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生活有人不得已走向远方(有人为了理想远行)
对于大多数成长于十八线城镇村、从小就被灌输“一定要走出去”这一信念的年轻人来说,人生中第一次重大决策大概就是十八岁考大学那年:我要不要,或者能不能走出家乡。
不知从何时起,“逃离”成为年轻人不自觉安插在“家乡”前面的动词。大家逃离家乡的路径轨迹也十分相似且目标清晰:考上大学只是入场券,毕业后找到一份体面工作才是真正的开端,待到有天终于能在大城市扎下根来,好像才算在某种意义上完成这场出逃。
张楠说起家乡的贫乏,一心只想逃离
可每当别人问起“你是哪里人/老家是哪的”,每当你在地铁里忽而听见好久没听过的“老家话”,每当你无意中看到家乡因为或好或坏的事件上了新闻,每当老家的亲戚朋友来大城市看病需要你帮衬一把,用尽几年十几年出逃的你才一次又一次意识到,原来自己与家乡的羁绊是永远斩不断的。
尤其当某天,你被家人、婚育、病痛、工作等各种现实原因撕扯着不得不再次回到家乡时,你终于体会到,自己和家乡的关系从此不一样了。
关于家乡的爱恨情愁:
不是不想回,而是没法回
按理说,家乡的一切都是如此熟悉,我们的一点一滴皆由它塑造。可提到回乡,年轻人可能普遍觉得“不大习惯”。
最不习惯的,应该是经济落后导致的物质生活困顿和硬件设施不便。尤其广大乡村地区,一些在很多人看来是习以为常的需求,或许都无法得到满足。网络剧《在希望的田野上》的主人公张楠以及他所面临的关于家乡的种种困惑,大概正是当代年轻人的代表缩影。作为唯一走出村子的大学生,张楠心里的伤疤隐痛恰好跟家乡常年缺水且用水不便有关——当年张楠妈妈正是因为与村民抢水失手致人死亡而坐牢,张楠也因此背上了“杀人犯的儿子”的枷锁。待张楠毕业后不得不因为生病的妈妈再次回到家乡时发现,水资源不足的困境依然存在,诸多不便仍旧没有得到解决:村里澡堂是由猪圈搭成的,道路不通导致警察出警都要花费很长时间。
村里没有浴室,只能在猪圈洗澡
如果说物质生活的缺乏还可以忍耐,那随之而来的精神世界的贫乏、思想观念的陈腐以及重人情轻规则的故旧风俗,大概是年轻人最无法认同和融入的家乡怪圈。更令人困扰的是,物质富足或许经过艰苦奋斗,几年十几年之内就能实现,但精神世界的构建则需要几十年甚至几代人的浸润沉淀,绝非一时就能改变的。这一点在剧中同样被真实展现出来:张楠因为公事公办得罪了亲叔叔,被指责六亲不认;给村民集中播放经典老电影《黄土地》,“送精神食粮”,有村民却觉得“电影太无聊看得瞌睡,还没手机上的片好看”;在乡村振兴动员大会上,村民们甚至提出能不能直接给钱,集体大呼“要钱”……这些画面或许不够体面,但却足够发人深省,当一个人的口袋长期是瘪的,我们无力苛责他们的脑袋空空如也。
张楠公事公办,却遭到辱骂
谈起乡村振兴,村民们更想要钱
但有些困惑终归是无解的。尽管家乡百般不好,可一想到父母、亲人、同学、玩伴,吃惯了的食物、听惯了的方言、熟悉的风景道路,事情就不只是“逃离”这么简单。或许我们有能力走出家乡,但事实上我们的一生都与之难以割舍,羁绊颇深。无论我们愿意与否都必须承认,见证我们一路成长、塑造我们成为今天这个模样的一切的一切都在这片土地上,忘不掉,放不下。
那到底应该如何处理自身与家乡的关系?是失望、灰心地远离,只有逢年过节时返乡,还是换一种视角和心态,将青春和热血回馈给这片故土,让更好的自己帮助家乡成为更好的家乡?
终归要与家乡和解:
让更好的自己,成就更好的家乡
电影《我和我的家乡》中,沈腾饰演的马亮放弃了去俄罗斯高等艺术学府深造的机会,而是选择回到家乡担任书记。面对妻子的愤怒与不解,马亮道出了自己的内心想法:“你知道,我是在一个小山村里长大的,可是如今很多村子都老了,年轻人都走光了,我能做点什么呢?”这个念头,或许也在剧中主人公张楠以及千千万万出走家乡的年轻人心中闪现过。
《在希望的田野上》中的年轻人用实际行动回答了这个问题——经济落后,就富口袋,思想落后,就富脑袋。具备专业农林知识的林青青看到村民们种植的是车厘子树苗,经济价值高,对栽培技术、生长环境要求也很高,于是一面整理相关资料分发给村民,一面和师兄拟定种植销售方案,而且还不忘邀请专家现场指导。成长环境优渥的卞筱悦也跟随男友张楠回到家乡,主动承担起小学两个年纪语文和英语的教学任务。第一节课上,卞筱悦问孩子们的梦想是什么,“快快长大,领身份证,打工赚钱”的答案以及孩子们垂头丧气的模样,让她终于明白自己的使命:让孩子真正意识到,知识才是改变命运的正解。
孩子们的回答让卞筱悦愣在原地
林青青、卞筱悦并非只存在于剧中。据《2019-2020年返乡置业调查报告》显示,调查样本中有68.6%的人想要回乡置业,其中80后意愿最强,90后意愿呈上升趋势。据不完全统计,目前至少有750万青年返乡,虽然仅占全国人口的0.5%,但他们已经成为推动乡村建设的关键力量。更重要的是,他们返乡的原因并不是无法在城市中生存,而是试图以另一种方式和心态重新面对家乡。
23岁裸辞回到老家邵阳洞口县开团购店的彭钰瑶觉得,返乡的选择帮助她“找到了一个更好地和自己相处的方式,能更好地在家乡实现价值”。作为返乡人,彭钰瑶认为团购不只是一份工作,而是帮助在外打拼的人们关怀家乡父母儿女的一种方式,是连接身处城乡两端血脉亲人的一根纽带。“我希望我以后能够越来越有能力去帮助留守在农村的老人、小孩,给他们更多的关怀,让他们在老年或童年时不那么孤单。我希望通过我的努力,能够让我们这一代的年轻人看到农村是有希望的,你在家里同样可以干出不一样的天地。”
是的,无论是剧中还是现实的返乡青年,都在以同样方式努力着:投身基层工作,发挥个人所长,踏踏实实做好每一件能改善村民生活的事,“不负青春不负村”,每天活在一种真实之中。这种真实就像电影《无问西东》里所说,“你看到什么,听到什么,做什么,和谁在一起,有一种从心灵深处漫溢出的不懊悔也不羞耻的平和与喜悦”。这种真实不同于背井离乡去到北上广深所感受到的那种麻木的真实,机械性地穿梭于高档写字楼和大厂格子间,把自己置身于996和大小周的忙碌之中,丧失了渴望与活力,不知来路与去路。
只有亲身感受过,才能分辨出“平和的真实”与“麻木的真实”是完全两种不同的活着的感觉。也只有真正回到家乡才能明白,原来不只是家乡需要年轻人反哺建设,年轻人自身也需要与家乡达成和解。就像那些年少时曾千方百计逃离故乡、若干年后又透过写作不断回望的作家们的心声,“写故乡也是写自己,如果敢于真实地写出故乡的面貌,也是对自己的一个真实认知的过程”。毕竟人生只有这些日子,二三十岁的年轻时代也不过短短数十载,如果这么早就放弃对真实的追求,对生活的思索,那很可能还没有想好如何过一生时,这一生就很快过去了。
新时代返乡之路:
不再是逆行,而是一种选择
《三十岁,回乡去》是于2020脱贫攻坚决胜之年出版的一本书。作者蔺桃在书中记录了包括作家、建筑师、设计师、大学老师等20位当代知识青年回乡创业、投身乡村振兴的故事。蔺桃曾在采访中谈到,“虽然他们在既定的工作岗位上做得挺好,但在三十岁左右的时候他们想‘为什么我的生活是这样的,换个生活应该怎么办’……其实乡村生活带给我们很多滋养,但是我们长期以来思维都被训练成‘要离开乡村’……所以我就想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乡村长大的孩子隔着千山万水,我们的经历和感受却都是一样的,这说明社会单线发展的思路是全覆盖的,没有哪个地方可以幸免”。
蔺桃的困惑应该也是返乡青年们的困惑,张楠在剧中所经历的种种坎坷与困境,亦是千千万万身处基层的年轻建设者们的真实映照。诚然,实现扶贫、扶智并不容易,但也只有完成扶贫、扶智的目标之后,才能实现“扶志”,也就是真正意义上的乡村振兴——让每个在家乡出生、成长的人,都不必因为家乡的某种缺失而感到失落、困惑乃至羞愧。而是能够抬起头来,满怀自信地走出家乡,不惧外面世界的广阔与未知,放心闯荡。又或者某天自愿带着“青春作伴好还乡”的能量与美好回归家乡,只因“此心安处是吾乡”。
看着家乡的景致,却在想“没有再回来的理由”
是的,越来越多人相信并践行着,随着时代发展进步,有为青年回到家乡建设乡村,不再是没前途的“逆行”,不再是“狼狈逃离只求偏安一隅”,而是顺应时代与国家号召、顺应乡村建设大势的正道。而对更多客居他乡的年轻人来说,无论返乡初衷是什么,哪怕不是为了反哺建设,这个选择都不再代表着“被现实暴击后投降”,不再意味着“在大城市没混出来”,而是心怀笃定和希望,以及说不清道不明的家乡情结,相信自己可以在这片熟悉的天地中释放积蓄已久的能量与心劲。正如腾讯视频对《在希望的田野上》这部剧的定调:爱为沃土,希望丛生。无论何时,希望都是一粒亟待生发的种子,只有播撒在奋斗的田野上,才能发芽长大。
(图片来自网剧《在希望的田野上》、Unsplash、视觉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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