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记一人一首成名曲（会唱歌的天下第一石）

天地至精之气，结而为石，

负土而出，状为奇怪。

一天清晨，我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变成了一块石头，光着身子，口不能言，动弹不得，让我的身体刚好嵌入一个随行底座里；被人一览无余的感觉有些羞耻，我又不是暴露狂，眼前这两个臭男人色眯眯的眼神在我身上游移不定，我有些头皮发麻，寒毛倒竖。

但我一看自己，并没有寒毛，才想起自己现在是一块石头。我开始打量自己，皮肤黝黑，歪瓜裂枣，漏洞百出，我有些嫌弃我自己，可是天生丑陋难自弃，我有什么办法，等等，不对哦，我为什么是块石头？我难不成本来就是块石头，但这显然不对，石头不会思考，我会思考，所以我不是石头。我既然不能证明我是石头，而我现在又确实是石头，一块很丑的石头，那我是不是应该先证明一下石头是会思考的？

一个男人朝我走来，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不知道他要干嘛，只见他纳头便拜，我想，这真是一个痴儿，是一个癫狂之人。后来他说的话确实也印证了我的想法，他说：我米颠欲见石兄二十年矣。

原来这个人叫米颠啊，他为什么想见我，我想问他，可是我不能说话，这样的设定让我瞬间石化，咦，我不是石头那该怎么石化？我有些忧伤起来。

另外一个男人也走过来，米颠喊他苏兄，米颠问他：世人笑我太疯癫，苏兄意下如何？苏兄回答他：我从众。

说完，他把他的魔爪向我伸来，我有些惊慌，但我喊破喉咙也没用。我有些气馁，只听他说：这块石头好丑啊。

丑你还摸我，还不把你的爪子拿开！

他继续说：不过我喜欢。

我想这人不会是个变态吧，天呐。

他又说：丑的漂亮。

我有些哭笑不得，这苏兄夸人……夸石头的方式有些别致哈。

此时米颠也伸出了他的魔爪。

米颠说：此灵璧石之好，在瘦，在漏，在皱，在透。

苏兄表示赞同，说道：石文而丑，丑字则石之千姿万状皆从此出，丑而兄，丑而秀也。

原来我是一块灵璧石，听他们说我好，我有些许安慰。

“我说此石像卧云。”米颠道。

“我看像龙，”苏兄说，“不过，风从虎，云从龙，气类相投”。

米颠突发奇想说：苏兄何不作画此石一幅？

苏兄道：奇奇怪怪，盖是描写胸中磊落不平之气，以玩世者也。作画容易，不过得借米兄紫金砚一用。

听说这位苏兄要画我，我打起精神来，只见米颠从怀中小心翼翼掏出紫金砚，一边研墨一边问：我曾见苏兄画竹，从地直起一笔至顶，清绝豪迈，但是，我想问，为什么不一节一节画竹子？

苏兄呵呵一笑：你见过竹子一节一节长的吗？

米颠醍醐灌顶，称赞道：我竟无言以对。

苏兄提笔挥就，画完吐出一口浊气，然后“啐”地一口，顺势往紫金砚里吐了一口老痰。

米颠笑容渐渐僵硬，我差点笑到气绝。

米颠歇斯底里地咆哮：我的紫金砚啊，这是我从徽宗老人家手里死皮赖脸讹来的呀，你这一口老痰，我有洁癖啊啊啊啊！

苏兄却一脸毫不知情的样子，优哉游哉，提起一壶酒，对着壶嘴小酌起来。

米颠很快恢复平静，让我有些佩服，他整理衣冠，表示嫌弃紫金砚：想不到苏兄比我米颠还颠，这紫金砚归你了。

苏兄露出满意的笑，指着我说：你看，朴素，天下莫能与之争美。

我突然老脸一红，不过还好他们两个看不出来。

米颠也说：无刀斧之痕者，谓之朴。

听到这儿，我有些飘了，我究竟有多美呀，我表示很好奇，有些迫不及待想看到苏兄给我的画作。

米颠拿起苏兄的画作，我一看，想朝这位苏兄比出我的中指，可惜我没有手，这画里的丑石难道就是我？我表示不服。米颠问道：此画何名？苏兄看了一眼我，说，《枯木怪石图》。

我差点吐血，把我画那么丑，居然还说我怪，丑石难道多作怪？

米颠评赏道：苏兄作枯木，枝干虬曲无端，石皱硬，亦怪怪奇奇无端，如胸中盘郁也。

苏兄居然还解释说：观士人画如同阅天下马，取其意气所到。

我呸，我信你个鬼。

米颠居然还点头，啊喂，米颠你别被他骗了哇。

这个巧舌如簧的苏兄居然还有脸朝我举壶：但当对石饮，万事付等闲。

苏轼《枯木怪石图》

此后数百年，直如过眼云烟，我已经慢慢接受了我是一块石头，不再像最开始那样大惊小怪，毕竟会思考的石头，我可能是从古至今第一块；而且在这数百年间，我听惯了各位的彩虹屁，快给我夸到天上了，像什么“灵璧一石天下奇，声如青铜色碧玉”，“山无石不名，水无石不澈，园无石不秀，厅无石不华，室无石不雅，居无石不安”，听听，这还是人说的话吗？不过别说，还真好听。

我遇到过一位曹先生，他是唯一一个能听得到我说话的人，我就向他一股脑的像竹筒倒豆子一样诉说数百年的见闻，他听完后说要给我写一本书，名字都想好了，就叫《石头记》。

我遇到过一位喜欢讲鬼故事的先生，我听他讲了好些年的聊斋，每每吓到半死，他还每次都说，姑妄言之姑妄听之，豆棚瓜架雨如丝，说的怪轻巧的；他还把我写进他的故事里，讲一个男人爱石成痴以命相许的故事，感动得我老泪纵横，可惜他看不见。他还说我扣之有声，能收香，斋中有之，香烟终日不散；其实他不知道，那是因为他的鬼故事太吓人，我只好把香收起来，清心。

我想我这一生，放荡不羁爱自由，有太多故事。启美先生说我：石以灵璧为上，英石次之。梅逸先生说我：大中见小，小中见大，虚中有实，实中有虚，或藏或露，或深或浅，不仅在周深曲折四字。当然也有人和当年的苏兄一样的看法：怪石以丑为美，丑到极处，便是美到极处。也有一位写字如乱石铺街的怪人提到了米癫和苏兄：米颠论石,曰瘦、曰绉、曰漏、曰透,可谓尽石之妙矣。东坡又曰‘石文而丑’。一‘丑’字则石之千态万状,皆从此出。彼元章但知好之为好,而不知陋劣中有至好也,东坡胸次,其造化之炉冶乎!燮画此石,丑石也。丑而雄,丑而秀。

真有些怀念米兄和苏兄啊，苏兄的字如石压蛤蟆，还不是我的功劳。

我本像云又像龙，观于万物无所不适，而龙得意于怪石之嶙峋。

最有意思的是，有一位写诗成癖上个厕所都能憋出两首诗的皇帝，吃到松江鲈鱼就御赐天下第一鱼，看到趵突泉就御赐天下第一泉，尝了个花蛤就御赐天下第一鲜，见了个我就御赐灵璧石天下第一石。

人们一直以来说我唱歌好听，有人说上古时代，《禹志》记载“泗滨浮磬”，就是说的灵璧石，可以来制作磬，敲击有声，当年曾侯乙墓出土的不只有编钟，还有编磬。

他们又叫我磬石。

一九七零年，中国第一颗人造卫星东方红一号，带到太空的音乐，就是我唱的东方红。

现在我在星辰大海。

最后跟你们说个小秘密，米颠的紫金砚最终还是回到了他的手上，为此他还写了一幅字，成了千古名帖：苏子瞻携吾紫金研去，嘱其子入棺。吾今得之，不以敛。传世之物，岂可与清净圆明本来妙觉真常之性同去住哉。

米芾《紫金砚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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