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上荷花初开了（露出整个干净湖面）

———０１———

白亮亮的阳光一束一束从玻璃南窗上斜进室内，尽管这所全新修缮的医院严丝合缝也无法抵挡无孔不入的它们。它们会跳舞般扭动到我眼前，先是在地上，再是脚尖，然后爬上我的膝腕，停留在我手臂上。

必然是输液的缘故，整个左手呈现不健康的颜色，苍白里有红肿、麻木，一滴滴修正身体的液体小溪似的静静流注到我的血管，再由四通八达的血管扩散至全身。

整个庞大的身躯是多么难运作起来的呀，于是药液排着队拥堵在手臂上，疼痛，酸胀，麻木。此时五指看起来粗壮又结实，与经常干活的男搬运工的手一样，关节粗大，线条硬朗。

躯体犹如机器，运转、故障、修补，最终还是会有损耗，是多么悲哀啊。

然而，阳光照进来了，温暖触觉在我手臂上蔓延，它们紧贴着胸怀，慢，似乎比先前迟缓笨拙了些，慢，却并不停止。原来疾速之光亦贪恋人间美色，流连不舍终究要离去。

———０２———

猛然记起这是久违又必然来到的春天了，天气预报说气温逐渐回暖，过不了多久，厚重的冬衣会被一层层蜕去，人就轻松多了。

家附近的公园依偎着宽广、曲折的墨水湖岸，每天不论白日，还是傍晚，数不清的男女老少来来往往。踏春，散步，健身，聊天，随时随地开始，随心所欲地结束。

没有散步，我只是到那里走一走看一看，好像可以在这里找到曾经熟悉的身影。

迎面碰到一位年纪约莫六十五岁的男人，身旁是他的爱人，那女人左手搭在他右手肘间，半扶半拽给我体力不支的感觉。但那男人却只穿着短袖，浑身散发着夏天的气息。要知道，现在气温只有12度，我可还裹着毛衣和羽绒服呢！更何况要“春捂秋冻”，保持身体热量的平衡。

“好棒呀！”我忍不住赞叹。

“好棒呀！”她重复着，把这夸赞传达给她的爱人，我们擦身而过后，她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洋溢着浓浓的沾沾自喜。

人一生的气力好比一个能量场，前些年损耗亏空使它在后半生并不能自如。所以要敛，徐徐缓缓。

家人给我打来电话，最先问的便是身体健康状况，如果别来无恙，其他的话题可以说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到了一定年岁，格外注重身体的变化。尤自上次意识昏厥以来，对疼痛的感知更为敏锐。肉身不是个人的专属物，更不是用以自我挥霍的，你对它的关照有时是在替爱你的人照料着，学会爱惜，珍重。

———０３———

去年不知怎了执着于寻梅，终于叫我知道公园这里有一排梅花。说是一排其实也不过三五株，有总比没有好吧，聊胜于无嘛，少而精。那时我对任何事物总有一种热切地盼望，明知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仍旧迫不及待。

大雪之后，天空如洗，日光爽朗如初见，每天清晨疯一样地跑去看它，期盼能不错过它的盛放。

一日我在湖的对面看到簇簇梅花，一夜之间全部红了，走近一看才发觉我被我的眼睛蒙骗———大部分还是花苞，有时我们看到的刹那瞬间，正如灼灼正艳的梅开并非遥看时清晰明白，但这种似假还真的朦胧夹杂着翘首以待的心情，令它绝胜整个乍暖还寒时候。

一树一树花开时鲜妍无比，湛蓝天空被染成梅色，沉郁的心无比喜悦，随着花颜变成轻纱一般的粉梦，梦里都在欢笑。

王小波在《爱你就像爱生命》中写给李银河的情书上有一句：告诉你，一想到你，我这张丑脸上就泛起微笑。

告诉你，就是在这种安静时候，你就从我内心浮现，就好像点点落英纷飞漂浮风中。

靠近梅开的湖岸有一片芦苇，秋冬季节我时常跑来看它们———因为那时连垂柳的叶子都落得干干净净，实在没什么可看了。

芦苇滩不远的湖水中长年泊着一艘破木船，离岸有一人长的距离。它是被固定在那里还是被水底什么异物给卡住了吗？

它太懒了，一年四季的风吹过去了，它一动不动。偶尔不情愿地晃几下，可能为了证明什么似的，象征性地，很快它又杵在原地了。我常常为她感到担忧，冬天它该多么孤独啊，万物静止。

顾城写：命运不是风来回吹，命运是大地，走到哪里你都在命中。

没办法，它越是看起来可怜兮兮我越是心疼，大概看到它，就让我想起寄如飘萍的日子，它的一生就是我的一生吧，一生都不能偏离命运安排的轨道。

———０４———

和芦苇一起变黄的还有一片蓊蓊郁郁的荷塘，我称它们为“一池残荷”。

为了这残荷我趴在湖边拍了几组照片，有些颓然地立者，擎花的茎只剩下一块干瘪的枯褐色花蒂，孤独又骄傲，比“出淤泥而不染”更显得清高。有些横斜错落，没有规律却有秩序地倚着水面的藻类，水影清处，把它们破败折断的杆子拉伸得深长立体。

真是奇怪，夏天的晚上它们开得是多么热闹，散发的荷香飘散得是多么远啊，到了秋冬，它们如此沉默安静，好像看遍了人情世态把自己看开了。颂荷咏莲的诗赋，叫我读一千遍，也比不上看它一眼。

不过那都是去年的事。

眼下池中残荷已被清理不见，木船也不在了，露出整个干净湖面。宽阔的视野铺开了一整张春天的宣纸，浮荡的水面尽显春天的柔婉。

晴天的傍晚，西边天空异常艳丽，却一点也不热。几场大雪压住了夏日湖面浊臭腐烂气味，一只落群的鸳鸯（也可能是被外派出来侦察水温）在水面停驻，它不东张西望的时候像一幅画一样静止。

有一些零星的浮萍点缀着一大片湖面的空白，使春天看起来不那么寂寞。特意看了金桂，叶子，叶子，还是叶子。我忘了，秋天早就过去了，冬天也走到尽头，就和去年的春天一样不会回头，更何况早已走远消失于视野之外的人呢！

除此之外，一切仿佛都变幻模样，但好像又都是老样子。水清，湖净，幽深如眼神。

本文原创首发于公众号：遇见远山。希望细碎的人间温暖能够与你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