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权民歌汇总决赛现场(家乡的歌辉煌复兴)
2006年,左权开花调以“民间音乐”第一项的身份,荣登“国家非遗保护名录”。2014年,左权小花戏进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我们传承,我们创造,不仅为自己,更为国家,更为未来。
在20世纪和21世纪之交,左权民间歌舞如全国各地的歌种、舞种一样,在追寻半个世纪的专业化之后,在声光电的拼命包装之后,突然出现短暂的晕厥。
恰逢其时,有担当的文化学人、音乐学家田青来到了太行山,他呼吁:民间歌舞回到民间,回到大地上,向生命来处寻求新的造血功能。于是,有了羊倌歌王石占明的成名,有了左权县盲人宣传队走出大山,有了“左权国际民歌汇”的学术引领,21世纪的左权民间歌舞,出现了新的辉煌。
1民间艺术质疑声
左权县城一带,是花戏盛行的地方。西关、北街、南街、西河头、石匣都是花戏的重镇。西关前街的范家、后街程家、西关沙河的赵家、王家、坛上梁家,城内北街的李家和两个王家、杨家,都已经有相当的影响。
左权县南街村的花戏队伍合影
范家以范四九为代表,程家以程天喜、程元喜、程七贞为代表,沙河赵保增一家、王宪伟一家。北街李秉一、李如一、李铭芳一家两代,钞库巷王迎春、王莲籽兄妹,钞库巷王世义一家,北寺巷杨增寿一家,杨凤鸣一家,王家巷杨廷垣、杨明生父子等等。这些家族的同时兴盛,几乎囊括了小花戏编导、音乐演奏、歌舞表演等全套的活儿,于是创造了比较长时间内的小花戏的繁荣,其影响从解放前后一直到20世纪末长达50年的时间。左权县文化系统,云集了文艺爱好者,他们顺应历史的发展,大胆创新,追求时尚。尤其是域外高人指点,创造了一个又一个辉煌。1992年,《开花调》在全国的比赛中获得最高奖。紧接着,《筑路哥哥》再次获奖。民间艺术盯上了国家奖项。舞台化、电视化倾向越来越严重。
2002年,一篇《哪里来的民间》表达对左权民间歌舞的担忧。作者写道:对方言母语的放弃,对传统唱词的放弃,对即兴创作的放弃,对传统配器方式的放弃,使乡野的纯粹荡然无存。“假花戏”是彻底的丢人现眼。创作与演出的分离,音乐与表演的分离,演与唱的分离,花戏成了哑巴。
2002年民歌花戏研讨会
2002年9月18日,“继承、创新与发展民歌小花戏研讨会”在左权县举行,县里、市里、省里来了200多人,音乐学家田青和中央音乐学院教授钱茸、人民音乐出版社编辑吕昕、《音乐周报》陈志音等在会上谈了民间艺术的发展思路。
到了2002年,历史责任落到了田青的肩上。他参加“左权民歌小花戏创新与发展研讨会”来到太行,倡导原生态民歌,带出了“歌王”石占明,带出了左权盲人宣传队。左权民间艺术受到全国传媒的关注。
2红都山村石家班
红都,在左权县境内是以这首《红都炮台》出名的。好像这里除了炮台就没有别的了。实际上,在去往红都的路上,有一处石刻,历经岁月风烟,更有文化价值。
红都人有信仰,与摩崖石刻相处数百年,积累了丰厚的文化基础。这基础,融汇在每个山民的心里,成了歌王出山的前提条件。那么,积聚数百年,等待一个人物的出现。
红都村里有一个石家班,石家班有一段被掩埋着的历史,这段历史需要慢慢解读。但是,到了21世纪,历史等待的人物出现了,这个人,是老羊倌石存堂缔造的。
石家班演唱《红都炮台》
红都呀炮台修哩牢,四围呀围墙(同胞呀)两丈多高。
英勇的八路军坚决往前冲,架云梯过围墙(同胞呀)攻在炮台根。
军号响机枪扫炸弹响连声,打得那鬼子兵(同胞呀)藏在三层洞。
民兵同志把炸药往上运,轰隆隆把地洞(同胞呀)炸了个碎粉粉。
妇女呀儿童齐出动,挑饭菜担茶水(同胞呀)前线去慰问。
六月二十三天明四点半,红都呀炮台(同胞呀)完了蛋。
石存堂放羊
石存堂是红都村石家班老板所生的第一个孩子,以农牧为主吹打为辅的民间艺人,整年奔波也挣不下多少钱。所以,石存堂7岁就放羊去了,一放就是70年。从那时起,他就只会与最纯粹最干净的风打交道,他喜欢山野河流,喜欢羊群猫狗,喜欢野草石头,他保持着人类在某一个特定阶段的样态,几乎可以与自然融为一体,他张嘴唱歌,就是替石头说话,替土地抒情!石存堂不能与乐队合作,就像一只百灵鸟唱歌无须伴奏一样。他的节目也没有办法打字幕,因为他唱歌,从来没有过排练,从来不曾固化过,如同河流不能倒退重来一遍。所以,只要开腔,他永远是在一种歌人合一的忘我状态,一路向前!
歌王老爹石存堂与石占明(李斌摄于红都村)
石占明是石存堂的三子,1973年出生在红都。早年的求学生活已经有些暗淡,石占明说他只在初中唱歌比赛中获过学校的奖励。初中毕业后因为唱歌他进过一个采矿企业的艺术团,但没轮到演出艺术团就解散了,他在企业里谋了个体力活工作,一干七年。后来一个农村私人艺术团招人,他去了,唱阎维文的歌,很受欢迎,于是他留在了那里。
随团走村窜巷演出,一个姑娘看上了他,想跟上他,跟上艺术团走。因为占明是台柱子,所以团里就吸纳了这个姑娘。但是团里原来有个姑娘对占明就有心思,这样两个姑娘老打架,成天闹得不安宁。不得已,占明领上自己喜欢的姑娘离开了艺术团。回家,和父亲一样做起了放羊人。
在山野里奔走,唱大地情怀,练就了占明的铁嗓子,更塑造了占明表达辽阔的能力和渴望放歌的欲望。
3羊鞭一甩惊天下
石占明本来已经脱离了地方艺术团,但是在2002年艺术团到北京演出,承办方非要方言演唱民歌。于是,因为说不了普通话在艺术团得不到重视的他,临时抓来,登上了皇家音乐厅。
“第二届全国南北歌手擂台赛”在浙江举行,大赛前几天,作为评委之一的音乐理论家田青到太行山无意中听了石占明的歌,马上与组委会联络,推荐他参加比赛,他捧回了“歌王”奖杯。
歌王奖杯捧在手
紧接着,山西省农民歌手大赛,他获得最高奖。参加了山西省广场文化节,一曲《高高山上一篓油》也获奖了,石占明的荣耀得来好像全不费工夫。
2002年,石占明羊鞭一甩惊天下。
2003年田青在红都村与石占明同奏左权民歌
2006年中央电视台全国青年歌手电视大奖赛改变了石占明的命运。这次,除了美声、民族、通俗唱法之外,增加了“原生态”唱法。二炮文工团招募原生态歌手,经田青力荐,石占明被特招入伍,羊倌妻子与两个女儿随军进京,办理了北京市户口并且安置了住房。
真正进入二炮文工团,石占明马上就适应了角色的转换,从一个无拘无束的放羊汉,转身为职业军人艺术家。
2012年10月13日,《歌起太行——石占明成名十年演唱会》在晋中举行,石占明演唱了九个作品。田青、钱茸两位发掘出石占明的文化学人也莅临支持。
石占明成名十周年演唱会
面前的世界大了,山里羊倌走的地方就多了。但不论走多少地方,他心目中最美丽迷人的还是他的红都老家。石占明爱家乡,他最在意的是,在老家的山上,办“民歌节”,搞“民歌村”,举行“民歌采风”和“民歌教学”。为了这个愿望的实现,他设法与政府沟通,向有实力的企业家学习经验,向优秀的文化学者讨教,他努力建立“民歌基地”,把演唱的舞台真正搬回到他的山里。
田青在石占明民歌基地
4田青泪落老戏台
2003年8月,田青在太行山采风,无意间与左权盲人宣传队相遇,开启了一段佳话。在那个晚上,田青哭了,他握着盲艺人刘红权的手说:“我带你们到北京演出!”一个月之后,田青背着录音机再次到左权县,采集了盲艺人的歌。回到北京,他写下了著名的音乐散文《阿炳还活着》,发表在《人民日报》。
2003年8月3日,田青落泪老戏台
十多年来,田青和盲艺人一起走过。他和盲艺人在一起,不仅仅是同情与人道帮助,他更多的是一份责任。田青讲:
从周代开始就是官方非常重视的,而且在文化当中起很大作用的,专门有个官职就叫瞽,在西方有荷马,大家都知道西方的文化,包括西方的传说、历史,荷马是在西方广受尊重的,和我们中国的孔圣人一样,他也是盲人。
所以和我们很多现代人,所知道和理解的不同,很多人忘记了盲人,在整个人类历史上所做的贡献,所以我对大家充满着敬意。
我老师叫杨荫浏,没有杨荫浏,全中国人不知道有个瞎子阿炳,更不知道有二泉映月。我所做的一切,无非是作为一名学生,沿着老师的开创的路来做。
在旧社会,我们盲人唯一的命运,就是流落街头,最后贫困而死,这样的盲人艺术家和阿炳一样,有着精湛的技艺,有着他的许许多多的文化的创造,但是最后默默无闻死掉了。
5抗战催生盲宣队
旧社会,凡是游走在太行山上依托说书、算命而生存的盲人,都必须参加盲人的“三皇会”组织。不参加这样的组织就不允许卖艺、算卦。
“三皇会”组织以州为单位,如沁州的沁县、武乡、沁源为一个统一的组织。辽州以辽县、和顺、榆社为一个组织。沁州盲人聚会是每年的五月初五,辽州盲人的聚会是每年农历九月九。每当会日,全县的盲人从四乡八地,巡游到头年约好的地方聚会。
加入“三皇会”的盲人,必须遵守“三皇律”。盲人中有调戏妇女、偷盗等违纪行为,“瞎官”坐堂审问,并处罚以跪凳、打屁股扳子等。盲人受了欺辱的,则集体去讲理,对欺辱盲人者进行报复,或告状打官司。在太行山之外的盲人组织,有将违纪盲人投河严惩的极刑。《左权文化志》说:“‘三皇会’行‘会考、审案、说书’诸项目活动,是盲艺人借以交流、竞赛演唱技艺的盛会。艺人行会组织虽有浓厚的迷信色彩,但其有约束、规范艺人行止、言论的作用,具有积极的一面。”
盲艺人下乡说书去(彦涵版画)
盲艺人(瞽)的历史非常悠久,但是“盲人宣传队”的历史却始于抗战。1938年1月,襄垣县抗日政府文教科长崔子恒领导五名盲艺人成立“盲人宣传小组”。1938年10月1日,辽县、武乡、襄垣三县83名盲艺人在马村联合成立“抗日爱国盲人宣传队”。1939年夏天,沁县盲艺人组织起来学习抗日新段子。1944年,左权、长治、襄垣、榆社、武乡筹建由盲艺人组成的“五县曲艺联合委员会”。1945年9月,“太行区五县曲艺联合会”在武乡秦家烟村召开第一次会议。
左权盲人宣传队曾使用过的队旗
6亚妮情系没眼人
2003年和2004年,在浙江电视台以“专访”节目名噪一时的著名主持人亚妮先后拍摄了电视片《向天而歌》和《弟弟的歌》,主角都是左权盲人宣传队。《弟弟的歌》中有一首亚妮促成了的新经典《谁说桃花红 谁说杏花白》:
《谁说桃花红_谁说杏花白》
谁说是桃花红来,谁说是杏花白,瞎瞎地活了这辈辈,我可是没看出来。
山路路你就开花,漫天天你就长,太阳开花是甚模样,这辈子费思量。
胡琴琴你就开花,咯吱吱你就响,父母养育我费心肠,兄弟情难忘。
太行山你就开花,走也走不到头,下辈子好歹要睁开眼,看看这圪梁和沟。
亚妮第一次采访盲艺人
亚妮拍摄的《弟弟的歌》,讲述一个盲人母亲和两个儿子的故事。两个儿子一个有眼睛,一个没有眼睛,他们面对苦难的家庭与苦难的太行,选择了不同的人生道路。有眼睛的长子背叛了太行山,没眼睛的次子投入了太行山的怀抱,跟上了盲人宣传队,唱着心中不老的歌谣。
亚妮拍《没眼人》
《弟弟的歌》在亚妮的朋友中也获得了空前的认可。最后,她决定拍电影。但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亚妮拍了十几年。其间,剧中人去世了好几位。于是,电影中的歌,也成了《一把黄土把娘埋》:
《一把黄土把娘埋》
桃花也不再红来,杏花也不再白,一把黄土把娘埋呀,一生算交代。
松木做成了棺来,柏木做成了挡,大红的袄儿穿身上呀,绿鞋走尘黄。
大雪盖坟地来,长明灯照着你,西去的路上唱开花呀,恓惶随她去。
蛤蟆车烧成了灰来,驮着你把天归,一生一世这圪蛋亲呀,谁也舍不下谁。
桃花它还会红来,杏花它还会白,红花白花漫山开呀,开满了咱的怀……
2016年,亚妮的电影书《没眼人》出版了,轰动一时。《没眼人》虽然有亚妮的天才想象,但是,虚构之后,故事更加真实,人物更见生动。
7荣耀草根接受史
2003年10月13日起,左权盲人宣传队在田青率领下,在首都师范大学音乐学院、中央音乐学院演出,为当年音乐界的大事。
2014年5月25日,太行山八县的54名盲艺人再次聚集在左权县烈士陵园高唱《左权将军》,成立了“太行盲艺人联谊会”。
2014年5月25日太行盲艺人联谊会成立,田青教授题写了会名
2014年9月,刘红权获得中国音乐学院和美国加利福尼亚大学联合颁发的“太极传统音乐奖”提名奖。
左权盲人宣传队成立80年来,除了每年下乡演出,还一直为左权传统音乐的传承做着努力。多次走进清华大学、中央音乐学院、中国音乐学院、中国人民大学、首都师范大学、北京联合大学、北京吉利大学,以及山西的大中小学传授左权传统音乐。
田青教授在首都师范大学主持盲艺人演出
“左权民歌汇”成功举办了三届,田青是该活动的主要学术引导者,刘改鱼、李明珍、石占明、刘红权领导的左权盲人宣传队都成了“民歌汇”活动中左权民间歌舞的代表。2019年元宵节,田青被聘为左权县龙则村“荣誉村民”,他说:“我们选择左权这个地方,或者说民歌选择这个地方,包括当年的革命,八路军选在这个地方,都是有道理的。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真情的土地。”
在2021年“左权民歌汇”新闻发布会上,田青讲“我想我这辈子恐怕跟山西,跟晋中,跟左权这个关系断不了了”。他提出:今天我们要高举复兴中华传统文化的大旗,把我们的民歌一代一代传下去,传向世界。(弓宇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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