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娥死前几桩毒誓（窦娥被斩首前的第三桩誓愿）

元杂剧《窦娥冤》里的窦娥被诬判下药毒死张驴儿的父亲，以命偿命。

被斩首前，窦娥悲愤交加，立下三桩誓愿要洗清自己的冤屈: 血溅白练、六月飞雪，和亢旱三年。

前面两项好理解，以反物理定律、反自然规律的现象来证明自己的清白。

但第三项却让人非常难解。

一

西游记里说某年十二月二十五日，凤仙郡郡主上官正设下案几、摆好斋品、沐浴焚香，然后恭敬虔诚地供天。

正供着呢，他老婆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闯了进来，大嚷大叫。上官正当然也没好气，你一来我一往，俩口子就吵起架来。

上官正气头上无法消去，冲动之下便把供桌推倒，猪头啊鸡腿啊鸭掌啊之类的供品，洒了一地。

上官正见这些菜弄脏了，扔了怪可惜，就叫来家里的狗吃了。

不料这下惹了大麻烦。玉帝此时正在“监观万天，浮游三界”呢，而且正好游到了凤仙郡的领空。

见到上官正意识形态如此不纯正，玉帝不禁雷霆万钧。

按道理说，是上官正斋天不虔，玉帝要么提醒他，要么警戒他，要么惩罚他，这就完了。换句话说，过错是上官正犯下的，后果也应该是上官正来承担才对。

可玉帝没有这样做。他直接降灾凤仙郡，让凤仙郡亢旱三年，给凤仙郡百姓带来深重的灾难。

“斗粟百金之价，束薪五两之资”。没有雨水滋润，粮食作物一定严重歉收，也一定会造成物价飞涨。

再接下来紧跟着的就是百姓吃不饱、穿不暖，生病了没法医治，然后是身体健康严重受损，最后就只有一个结局了: 等死。

“十岁女易米三升，五岁男随人带去”。什么“血浓于水”、什么“藕断丝连”、什么“天伦之乐”，通通化为齑粉。

这个时候家人可能不再是家人，亲戚可能不再是亲戚，朋友可能不再是朋友，所有人可能都是所有人眼中的物品，可以抵押、可以交换——纲常伦理全面崩塌。

“打劫吃人而顾命”。在这种情况下，难以存活下去的恐惧会远远大于法律的威严。于是平常安良守分、谨守法规的，很可能都会铤而走险。

欺骗的羞耻日渐消损，偷窃的罪恶荡然无存，打劫的风险罔然不顾，乃至渐渐地突破了作为人的底线: 吃人——法纪律令严重松驰。

玉帝是西游的最高统治者，睥睨天下、高高在上，大格局、大手笔、大场面才是他最关心的。至于百姓的冷暖饥饱、身家性命，他根本无睱以顾。

所以你可以看到玉帝一展现的就是三年亢旱的大格局；一出手的就是面山、米山、铁架铁锁的大手笔；一欣赏的就是凤仙郡残余的百姓，拖着苟存的身躯烧香拜佛的大场面。

二

师徒四人走到凤仙郡，首先看到的是求雨的榜文。

孙悟空像往常一样，依然是正义感爆棚，第一时间就去求雨。怎奈唤来了龙王，龙王却说没有玉帝的条子，不敢下雨。

孙悟空很纳闷，但也不好多问，只得上天庭询问清楚。

到了天庭之后，孙悟空才了解原因，后来又看到了披香殿的米山、面山和铁架铁锁。他不明白，就问一旁的天师。

天师一脸凛然地告诉孙悟空，玉帝交待，要等鸡把米都啄光了，等狗儿把面都吃完了，等蜡烛把铁锁烧断了，才可以给凤仙郡下雨。

孙悟空听完之后，“大惊失色，再不敢启奏，走出殿，满面含羞”。

除了在狮驼国和号山，几乎没有见过孙悟空这样的表现。天不怕地不怕，不畏强暴、不惧险阻，这才是他的本色。

可这时却见孙悟空“大惊失色”，他乱了心性、乱了方寸。

不是妖魔鬼怪让他乱，不是路途坎坷让他乱，甚至，凤仙郡求雨榜文上描述的百姓由于缺雨造成的生活惨状，也没让他乱。

让孙悟空乱的是玉帝的天威，让孙悟空乱的是东海龙王、四大天师，以及披香殿的众官对玉帝天威的维护。

或者更准确地说，是天庭媚上压下的、铁律一样的秩序让孙悟空乱了。

既然乱了，自然就不会有清晰的思路，不会再有一往无前的勇气，更不会再有可实施的对策。

以往孙悟空不管遇到多大的困难，遭到多大的挫折，他总是不会退却，总是会保持着勇气，总是会有相应的对策。

在金兜山，孙悟空的金箍棒被青牛精拿金刚琢收去，金箍棒可是孙悟空的命根啊。可没关系，先跑，保命要紧。然后，打你青牛精不过，我孙悟空不会去请人？

孙悟空把托塔天王请来了，托塔天王带了哪吒过来，结果哪吒的兵器又被收走；好，再去请火德星君，结果火德星君的火具也被收走；好，再去请水德星君，结果水德星君的水具也又被收走。

草，去请如来吧。如来到了之后，终于降服了青牛精。

什么是打不死的小强，孙悟空就是；什么是撞了南墙不回头，孙悟空就是；什么是蒸不烂、煮不透、煎不焦、锤不爆的铜豌豆，孙悟空就是。

可这一次，孙悟空却直接放弃了，“再不敢启奏，走出殿”。

而且走的时候，孙悟空是“满面含羞”。

实在搞不懂孙悟空在“羞”什么。偷蟠桃时不羞，抢金箍棒时不羞，杀人时也不羞，可孙悟空却在此时没有任何过错的情况下“羞”了起来。

只能这样说: 被五行山压住，经过五百多年的驯化，某种东西已经让孙悟空不自觉地内化成为了心里的信条。

三

玉帝让凤仙郡百姓承受无妄之灾，让凤仙郡生灵涂炭。

孙悟空却因为干扰玉帝降灾而“惊”，因为触犯天威而“走”，因为不明内情而“羞”——孙悟空心里有信条。

刘安心里也有信条。

刘备被吕布追杀，逃难到刘安家。刘安因为找不到野味，就把他妻子杀了，用他妻子的肉煮了来招待刘备。

刘安失去了最亲密的人，不管有怎样的喜悦，再没人跟他一起分享了。刘安的家庭失去了一根梁，不管有怎样的风雨，再没人跟他一起面对了。

可这不要紧，他心里有信条。

刘安的岳父岳母呢？当初是怎样把女儿交给刘安的，又是怎样相信刘安会好好待他们女儿的。

得知自己的女儿竟然被刘安当牲畜一样杀了，心里是怎样的痛。得知自己的女儿被杀了之后竟然没有第一时间下葬、入土为安，而是在刘安厨房里暴尸一夜，心里是怎样的震惊。

这些不要紧，因为刘安心里有信条。

四

刘安是底层的平民百姓，窦娥也是。刘安心里有信条，窦娥心里也有。

于是，你可以看到窦娥的第三桩誓愿是让平阳县亢旱三年。

亢旱三年会让监斩官受到应有的惩罚吗？大概率不会的。会让主审冤案的县令受到应有的惩罚吗？大概率不会的。

那会谁受到无妄之灾？无辜的百姓，跟窦娥一样无辜的百姓。

窦娥把复仇之剑指向了无辜的百姓。

五

孙悟空、刘安、窦娥心里的信条就是:

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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