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雕细琢金句(惟恍惟惚精雕细刻的修补匠)

精雕细琢金句(惟恍惟惚精雕细刻的修补匠)(1)

沏好一杯茶,将手机放在三尺开外。闭目养神一小会儿,翻开《修补匠》。很快,只要你没有在无聊和烦闷中爆发,就会或多或少都会受到某种催眠术的安抚——恍惚间,你成了乔治·华盛顿·克罗斯比,临死前八天,躺在从医院租来的病床上,看见小虫子从幻想的屋顶灰泥裂缝里爬进爬出。

《修补匠》被那些手机控扔在一旁是大概率,保罗·哈丁坦言根本就不是为这些勉为其难的读者写的,它吸引的是气味相投者——这本书仅靠读书人口口相传,无声地征服了书店老板、《出版人周刊》、兰登书屋、《纽约客》和普利策奖评委。这是乐队鼓手、音乐家保罗·哈丁的处女作,说其横空出世,非同凡响,是一点也不夸张的。

我并不准备为自己的孤陋寡闻而做羞赧状——错过的书海珠宝早就能用麻袋装了。人生有涯,而好书无涯,以有涯随无涯,岂不“殆已”?但说实话,这本2012年意林出版社出的书,开篇的几个段落就紧紧吸住了我的眼球。我是先在澎湃新闻上看到一篇保罗·哈丁的媒体访谈,再急不可耐按图索骥的。保罗·哈丁对于“精确”的解读,刚好覆盖了我困惑已久的问题——文学手段与哲学阐释之间的关系。

《修补匠》讲述修补匠乔治临终时,他恍惚的神志摆脱了羁绊,开始在时光和记忆中游弋。他跨越漫漫人生的荒原,重返童年时代,并走进了几十年前突然出走的父亲的生命。“惚兮恍兮,恍兮惚兮”,保罗·哈丁对于人之将亡,“惟恍惟惚”的意识流的不留痕迹的精雕细刻,可谓惊世骇俗,叹为观止。

普利策小说奖授奖辞:“《修补匠》是一曲生命的赞歌,书中的来自新英格兰的父子历经痛苦和喜悦,终于得以突破生活的束缚,并向我们展现了新的感知世界和死亡的方式。”——展现了新的感知世界和死亡的方式,这是如何达到的呢?

另一位普利策小说奖得主,玛丽莲·鲁滨逊的评价提供了一个答案,“它精细的触角掠过朴素人生粗质而丰富的内涵,让人一次次因深深的认同而战栗,就像人生初遇这个绚丽的、难以捉摸的世界时的那种感觉。”——关键词是‘精细’——精确和细致。

保罗·哈丁显然认同这个说法,那篇媒体访谈的标题就是“保罗·哈丁谈小说美学:每接近‘精确’,就离‘美’更近一步”。

保罗·哈丁表示,这本书的大部分都是有关回忆的意识流,所以用“我所认为的‘量子’来搭建作品的结构,意识流的本质好比超光速的时间旅行——几乎看不到明显的因果关联,你可以想象此刻的你是个婴孩,在河边看你的妈妈抓鱼,下一瞬你就成了父亲,喂你的儿子吃虾。我举的例子有点傻,但你知道我的意思。”《修补匠》用的不是时间线索,而是“关联线索”。

正所谓有什么样的世界观就有什么样的方法论,正依据这样的哲学认知,保罗·哈丁施展了“抒情”的“精确”化描述。

对于“精确”,美国诗人和文学评论家埃兹拉·庞德说过,“不能有套语和用烂了的话,千篇一律的老生常谈。避开这些毛病的唯一方法是精确。”

保罗·哈丁对于“精确”的阐释显然包含了庞德的“老生常谈”:“不断修改,再改,然后接着改。书里每一个句子我都改过不下一百遍,我要通过语言的精确接近我理想中的完美。——我有一个信仰,相信当我每接近‘精确’一步,我就更接近‘神启’,接近‘美’。”

如果仅仅是这样,保罗·哈丁就没有比庞德更“精确”。保罗·哈丁对于“精确”阐释的独到之处在于“精确”与“美”的关系:“作家对他直觉是美和抒情的东西给予长久、深入、 无私、细致、热切的关注,而后找到最佳的方式呈现它们原本的样子——作家最终会发现,唯一可行的方式就是去精确地描绘它们的真实面目。”

精雕细琢金句(惟恍惟惚精雕细刻的修补匠)(2)

保罗·哈丁,美国作家、音乐家。他少年时代经常“在丛林中游荡”,对大自然有着深切的爱和体悟。后参与创建“Cold Water Flat”乐队,担任鼓手,曾在美国和欧洲巡回演出。他从小酷爱阅读。当读到卡洛斯·富恩特斯的《我们的土地》时,他突然感到“这才是我要做的事”,从此萌发文学创作之念。他的首部小说《修补匠》原本默默无闻,却凭借其厚积薄发的文学内涵获得2010年普利策小说奖。

精雕细琢金句(惟恍惟惚精雕细刻的修补匠)(3)

关联悦读

乔治·华盛顿·克罗斯比临死前八天开始出现幻觉。他从置于自己起居室中央、从医院租来的病床上,看见小虫子从他幻想的屋顶灰泥裂缝里爬进爬出。窗扇上镶嵌得严丝合缝的玻璃都松动了,一刮大风就会把它们吹落,哗啦啦落在家人的头上,他们都坐在长沙发上、恋人椅上和他妻子搬来的餐椅上。飞落下来的玻璃会把他们赶出屋去,从堪萨斯、亚特兰大和西雅图回来的外孙们,从佛罗里达回来的妹妹,而他则会被一圈碎玻璃围困在床上。花粉和麻雀就会飞进屋子,雨水和那些不怕人的松鼠(他花了半辈子时间阻止它们接近鸟食槽)也会闯进来。

这幢房子是他亲自建起来的——浇灌地基,搭建框架,连接管道,铺设电线,抹墙,粉刷。有一次,他在露天地基上焊接热水箱的最后一个节点时遭到雷击,被抛到对面的墙跟下,他站起来焊完那个节点。他及时填补墙上的裂纹;疏通堵塞的管道;把风雨板上脱落的漆皮刮掉,再涂上一层新漆。

买点灰泥来,他说,在床上欠起身子。屋里铺着波斯地毯,摆着英属殖民地风格的家具,还有好几十个古董钟表,这张床置于其中显得怪异而单调。买点灰泥来。天哪,灰泥,电线,再买几个钩子。你们花五块钱足可以了。

是的,姥爷,他们说。

是的,爸爸。一阵微风从他身后敞开的窗户吹进来,人们疲劳的头脑略觉清醒。地滚球在外面草地上啪嗒啪嗒响。

乔治转过头,希望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有一个人坐着,腿上放着一纸盘土豆沙拉和烤牛肉卷,手里端着一塑料杯姜味汽水。但房子仍在倒塌。他觉得他喊起来了,但厨房里的女人们和院子里的男人们一直在嗡嗡说话。他躺在废墟上,眼睛看着上方。

房子第二层上的东西掉在他身上:未完成的松木框架,死头的下水管(那些带螺帽的管子,他原打算接在洗脸盆和抽水马桶上,但一直没接),挂在衣架上的旧上衣,已被遗忘的一盒盒游戏棋、拼图、破损的玩具,以及一袋袋家人照片——有的已经很旧了,就裸放在镀锡铁盘上——都哗啦啦一股脑掉进地下室,他甚至抬不起手来护住自己的脸。

但他几乎是一个鬼魂,近乎虚无,所以,木头、金属和印制亮丽的一扎扎纸牌和相纸(往前走六步进入顺境!曾祖母诺丁披着披肩,表情呆板,皱着眉头凝视照相机,她戴的帽子挺可笑,上面堆满花朵和网罩,活像埋葬海员的坟丘),这些东西完全可以砸碎他的骨头,但都像电影道具一样掉在他身上,又落下去,他或它们都是先前实物的复制品。

他躺在一堆杂物中间,有毕业照、旧毛衣、锈迹斑斑的工具,还有剪报,内容是关于提拔他担任当地中学机械制图组组长的,关于任命他作指导主任的,然后是关于他退休的,以及退休后作古董钟表商和修表匠的。他修理的那些破损严重的钟表铜件散落其中。他看着房子三层上面裸露的支撑屋顶的横梁,以及其间鼓鼓囊囊的银灰色隔热棉胎。几年前,一个外孙子(哪一个?)把隔热层都钉好了,现在有两三片已经松动,像毛茸茸的粉色舌头耷拉下来。(节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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