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阳明心学解读最好的版本(王阳明何故惧内)

 王阳明集三不朽(立德、立言、立功)于一身,是中国历史上屈指可数的圣贤之一他的心学思想如一轮明月,光照千秋,至今仍被许多人研读修习阳明一生跌宕起伏,极富传奇色彩,因此相关史料、奇闻轶事也流传甚广,下面我们就来聊聊关于王阳明心学解读最好的版本?接下来我们就一起去了解一下吧!

王阳明心学解读最好的版本(王阳明何故惧内)

王阳明心学解读最好的版本

 王阳明集三不朽(立德、立言、立功)于一身,是中国历史上屈指可数的圣贤之一。他的心学思想如一轮明月,光照千秋,至今仍被许多人研读修习。阳明一生跌宕起伏,极富传奇色彩,因此相关史料、奇闻轶事也流传甚广。

  1949年后,阳明曾被雪藏几十年,近些年重又大热,相关书籍层出不穷,水平也是高高低低。有人凭借正史野史加脑补,瞬间凑出一篇篇文字,可谓名利双收。

  上过百家讲坛的方志远教授曾写过一篇《阳明史事三题》 (原载《江西师范大学学报》2003年第4期,《新华文摘》2003年第12期摘要),后来又把这篇文字作为其所著《千古一人王阳明》的附录再次发表。在这篇文字里,方教授煞有介事地分析了阳明“惧内”的原因,牵强附会,令人发笑。  阳明“惧内”的传闻来自《万历野获编》:“如吾浙王文成之立功仗节,九死不回,而独严事夫人,唯诺恐后。” 沈德符留下的这几个字语焉不详又不无戏谑,遂引发后人好奇之心。方教授据此浮想联翩,从中 “考证”出阳明“隐私”,令人叹为观止。阳明生前蒙受 “通濠谤”、“学术谤”、“金帛子女谤”,500年后竟又遭受“生理谤”!先生有“无辩止谤”的雅量,后世信徒却不必姑息此类谣言。

  古往今来,“惧内”的故事多有喜剧效应,何况涉及名人?因此世人往往乐于传颂,管他是真是假,先笑了再说。比如雄才大略的隋文帝杨坚,大唐贤相房玄龄,都被冠以“惧内”之名,但人家的“惧内”却有生动的故事支撑着。阳明先生“独严视夫人,唯诺恐后”,仅因回应夫人及时就被冠以“惧内”之名,这只能是某些人的猜测和偏见,当不得真。据阳明首徒徐爱讲,“先生明睿天授,然和乐坦易,不事边幅”,可见阳明性格随和,在夫人面前不摆架子是可以想象的事情。

在担任南赣巡抚期间,阳明曾有《十家牌法告喻各府父老子弟》: “自今各家务要父慈子孝,兄爱弟敬,夫和妇随,长惠幼顺”。阳明提倡“夫和妇随”,认为这才是理想的夫妻关系,并且知行合一,身体力行,哪里就是“惧内”了?在明朝那个男尊女卑的年代,有人存此误解也就罢了。500年后的今天,某些人研究正史出不来新成果,就“另辟蹊径”,拿这个不靠谱的传闻做起了文章,以图吸引眼球,着实令人不以为然。

  据方教授猜测,阳明因生理性障碍导致不育,觉得愧对夫人,因此才会“惧内”。为此,他特意将铁柱宫的传说拿来作为证据。在方教授看来,阳明在新婚之夜到铁柱宫与道士谈养生是故意行为,目的就是回避入洞房。然而我们知道,阳明一生精彩曲折,传奇故事数不胜数:仙人送子、五岁不言、巧遇相士、枭鸟惩继母、浮海遇仙、猛虎不食、拜风求雨,直至晚年的开门闭门…… 真真假假,不一而足。那么新婚之夜铁柱宫的故事到底是不是真的?

  这个故事唯一的出处是《阳明先生年谱》,虽明显违背常理,却也因其传奇色彩而影响广泛。《年谱》主要由阳明高弟钱德洪编写,由阳明私淑弟子罗洪先润色修订。罗洪先是嘉靖八年状元,江右王门代表人物,自少年时就仰慕王阳明,终身宗心学,弘扬心学,但他并未见过阳明本人。钱罗两人为修订年谱有过很多书信往来,在 里罗洪先写道“...... 前欲书者,乃合卺(结婚)日事.....” (中华书局《王阳明集》),由此可知,铁柱宫故事乃是罗洪先添加到《年谱》中的。《年谱》中的此类传说还有不少。弟子们这样写,无疑是为了突出老师的与众不同和传奇人格,如果他们知道这个故事会让老师在500年后蒙受不白之冤,想来是绝不会写进去的。

  分析这个故事的可信度,我们需要有一种正常的思维。从古至今,结婚都是人生大事,马虎不得。古代官宦人家尤其注重婚礼的程序和礼仪。按照符合逻辑的推想,作为新郎的阳明住在岳父的官署内,省去了接亲这个环节,最大的可能就是当天一早起来洗漱换新衣,然后在岳父的带领下接待陆续登门的客人。

阳明乃状元之子,父亲王华身处翰林院,又是皇帝的讲师,这恐怕是岳父诸养和十分得意之处,少不了向客人们炫耀,而客人们出于礼貌,也少不了恭维祝福之语。待时辰一到,新人就要拜堂成亲,然后婚宴开始,阳明免不了要陪席敬酒,作为婚礼的主角哪有时间出门闲逛?又有哪家举办婚礼时会忙得忽视掉新郎?

阳明虽然豪迈不羁,但毕竟是官家子弟,并非不懂礼数。在这个重要的日子,不要说彻夜不归,就是一时出门闲逛也是严重失礼。在古代,结婚从来不只是两个人的事情,而是两个家族的联姻,阳明自己不理会岳父的责怪,也不为父亲想一想吗?即使阳明不愿入洞房,他又能躲避多久?他在洞房中坐一夜,得罪的也只是新娘,躲出门去不但得罪岳父全家,还会弄得尽人皆知,惹人笑话。以阳明之智,何故糊涂至此?因此,新婚铁柱宫大概率只是个神奇的传说。

  束景南教授在其《王阳明年谱长编》中也考证了阳明游铁柱宫的传说。据董谷(与其父董澐俱为阳明门人)《董汉阳碧里后集•杂存》记载:“阳明先生壮年受室时,以妇翁宦江西,因往焉。一日,独游铁柱观,至一静室中,见一老僧,坐与语相得。” 阳明到南昌完婚,在那里实际上住了一年左右。束教授据此认为,若说阳明在南昌期间,某一天入铁柱宫与道士(僧人)谈经论道或有其事,但说他新婚之夜入铁柱宫谈道而忘归,纯属夸饰虚妄之说。

  冯梦龙编《皇明大儒王阳明先生出身靖难录》中是这样叙述的:“弘治元年,先生十七岁,归余姚,遂往江西就亲,所娶诸氏夫人,乃江西布政司参议诸养和公之女也。既成婚。官署中一日信步出行,至许旌阳铁柱宫,于殿侧遇一道者。庞眉皓首,盘膝静坐。……” 作为传奇小说家的冯梦龙也将铁柱宫故事写在阳明成婚后的某一天。

  《年谱》的后面还有与这个故事相呼应的记载,因过于离奇而可信度更差。阳明被贬龙场驿,途经杭州时发现有人跟踪,于是“托言投江以脱之”,结果乘坐的船被台风吹到武夷山。阳明一路奔波疲惫不堪,遇大庙投宿不纳,最后只得在一座野庙里倒头睡下。“夜半,虎绕廊大吼,不敢入”。这就基本是神话了。更奇的是,天亮后阳明在一座大庙里竟然遇到了当年铁柱宫的道士,“寺有异人,常识于铁柱宫,约二十年相见于海上,至是出诗,有‘二十年前曾见君,今来消息我先闻’之句”。铁柱宫里的道士原来是个神仙,早就料到二十年之后还会再见到阳明。看到这里,但凡头脑正常的人都不会相信这个故事是真的。如果不信这个故事,又凭什么相信与此密切相关的铁柱宫故事呢?

  束景南教授在其《王阳明年谱长编》中考证,阳明好友陆相曾做《阳明山人浮海传》,这是后来包括《年谱》在内各种版本传说的源头。这篇传记讲到,阳明在杭州投江后被海中神仙救起,然后逃到武夷山,遇见当年铁柱宫的道士,与之交谈后决定赶赴龙场。束教授分析认为,《阳明山人浮海传》当是阳明口授,由陆相笔录而成,目的是掩盖阳明原本打算抗旨不遵,不赴龙场而远遁隐居的事实,是阳明为求自保而虚构的故事。阳明好友湛若水听到这个故事后,认为阳明是“佯狂为避世,说梦痴人前,”根本不相信。后来,湛若水曾当面向阳明询问此事,阳明“乃吐实”。当时有这种想法的人不止湛若水,但都认为阳明编这个故事自有原因,因此并不深究。

  关于铁柱宫的故事,杜维明教授的猜测与方教授基本一致。然而杜教授久居美国,思维方式已经西化,遇到这种故事习惯于往性的方面联想。好在他还谨慎,承认自己由于缺乏史料支撑,不敢妄下论断。这里再说句题外话,杜教授甚至还曾臆想阳明到了南昌,因环境陌生、言语不通而感到不适甚至忧郁,想象力着实丰富。岳父一家是阳明的余姚同乡,不过暂时在江西做官而已,他们说同样的方言,怎会言语不通呢?阳明若真是对当地环境感到不适,就该整日躲在官署中,又怎么会随意出门闲逛呢?

  方教授比杜教授更擅于发挥,为进一步证明自己的臆想,他又将阳明写给岳父的祭文作为第二个证据,只因祭文中有一句话:“我实负公,生有余愧,天长地久,其恨曷既。”方教授对此的解读是,阳明由于生理原因而对妻子怀有愧疚之情,因此对于岳父也就间接有了愧疚。这种猜测真是莫名其妙,一来阳明是诸养和主动选择的女婿,二来夫妇之间的私事与岳父有什么关系呢?这种分析不但断章取义,更对读者造成误导。

  在此不妨介绍一下这篇《祭外舅介庵先生文》。祭文作于弘治八年,当时阳明正在北京。诸养和去世后,阳明过了好几个月才听到消息,又经过辗转确认,最终得知消息属实,于是写下这篇祭文:“…寓金台甥王守仁帅妻诸氏南向泣拜,驰莫于故山东布政司左参政岳父诸公之灵曰:…”祭文回顾了父亲王华与诸养和的交谊,讲述了自己小时被诸养和看中并约定婚姻的经过,也提到弘治己酉年(1489)年岳父来信要自己去江西完婚的事情。阳明弱冠中举,岳父对此很高兴,同时希望爱婿不要骄傲,“公喜曰:‘甥,尔质则美,勿小自盈。 ’”阳明第一次会试失败,诸养和给予了及时的安慰,“南宫下第,我弗我轻(不轻视我),曰利不利,适时之迎,屯蹇(艰难困苦)屈辱,玉汝于成(才能成就你)。

”祭文后面说,诸养和离京后很久没有音信,自己正自奇怪,忽然听到岳父去世的消息,起初不敢相信,多方打听,最终才得到确认,于是悲痛万分,“…迢迢万里,涯天角地,生为半子,死不能繸,不见其柩,不哭于次,痛绝关山,中心若剌。我实负公,生有余愧,天长地久,其恨曷既。”岳父去世时自己远在几千里外,无由尽孝哭灵,令人伤感而惭愧。阳明这篇祭文感情真挚,可见翁婿二人关系融洽。彼时的阳明会试下第,报国之志无从施展,学做圣贤之路也还未找到,正处于“五溺”之中,对人生充满了困惑迷茫。

阳明觉得自己辜负了诸养和的期望,因此向岳父表达歉意。同时,由于祭文是寄给诸家人看的,表现出自责也符合礼数。另外需要注意的是,这篇祭文很长,内容包括对话在内的很多细节,却没有提到新婚之夜铁柱宫的事情。如果此事属真,阳明应在祭文中对此表达歉意才是。从这一点也可推断出,铁柱宫的故事属于以讹传讹。

  如果我们再看看阳明后来写给岳母的《祭张淑人文》,就能体会到阳明不但与妻子家人相处融洽,而且在诸家说话很有分量。“维正德十六年,……女婿南京兵部尚书王守仁仅以刚鬣柔毛之奠,敢告于岳母诸太夫人张氏曰:……死者以入土为安,弥月而葬,礼也。而群子姓之议,殊有所未忍。守仁窃以为宜,勉从礼制。

…… 群子姓以为然。遂以是月庚寅举大事。”也就是说,岳母去世后的丧葬安排都是由阳明最后拿的主意。阳明年轻时的才华远在诸家兄弟之上,中年以后又官高爵显,怎会如方教授所说,面对诸家人产生愧疚和自卑的情绪呢?实际情况是,阳明与诸家人往来密切,诸氏的好几个侄子都曾问学于阳明。

  方教授“生理谤”的第三个证据是阳明多年无子。按照方教授的“逻辑”,新婚之夜不敢入洞房,对妻子和岳父怀有愧疚,接下来又多年无子,这不正好说明阳明有生理问题吗?阳明与诸氏三十余年夫妻没有子嗣,这是实情。但阳明在诸氏死后与张氏生子,这说明他并非不能生育。方教授不顾这一事实,声称阳明不纳妾却直接过继堂弟之子是不正常的。

  这里涉及到过继和纳妾两件事。我们先谈过继的问题。在方教授看来,自己生不出儿子,过继别人的儿子是很尴尬的事情。事实果真如此吗? 我们来看看历史上的例子。刘备曾多年无子,因此在荆州期间认刘封作义子,作为法定继承人,后来刘备在46岁这年终于有了亲子刘禅,自此之后刘封的地位就微妙了。

入蜀之后,刘封终于被刘备找借口除去。同样,诸葛亮与黄夫人据说感情甚笃,但夫妻二人也是多年无子,因此才求取其兄诸葛瑾的次子诸葛乔为继子,“初,亮未有子,求乔为嗣。瑾启孙权遣乔来西,亮以乔为己适子,故易其字焉,拜为驸马都尉,随亮至汉中” (《三国志•诸葛亮传》)。同刘备一样,诸葛亮也是在46岁这一年才生下独子诸葛瞻。

古人早婚,在正常情况下,刘备也好,诸葛亮也好,应该在20岁之前就已经完成初婚了,那么过了差不多30年才生下亲子,为何没有人怀疑他们的生育能力呢?实际上,古人因无子而过继家族内子弟的事例比比皆是。除上面提到的诸葛亮,北宋名臣司马光也是终身无子,且没有纳妾,而是以其兄司马旦之子司马康为继子;袁世凯则是从小过继给叔父袁宝庆为子。可见,过继在旧时代是很常见的事情,当事人谈不上有多么难堪。方教授认为阳明收正宪为继子是很尴尬的事情,完全是个人的臆想。

  另外,阳明在《寄蕙皋书札》中曾透露了一个情况。他在这封信中写道:“承有岁暮汤饼之期,果得如是,良亦甚至愿,尚未知天意如何耳。” “汤饼”是指小孩出生后的满月酒。蕙皋即徐天泽,阳明的余姚同乡。阳明写此信时正是赴任南京太仆寺少卿之前在绍兴省亲期间。从这封信中我们可以推断出,阳明的妻子或许正身怀有孕,预产期大约就在年底前(岁暮),蕙皋得知后向阳明表示祝贺,并希望能喝上孩子的满月酒。

阳明回复说:“承蒙你的期待,如果真能如此,这也是我非常愿意的,但是现在还不知天意如何(孩子能不能平安生下来)。”由于信中提到了具体的时间 — 岁暮,可知蕙皋不是泛泛的祝福之语,而是实有所指。 阳明认真作答,也说明确有其事。不幸的是,孩子最终未能保住。这一年是正德八年,阳明40岁出头。

或许正是在亲子未能保住的情况下,阳明开始考虑收养继子的问题。阳明与父亲王华经过一段时间的选择和比较,最终在正德十年,由父亲主持,阳明收养堂弟守信之子正宪为继子。这样推断,逻辑是非常顺畅的。

  今天这个时代,婴儿的成活率极高,今人往往想象不出古时生养的艰难。从现有的史料中我们了解到,阳明的妹妹也即徐爱的妻子,至少曾两度怀孕,但都没能保住,导致徐爱在病逝前还没有孩子,不幸绝后。同理,诸氏无出,无人知晓中间经历了哪些事情,因为这些家庭琐事无从考证。

  对于子嗣之事,阳明其实是豁达的。“(正德十五年)十二月,…… 光(龙光)喜,得间造膝曰:‘后主未立,光辈报恩无地。’先生曰:‘天地生人,自有分限。吾亦人耳,此学二千年来不意忽得真窍,已为过望。今侥幸成此功,若又得子,不太完全乎?汝不见草木,哪有千叶石榴结果者?’光闻之悚然。”(《大儒学粹》卷九《阳明先生》 —《王阳明全集补编》)。

  “近斋(朱得之)说:阳明老师年逾五十未立冢嗣,门人有为师推算,老师喻之曰:‘子继我形,诸友有得我心者,是真子也。慨自兴兵以来,未论阵亡,只经我点名戮过者甚多,倘有一人冤枉,天须绝我后。我是以不以子之有无为意。’”(尤时熙《尤西川先生拟学小记》— 《王阳明全集补编》)

  方教授以为阳明汲汲于子,可谓是以常人之心度圣人之腹了。

  关于纳妾的问题。方教授认为,阳明无子却不肯纳妾正是其自身无生育能力的证明,因为阳明自知纳妾亦无用。不知方教授读过多少史料得出这一结论。阳明弟子们当初编刻《王文成公全书》的目的是宣传老师的道德、文章、思想、勋业,本就没打算收录涉及家庭琐事的文字。近些年来,随着新的史料不断被发现,读者才逐渐对阳明的个人生活略有了解。

  在上海古籍出版社的《王阳明全集补编》中,有两封信与阳明纳妾直接相关。其实,讨论阳明有妾无妾是件很无聊的事,但既然方教授要在这方面做文章,笔者只好找来史料给他看一看。

  与王邦相书(书一)(嘉靖三年)  “南来事,向因在服制中,恐致迟误伊家岁月,已令宗海回报,令伊改图矣,不谓其事尚在也。只今道里远隔,事势亦甚不便。况者妻病卧在床,日甚一日,危不可测,有何心情而能为此?只好一意回报,不可更迟误伊家也。况其生年、日、时远不可知,无由推算相应与否。近日又在杭城问得庚子一人,日、时颇可,今若又为此举,则事端愈多 ..... ”

  这封信是阳明写给他的族亲王邦相的。从信中可以得知,邦相为阳明寻得一门亲事,但阳明先是在服孝,后又赶上妻子病重,于情于理纳妾都不是时候,又怕八字不合,只好婉言谢绝。同时阳明告诉邦相,自己在杭州寻得另一女子,八字颇合,所以更倾向于这个女子。

  与王邦相(书三)(嘉靖四年)  “南京陈处亲事,得在今冬送至杭城,就在邦相家住下,择日取过江来,甚好。若今冬缓不及事,在明春正月半边到杭,亦可。....... 嫁妆之类,皆不必办,到杭后自有处也。宗处人还,可多多上覆他。阳明字,致王邦相指挥宗挈。十二月十八日。”

  这封信写于嘉靖四年末,距诸氏夫人去世已经将近一年。阳明在信中写明了纳妾的具体安排。这个陈氏不知是不是阳明先前曾婉拒的那个女子?但在王艮《与薛中离书》中,清楚表示阳明确有一位陈姓侍妾,很有可能就是这位。从时间上来推算,这位陈氏与正聪之母张氏基本是前后脚进的王家。莫非张氏就是《与王邦相书一》中提到的那位与阳明八字颇合的杭州女子? 姑且推断一下,阳明原本属意于张氏,但邦相那边的好意最终没能推掉,于是把陈氏也接进了家门?

  同样是在《与薛中离书》(《王心斋全集》江苏教育出版社2001年版,引自钱明著《王阳明及其学派论考》—人民出版社)中,王艮还写道:“… 故尝请先师立夫人以为众妇之主。师曰:‘德性未定,未可轻立。’请至再三,先师不以为然者,其微意有所在也。正恐诸母生子压于主母而不安,则其子之不安可知矣。…”。这封信说得再清楚不过,阳明不但有侍妾,而且还不止一位,因为担心无子的扶正夫人会欺压有子的侍妾和孩子,阳明不打算把任何一位侍妾扶正。在明代,以阳明的身份和地位,有妾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今人不能以现在的道德标准苛求古人。

  今天有些人猜测阳明夫妻不和,但又举不出有说服力的证据。说到婚姻,中国古人更多是强调“夫妇有别”,即夫妇应各司其职,共同为家庭乃至家族尽心尽力。“举案齐眉”也好,“相敬如宾”也罢,体现的是礼而不是爱,夫妇之间感情淡漠乃是常态。具体到阳明夫妇,虽然流传下来的史料极少,但我们依然能从阳明的几封家书中得到一些信息。

  在《寓都下上大人书》(正德六年)中,阳明写道:“…男辈亦平安,媳妇辈能遂不来极好,倘必不能阻,只可带家人、媳妇一人,衣箱一二只,轻身而行。此间决不能久住,只如去岁江西,徒费跋涉而已。…”从这封信中我们得到两个信息,一是阳明虽已回北京任职,但不愿久留京城,因此觉得家眷没必要过来;二是去年阳明离开龙场到庐陵县任职后,诸氏曾从家乡赶去团聚。

  在《上大人书一》(正德七年)中,阳明写道:“…男等安居如常,七妹当在八月,身体比常甚佳;妇姑之间,近亦颇睦。……”从这封信可知,虽然阳明在正德六年的信中告诉父亲,妻子诸氏最好不要来北京,但诸氏还是来了。阳明的妹妹彼时住在兄长家里,姑嫂之间相处融洽。

  在《与徐曰仁书》(正德十二年)中,阳明写道:“…十三日末,至万安四十里,遇群盗千余,截江焚掠,烟焰障天。妻孥皆惧,始有悔来之意。…”从这封信可知,阳明赴南赣巡抚之任,诸氏也是随行的,只是在看见强盗后感到了害怕,有点后悔同来。

  以上三封信说明,只要条件允许,诸氏还是愿意跟随着丈夫,并不存在后人猜测的夫妻不和问题。  从正德十二年到正德十六年,在江西的五年间,诸氏与阳明共同经历了大风大浪,生死考验。阳明的幕僚龙光讲过一件事:宁王朱宸濠谋反,“时师(阳明)闻变,返风回舟。濠追兵将及,师欲易舟潜遁。顾夫人诸与公子正宪在舟。夫人手提剑别师曰:‘公速去,毋为妾母子忧。脱有急,吾恃此以自卫尔!’”(《上海日翁书•钱德洪跋》)。这个事例充分说明,阳明与夫人之间不但有感情,而且夫人识大体知大义,并非是方教授所说的 “性格内向”的怨妇。

  待到阳明退还吉安,“将发兵,命积薪围公署,戒守者曰:‘傥前报不利,即举火爇公署。’”在出征平叛前,阳明将家眷安置在吉安公署内,又在周围堆上干柴,吩咐一旦兵败即火焚公署,已做好全家死节的准备。读书至此只见阳明的忠义之心,英雄气概,何来其“惧内”之说?

  诸氏夫人的身体状况未见记载,但她却死于体弱多病的阳明之前。嘉靖三年,阳明在写给弟子黄省曾(勉之)的 里说:“勉之别去后,家人病益狼狈,贱躯亦咳逆泄泻相仍…”,由此可知阳明夫妇此时都在病中。到了嘉靖四年正月,诸氏夫人病故。阳明在《与黄诚甫》中写道:“先妻不幸于前日奄逝,方在悲悼中;适陈子文往,草草存间阔。”接着他又在《与王公弼》中写道:“前王汝止家人去,因在妻丧中,草草未能作书”。可见,阳明对于夫人的去世是难过的,否则何必多次提起?方教授因为阳明在诸氏死后未写文章纪念,就断定他与妻子感情不和,“惧内”是不得已,对她一直“不感兴趣”,纯属自说自话。在古代,有多少人在妻子死后专门写文章纪念呢?阳明对生母和祖母感情至深,在她们死后又专门写文章纪念了吗?

  阳明于诸氏去世一年后才纳张氏为妾,也体现了他对于诸氏的感情和礼数。阳明娶张氏为正妻的可能性很小,否则王艮也就不会“请先师立夫人”了,《年谱》中称张氏为“继室”,当是“母以子贵”的缘故。

  阳明在嘉靖丙戌年正月(束景南考证)或二月(钱明考证)纳张氏,年底即得子正聪。阳明欣喜之余,甚至有信心再生几个孩子,“不辞岁岁临汤饼,还见吾家第几郎?”可惜阳明因远征广西而早逝,如果能多活几年,他说不定会有更多的孩子。

  面对阳明晚年得子这一铁定事实,方教授按照自己的思路无法给出解释,却依旧坚持他的“生理谤”。他在《千古一人王阳明》三版附记中写道:“根据我的考证,王阳明可能并无生育能力,但我无法证明继室张氏为何给王阳明生了儿子。” 他又说:“阳明去世前二年继室张氏所生之子正聪,或许是个疑问,除非是弟子们为阳明寻找到了解决生育问题的药方。” (方志远《阳明史事三题》 原载《江西师范大学学报》2003年第4期,《新华文摘》2003年第12期摘要)。方教授不敢明说的一点是,他怀疑正聪并非阳明亲子。阳明英雄一世,500年后却要受此奇耻大辱,真是情何以堪!

  兹事体大,不能不详加分析。事实上,方教授的怀疑没有任何证据,而现有史料都能支持一个论断,正聪就是阳明的一脉骨血。

  证据之一:阳明次韵六月、静斋二丈的两首诗,兹录全文如下:  嘉靖丙戌十二月庚申始得子,年已五十有五矣。六月、静斋二丈昔与先公同举于乡,闻之而喜,各以诗来贺,蔼然世交之谊也。次韵为谢二首:

  其一  海鹤精神老益强,晚途诗价重圭璋。洗儿惠兆金钱贵,烂目光呈奎井祥。何物敢云绳祖武,他年只好共爷长。偶逢灯事开汤饼,庭树春风转岁阳。

  其二  自分秋禾后吐芒,敢云琢玉晚圭璋。漫凭先德余家庆,岂是生申降岳祥。携抱且堪娱老况,长成或可望书香。不辞岁岁临汤饼,还见吾家第几郎?

  无论是小序还是两首诗,阳明都写得情真意切,充满了感慨与欣慰。“始得子,年已五十有五矣”,既有终于得子的喜悦,也有对自己已入晚年的些许无奈。然而,阳明终究还是喜悦居多。“何物敢云绳祖武,他年只好共爷长。”虽然谦虚地表示并不指望孩子继承祖辈父辈的功业,但内心深处还是盼着他“长成或可望书香”。

祖父是状元,父亲是豪杰圣贤,这样的家庭怎能对子孙没有期待呢?“偶逢灯事开汤饼,庭树春风转岁阳。”孩子出生于年底,满月酒正好赶上元宵节,天气很快也要转暖了,阳明的心情就像这天气一样,乐融融暖洋洋。晚年有弄璋之喜,儿子就如秋天的稻谷,虽然来得晚,却颗粒饱满,让人体会到丰收的喜悦,这都是祖先积德的善报啊。真想再多生几个孩子,每年都能办上几桌满月酒。

  在阳明留下的数百首诗篇中,这两首诗十分独特,充满了温馨与柔情,体现出阳明初为人父的喜悦与满足,这样的美好时刻在阳明的一生中实在不多见。  证据之二:阳明的书信

  1. 阳明起征思田后,在给继子正宪的家信中经常提到正聪。在《岭南寄正宪男》中阳明写道:“聪儿迩来眠食如何?凡百只宜谨听魏廷豹指教,不可轻信奶婆之类,至嘱至嘱!”千叮咛万嘱咐,只有父亲对亲生儿子才会有这样的关心吧?  2. 在《寄正宪男手墨二卷•书四》中阳明写道:“聪儿近来抚育如何?一应襁抱哺乳,不得过于饱暖。”叮嘱得如此细致周到,唯恐照顾孩子的人出一点差错,可怜老父对爱子的一片深情。

  3. 在《寄正宪男手墨二卷•书五》中阳明写道:“聪儿已托魏廷豹时常一看。廷豹忠信君子,当能不负所托。”既有对儿子的牵肠挂肚,又有对魏廷豹的殷殷寄托之情。  此外,阳明还十分愿意把晚年得子的消息告诉朋友和弟子,分享自己的喜悦之情。  4. 在《与欧阳崇一》中,阳明写道:“去冬十二月十二日未时,得一子,今已逾百日,或可望长成也。”对儿子出生的日期和时辰都记得如此清楚,若非亲生何至于此?

  5. 在《与王公弼•书二》中,阳明写道:“老年得子,实出望外。承相知爱念,勤卷若此,又重之以厚仪,感愧何可当也!”客气的酬答中掩盖不住的是发自内心的喜悦。  证据之三:阳明殁后弟子们对正聪(正亿)竭尽全力的保护与安排

  阳明去世后,家遭内忧外患。多名弟子为正亿的人身安全、财产继承、生活、教育、前途等殚精竭虑,操碎了心。弟子们轮年抚孤,在阳明家中常住,帮助经理其家。为保孤安寡,黄宗明写了《处分家务题册》,薛侃写了《同门轮年抚孤题单》,甚至借助官府力量为年幼的正亿和寡母张氏提供保护,争取权益。后来考虑到正亿的人身安全和教育问题,王艮、王臣、李逢、欧阳德、薛侨、李珙、管州等又一起开会讨论。

黄弘纲问计于阳明的弟子兼好友黄绾,黄绾提出嫁女与正亿,从而名正言顺介入王家事务,最终又将正亿接至南京,亲自担起抚孤的重任。王畿与钱德洪为给正亿与黄绾之女联姻几次往来于南京、黄岩、山阴之间。王艮则代正亿下聘礼,又亲自护送正亿往来各地。王畿后来成为正亿业师,钱德洪也与正亿保持着密切联系。如果正亿不是阳明亲子,弟子们又何必要如此费心费力呢?正亿作为阳明亲子,家乡的亲友们不怀疑,弟子们不怀疑,朝廷上下也不怀疑,偏偏500年后的方教授表示怀疑,也真是奇了。

  不过,依照某些人丰富的想象力,再提出一些清奇思路也不是没有可能。在这里,我们可以替他猜上几条。

  第一种猜测:正亿并非阳明亲子,但阳明自己不知,弟子们也不知。那么只有一种可能,即张氏不贞,瞒着阳明怀上别人的孩子。问题是,阳明何等地位,何等精明,家中内外之防又何等严密(在《寄正宪男手墨二卷》中,阳明责令正宪:“内外之防,须严门禁。一应宾客来往,及诸童仆出入,悉依所留告示,不得少有更改。”阳明在家之时当亦如此),一个进门不久的侍妾敢做这种事?又为何要做这种事?若张氏在自己眼皮底下怀上别人的孩子,阳明岂能毫无察觉?再者,阳明若真有生理性障碍,与张氏并无夫妇之实,他又怎么可能相信孩子是自己的?所以,这种清奇思路轻而易举就可以推翻。

  第二种猜测:阳明得知张氏怀上别人的孩子后,为了颜面或某种需要认了下来。这个思路就更清奇了。阳明并非老迈昏聩的乡下土财主,而是曾手握重兵,能够生杀予夺的封疆大吏。他要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惩戒一个侍妾,办法多得是,根本没有必要忍受这种难堪之事。正宪虽不是亲子,但来路清楚,足以为嗣,何必再要个来历不明的孩子给自己添堵?

  第三种猜测:阳明为证明自己有生育能力,暗地里安排张氏怀上别人的孩子,然后对外宣称自己得子。问题是,阳明若真想搞以假充真,他应该早搞才是。当年他在京师和南京做官,远离家乡亲友,作假要方便得多。此时正宪已过继来10年,年纪也将近20岁了,阳明怎么才想起来要作假?莫非他得了失心疯,想把自己的家搞乱么?

  这三种脑洞大开的猜测都荒诞不经,不攻自破。而前文给出的三大证据足以证明,正亿作为阳明亲子的身份不容置疑。阳明得子不易是事实,然晚年生子,史册有载,清楚明白。搞古人的八卦,迎合部分人的猎奇心理,这不是学者应有的治学态度。昔日叔孙武叔毁仲尼,子贡曰:“无以为也,仲尼不可毁也。…… 人虽欲自绝,其何伤于日月乎?多见其不知量也!”至此,一切关于阳明的“生理谤”可以休矣!

  引文来源:  1. 《王阳明集》(即隆庆本《王文成公全书》,明 王守仁著,中华书局)  2. 《王阳明全集》(明 王守仁著,上海古籍出版社)  3. 《王阳明全集补编》(束景南、查明昊编,上海古籍出版社)  4. 《王阳明年谱长编》(束景南著,上海古籍出版社)  5. 《万历野获编》(明 沈德符著)  6. 《王阳明及其学派论考》(钱明著,人民出版社)  7. 《阳明史事三题》(方志远著)  8. 《千古一人王阳明》第三版(方志远著,江西人民出版社)  9. 《皇明大儒王阳明先生出身靖难录》(明 冯梦龙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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