视、想象与回忆的产物,其背后是一个被忽视、被隐藏、被剥夺了话语权的小女孩,她的名字是多洛蕾丝·黑兹。
半个多世纪后,洛丽塔式的悲剧仍在不断重演,围绕洛丽塔的争议与误读也依然在继续,我们有必要重新认识“洛丽塔”,她让我们不安,也不可回避。
纳博科夫于1953年完成《洛丽塔》后,书稿遭到美国多家出版社的拒绝,包括与他签订过首发协议的《纽约客》,出版商觉得可能会因为这本书惹上官司或坐牢。
直到1955年,《洛丽塔》才辗转由巴黎的一家出版社出版,1958年出了美国版并迅速登上畅销书榜,逐渐确立了经典的地位。
中国作家苏童评价说:“乱伦和诱奸是猥亵而肮脏的,而一部出色的关于乱伦和诱奸的小说竟然是高贵而迷人的。”
纳博科夫以复杂、华丽的方式呈现了一个极富争议和解读空间的故事,在道德和审美、欲望与毁灭、共情与愤恨间,他不给读者容易的、舒适的选择,正是:“陪审团的女士们,先生们……看看这纠结的荆棘。”
任何优秀的文学作品都拒绝单一维度的阅读,《洛丽塔》更是编织了一张迷网,是最多义的那一类。
自然有人把它解读为一个爱情故事,《名利场》曾评价它是“本世纪唯一的爱情故事”,1997年版电影也将亨伯特塑造成了深情款款的知识分子形象。
但亨伯特最引以为傲的是他的审美,他不屑于多洛蕾丝的平庸与浅薄,迷恋的是想象出来的洛丽塔,“是我自己的创造物”。
而且,只有“九至十四岁这个年龄段”才是“小仙女”,每个“小仙女”注定像蝴蝶一样短命,然后变成亨伯特最讨厌的物种——一个成年女人。他甚至曾幻想再过几年神奇魅力消失的洛丽塔可以生一个孩子,八九年后又是一个“洛丽塔第二”。
这是一种爱呢?还是小说序言中所称的“一份病历”呢?
亨伯特视角下的洛丽塔不是“完美受害人”,她是一个任性乖张的尤物,曾主动诱惑亨伯特,在母亲去世、被迫与亨伯特一起生活后,她以身体作为资本换取零用钱、反抗亨伯特的控制,1997年版电影中的洛丽塔更具挑逗意味。
现实中,这样的加害者视角和男性本位也并不罕见,但是,在一个不完美的世界,苛求“完美受害人”纯属无稽之谈,无视一个女性正常的性意识觉醒和在权力关系中所处的劣势地位,就连亨伯特都意识到了:“她实在没有别的地方可去。”
而且,我们要时时警惕,话语权在亨伯特还是在洛丽塔这一边,女作家林奕含创作《房思琪的初恋乐园》被认为是夺回洛丽塔的话语权。
曾有记者表示亨伯特这个角色很感人,有一种“被宠坏的艺术家的特质”,而纳博科夫回答说:“我宁愿这样说:亨伯特·亨伯特是一个虚荣、残忍的坏蛋,却让自己看上去很‘感人’。‘感人’这一术语在其真实的、泪如泉滴的意义上来说,只适用于我笔下那个可怜的小女孩。”
在纳博科夫的笔下,这些角色的名字又有何玄机呢?他曾一一做过解读。
洛丽塔(Lolita)——“为了我的小仙女,我需要一个有诗意、念起来节奏欢快又小巧可爱的词。最清澈明媚的字母之一是‘L’。洛一丽一塔:舌尖向上,分三步,从上颚往下轻轻落在牙齿上。洛。丽。塔。”
亨伯特·亨伯特(Humbert Humbert)——“这个低沉的叠加名字显得非常污秽,也很有挑逗意味。这是给一个讨厌鬼取的一个令人讨厌的名字。这也是一个君王般的名字,我确实需要狂暴者亨伯特与谦卑者亨伯特之间的一种庄重共鸣。”
多洛蕾丝·黑兹(Dolores Haze)——“这是洛丽塔原来的名字,像令人愉快的喃喃低语,‘多洛蕾丝’含义中有玫瑰和眼泪,我的小姑娘那悲惨的命运必须与她的可爱与清澈一并考虑。
“多洛蕾丝还给了她另一个更朴素、更熟悉和更孩子气的昵称‘多莉’ (Dolly),并和‘黑兹’这个姓也合适,而‘黑兹’又将爱尔兰雾与德国小兔混在一起(姓氏‘黑兹’的爱尔兰语意为‘雾’,而在德语中意为‘小兔’)。”
洛丽塔的故事曾两度被改编成电影,但两部电影的角度与风格都非常不同。
1962年,导演斯坦利·库布里克将《洛丽塔》搬上银幕,纳博科夫亲自撰写了剧本。
《洛丽塔》诞生于库布里克取得空前票房成功的史诗片《斯巴达克斯》之后,他最伟大的电影之一《奇爱博士》之前,就像落在了夹缝中,并不是常被谈论的库布里克电影。
回看这部黑白片,会发现库布里克对纳博科夫的文本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编,难怪纳博科夫说“影片只采用了我的剧本的一些不完整的零星片段”。
库布里克采用了倒叙的方式,一开场就是亨伯特枪杀剧作家奎尔蒂,并且他将亨伯特的主观视角变成了客观视角,删除了亨伯特幼年时与“小仙女”的前史,删除了小说中很多的诗意场景,增加了奎尔蒂的戏份,让他与亨伯特看似对立实则一人两面,演绎着文人巧言令色下的自私与残酷。
库布里克以冷峻、果断的风格剥离了华美词藻营造出来的深情泡沫,亨伯特对黑兹太太的冷酷、对洛丽塔的不耐烦都暴露了他真实的心性。
相较于展示中年男人与小女孩的不伦恋,库布里克更有兴趣展示个人的疯狂、欲望带来的毁灭,就像他曾展示的战争、金钱等导致的疯狂。
而1997年由阿德里安·莱恩执导的版本则滑向了暧昧、潮湿的抒情风,影片画面笼罩着一种朦胧轻纱般的怀旧色调,我们看到的不是纳博科夫这位新移民笔下闪亮的、庸俗的流行美国。
在忧伤的钢琴和弦乐烘托下,亨伯特成了一位帅气的、在罗曼蒂克恋曲中患得患失的可怜男人,其黑暗的一面被删除殆尽。这是一出通俗的爱情幻灭记,更容易被大众所接受,却也更为肤浅。
相比原著,莱恩抓住了小说的主要情节,库布里克则抓住了讽刺与黑色幽默的内核,有一种哥特式的怪异感。
两版电影对小说各有改编,但都保留了亨伯特以洛丽塔养父的正义姿态杀死了曾诱奸并带走她的剧作家奎尔蒂,然后入狱病亡这一关键情节。
其实,亨伯特和奎尔蒂对洛丽塔做的事情是一样的,从精神分析的角度,奎尔蒂这个影子一样的人物,是亨伯特罪感的转移对象,是他的分裂人格。库布里克强化了这种镜像关系,亨伯特杀死了奎尔蒂,也就是杀死了自己。
这并不是纳博科夫笔下唯一的“亨伯特之死”,在他的短篇小说《魔法师》中,男主人公为了接近迷恋的小女孩而娶了她的母亲,在母亲病逝后他想趁女孩熟睡时图谋不轨,惊醒的女孩大声尖叫,他惶恐地冲出房间,被街道上一辆快速行驶的卡车撞死。
在纳博科夫最后一部未完成的小说《劳拉的原型》中,也有一位神似亨伯特的人物休伯特,他在电梯中因心脏病突发而死。虽然纳博科夫说自己“不写教诲小说”,但当故事产生时,道德会自动浮现。“亨伯特”之死,是一个伦理立场。
在小说第33章中,亨伯特有一句独白:“我是不是没准儿对多莉(即洛丽塔)干了那个五十岁的机修工弗兰克·拉萨尔在 1948 年对 11 岁的莎莉·霍纳所干的事儿?”
纳博科夫曾收藏莎莉·霍纳绑架案的剪报,真实故事和小说有很多共同点,它们发生在几乎相同的年份,两个女孩年龄相仿,都只有单身母亲,以及“父女”名义的公路旅行等。
如果说“洛丽塔情结”是有传染性的,莎莉就像那个“零号病人”,只是少了纳博科夫强大语言能力所带来的压倒性美感之后,真实的受害者遭遇是赤裸裸的、彻底的悲剧。
现实中的莎莉·霍纳
1948年3月,尚不满11岁的新泽西女孩莎莉·霍纳在商场偷一个定价五美分的笔记本时,被自称是FBI探员的弗兰克·拉萨尔抓住并威胁,事实上他是一个机械师,曾因强奸罪、重婚罪等被捕,有猥亵儿童的前科。
三个月后,他绑架了莎莉,带着她去多地旅行并对她多次性侵。21 个月后,莎莉被救出,但有人指责她如果不是当初偷窃,就不会那么脆弱,轻易地陷入罗网。莎莉后来在一起车祸中丧生,年仅15岁。弗兰克被判处30-35年徒刑,1966年因病在狱中去世。
莎莉·霍纳与母亲团聚
纳博科夫曾在采访中强调亨伯特喜欢的是“小女孩”,亨伯特遇到洛丽塔时,她才12岁,洛丽塔14岁时,在亨伯特口中已是他那“老去的情妇”。
但是,将这个恋童癖故事如实搬上银幕是巨大的伦理挑战,两部电影都调整了洛丽塔的年龄,努力使故事看上去更“正常”。
苏·莱昂出演1962年版《洛丽塔》时已14岁,《纽约时报》评论称她在银幕上看起来有17岁。
即使审查条例《海斯法典》于1966年被取消,多米尼克·斯温1995年拍摄新版《洛丽塔》时也已15岁,为了显得稚嫩些,她戴上了牙套,但几乎全程穿着露脐装和超短裙。
相比小说中的洛丽塔形象,电影中的洛丽塔被大大地性感化了。亨伯特迷恋的并不是通俗意义上的“早熟”“性感”,也与漂亮容貌无关,能撩拨他的恰恰是未发育成形的身材,以及步态、神情上的孩子气。
小说中,洛丽塔晒衣服时“穿着方格布衬衫、蓝布牛仔裤,脚下一双帆布胶底运动鞋”,而在莱恩的电影中,她穿着到膝盖的花裙子,赤着脚,晒完衣服后还跨过亨伯特平放在草地上的双腿,并踩到了他的裤子。
库布里克的电影则浓墨重彩呈现了一场充满情欲气息的涂指甲油戏份,由明星摄影师贝尔特·斯特恩创作的海报形象流传甚广,更是为洛丽塔贴上了根深蒂固的性感标签,画面中莱昂穿着比基尼,带着心形墨镜,半躺着吮吸红色的棒棒糖,这在书中和电影中都未出现。
两部电影中的洛丽塔在很大程度上都是符号化的存在,和小说中一样,她并未被赋予话语权,莱恩的电影把焦点放在了塑造亨伯特的悲情形象上,库布里克则着迷于亨伯特与奎尔蒂的黑色游戏。
至于洛丽塔本人,可能观众跟亨伯特一样,都“根本一点儿都不知道我的宝贝儿的心思”,亨伯特眼中的洛丽塔大多数时间都在说着幼稚的、平庸的陈词滥调。
但在小说接近尾声时,纳博科夫提供了一次有关小女孩内心生活的暗示,她说:“你知道,死最可怕的地方就是你完全得靠你自己。”
也许,那个真正的小女孩多洛蕾丝·黑兹心中有一个花园、一道曙光、一座宫殿的大门,只是我们从没有进入过。
而饰演过洛丽塔的两位女演员,也都不同程度地被洛丽塔这一角色影响了人生。
去年12月,苏·莱昂在洛杉矶去世,享年73岁,而她的艺术生命似乎被定格在了1962年,她在《洛丽塔》海报中的形象至今深入人心,被很多版本的《洛丽塔》图书借用。
其实在影片中,莱昂的形象并不轻浮,而是成为了影片风格的一部分,有点黑色电影中蛇蝎女郎的气质。
莱昂出身于社会底层,父亲早逝,母亲靠在医院做护工的微薄收入拉扯着五个孩子。她很小就开始一边上学一边打工当模特,帮母亲维持生计。
14岁那年她从八百多名女演员中脱颖而出,成为库布里克的《洛丽塔》女主角,影片上映后票房火爆,莱昂一举成名,很多媒体争相采访她,并让她摆出与海报上同样的姿势来。
其后,她又在《巫山风雨夜》(1964)中饰演了一名性感少女,但她的事业未再有大的突破,1980年她正式退出了演艺圈。
莱昂的情感生活也很不顺利,她共有过五次婚姻,17岁时嫁给了年长自己八岁、刚刚离异的汉普顿·范彻(《银翼杀手》编剧之一),但这段婚姻维持了不足两年,莱昂在离婚法庭上说自己过得很孤独、很痛苦。
莱昂后来又嫁给了一名黑人摄影师,但当时“黑白通婚”并不被好莱坞所接受,婚后两人搬到了西班牙,面对争议与压力一年多后分开。
莱昂的下一段婚姻更是引发了巨大争议,她嫁给了因二级谋杀和抢劫罪正在监狱服刑的罪犯加里·亚当森(绰号“棉花”),一年后亚当森越狱并再次抢劫,莱昂与他离婚。
后来莱昂把自己情感生活的失败归咎于《洛丽塔》:“我个人的毁灭可以追溯到《洛丽塔》,14岁扮演了一个恋童癖大叔幻想中的女学生,15岁时成为一种性符号,往后要想过上正常的情感生活,就很难了。”
多米尼克·斯温在1997年版电影中饰演洛丽塔,片方曾属意因《杀手莱昂》走红的娜塔丽·波特曼,但遭到了拒绝。生于1980年的斯温从九岁开始参加广告、电影的试镜,但在出演《洛丽塔》前,并未真正演过戏。
研究“洛丽塔情结”的学者蕾西·华纳曾评论斯温试镜《洛丽塔》的视频:
“我看到的不是一部根据伟大的美国文学著作改编的电影在试镜,而是一个年轻女孩在努力获得年长男性的注意,她相信这两个年长男人(导演阿德里安·莱恩与男主演杰里米·艾恩斯)告诉她的:她很特别,只要按照他们的要求去做,就会名声大噪。”
在影片的另一段花絮视频中,斯温显得狂躁、容易分心,在沙发上跳来跳去、抽搐着,就像影片中缺失了母亲的洛丽塔那样焦虑不安。
1997年版电影中的洛丽塔、亨伯特与黑兹太太
《洛丽塔》上映后,斯温并未获得她期待中的、或曾被许诺获得的名气,她沦为了一名B级片演员,至今,斯温仍不时把头发绑成两根麻花辫盘在头上,就像在《洛丽塔》中那样,她似乎陷入了“洛丽塔”漩涡,不想或不能“长大”。
其实,不仅是出演洛丽塔的这两位,在好莱坞,其他少女明星也往往被过度消费、饱受困扰。娜塔丽·波特曼曾在一次演讲中表示,13岁那年她兴奋地打开第一封粉丝来信,读到的却是一个男人写给她的强奸幻想。
出演过《窈窕奶爸》《玛蒂尔达》等影片的玛拉·威尔森也曾谈到自己的形象被用于儿童色情片,自己也在网上收到来自成年男性的各种信息。
莱恩导演曾不满自己拍《洛丽塔》带来的非议:“如果我拍一个13岁女孩被食人族吃掉的故事,是没问题的。”
而学者蕾西·华纳认为,一直以来,洛丽塔们都在被“食人族”所吃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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