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影萧景渊短篇小说免费(马河静原创小说)
迷魂岭
文/马河静
一个陡坡上,绝黛屁股朝天头着地,狠命地拉着架子车往上爬。车上装的是刚割下来的油菜籽棵,看起来满满一大车,其实并没有多重,但是对于弱柳扶风的女人来说,犹如拉着一座山。拉到半坡,车像定住一样不走了。滚石上山不进则退,退,意味着车翻甚至人亡。这是力量的角逐,死也要把它拉上去。绝黛咬牙憋气,“蹦”的一下,腰带断了,裤子顺势褪下,两扇屁股已经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绝黛本能地夹住双腿,却分散了力气,双脚开始打滑,瞬间车子拉人往后出溜。在这千钧一发时刻,车子忽地往前一纵,猝然不防,绝黛趴到了地上。然而,车子仍然向上移动,绝黛急忙爬起,一手提着裤子,一手抬起车杆,轻轻松松上到了坡顶。车停下来,绝黛回头一看,是主宰全村社员的男性生产队长。她这时才意识到了什么,赶紧背过脸系上裤子,扭身红着脸说:“谢谢队长。”
队长似乎在观赏一副绝世挂画,双眼贪婪地在绝黛身上睃巡,砸着嘴:“啧啧,弟妹屁股好白啊!”绝黛下意识地扭臀捂屁股,红着脸蛋,显出几分娇羞,十分俊俏。
队长看着这个娇小玲珑的可人,呵呵一笑:“兄弟不在家,晚上就定住了啊,我去给你作伴。”队长一言九鼎,就像会议决定,不容更改;更似施舍怜悯,让人无法回绝。队长言罢,双手背到脊梁后面,面对夕阳微微点头,沉浸在遐想之中,而后迈着八字小步,一步一抖擞地走了。
绝黛在惊诧中变脸作色。她对村里的腌臜龌龊之事早有所闻,队长有钱有势有派头,就像漂亮的雄鸡,每天巡视在母鸡群里,为所欲为。而那些女人被“定住”后,就像被皇帝宠幸,感恩戴德。绝黛望着这个色狼的背影,呸了一口:定住了!你说定住就定住了?这是妓院?我是妓女?你就是定住也得问问我愿意不愿意。现在,世界上能定住我的只有一个,是我男人。我可不是村东的来花南院的晓萍,男人不在家,就忍不住了。
绝黛很懊恼,恨自己漏了身子,犹如失身一般。她狠狠地拧了一下屁股蛋解气。她更恨自己像没嘴葫芦,连一句反驳的话都没有。没有反对,就等于会上的同意,会下愿意不愿意都得执行。绝黛想到这里,吓了一跳。我不同意,坚决不执行!
怎么办?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绝黛把车子拉到院里天已黑了。她饭也不吃衣也不换脸也不洗,像狼撵一样,拿了个手电筒急急忙忙走出大门。娘家是她的避风港。
绝黛的家在迷魂岭南,娘家在岭北。迷魂岭是一个荒凉偏僻的山岗,那里古树参天,荒冢密布。是扔死孩子的地方,是野狗和黑老鸦的天下,是旧社会刀客杀人灭口的场所。岭顶有个十字路口,据说体弱胆小的人走到这里,十有八九非迷不可,不是围着坟墓转圈,就是往自己嘴里填土“吃砂糖”。
绝黛为了逃出虎口,情急之下铤而走险,急急如漏网之鱼,一口气爬上了迷魂岭。皎洁的圆月挂在迷魂岭的上空,她不觉得孤单害怕,月亮就像她的爱人,是忠诚的,她走一步月亮跟一步,洒下一路白银,洒在她的身上心上。这时,习习微风吹来,绝黛深深吸了口气,顿时神清气爽。
走到十字路口,绝黛看见对面过来个人,初见毛绒绒的头,忽忽两步上来,却是两缕绿光。她骇然大惊,狼!她碰到了一只像小牛犊般的野狼。不期而遇,野狼愣了一下,随即“呜”的一声向绝黛扑来。绝黛下意识地打开了手电筒,一束强光射向狼眼,野狼一愣,倏然停步。见狼是不能跑的,若跑,它就会扑过来,绝黛镇定下来。“狼怕戳,狗怕摸(狼怕棍子,狗怕弯腰拾石头)”,这些常识她懂得,但绝黛拿的不是扁担不是棍,是一只手电筒,而手电筒足矣,狼更怕光。野狼几次纵身欲扑,绝黛就忽闪灯光,狼就畏光退却。如此三番。狼是极聪明的动物,它三番失败,就转变战术,蹲到地上闭上眼睛假寐。小女子绝黛深知他们力量的悬殊,怎样都耗不过对手,但是,跑不得拼不得,只得这样被动地对峙着。
岭上阴风嗖嗖,野狼磨牙霍霍,绝黛心跳通通。就在这关键时刻,灯光忽然熄灭——电源接触不良。绝黛“啪、啪、啪”一个劲地拍打手电筒,都无济于事。机会来了,野狼陡然站了起来。绝黛一身冷汗,头皮发麻,心提到了喉咙眼儿。
在这生死关头,从西边路上传来了唱戏声:“穿林海——跨,雪原……”是疯子宇轩来了。
宇轩和绝黛是一个村的。他早先是县剧团的名角,曾在样板戏《智取威虎山》中扮演杨子荣。那个时候好像没有“谈恋爱”这个词,男婚女嫁大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风流倜傥的宇轩与剧中貌若天仙的小常保好上了。一天晚上刹戏以后,一对情人溜进了戏院后面的储藏室,情不自禁搂搂抱抱。突然灯光大开,人声鼎沸。原来,早对小常保垂涎三尺的剧团团长指示演员前来捉奸拿双。在那个年代,这种行为无异于破坏革命,剧团就以流氓罪把宇轩关押起来。道貌岸然的团长以保护、谈话之名,趁机奸污了小常保,小常保不堪受辱,跳井自尽。而宇轩受尽折磨,被押解返乡,从此就成了疯子。疯疯癫癫的宇轩整天唱着样板戏,见女人就撵,吓得村里的大闺女小媳妇见他就躲。
当然,撵得最多的是绝黛,因为她长得太像他的小常保了。
情势紧急,闲话少说。
只见宇轩手里拿着一根棍子,风尘仆仆一路唱着从西边山上奔来。这根棍子——确切地说是根高粱杆。疯子眼里,唯我独尊。他面对野狼,怒火上升,双目圆睁,口中念白:“清平世界,朗朗乾坤,什么东西竟敢挡道!”他大跨两步跳到狼的面前,哈哈一笑大喝一声:“座、山、雕!”寂静的岭上一声霹雳,把狼吓退八丈之远。
绝黛长长呼了口气,不由自主后退几步,把战场让给了宇轩。
宇轩把棍子当马鞭,把野狼当观众,嘴里“当当当当……”敲着鼓点,在岭上跑开了圆场。只见他双脚生风越转越快越转越猛,一会儿腾挪跳跃一会儿车轮打转,而后又将棍子旋转得像风火之轮,使人眼花缭乱,头昏脑胀。跟着“嗖嗖嗖”连翻几个跟头,带起地上尘土荒草随身打旋,霎时岭上呼呼风生,黄尘遮天。蓦然间,他“咔咔”两脚站立,骑马蹲裆,将棍子马鞭向野狼甩去。绝黛灵机一动,张口“啪——”的一声尖叫随和,声音犹如枪子出膛,响鞭甩头,野狼惊得踉跄后退。
在这广阔无边的舞台上,面对天上掌灯的明月,前后两个忠实的观众,激情忘我的宇轩,进入了戏中,招招式式耍了个遍。顷刻又招摇挥鞭,却把仅有的武器——高粱杆扔到了坡下,而后一个空翻倒在地上,像陀螺一样打开了滚。
形势急转,绝黛暗暗苦叫,这一招不是要命吗?野狼趁势“嗖”地跃起扑向宇轩。而宇轩就地一滚,野狼扑了个空,偏偏扑到了绝黛的面前,铲瓢一样的大嘴喷出的热气几乎将绝黛熏倒。绝黛不由连连后退,绊倒在地。
绝望里,绝黛惊恐大喊:“宇轩——”只见宇轩“忽”地鲤鱼打挺,从狼的背后一脚踏到了狼的腰上。狼是铁脑袋,麻杆腿,豆腐腰——腰是狼的致命处。野狼疼得“嗷”的一声嚎叫,滚到了一边。
然则,在这命悬一线时刻,宇轩千不该万不该抱住绝黛期期艾艾地哭诉:“你,你你,你是常保?我的小常保呀——哇、哇、哇……”他悲伤地口吐白沫,哭得几近窒息。宇轩的儿女情长给了野狼一个喘息的机会,狼一纵身从宇轩背后袭来。绝黛见状,断然推开宇轩,抢起手电筒朝狼头狠命砸去,“咣”的一声,砸在狼的眼上。意想不到电灯亮了。耀眼的电光,犹如万箭齐射,刺向狼的眼睛;似有千钧之力,推着野狼步步后退。绝黛看到狼眼一闭,流下了一行黑水,然后,既不服气又无奈何地抬头,对着长空明月一声嚎叫,闭着瞎眼拖着伤腰,向西山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一场生死之战——野狼糊里糊涂败下了阵。绝黛侥幸被救死里逃生——就这样结束了。
岭上顿然清风绕林,月明星稀。
此时此刻,又传来了狼嚎声。在这险象四伏之地,宇轩竟然忘了绝黛的存在,一心要与狼一决高下。他对着野狼的背影大喊:“哪——里去!”拔腿就去追赶。绝黛一看不妙,一把拉住宇轩呼天抢地:“千万!千万别去送死!”哪知疯子蛮力,他狠狠一推,绝黛倒退几步,跌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绝黛心里腾腾着火,她疾言厉色:“你不想活啦?那是狼!”
“是虎,我要打虎上——山!”宇轩梗着脖子一字一板地说。
情急之下,绝黛“歘”地一下,撕开衬衫,露出雪白的胸膛,霎时,两个圆润丰硕的乳房在皎洁的月光下相映生辉。
“宇轩——来,给你!”绝黛果断地说。
宇轩停住了脚步,定定地看着绝黛的胸脯。绝黛双手端着乳房,像逗孩子一样,嘴里不住念叨:“来呀,来,来,来……”脚底慢慢向岭下移动。宇轩看着乳房,步步紧跟,双唇一嘬,猛然“咔”的一声咳嗽,一口呸到了绝黛的胸脯上。宇轩嘟噜着一嘴白沫,吆喝道:“你这个蝴蝶迷,去给许大马棒睡觉去吧!”说罢“哈哈”一声狂笑,掉头又去撵狼。
“天杀的!”绝黛咬牙切齿,一股委屈冲上脑门,泪水夺眶而出,哭着喊道:“宇轩,我日你妈,你不是人!”她冲上去,左右开弓朝着宇轩的脸狠狠扇去。被打的宇轩傻笑着摆了摆头,看了看天,看了看地,好像突然清醒,发现跟前有人:“你——你是……”绝黛又抡起巴掌,“啪啪”两声响过,拔腿就往岭下奔跑。绝黛边跑边喊:“宇轩——撵我!宇轩——我是小常保……”
绝黛哭着喊着向村里奔跑。她的身后传来了“嗒嗒嗒”的脚步声……
【作者简介】马河静(男),渑池县作协主席,河南省作协会员。曾在多家报刊杂志发表小说、散文、评论。作品多次得奖并入年选和精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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